小说书本网http://www.bookben.cn - 手机访问 m.bookben.cn 本作品来自互联网,本人不做任何负责内容版权归作者所有。 《痞子英雄的驯服日记》作者:一世的寒 作品简介: 佛说:你们的相聚,只是一朵无因花。 生生世世注定无缘的人,若在命中相遇,便是前世种下无因的花,能得后世的片刻美好,却修不得桃李三千,种下的是无因花,开出的是断肠果,是为劫缘。 他说:”我不信神,不信佛,只信我自己!“ 。。。 八年前,他轻率下赌约,想搞定校花 那一年,她轻挑娥眉:“那你帮我把林文溪掰弯!” 后来,他说:”我不知道什么是掰弯,可我赵渊,只爱林文溪。“ 犹记当年时。 他说:“汝之所在,我之所安。” 他说:“结发为夫妻,恩爱不相疑。” 曾经的他说:“你让我恶心!“可后来他说:”我此生能感受到的所有温柔,都因为你在我身边。” 世界之大,无巧不成书,她终是发现,那两个男人的始末,从来无关自己。勘平生,她始识真情,无尽芳华。 可为何,那般的信誓旦旦,他却成了别人的新郎? 。。。 等待两人的,是应劫的桃李薄命,慨然之悲歌,还是人定胜天,成就梦中之婚礼? 作者标签: 情有独钟 花季雨季 豪门世家 第1章 (与生俱来的亲切感)初逢妙语解为难   一个重磅消息如巨石沉水,激起千重浪。   商界叱咤一时的年轻精英,对外公然宣布出柜,并辞去总裁职位。   更令人啧啧称奇地是,他方宣布通告,居然整个公司七千七百四十九号人集体发布微博或微信宣布出了。眼见这些明晃晃的帅哥和璀璨夺目的美女全部断袖,多少痴男怨女伤情一片,大胆晒出自己的取向,舆论哀鸿遍野,一时各界众说纷纭,引起轩然大波。   及至他的照片公布在网上,顿时被评为最具颜值总裁,他生得怎一个模样呢?   剑眉势如虹,明眸灿星辰,鼻梁高挺,棱角分明,面色冷峻不怒自威,实是人中龙凤,丰神俊朗。   他姓赵单名渊,年纪轻轻,却是一代建材大亨,他的出名不仅是因为每年公司财报里的天文数字,更是他几乎将个人资产的一半,尽数投放在慈善学校的建设,廉租廉价房的投资。   有好事者调查出他有一妻子,于此前投湖自尽。   更有人进而查出,某个风流才子,某知名钢琴演奏大师,也有某个红极一时却红颜薄命的天后巨星,某个将自己丈夫残忍伤害近乎致死的女人,更有一个因将自己亲生父亲送上断头台曾见诸报端的男人,和赵渊都有千丝万缕的关系,他们都出自纪夫大学。   于是什么总裁为恋爱自由,谋杀妻子之类的文章见诸报端,警方多次出面澄清也敌不过舆论的野蛮生长。众人回过神来想让赵渊拨弄清楚撒下的漫天迷雾,他却已经神不知鬼不觉地消失于所有人视野中,鸿飞冥冥。   热搜不减,舆论漫漫,这纪夫大学便成了众人趋之如骛的地方。   可纪夫大学的旧址,早已成为林立的商业大楼,这里,再寻不出有甚高等学府存在的痕迹。   有善侦探的记者在小城的报纸中找到一张旧照。   纪夫大学大学的主建筑楼轰然倒塌在一片尘灰之中,建筑后的一轮夕阳豁然现出全貌,浓烈得让人窒息的夕晖,此刻正洒在一个风中独立的青年身上。他戴着西式绅士帽,西装大衣迎风扬起,正默默点着一根烟,埋着头,看不清长相,身后,是洒得漫天飞舞的纸屑,细细一看,更像是撕碎的照片。   时光追溯,三年前站在那片废墟上的,叫林文溪,他一一撕碎的,正是当年在这座大学留下的所有照片。他颤抖着双手,却始终无法毁掉其中一张。   而这张照片,最终亦传于网上,惹起多少人的泪眼纷飞,那般青葱少年时。   照片的光影如青春葱茏,满满似宣纸泼墨,渐渐化开,氤氲渗透。白色光晕下,依稀能看见林文溪微微闭目,像是卸下了周身的重担,脸上浮现着欣喜而轻松的笑意,垂着双手,任由赵渊抱在怀中。赵渊长身玉立,紧紧拥吻着林文溪,以至胳膊上青筋毕现。   他如雨后抽笋的新芽,他似竹林里曼曼修竹,为他伸展枝叶。初夏时节,晨光初起,东边天空的长庚星未落,那里没有其他人,只有五月的喁喁微风静静地将一切定格成无从磨灭的芳华。   ——题记。   十一年前。   纪夫大学的录取章程里,明确写上入学军训,三个月。   这么长!林文溪微微皱眉。   “大学生可以免除服兵役,所以纪夫大学,特地做一下补偿。目的就是为了形成严谨的纪律,踏实的学风,为社会输送德智体美劳全面发展的……”身为校长的林父林子伟颇为严肃地训斥自己的儿子。   可那是针对年满十八周岁的成年人吧,而自己,分明才是个十七岁的,儿童。   “你没有特权!”林子伟对独子林文溪的反应显然十分不满。   “我……想住校外。”林文溪嗫嚅着说。   林子伟横眉冷下脸来,他的妻子黄夕雅顿时把送儿子上学去的心愿给生生掐灭,眼看着林文溪面无表情地独自出门,一壁又想着,一切物件是否齐全,衣服也好,常用药也好,恨不得将儿子重又收回当年怀胎十月的肚子里。一想及怀胎时分,黄夕雅若有所思地看着林文溪远去的背影,好像都不像,到底是像我多一些吧。   这是新生报到第三天,林文溪就这个话题和林子伟别扭到最后,只得独自拖着两个笨重行李箱,扛个麻袋子,简直是吃土一般按照校舍分布图,慢慢爬向自己的宿舍楼。虽方向感并没因为上了大学而增加,颇费一番周折,却也顺利到了寝室。只是路上那俩豪车溅着的一身泥,让林文溪忽然想起三个字:土行孙,那车上少女挑逗而微眯着的双眼,叫林文溪不觉打了个哆嗦。   寝室里居然一个人都没有,想来正午时分都各自觅食去了,四个床位,靠近洗手间的上铺空着。对于从没睡过高卧的林文溪来说,这简直是比三个月军训更大的挑战。其他床铺多少有些凌乱,唯独这个下铺收拾得整整齐齐,被子叠得豆腐块般,几双旧式运动鞋依次摆在床底,两件无袖运动衫挂在床头,随窗外来风微微飘动,一个硕大的篮球网兜也一并挂在铺架上,篮球上划痕累累,整个篮球却被洗得光洁如新。看样子,是个很讲究的人,也罢,一会还需去添些生活用品,干脆留个言。林文溪写完纸条,便将行李往下铺塞了片刻,一时塞不进去,满头大汗间,听见门口的声音。   林文溪回头看着这三个未来需共度四年的舍友,方才塞行李箱累得正满头大汗,一张俏脸涨得通红。   那三人,一个生得匪气十足,才上大一不过十八九岁年纪,却是满脸胡子茬,目光中隐有不满神色,看着就是个没剃成光头的鲁智深。另一人却十分清爽别致,说不上特别帅气,却也俊朗,举手抬足间有种令人无法抗拒的吸引,满脸逗趣的笑容,目光深深望着自己。还有一人,脸上挂着戏谑般的笑容,剑眉如刻,双眸若星,鼻是悬胆,硬朗下巴染着些微微的墨青色,着装虽平凡至极,隐隐却有大将风采。后来林文溪才知道他们是郑凯,王襄,最后一个,叫赵渊。   “郑凯,你看你看,我就说看名字,你上铺就是个文弱书生!”赵渊大声说。   “这床铺是郑凯的,你怎么?”王襄更多的是诧异。   郑凯拉下脸来,不吭声。   赵渊拉了张凳子,安安静静坐在林文溪床边,凝神看着林文溪,方才一进门,他便瞧见一个皱巴巴的小屁股在那不断晃悠,忽然便停下扭动,顿了片刻,转过身来,只见乌发碾丝,长眉如画,秋水清眸,一双薄薄的唇瓣,天然好似春花错了令,误开寒霜中,陡教人生无端出一股怜惜。   郑凯不依不饶要把先来后到的逻辑弄清楚,非得让林文溪去上铺,或者给个非不可的理由。林文溪只是一言不发,赵渊看见那张纸条,拿起来略看了看,便说:“郑凯,都是下铺,我和你换位置吧。”   郑凯闻言,抽了抽鼻子:“那你得帮我重新把床铺好,看你能不能铺成我这水准。”   林文溪蚊子般的一声,二话不说,将郑凯的“床上用品”一应慢慢搬过去,展开,压床单角,去褶皱,全程不停休,不一会,更为整齐的床单,叠得棱角有致的被子,面貌一新地呈现出来。郑凯不由得暗暗称奇,自己绿野军校出身,受过极为严格的军事训练,不想内务上竟到底输给了这个嘴巴未长毛的小朋友。   而王襄眼里,林文溪方才却更像是艺术化的表演,用“轻拢慢捻抹复挑”来说,极为妥当了。他顿生知音之感,上蹿下跳一会说新舍友是林黛玉转世,一会说他肤若凝脂,面若寒霜,郑凯觉得自己的耳朵不自觉地耸了几下,手亦有些痒痒地。   不一会,王襄被郑凯摁在床上隔着被子狠狠揍了几拳:“生个大老爷们,偏偏喜欢搞些之乎者也的,酸不溜秋的!”   赵渊见林文溪始终不吭声,拍拍他的被子笑道:“都是寝室的哥们,没什么不好意思的,你要睡下铺,我就睡上铺。”   王襄忽然挣脱郑凯,嬉笑:“赵渊你要是睡上铺,在上面抽搐太响,可苦了下面这位公子哥们呢。话说小公子,我们还不知道你的名字,自我介绍下可好?顺便自报三围吧。”   良久,见林文溪不开口,王襄闹了觉得没意思,又去隔壁寝室吆喝。郑凯自单手捧起篮球,去球场寻伙伴,出门前问赵渊:“赵渊,你不是会打篮球么,单挑?”   “你先去,我还有点事。”赵渊笑道。郑凯有些怏怏不乐地自去了。待得一切安静,林文溪自顾去洗手间换衣服。   哟呵?连句谢谢都没有?赵渊颇为玩味地笑着,目光落在林文溪的行李上。   林文溪闷声不响走进洗手间,出来时身穿黑色休闲短裤,上衣是一片如羽般洁白短袖衫,衬着他微显苍白而瘦削的脸颊,似是不食人间烟火地超凡脱俗。赵渊心中一凛,脸上泛出笑意:“文溪,吃饭没?”   “行了,你这拖家带口的,怎么有时间吃饭?”赵渊指着陈渊溪拿出来的电子琴,各色书籍,雨伞,药品等,一时想笑。   林文溪顿了顿,方来学校,哪里又知道食堂或者小饭馆都在哪,这样说,无非是想从语言上以及可能的行动上尽早结束这番对白而已。   “走吧。”赵渊挽着林文溪的肩膀,便要出门。林文溪晕晕乎乎地就跟着他走了,直到路上,才想起什么,问:“你们不是吃过了吗?”   “没吃饱。”赵渊摸着方才一顿火锅,撑得极饱的肚皮,硬生生忍住背叛自己意志的一个饱嗝,笑着说。   这顿饭,赵渊将自己撑得几乎要吐血,却极为心满意足。这小孩儿,总有种与生俱来的亲切感。 第2章 (帮我,把他掰弯) 轻将赌约承誓言   两人吃完,赵渊便自告奋勇要带林文溪逛校园。   林文溪一路神色复杂。   诺大的校园,南北大道在正中间交叉,还有次干道横贯东西,中间羊肠小路分花拂柳,纵横交错,也有些曲径通幽处,被繁花茂叶遮掩,硬是在钢筋混凝土的众多高楼大厦中生出几分苏州园林的镂空掩映之趣。而这些复杂的小路,赵渊竟然每一处都清清楚楚,更让他无语的是,每一栋是教学楼还是实验楼,每一栋宿舍楼,住的哪个院系的,甚至有某一栋是男女寝室一起的,男生宿舍几楼,女生宿舍几楼,赵渊如数家珍。   这下由不得林文溪开口了:“你,怎么都知道?”   “天生一双爱跑路的腿。”赵渊拍拍胸脯笑道。   若是王襄知道这般说法,必然会瞪眼撇嘴:“一进学校,要帮赵渊搬行李的学姐都排成队了,行李最后都被瓜分到不同的寝室,他赵渊深夜没有被子被褥,拖着哥们几个挨个打听,挨个问路,一件件给找回来的,能对这学校不熟悉吗!”   寝室三人下午又精力旺盛地假扮成学长,去帮新入学的同年级“学妹”们搬运行李,领路去寝室,甚至于那些未带行李的女生,但凡独自在校园里逛,都成了三人的猎物。   向晚,三人怀揣数个电话号码和名字,却不知从哪个起头联系。从长相讨论到身材,说的最多的,无非是一个名叫陈婉馨的,竟然是本班的。   郑凯说起陈婉馨,无非是把凸的地方说成包子,翘的地方便是气球,林文溪听了就想笑。还是王襄说的有些可圈可点之处——陈婉馨,眉若远山含黛,不点而翠,眼绽桃花梦里,一池春水微波。赵渊竟悠悠丢来几个字:“心高气傲,其实平凡。”   “我靠,不就是唯一一个没把电话号码给你的女生!!”郑凯不服气:“有本事你把她给追来!”   “赌你追不上!”王襄同仇敌忾。   “噢?赌什么?”赵渊漫不经心躺着看体育文摘。   王襄和郑凯面面相觑。   “你那件23号乔丹亲笔签名的球衣,我要了。”赵渊不紧不慢地说。   “成交!”郑凯粗豪一声,王襄却傻眼了,脑袋狠狠撞在上铺铁架上:“不……”赵渊却笃定地说:“你的球衣是我的了。”   王襄正要反抗,郑凯直接窜到上铺去,扬起拳头作势要打,王襄这才苦着脸,问赵渊:“那没追上,你输什么?”   “一年免费跑腿,买饭占座开房代约小妞,不在话下!”赵渊头也不抬。   “郑凯,要是万一被那小子追上了,那不是你赔了夫人我折兵?”王襄有些犹豫。   郑凯哈哈大笑:“天涯何处是芳草,何必单恋一枝花?”   赵渊朗声一笑,问王襄期限。   王襄伸出三根指头:“三个月!——不然,咱们换个赌约,你让咱们寝室这张扑克脸今晚和我们说一句话……”   林文溪想想,王襄似是要把自己拉下水,轻轻地,表示怀疑地“呃”了一句。   寝室顿时一片寂静。   王襄哭丧脸维持原赌,认了。   赌约进行时,女生寝室这边,陈婉馨和一众女生已然相互认识,女生倘或熟络,较之男生总是慢许多,因而陈婉馨便独自默坐着,今天白天碰见的那个男孩,莫名地感觉很亲近,她才刻意让司机靠近一些,不想却溅了男生一身的泥巴。   推窗看他,竟似乎对于泥水污身毫无知觉,一双眸子只盯着往前看,再看穿着,普通的牛仔裤,有些泛黄的白色短袖,足底是一双再普通不过的休闲鞋,一看就是贫寒人家的子弟。只是他这一身的气质,若云红尘中,偏在浊世外,一身清冷而诗意,怎又会如此高贵得让人有些窒息?陈婉馨莫名地觉得他身上有什么在召唤着自己,像是本能。   男寝这里,郑凯等三人唾沫横飞,议论明天即将进行的军训,忍不住把衣服又拿出来试穿。林文溪微微睁开眼睛,王襄把一身迷彩服装穿得颠七倒八,郑凯则穿得过于死板,每一处都严丝合缝地,不留半点皱褶。赵渊却是一身笔挺的迷彩橄榄绿,腰间束着暗红色牛皮带,满脸庄严肃穆。这英姿飒爽的模样,配着头上中规中距的帽子,低眉间,浑身说不出的威风凛凛。   赵渊那漆黑的眸子扫过林文溪的床铺,林文溪的眼皮忍不住跳了一下,翻过身继续睡了。   军训伊始,一声嘹亮的哨声传遍整个寝室楼,接着有人拿着喇叭在下面大声宣告:“本届新生军训正式开始!所有队员五分钟内穿戴整齐立刻分班下来排队!”三人早已准备就绪,唯林文溪还有些手忙脚乱。   赵渊让郑凯和王襄尽快把附近寝室的人集中,先形成队伍,让所有同学都找得到归属。随后静下来端正凝视林文溪,将他衣服上的扣歪的扣子打好,林文溪双目对视间,只觉得目光灼灼可热,别过脸去。林文溪感谢的话尚未说出口,赵渊已经一手拿起红色球衣,并一张名单,神色匆匆推着林文溪出门了。   所有班级都像无头苍蝇一般到处乱逛,唯有赵渊高高甩动红色球衣,高声大喊:“十班的同学到这里集合,站队!”随后拿出名单一张张点名。各处同学溪流归海般迅速集结到齐,赵渊端正敬个军礼:“报告教官,十班集合完毕!”   教官沉黑的脸此刻才缓缓稀释,高声宣布:“十班先去操场待训,其它所有班级集合完毕后,先去操场绕场跑十圈!”   在一片鬼哭狼嚎中,十班同学集体列队跑步出发,英气勃勃奔赴操场。林文溪在队伍中,只觉得赵渊手中那件红色球衣,迎风沐起朝霞,心中忽然升起久违的归属和宁静。   接连几天军训下来,终是等到被告知次日可以和女生排组织联谊活动。王襄和郑凯这两对冤家不知是起得太早还是压根都没睡,教官哨子响之前,两人已经打扮得齐齐整整,焕然一新出发。   可这联谊活动是等一整天的军训结束后才举行,彼时,王襄和郑凯已经是尘泥遍身。两人垂头丧气坐在一堆同学里头,出门都是衣冠楚楚,现在灰头土脸,禽兽不如了。   按照联谊赛规则,才艺比拼,女生方队获胜,则女生点名一个男生出列做出任何“行为艺术”,男生不得拒绝,反之亦然。   事实证明真正的帅哥还是鹤立鸡群的,不多时赵渊已经来来回回被女生点出来无数次。   赵渊咬咬牙,不到一小时已经倒立行走十几个来回,嚎起嗓子唱五六首歌,除了被要求唱《世上只有妈妈好》,他拒绝了,类似《死了都要爱》之类的,他来者不拒。更有甚者,已经抱着,背着,扛着女生来回绕操场跑了数圈,他苦笑之余终于明白,这一代的女生果然是极为开放地。   这一节的比赛是斗舞,郑凯的一场街舞,动作猛烈而酣畅淋漓,力量感十足,赢得不少赞叹。女生却是陈婉馨,她应众女生之邀缓步出来。郑凯看到,灯火迷离下,陈婉馨虽然身着橄榄色迷彩服,束起小辫子,却仍见她挺拔坚实的胸脯。她一张俏脸微带笑意,尘埃不落,忽然睫毛下一双水灵灵大眼睛,两个浅浅酒窝漾散在脸上,浓郁在夜色里,夜色沉醉,更沉醉在她轻挪的舞步下。那是如此轻巧而游刃有余的一双曼步轻腰,直跳得步步莲花,开到了每一个男生的心里。   王襄看看郑凯,郑凯长大嘴巴,已经完全沦陷,两眼直勾勾盯着陈婉馨的一对包子,这样的女生,怎能只用一个美字形容。   一曲舞罢,全场震慑,随后是男生的欢呼,女生的尖叫,显然,郑凯输得心服口服。陈婉馨只提一个要求:“下一个应邀出来的男生,十班,林文溪。”   林文溪是谁,男生女生没几个知道的,这么低调的人,怎么竟会被陈婉馨发现了?男生堆里响起一阵窸窸窣窣,良久,有个瘦削的身影被赵渊提起来,推到女生那边,嘴角勾起一抹邪魅的笑:“文溪,降了他,再让给我!”   林文溪怔怔站得靠近陈婉馨,陈婉馨脸上飞霞,一抹浅浅的笑容不经意绽开,林文溪忽然想起开学昨天溅了他一身泥的豪车上,似乎正是这个半是挑逗,半是不屑的姑娘。   “别说话,吻我。”陈婉馨微微闭上双眼,一副志在必得的样子。 凭她这般身份,资质,从未有人会拒绝自己。   周遭响起一阵惊雷般的欢呼声。   开学不久就见到这校花般的女生当众求爱,这林文溪是几辈子修来的福气啊。郑凯听见这话,如遭雷击,王襄笑眯眯地看着赵渊,已然在思考这一年,该如何如何折腾这个脸皮厚的小子。   良久,不见动静,睁眼,林文溪已不在眼前,他不知何时已经默默走回队列,留陈婉馨一人独立那里,一双朱唇微微翘了半天。   男女生阵列响起莫名的哄笑,教官也忍不住拧起眉头,强忍不笑出声来。陈婉馨何时受过这般干净利落的拒绝,一张俏脸在灯光下涨得通红,良久,咬牙切齿挤出一句话:“林文溪,走着瞧。”恨恨转身回队。   “帮我报仇!”陈婉馨有些委屈地看着两个舍友舒小曼和张安安。   “有啥的,找人把他掰弯了呗。”舒小曼随口说。张安安举手赞同,又和舒小曼击掌为贺。张安安和舒小曼两人甫一进大学,便发现彼此身上共同的爱好,相互引为知己,颇觉此番这事,大有可为。且看林文溪那气象,活脱脱就是个潜力“受”,若然能再大学亲身经历一次这等人才被“掰弯”,而后发展一出惊天泣地的爱情,岂非是一段佳话!   张安安和舒小曼对视一眼,商量片刻,舒小曼对陈婉馨耳语片刻,陈婉馨虽有些奇怪,却也颇觉此计甚妙。   说话间,男生女生又赛了一场,这一场是男生代表赵渊获胜,他却点名要陈婉馨出面。   “我想追你,要什么条件。”赵渊附在她耳畔轻声说。   陈婉馨心中微微一愣,上下端详赵渊,赵渊天生一副帅气迫人的面孔,饶是自小陈婉馨见到诸多玉树临风的英才,却也没见过如此自信郎朗的神情。   “噢……”陈婉馨轻轻靠近赵渊,呵气如兰:“帮我,把林文溪掰弯了,让他爱上你,再甩了他。”   赵渊对这个词十分陌生,当下却并不为难,礼貌地般鞠躬,浅浅在陈婉馨手上轻吻:“遵命,公主殿下。”   陈婉馨见赵渊的阵势,奇怪于为何看着如此大大咧咧的男生,竟然能习得法国绅士的礼仪,而且举手投足如此轻盈干练,看来这一届男生出彩的不少,故事很长了。她微微一笑,缓步归队。 第3章 (东哥,能换处罚吗?)微微一笑施小惩   有个叫张安安的女生让王襄出列拥抱自己。   张安安是陈婉馨的舍友,陈婉馨十分不满于张安安的品味,一路便问缘由,张安安淡然一笑:“赵渊不俗,十分有内在,不过为人总觉得有些随意,癖性十足。林文溪,气质无法内敛,书生世家,看似有些娇弱。王襄既有三分赵渊的英武霸气,又有五分林文溪的俊秀优柔,说不定是合了两个人的优点。”   几个女生在寝室兴致勃勃地评点本班男生,同时也很是意外,本寝的最后一名舍友,迟迟未到。   而男寝这里,最近郑凯和王襄总觉得赵渊有什么不对劲,王襄自言自语:“我和他的赌约莫不是他听错了,是和他赌让他追陈婉馨吧?”   郑凯默默点头。   “那怎么我总觉得他是在追林文溪呢?帮买早饭,帮叠被子,连衣服都帮他洗……”王襄纳闷地说。   “谁知道,这年头世风日下,古有断袖,今有……”忽然想起他将这话说给张安安听时,张安安横眉怒目:“赵渊和林文溪,那才叫唯美!你懂不!”王襄摇摇头表示不懂,张安安花了足足三个小时,在漆黑的操场上和他一起绕着走了数圈,才和他解释清楚。   这让王襄忽然有点认为自己和郑凯也很唯美,理由是郑凯辩不过自己,便经常将自己摁在床上猛揍。王襄犹疑地说出这番道理,张安安鼓掌,眸子里尽是释然和真诚:“那我衷心祝福你和郑凯。”   “那我若断了,你怎么办?”王襄哭笑不得。   “我们二人共侍一夫,你说可好。”   王襄昏天暗地走回寝室,甚至于怀疑自己是不是真地断了。不过他长这么大第一次陪着一个人居然能说三小时的话,并且大多数时候是张安安在说,莫非自己对张安安真地……他又把这般疑虑说给郑凯,郑凯点点头:“从生物学角度去考虑,男生女生如果喜欢上对方,下丘脑和垂体腺分泌的神经传递质多巴胺会分泌很多,这多巴胺也叫快乐因素,能更多分担人体承担痛苦的能力……喂,你小子,哥还没说完!”郑凯一把抓回正要逃出寝室的王襄,王襄却自己停住了,原是赵渊又帮林文溪提了热水进来。   满满两大桶热水,赵渊一口气提上寝室楼,气也不曾多喘,王襄暗暗称奇,连郑凯也诧异不已。可王襄此刻满一对眼珠子脸狐疑地在赵渊和林文溪身上剐蹭。   王襄后来又把寝室里的诸般事说给张安安,张安安央求王襄一定要好好牵起这根红绳儿,舒小曼也拍手叫好,陈婉馨嘴角微微勾起,掩面含蓄一笑。   所谓恋爱恋爱,一般需有共同的目标,王襄也不料自己和张安安恋情的开始,共同目标竟然是撮合同寝的赵渊和林文溪在一起。   赵渊也着实无奈极了,他百般对林文溪好,这小孩儿的回应只是淡淡地,既不认为这一切理所当然地向赵渊致谢,亦不会干脆拒绝赵渊的一切接近。   他查了许多资料,方知道什么叫“掰弯”,不禁叫苦不迭。平心而论,自己从前并未谈过恋爱,盖因家事,一直忙于帮衬父亲的生意,偶或的冲动也是懵懵懂懂,这番竟然……   他转向陈婉馨求助。   “你对他好,有什么用?他这样的人物,从小到大一定是蜜罐里长大的,你得反其道而行之!发挥本性,当你的流氓地痞,好好整整他!”陈婉馨笑着说。陈婉馨随后发了几篇网上的此类文章给赵渊,赵渊于是得出结论,不就是扮个流氓么,想想,自己好像本来也是。自然,出谋划策者,又是张安安和舒小曼这一对。   近日这座小城热情洋溢欢迎秋老虎,气温高居三十七八度,空旷的操场和人间蒸炉无甚区别。为让各同学更深体验军营生活的乐趣,试行魔鬼训练三天。学生不得自带水,每日上午和下午各领一瓶校方发放的矿泉水,且中午不得午休,继续军训。   林文溪莫名觉得自己是不是产生了幻觉,一瓶水在自己的小口斟酌下竟然四五次就喝完了。甚至于有一次他只是微微抿了一嘴,回过头来瓶子里的水线都能下降一小截。林文溪终是忍不住,指着瓶子,目露探询,一片齐刷刷的摇头。   王襄默默地等林文溪向赵渊求助,每每回到寝室看林文溪烧焦般的唇部,竟而有些心疼,但,林文溪十分淡定,完全不提及此事。   王襄没料到林文溪竟能生生忍两天,更没料到,第三天林文溪却晕过去了。   原来第三天,赵渊非要和林文溪换瓶子喝水,林文溪颇不乐意,赵渊便就地取材,捉了两只白花花的大虫子扔在林文溪的杯子里,那虫子在水里挣扎蠕动,林文溪脸色大变,却是不肯接过赵渊的杯子。   赵渊只是得意地笑着,猜度林文溪忍不住,终是要妥协的,不料林文溪疲惫交加,又无水分补充,竟尔在休息时间偷偷地想去附近寻水龙头补水,百般寻不到,集合的哨子又响起,他悄悄地一头栽倒在校园的角落,好在赵渊及时发现他,不然这后果实难预料。   赵渊遥见林文溪扑在地上,慌得提起自己的瓶子便跑过去,瓶子竟尔空空如也,赵渊吆三喝四地找人讨水,又耽搁了片刻,只见林文溪清冷一笑,对自己扬了扬眉,旋即闭上眼睛。   你是装的!   赵渊忍不住用力摇晃着林文溪,可林文溪只是在教官张东的相助下,才悠悠醒转。   教官张东像郑凯一样,也是个寻根问底地,暂停军训,三下五除二,调查出王襄偷水的真相,又进一步查出郑凯当日将一瓶水送到女生队,自己则不耐口渴,喝了赵渊的。这就是为何赵渊在抢救林文溪时竟然瓶子全然是空的。   张东正要惩处二人,赵渊正窃喜自己没有受到波及。正当时,林文溪拿过自己的水杯,指着里面泡得肿胀的虫子,面不改色地递给赵渊。   什么!这人,竟然能把杯子留到现在!当时吓得花容失色,现在这么淡定?!   赵渊直勾勾地看着林文溪。   一时男寝216的渣队友便出名了,各同学均感谢舍友的不杀之恩。   王襄和郑凯的惩处,是一人抱着一块大石头,顶着烈日被罚绕操场跑十圈,结束后还得各自从小卖部拖一板车的水回来,泽被众生。这一惩罚不可谓不恶意满满,如此全班同学都盼着他们被惩处,没有一个肯为他们求情。   赵渊默默地盯着林文溪的水杯,喉头像是打结一般。   “东哥,能换个处罚吗?”赵渊求饶地望着教官张东,冲林文溪龇牙咧嘴。   “问林文溪。”张东努了努嘴。   林文溪接过水杯,赵渊充满期待地看着他。   林文溪用力将水杯摇晃,再用力,继续用力,很快,水杯里的水变得浑浊不清,还有些绿色,白色残留,沉淀在杯底。继而,水杯递给了赵渊。   “文溪啊,看不出来你的口味这么重啊。”赵渊苦笑不迭,重又看着张东。   林文溪转身,不一会,打开一个小纸盒,里面是一只正在为命运而不屈抗争着的,扭动的小蚯蚓,林文溪拧开了瓶盖。   赵渊瞪大着眼睛,咕咚咕咚几口,将水喝得一干二净,正欲逃到一边呕吐去,林文溪拿起张东的手,轻轻放在赵渊的嘴上,转身,离去。那教官不知为何十分听话地将赵渊捂了足足三分钟,才放任他躲到树后,呕吐声连连不歇。   这里,王襄跑得哭爹喊娘,郑凯则一路轻松而沉默着。在经过陈婉馨的方阵时,郑凯不小心松手,石头掉下来砸中了脚。王襄扭头看过去,见陈婉馨正拿着一瓶蓝色标签的水倒着洗脸。军训的水分红蓝标签,红色给女生,蓝色属于男生,这一瓶,分明就是郑凯的。   王襄看着郑凯,心里头啧啧冒出凉气,郑凯竟是面不改色,继续维持原姿势跑,只是面部偶尔抽搐。   “哥们,我去和教官说一下吧。”王襄小心翼翼地说。   郑凯摇摇头。   “你后悔吗?”   郑凯继续摇摇头。   “你恨她吗?”   郑凯恼怒摇摇头。   “噢,我们跑了十一圈了,你继续跑吗?”   郑凯神色复杂盯着王襄,放下石头,去小卖部领水。   “你还会继续给她送水吗?”   郑凯顿足停下,咬牙切齿:“老子,疼的说不出话。”   “哦,你心疼吧。”王襄咧嘴一笑,郑凯忽然觉得心底真就那么酸了一酸。   远处赵渊抹干净了嘴巴,往女生堆里转了一圈,握着几瓶水,咕咚咕咚地往肚子里灌,一边默默鄙视那两个跑了十一圈的傻逼。   郑凯从小卖部回来,一屁股跌坐在地上,额头不住冒着冷汗。张东知他十分有硬汉之风,招来军医查探,右脚外踝骨已经血淋淋一片。外踝骨是足侧凸起的一块骨头,上面覆盖的肌肉极少,遭受外力极容易直接造成骨头损伤,因而受伤起来最为疼痛。此番,郑凯被石块砸中的地方,森然可以见到骨头。一时郑凯被连队誉为硬汉,硬汉的待遇就是可以拿着一本书躺在梧桐树底下纳凉。   “兴许,她拿来洗脸的,是别的男生给的水。”王襄安慰他,见郑凯神色缓和,又说:“而且女生最爱惜的不就是自己的一张脸吗,你看陈婉馨拿你的水来洗脸,想必是相当珍惜这瓶水。”郑凯恢复神采奕奕,好得也更快了。   赵渊的惨状传至女寝,张安安默然片刻:“我觉得他这性子的人,要是报复谁,那说明,他看重谁。”张安安神秘兮兮地笑着。   后续的军训,张东以林文溪需要休养身体为由,一天批准他4瓶水。一时林文溪成了班级男生争相巴结的对象。   林文溪每天都匀一瓶水给赵渊。   第一天的那瓶水,里面有两只虫子,赵渊将虫子倒了,咕咚一口闷完。   第二天的那瓶,里面有沙子,赵渊坦然一笑,待水沉淀好,吸溜吸溜地喝了上面的,将下面那些送给王襄,王襄如同看着一瓶的鸡肋,心如刀割。   第三天这瓶水,如此澄明透亮。赵渊冲林文溪咧嘴一笑,林文溪微微笑着回应。   赵渊拧了瓶盖,二话不说,一口喝了一大半,忽而觉得不对,哇啦哇啦地喷出来,指着林文溪,表情狰狞:“你……!!”   王襄忙问缘故,林文溪微微一笑:“加了半斤盐而已。”   “半斤!!!”王襄不禁额冒冷汗。 第4章 (你扭着屁股做甚?)明争暗斗不罢休   接下来,便要训练齐步走,表现好的,选入阅兵方阵,走得不好的,被选入军体拳方阵,每日须得被弄到操场正中央,练习军体拳。问题是,操场正中央是学校新近修葺操场,拆除了草皮的地面,真真是一片黄土高原,大风起兮尘飞扬。   王襄很难想象古代沙场秋点兵怎么史书上就没记录咳死了几个人。   男女生分列训练,赵渊是排头兵,身边就是林文溪。赵渊自上次猛灌一口林文溪秘制的“林氏脱水汤”以后,百般不是滋味,硬是生出了和他斗法之心。他冷眼瞧着,发现林文溪,有个弱点。   于是,往往张东在前面喝令“一二一”的口号,赵渊一壁做得极为标准,口中只对着林文溪默念“一一二,一一二。”如此重复循环。   林文溪本就是勉力为之,听得赵渊无日无之的叽喳,竟连续顺拐几次,方寸大乱。   “林文溪,出列!”张东威严地一声令下,林文溪毫不犹豫,正步上前。   “再走一遍。”   张东一边帮林文溪打节奏,一边蹙眉细看林文溪的步子。   “一二一,一二一……”林文溪起初表现得非常自然,王襄也很自然想起”盈盈公府步,冉冉府中趋。”颇觉这孩子姿态着实优美。来回走两趟后,整班的人眼睁睁看着林文溪就这么走成顺拐,左脚出同时甩左臂,右脚出时甩右臂,整个人就像鸭子学步一般,大笑不止。偏偏他又生得这么清秀别致,就好比一块无暇的玉石,若上面生了个黑点,瑕疵便十分明显起来。   林文溪何尝不是心中懊恼至极,方才走了片刻,不知天际哪里幽幽地传来“一一二”的声音,起初细细碎碎,继而占据整个脑海,令他理智全失。他怒视着唯一一个面不改色,标准立正在那里的赵渊,十分清楚,倘或把赵渊的脸皮揭了,那一堆肉便一定躲藏不住,化成一张巨大的笑脸。   “你,到一边自己训练。”张东若无其事指导其他同学练习踢正步。   “报告,请排长帮忙。”林文溪史无前例地没有再当哑巴。   赵渊暗暗心惊,这等要求,又耽搁自己的训练,还妨碍了排头兵的作用,教官该不会同意吧。   张东点头,令赵渊出列,赵渊和林文溪大眼瞪小眼,相对而立。   “你自己找上门来的。”赵渊笑着说。   林文溪冷冷地看了他一眼,径自走到训练场中心。彼时午时正,烈日当空,灼灼阳光炫目夺人,大太阳底下,令人眩晕,饶是最严厉的张东,也选择在跑道侧方训练,部分教官甚至将同学转移至树荫下了。   “林文溪,你别晒……林文溪,你抽什么风。”赵渊不免大惊,郁闷不已。   林文溪听得赵渊前言不搭后语的话,心中微微疑惑,却也是从从容容,在操场正中央,一步一步认真走。赵渊自然故技重施,林文溪丝毫不动声色,连续两天,赵渊被太阳晒得有些蜕皮,林文溪却仿若无事一般,皮肤依旧光滑鲜嫩,吹弹可破。赵渊亦渴得十分难受,却见到林文溪腰上悬的四瓶水,眼睛发直。   赵渊并不规矩,他三下五除二,便从林文溪那里夺了一瓶水来,欣欣然地说:“让我代教,学费总要收点的。”陈渊溪不料赵渊能厚颜无耻到连抢两瓶水,遂装作头晕状,赵渊才气急败坏地归还一瓶给他,两人形成默契,一时倒相安无事。   次日,两人依旧在操场中央乐此不彼,张东却看不下去了,前来查看情况。   “他天分略差,我看我没办法把他训好。”赵渊摊摊手,一副无可奈的样子。   林文溪一声不吭地从腰带中拿出一个播放器,啪嗒一下按开,里面便是赵渊幸灾乐祸的声音:“一一二,一一二,真乖,配合得真好!——啪啪!”那两下是赵渊兴奋之余的鼓掌喝彩声,此刻活生生像是两个耳刮子扇在赵渊的脸上。   张东的脸色顿时阴沉下来,一双锐目盯着赵渊,若乌云密布间豁然一道铮亮的闪电。赵渊忍不住心头一哆嗦,却也很快平静下来,军姿标准站立,凝神看着张东。此刻越听话,惩罚才越小,赵渊深谙此道。   “林文溪,你说怎么处罚。”张东看着林文溪。林文溪恍惚间有种错觉,张东看着自己的眼神,倏忽像是冬日里从屋檐泄下的暖阳,又像是仲夏之夜,萤火小翅承载的一缕月光。他从未如此靠近地感受到谁的眼神,更是从未见到过如此温柔的,男人的眼神。   “林文溪。”张东一声呵斥,满脸的温柔顿时化作凛凛威风,林文溪不禁一怔,不假思索地说:“让他教会我为止。”   “这也算惩罚?”张东不禁疑惑。   林文溪但只笑而不语,赵渊却如临大敌。   眼见赵渊一天天晒黑下去,整张脸似乎要褪下一层皮,林文溪却只是脸上镀了一层微醺的夕阳颜色,反天然添了一种韵味,可这顺拐,却反反复复是纠不回来。郑凯和王襄百思不得其解,王襄反复询问,林文溪只是不予理睬。张安安见王襄一头雾水,重重地戳了一下他的太阳穴:“这你都不懂,他一定是涂了质量不错的防晒霜,这样爱惜容颜的小受受,怎么可能会没有一些护肤的!”   又明日,林文溪依着习惯打开护肤霜,往脸上抹了一抹,一股辛辣刺鼻的味道传来,同时脸上顿时一片火辣辣!   林文溪匆忙冲洗干净,瞥见刚收敛住笑脸的赵渊,把自己的脑袋埋进枕头里。   去军训的路上,郑凯觉得赵渊很不对劲。   “你扭着屁股在那里做什么?”郑凯粗声粗气地问。   “你没事盯着人家的屁股看做什么?”王襄凑过来问,屁股已经被郑凯狠狠掐了一下。   赵渊拍了拍林文溪的肩膀:“你……做了什么?”   林文溪一声不响,径自走了。赵渊实在挺不住那里的疼痛热辣的感觉,奔回寝室,看见自己内裤里的一团潮湿……   赵渊身为排长,迟到了。   操场罚跑十圈以后,归队时便提出请求,给林文溪更换副教,林文溪坚持不肯。张东略一思索,冷冷一笑,当天,赵渊和林文溪一起灰头土脸地被扫地出门,直接被请到军体拳方阵去了。彼时陆续淘汰的学生不过几十名,堪堪只组成一个方队,天天在操场中吃灰扒土,口中吆喝“第一式,护裆!”   林文溪和赵渊一起变作一对泥偶,风尘仆仆地被请回本班。   “怎样,会齐步走了么?”张东头也不抬地问。   “会了。”林文溪和赵渊无精打采地说。   “听不到!”张东一声呼喝,两人陡然一振,挺胸收腹,站得笔直,高声回应:“报告!会了!”   “走给我看!”张东一声令下,让两人在走道来回演示,馀者皆去树荫下乘凉。正当此时,天空忽地阴云密布,接着像是破了一个口,凉风不期而至,带来银河漏下的水,化作千瓢万瓢一齐淋过来。赵渊暗暗叫苦,见林文溪神色不动,只管来来回回,一步一步地演示,竟尔丝毫不差。两人又化作一对落汤鸡,在本班同学齐声笑话下,怏怏归队。   一时为了赶进度,两人暂停内斗,训练格外刻苦。张东大手一挥,时常让两人单独脱离队伍予以特训。不料赵渊在这方面天赋着实惊人,动作要领不仅一遍即会,还能融会贯通,心体合一,学得极快,反观林文溪,记性的确超群,然而动作协调性似是天然不得章法,自是落后许多。   “我们一起看着你哟。”赵渊对林文溪说着,心满意足地向张东申请了归队训练。于是本排出现一道妙景,所有的人都在一个方阵训练,独独林文溪一人在一侧,反复训练之。   约九点多,军歌合唱结束,便各自解散,可赵渊已经连续数晚都不明林文溪的去向,只是每每转钟时分,他才蹑手蹑脚从外面回来,又去洗手间洗澡等一应琐事,回到铺位入睡,接近一点。而军训要求的统一入睡时间是十点半之前,十点半之后,教官会不定期来查房,因着次日五点半便要起床整理内务,迎接检查。张东在这事上并不算上心,他只要求结果,不迟到早退,严格训练,遵守纪律即可,早一些迟一些睡,并不打紧,是以军训以来,只查了两次房。   当晚林文溪深夜方归,一回来便打着小手电寻自己的手机。赵渊探头从上铺出来,喜滋滋地说:“今天张教官来查房了,哦,你的手机没带,我们打电话你,它只在桌子上无助地呻吟啊,呻吟哟……”   林文溪冷冷地说:“小偷!”   赵渊不禁一急:“你自己掉的,不是我!”   林文溪冷哼一声:“做了不承认,小人!”   赵渊见自己名节有损,大声说:“别冤枉我,本来就不是我!随你怎么说!”   林文溪说:“随你怎么辩。”   赵渊又气又急,不由得猛拍一下床板,一下打在床沿,床受不住痛,抖了抖,赵渊觉得疼入骨髓,倒吸一口凉气。郑凯和王襄都醒了,隐约听见争吵,郑凯不耐地说:“不是你就不是你,你废话啥?”王襄认真辩解:“确实不是赵渊,你的手机还是我发现的呢。”赵渊听得这话,知道自己的冤屈被洗刷,如释重负,并得意地想听林文溪向自己道歉。   “噢,我当然知道。”林文溪淡淡地说,便无声息。   你!!!赵渊气得肺都要炸了,想发作,又不欲再搅扰到其他舍友,一时躺在床上简直是在挣扎,怎地自己三言两语被林文溪挑拨成这般模样。林文溪简直是太可恨! 第5章 (我只心软这一次)羸弱少年显峥嵘   赵渊想起明天林文溪面临的处罚,终是渐渐气消。   上次张东检查寝室,活生生将因着打篮球赢了学长,偷偷溜出去和人一起庆功的郑凯罚了一百个俯卧撑。赵渊琢磨着林文溪做俯卧撑时,累得气喘连连的可怜巴巴的模样,自己身为排长,义不容辞站出来代替他,让林文溪欠老大一个人情,自然,须得林文溪累个半死不活,自己才会挺身而出。赵渊想着,仿若林文溪已然低头嘟着嘴巴向自己求情,乐呵呵地自寻周公去了。   明日张东却只略问了问林文溪,显然不当回事,让赵渊深感疑惑,   赵渊待林文溪出门时,悄悄跟了出去。   王襄一见有状况,马上猫着身子在赵渊后面,郑凯禁不住寝室一个人,颇为无奈跟随王襄出去。王襄发现后面有人,吓一大跳,大声问郑凯:“你怎么喜欢尾行!不会真地对我……”   郑凯一腿踢在王襄屁股上:“老子是对你有意见!”   王襄不禁嚷嚷:“我和你拼了!”   两人闹了会,发现赵渊和林文溪不见踪影,各自埋怨,也就各自回去。王襄自去找张安安。郑凯却捧起手机,嘴角不自觉扬起一抹笑容,那手机里,是陈婉馨的照片。   赵渊追踪丢失目标,路上问人:“有没有见到一个帅帅的男生,穿白色T恤。”   那打水姑娘盯了他半天,淡定回答:“有,你不就是么?”赵渊往自己身上一瞅,还真信邪地也穿了白色T恤,便只得改口:“长得白白的,斯斯文文,戴无框眼镜,瘦瘦的。”   打水姑娘满眼桃花指着体育馆内一个孤零零的身影:“好崇拜的!天天晚上八九点过来,练到十二点多才走!动作好标准,姿势酷毙了!”   赵渊微微点点头,正欲离去,那女生笑着说:“这年头,男男感情都是能接受的啦!尤其是你们,简直天生一对儿!抓紧机会,肥水不流外人田!”   赵渊感觉莫名其妙,撇下她,径自朝体育馆那里走去,只是,这女生诚然有些面熟。赵渊自然觉得面熟,他和舒小曼毕竟在军歌拉练时,有过一面之缘。   舒小曼路遇至宝,怎能不欣喜若狂,兴致勃勃地打电话把这事和张安安说了,张安安正在看星座解命,顿时来了精神,匆忙跑到体育馆外面,见赵渊正自立在那里。   赵渊远远看到林文溪一个人,立定,齐步走,正步走,稍息,左转,右转,敬礼!每一个动作反复数十遍,甚至于有一次向左转,林文溪因腿软,摔倒在地。可林文溪迅速爬起来,继而练踢正步。林文溪踢正步时,赵渊曾偷偷笑话他轻如鸿毛,因他抬脚过低,并且总是单脚站不稳,且脚掌落地时,软绵无力,地面半点灰尘都不见,在步伐齐整,要求掷地有声的军训里,显得格格不入。可现下,赵渊无论如何都笑不出来了,林文溪为了追求效果,一遍一遍地高抬腿,狠狠砸在地面,若稍嫌气力不足,便会停下来,原地用脚掌往地面使劲地跺。   昏黄灯光,那少年额上的汗水,比平时沉稳坚毅数倍的神情,原来从来只有自己独处时才会有。   我只心软这一次。赵渊想着,这人,晚饭都不吃,这么糟践自己。他慢慢走出去,预备寻个管理员,帮忙捎带些面包水果进去。甫一出来,瞥见张安安和方才那个打水的女生正挤在一团,雀跃兴奋个不行。   “你还不认识我吧,我叫舒小曼,安安的同寝舍友!”舒小曼礼貌地伸手,平心而论,她觉得赵渊着实英气逼人,实在衬得上林文溪这样气质风流的人物,两人简直是天作之合。   赵渊礼貌地表示,想了想,说:“你们帮他个忙好不好?”   两人出奇一致地同时点头,简直比教官训练时还齐整。   赵渊说:“他还没吃晚饭,你们既然来看他,不觉得应该表示些什么吗?”   张安安的眼珠子骨碌一转,说:“没问题,但是得你出钱去买。”   赵渊自然不计较这些,朗声一笑:“那自然。”   及至赵渊将牛奶和面包交付过来,张安安和舒小曼开开心心地进去了。   林文溪依旧在不停不歇地训练,锃亮的地板上,一滩汗渍十分明显。张安安和舒小曼笑脸相迎地将食物交给他。林文溪虽是饿极了,却对俩女生的突然打搅显得微微不耐,只是礼貌地谢绝。   “这是赵渊让我们给你的!他刚才在外面看了你很久!”张安安忍不住大声说。她盼着林文溪心满意足地接纳,却不料林文溪一手拿起外套,头也不回地走了。   “安安!你怎么这么快把赵渊卖了?我们不是说好得让两人相爱相杀么?”舒小曼欲哭无泪,像是经手的一出好戏,忽尔被导演改了剧本。   “傻瓜,该收网了啦!他们你来我往地斗了这么好几天,该让文溪知道赵渊的心意才对。何况,你也看见了,赵渊关心文溪可不是装的,我们为什么不成全其好呢?”张安安笑着说。   “那你看,林文溪好像生气了。”舒小曼说。   “他是气赵渊没有当面送给他而已。”张安安十分自信地说,眨了眨眼,翘起兰花指摁了摁舒小曼的额头,说:“小姑娘,你该不会是起了心思了吧。”   舒小曼微微低头:“怎么会……”然而她说这话,却显得极为苍白无力。她亦有些不懂,那个看上去柔弱不经风的林文溪,会有如斯坚持倔强的一面,他的眸子,如此清亮而坚定,他对自己,如此强硬,比自己见过的多数男生不知强了多少倍。以至于,自己这半小时看着林文溪,目中,竟尔有了湿意。   张安安俏然一笑,和舒小曼一起去和陈婉馨汇报。陈婉馨在寝室三人中,目下算是说一不二的老大,在班级女生中,隐隐也成了独当一面的领导者。她出手阔绰,凡饭局必买单,凡她人有困顿,必当仁不让地相助,来头大是不简单。 第6章 (用力过猛了)损人自折齐淘汰   再不久,便是军训方阵的最后演练选拔。   纪夫大学的学生需要列成方阵,听教官的号令,立正,前进,后退,齐步走,踢正步,原地蹲下,齐步跑等。   踢正步的号令下了,本来走得极好的队伍,突然排头有人一个趔趄往前扑着倒下去。若是平常,众人会停下来大笑不止,此刻关乎到班级荣誉,所有人顿时肃然无声,同时暗暗鄙夷这位关键时刻掉链子的人——林文溪。   林文溪只觉得方才旁边的赵渊缩回脚时,脚尖往自己这里横了一下,林文溪一时反应不及,立时倒下。   只是,面色严峻的连长,并未喊立定,所有后面的同学,必须毫无停滞地往前踩踏,排在林文溪身后的王襄,闭上眼睛,高高抬起腿,眼看脚步就要重重落在林文溪身上。若此刻有人停下,视为违抗命令,整个班级将被淘汰出局。   赵渊本来只想让林文溪磕绊一下,打个趔趄,丢个人,算不上什么大事,却不意林文溪多日强迫自己训练,早已是腰腿酸软,强撑着精神而已。见林文溪倒下,顾不得其他,慌忙去扶。   “立定!”破天炸雷般的响声,让所有同学顿时放下心来,条件反射地停住。可下令的,不是连长,而是那个胆敢冒天下之不韪的教官张东。   所有人面面相觑,气氛一时极为凝重。   “张东!”   “到!”   “你们排,出局!”连长沉喝一声。   “自请跑五十圈,请长官再给一次机会!”张东立正敬礼,大声喊。   领导铁青着脸,负手离去,头也不回继续往下一个连队。   张东让本排的人原地待命,自己则顶着大太阳跑步去了。   林文溪微微看了赵渊一眼,头也不回地跟随张东的背影而去,赵渊亦快跑经过林文溪身边,往张东那里追去。   方跑不多时,林文溪就已经觉得魂魄已经被抽离了,经过女生方队处,实在难以支撑,垂头停下几步,又昂起脑袋继续跑。一瓶红色标签的水递过来,水的主人,生了一双白皙的手,饶是烈日当天,也没能穿透橄榄长袖,把它晒黑。   微微抬头,来人明眸皓齿,笑得十分张扬。林文溪摆摆手,继续前行,第二圈再经过时,那女生的水又递过来了,林文溪再度拒绝。第三圈,水依旧执着,林文溪亦依旧执着,却觉得脚下绊了什么,一个跟头就跌了下去,摔在地上半天缓不过劲。他看着笑吟吟收回腿的女生,茫然胜过不悦。   那女生打开瓶盖,单手捏住林文溪的腮帮,一边把水朝他口里猛灌,一边气呼呼斥道:“你自己这样就算了,还连累我舒小曼给你送水!你知道老娘每过来一次,就要被教官罚二十个俯卧撑!老娘这辈子都没做过这么多俯卧撑!肌肉练发达了怎么办?手臂练粗了怎么办?”   林文溪哭笑不得,却被接连而至的水灌得说不出话,直到一瓶水一半洒下,一半进了肚子,舒小曼才甩下瓶子和他,气呼呼转身离开。   彼时金乌当空,秋老虎肆虐,张东穿着整齐的迷彩服,不出两圈便是汗水雨下,可他连擦汗的动作也没有,只是目光如炬,一往无前。赵渊终于追上张东,一边气喘如牛地说了经过。   “回去看好他。”张东轻声说。   赵渊吓了一跳,他还真不习惯这教官如此温和的语气。   “喂,怎么这么娇弱啊,就绊了一下,你不会是装的吧?”赵渊漫不经心地问。   林文溪不说话。   赵渊有些急了,快步想跑到林文溪的面前,不妨左脚一个停顿,他立时大惊失色想收回来,只见林文溪已经闷哼一声,再次飞了出去,同时赵渊因着欲收未收的姿势,跟在林文溪后面就趴了上去。   ……   “赵渊!”林文溪在下面闷声气得几欲发狂。   “摔伤了,动不了了。”赵渊假意哼哼,却听得林文溪在下面闷哼一声,无声息了。   赵渊慌忙爬起身,林文溪在下面快速扭动地爬起来,转手一把沙子往赵渊脸上抹去。   “贱人!就只装死装晕装傻一个招数!”说完,纵身往林文溪身上扑去,不一会,林文溪被赵渊拦腰搂着,一路带回连队,扔在一边的草地上,再也没有气力爬起来,只得眼睁睁地看着张东以极快的速度,足足跑完五十圈,二十公里。   林文溪自请去军体拳方阵,赵渊当着全班的面,说了方才的事,亦自请过去了。   两人在一片唏嘘声中自顾而去。同班同学不无感慨,平心而论,林文溪虽然落后很多训练科目,却诚然后来者居上,无论哪个科目,这些天以来均是标兵水准,与排长赵渊和硬汉郑凯相比,是不遑多让的。   最终军训选拔结果,本连队却有四人被淘汰到军体拳,而且,是整个216寝室,其中还有两个显得极为开心。   赵渊十分清楚,张安安和陈婉馨都被淘汰到军体拳方队了,而军体拳方队因表演性质更多,居然是可以男女混编的。   “据说,你的事儿办砸了?”陈婉馨在休息时寻了赵渊一起坐下,漫不经心挥动小手帕纳凉,时不时把玩方才高年级学姐送给赵渊的果子,然后漫不经心剥开,自顾自吃起来,顺便抛几个扔给女生方队的伙伴们。饶是汗水淋漓,她身上若有若无的丝丝体香混着空气中尘土的味道,丝丝钻入赵渊鼻头。她帕子一挥一动间,微微的凉风,一缕缕茉莉芬芳在四处荡漾,不一会,赵渊身边刷刷凑了好几个男生的脑袋。按照郑凯说的,就像回到儿时的乡村田野里,泥土的芬芳味。   “还有时间。”赵渊说。   “可别让我小瞧了。”陈婉馨轻轻拍着赵渊的肩膀,璀然一笑,明艳不可方物。   “不急不急,囊中之物,他也是,你也是。”赵渊被陈婉馨一番挑逗,心中豪情万丈。   陈婉馨心中微微一动,看来赵渊似乎对自己颇有真心。   新生大阅兵终是来了,天公不作美,大雨倾盆而至。陈婉馨兴冲冲带好拍照的专用手机,打算传照上网,标题都托张安安,让王襄拟好了,叫:“无良领导避雨抽烟嗑瓜子,落魄学生顶风湿透阅大兵。”   陈婉馨见部队领导和校领导集体不打伞,站在空旷之地和学生一起淋着,顿时觉得那标题简直就是污蔑诽谤。她把手机塞给郑凯,让他代为保管。近日郑凯忠诚之心,日月可鉴,也该让他风雨无阻一回考验考验。郑凯欣喜忘神,嘴巴里嚷嚷着什么,陈婉馨没听见,随性点点头。   王襄顿时欣喜万分:“这手机真地是她答应送给你的?”   郑凯坚定地点点头,王襄表示要把这高档货借几天,好好拍拍自己和张安安的每时每分每秒,然后赋诗几首,做成小动画,作为张安安即将到来的生日礼物。郑凯高兴之余默许,瞅瞅王襄把手机包好藏在内袋,放心而去。   前九个阅兵方阵也算整齐划一,所有领导的眼睛都亮了,这和正规军的方阵已经并无太多差距,甩手,踢腿,口号,齐头并进,整齐标准,无不隆重盛大。   而军体拳方阵却显得有些乱。   郑凯心有旁骛,出拳时一个不注意朝王襄的屁股揍过去,正中中央。王襄睁大眼睛愣一愣,张嘴大声说:“凯哥,我有安安了,咱们是不是……考虑来世?”   郑凯忍不住一脚将王襄踹个趔趄,王襄顺势朝张安安趴过去。一时军体拳方阵引起不小的一阵喧哗。林文溪横眉冷眼直视于即将往自己身上趴过来的张安安,张安安吓得几乎打个哆嗦,硬是冰冻着,空中转向往赵渊那里驶过去,这才使得“军心”稳定。   阅兵结束,整个军体拳方队的男生,被要求操练一整天。操练一整天,下雨又凉快,无所谓,男生们叉腰轻松交谈,不想教官话音方落,云销雨霁,太阳公公露出了像教官一样灿烂的笑脸,男生们的神情顿时萎靡下来。   王襄惊呼:“原来大家这是被日了。”郑凯捂了捂王襄的额头,颇觉这孩子中毒太深,太深,偏偏又是张安安给的。他随后凝神细细看散场的陈婉馨,微微凸起的臀部,摘下帽子后的长发如瀑,她整个人,就像是一个会走路的毒,让人从生理到心理都忍不住。而那毒,忽然慢悠悠走近自己,毒开口说话了:“我的手机呢?”   “不是……送给我的吗?”郑凯支吾。   “我什么时候说了?”   “哦……我误会了,王……王襄,手机……”   王襄埋头坐在地上,一众男生全部凑过脑袋,围个水泄不通。陈婉馨眼角瞟过,一眼看到自己的手机屏幕闪烁不停,一张张照片正在不断翻过。   “郑凯!!!”   “啊……”郑凯惨叫一声,捂着裤裆:“好狠,你下半辈子,怎么办?”   王襄和众人已经跑得不见影,手机被安好放在一个绢布垫子上,照片翻至最后一张,正是赵渊训练林文溪齐步走,一脸焦虑认真的赵渊,一脸严霜面无波澜的林文溪,这画面怎么看怎么和谐,也不知陈婉馨究竟用什么办法居然能拍下这样近距离照片。   陈婉馨神色微微一变,轻轻走过去,拾起手机,浅笑一声:”郑凯,你欠我一个人情。“郑凯被陈婉馨的拈花微笑,已经是神魂动荡,哪里知道她说什么,不住点头点头。 第7章 (奖金五十万!!)重赏激进勇夫心   赵渊被女寝419请去喝茶。   “当众让他丢这么大的人,用力过猛了!”张安安说:“你看那眼神,简直像刀子一样,冷得人心肝肺一颤,而且,他维持纪律有功,连带被惩罚,半点反应都没有,这么识大体,我看赵渊想搞定他,不简单。”张安安对于军体拳方阵时,林文溪的一个眼神,心有余悸。   “不是……本来就是为婉馨出气吗。”赵渊振振有词。   “出气,是一方面,但是做得过火,怎么掰弯哇?”舒小曼叉着腰说。   “我觉得……其实弯不弯……不重要,差不多就得了。”陈婉馨忽然说。   赵渊立时觉得两眼一亮:“要不,就别闹这个,先这么着吧。”   “不行不行,一点诚心都没有!下面,你要做的,就是对他好,欲扬先抑,水到渠成!”张安安拍掌笑着。   陈婉馨想了想,勉强点点头。   “我觉得非得我们俩一起出马,降服他,否则这事难成。” 张安安笑着说。   “你想做什么?”舒小曼不免有几分警觉。   张安安微微一笑:“我疼林文溪都来不及,怎么舍得对付他。”她和舒小曼耳语一番,舒小曼忍不住开怀大笑。   “难不成,要我亲自出马?”陈婉馨问。   “别,你出手非死即伤,前天刚让隔壁班的张亮哭着把写给你的情书吞了下去。”舒小曼忙举手制止。   “据说接下来是野外拉练,机会还多着。”张安安笑着说。   张安安说的野外拉练,是纪夫大学新生军训最为毒辣的一段。毋宁说,这是野外生存训练比赛。自由组队,给限量的食物,找到补给站再补充。本年度是大一大二一起,三千号人,前三百人达到补给站才有资格进行下一场。如此淘汰,最后一个补给站,只迎接冠亚季军。   王襄边大声阅读章程,边缓缓摸摸下巴的硬胡茬儿,一壁斜眼瞅瞅林文溪光滑如玉的脖子和下巴,啧啧赞叹一声。   “好无聊。”郑凯微微一笑,任何大学的军训,于自己而言,不过是小儿科。   “凯哥不会是怕了吧?”王襄嘿嘿一笑,只感觉一声巨响,屁股下的床板似是惨嚎一声,一股力道透板而来,屁股处居然微微一痛。王襄往下龇牙咧嘴地看着郑凯,郑凯收回手,恍若无事。   郑凯最是视这等训练为儿戏的,绿野军校出身的他,筋骨强壮,早就身经百炼,何能忍受王襄这般揶揄。   赵渊听完,换个姿势,正叠一只纸飞机。王襄长张大嘴巴再问,纸飞机已经钻入嘴里,他拔出来便十分郁闷,赵渊闲闲开口:“你把飞机拆了读一读吧。”   王襄一边念,嘴巴张得更大,郑凯也忍不住屏气凝神。林文溪继续保持不知睡着还是死去的状态,赵渊正把玩王襄的23号球衣,在身上比试大小。   纪夫大学是五年前由小城教育局长林子伟创办并试运营的民间大学,因其极严格的军事化管理和极苛刻的入学条件,每年仅招收一千五百名额,只设置英文,中文,体育,国贸,计算机,法学,物理,通讯工程,机械自动化九个专业,不面向社会主动招生,只由老师全国各地联系搜罗具备入学资格的特长生。是以第一年办学只招收一百多人,后略微放宽条件,直到林文溪赵渊这一届才算是招满。可各地学子无不对之趋之若鹜,不因其他,只因第一届一百多人,便有10人作为交换生赴美求学,据说有哈佛大学,耶鲁大学,麻省理工学院,大家才知道纪夫大学的名气原是在海外。   神通广大的林子伟连建校的投资都是从国外拿的,国内名校的保送名额或许没有,国外的一等一大学在纪夫大学纷纷抛出橄榄枝来。如此,不用粤锦大学老师处处跑腿,不想走寻常路的学子五湖四海,皆会主动投怀送抱。   但,一千五百人,其实能保送海外名校的便是少数,期间不知要历经多少考验才能得偿所愿。这三个月的开学军训就是当头棒喝,军训又以野外拉练的成绩作为最好的奖励。往年奖励没有这么好,皆因五年来第一位从哈佛大学毕业的学子实在太出色,帮粤锦大学争取到极大的便利。是以,本次野外拉练被临时改成大一大二集体的野外生存竞赛了,只是奖励太过丰厚,粤锦大学五个不通世故的老顽固隐瞒一切消息,本是打算第一个中转站才对外宣布,不料被其中一个老顽固的孙女给偷出来。辗转又到了赵渊手上。   这些奖励是什么?   抵达终点的前三十人,全员十个保送学分。保送学分有何用?按照大学四年积累排名,排名越靠前,自选的大学越好,比如哈佛,比如剑桥。要知道,每半年文化课绩点,社会实践绩点的年级第一,方能分别获得一个学分,学校举行的各类知识竞赛夺得耀目名次,方得一个学分,被评为小城先进青少年或者授予见义勇为勋章,有五个学分。乃至评选为“感动世界”,在各类电视台的文娱全国性比赛中拔得头筹等殊荣,方有十个学分。论文,发明等,受到国家级,世界级认可,才有三十个学分。也就是,抵达终点的前三十人,竟尔等同于“感动世界”人物的学分待遇!   接着,中转站前三名男生和前三名女生,全员三十个保送学分。中转站第一名的男生和女生,可申请大二保送哈佛,享五十万奖学金。   “我的哥哥姐姐,这莫不是在做梦吧?”王襄如梦初醒,却把所有听众念得如在梦中。   整个寝室都沸腾了,就连内外俱冷的林文溪,亦不免动容,同时微微有些不悦,这等待遇,父亲可是半点风声都没透露啊。   很快有人前来调查,这章程在宣布之前是绝密,那学姐偷出来给了赵渊,自然要从赵渊这收回。几名英武的保卫科人员大眼瞪小眼盯着又重新被叠回纸飞机的章程,一声不吭走开。后来,据说那名学姐被纪夫大学除名了,也据说赵渊对此无动于衷,并没有演绎一场因感动而以身相许的人间真爱,学姐们遂对赵渊的心思逐渐淡了下来。赵渊不是无动于衷,而是,其实他只是在路上捡的一张纸,想拿回来逗逗林文溪而已,毕竟这小子好几天没和自己说过话了。   好在,保卫科调查这事和赵渊无关,因涉及机密,不能对外宣示,赵渊少了众多失望学姐的痴缠,也乐得自在。   奖励内容已经传遍大一大二年级,对于即将到来的生存竞赛,有了莫大的期许。 第8章 (不由得捂住眼睛!) 曼曼经心促合璧   以舒小曼为首的腐女代表已经完全无视最终奖励或者说自认没有本事染指一二,全力在研讨如何让赵渊和林文溪凑成一对。最终得出的结论,是齐心协力,给赵渊营造绝佳良机,助赵渊事成。   只是在陈婉馨的带领下,看惯宫斗剧的女生们,对于营造绝佳良机似乎理解方向很不一样。   于是,赵渊的补给品莫名地消失了。王襄欲与其共进退,分而食之,接着,王襄的补给品也消失。于是寝室商议,除了那个弱不禁风的林文溪,其余兄弟,一概值班,守护郑凯和林文溪这最后的救命口粮。诚然,大伙尚未动林文溪的那一份子,因着这人实则太冷,三人皆达成共识,若林文溪不愿意,亦不强人所难。   是夜,郑凯正望着天空的郎朗星辰发呆,此番是他最好的机遇了!算算,似有三年整未见到父亲。父亲在绿野军校最后一次告别的话,犹在耳畔:“不立人世,不为精英,不必回家!”从此便再无家乡的消息。   父亲,又是为何呢?也不让母亲来探望自己。三年以来,郑凯连一个电话都未给家里打过,诚然,自己的死活,恐怕家里亦不能知道吧。如今自己被选拔到纪夫大学,离家已然不过百来公里,父亲知晓以后,又当如何?   眼中涩涩,似有酸意,却在看见陈婉馨时,笑意盎然。   “郑凯,我要你的干粮。”陈婉馨笑着说。   “好。”郑凯将背包拿出,直接递给她。   “你都不问为什么么?”陈婉馨微微吃惊。   “你要我就给,没什么。”郑凯说。   “我最近例假来了,所以,不好意思啦……”陈婉馨俏然一笑。   “多多休息,注意保暖。”郑凯点点头,又欲说些什么,却发现亦无共同话题,只得任由陈婉馨飘然而去。   林文溪的食物管一人足矣,管4个人,却颇为为难,索性自己吃的少,只留了很少的一些,便交给王襄全数分配了。饶是如此,次日一行人便只吃了个半饱,行军进度竟然和本班女寝那帮女生一般无二致。   偷赵渊的补给,诚然是张安安和舒小曼所为,彼时刚出发,大家均在兴奋之余,又怎地会料到同班同学出辣手。她们本意只想林文溪能从旁佐助一二,不料王襄从中作梗,张安安便将之没收。又不料郑凯亦是兄弟情深,陈婉馨便出面了,如此,反而是林文溪自己吃得最少,匀出去的最多。两女生郁闷之余,更兼担忧,深深地觉得明天该让赵渊捡到些什么,而不让人发现。   “一个本来就不食人间烟火的,一个是泰山崩了照样能当成做梦睡过去的。”王襄无奈总结林文溪和赵渊。彼时林文溪早早就睡下,以抵消饥饿,赵渊则四处寻找野菜。郑凯和王襄相对而坐。郑凯忍不住在地下拔棵野草,咀嚼片刻。   “我的东西,也是安安要去的,也说大姨妈拜访,你说,女生要是没有例假该多好?”王襄十分痛苦也拔了跟野草咀嚼。   “有一个办法,你让她们怀上,生物学角度上来说……”郑凯痛苦地吐出野草,看见王襄已经捂着耳朵躲进帐篷。   其实,几个人只需要向附近的教官求助即可,前提是必须退出。竞赛过程,无论出任何状况向教官求助,均会视为退赛,就算出现晕倒等情况,亦不例外。纪夫大学的招生办已经和教官交代得十分清楚,补给品中急救医疗药物,食物,帐篷绳索等一切齐全,而之所以能成为纪夫大学的学生,有医护方面绝佳的天才,有野外生存能力天生十分强的全才,有善于攀岩腾挪的鬼才,就算什么都没有,也有会吟诗作对,可以拿来聊作精神食粮的食材,比如王襄。   天明几个女生还聚在一块商议,一女生的哭腔传来:“放了我好不好!”声音方向正是216寝室四个男生的落脚处。数个教官慌忙持了家伙奔向那里。大家傻眼地发现,赵渊揪住一只兔子的耳朵,手持锋利匕首,双手合十默默超度,正待白刀子进,红刀子出,那兔子瑟瑟发抖,双手也学了赵渊合十,似在苦苦哀求。   另有一只兔子被缚了一双蹄子,在泥土里不断挣扎,雪白的皮毛被泥土沾染成灰色,眼角似要迸出泪来,看它前爪的血印,似乎是被石块砸瘸了。她双眼含泪,也在双手合十苦苦哀求。   ——虚惊一场。   舒小曼走上前,推推周楠楠:“喂,你是兔子精化的呀?为什么是放了你?”   “放了这对可怜的兔子,就等于是……放了我……我……我难受。”周楠楠一把鼻涕一把泪。   郑凯和王襄睡得稀里糊涂被吵醒,林文溪的帐篷也微微抖动,不多时,林文溪整理好衣服,缓缓走出来,三人见到这一茬,愣了。郑凯见到兔子,肚子马上打个咕噜,王襄砸吧砸吧嘴巴,林文溪蹲下来轻轻抚摸受伤兔子的前爪。   “哦,还不让我吃兔子,要我们饿死么?”赵渊淡淡说。   “哪儿……来的兔子,好香……”郑凯忍不住蹲下来,给篝火添了添柴。   “郑凯王八蛋!你敢吃!”陈婉馨第一个站出来。   “王襄,你敢吃!”张安安双手叉腰。   “那……那个……林文溪,你敢吃!”舒小曼忽然对林文溪来这么一句。   林文溪微微愣神,神情淡漠下去,兔子前爪已经被包了一块白布条止血,随后手指动间,兔子已经一瘸一拐蹦得老远,随后消失不见。   “喂!林文溪!你指望兔子千年后变成白兔贞来给你报恩吗!”王襄站起身,为到嘴的兔肉遗憾不已,然后看一眼张安安,满脸堆笑:“其实,这只兔子是公的,报恩,也是可以的。”张安安对他竖起大拇指。   赵渊紧紧揪住手中的兔耳,似笑非笑不断用刀柄挠着脖子,兔子挣扎起来,赵渊依旧头也不抬。   林文溪默不作声要来抢,赵渊扔了刀,迅速把兔子塞入怀里,促狭一笑,大声说:“林文溪,想要兔子,脱我衣服呗。”   舒小曼和张安安见状,心里乐开了花,忙安静下来。陈婉馨亦饶有兴致地看着这两人。   林文溪捡起地下的刀子就朝自己手腕上比划,一张小脸涨得通红,还不及他说话,赵渊哗啦一下掏出兔子,往野地丢去,兔子在地上扑腾两下,回头得意了笑了笑,瞬间窜个没影。   众女见好端端一场大戏,这么草草收尾,不免兴致不足,然见林文溪确然十分恼怒,亦生怕他当真做出什么傻事,便各自庆幸地暗暗松一口气。张安安想了想,对舒小曼使了个眼色,于是两女生十分贴心地将赵渊和王襄的食物送给林文溪。林文溪看也不看,递给王襄便回帐篷去。   赵渊紧紧跟着林文溪,猛然扑进他的帐篷,不慎将林文溪压在地上。林文溪瞬时闻到他身上身上一股奇怪的味道,尚未反应过来,赵渊躺在地上三下五除二脱了上衣,精瘦的身材如春光乍泄,林文溪不由得捂住眼睛,惊叫一声。   这一声惊叫,使得帐篷外的同学瞬时重又团结起来。 第9章 (压在林文溪身上)推波助澜闹剧起   赵渊一急,猛然拉下帐帘幕,里面一阵漆黑,他便拧开灯。   外面的人恨不得一齐挤进帐篷里看个究竟,又怕林文溪这精致的小玩意很容易垮塌,一时纷纷化作明朝锦衣卫,或寻帐篷缝隙,或微微推开帘门。不料林文溪的帐篷虽是王襄帮忙搭造,自己却有各色劳什子加工,粘得是严丝合缝,密不透风。   里面林文溪亦听见响动,没有再吭声,却一直捂着眼睛。   “喂,就算女生看见,也没你反应这么大吧?你自己没有光过上身?”赵渊侃侃而问。   林文溪捂着眼睛,不予理会。   “你再不睁开眼睛,我脱下身了噢。”赵渊咧嘴一笑,探身试图想扯下林文溪挡在眼前的手,林文溪又是一声惊叫,并疾声呵斥:“滚!”帐篷外便是一阵哄笑。   “嘿!你还有理了!你知道这是什么吗?刚才你生的那只兔子,拉了一泡屎在我身上!我不到你帐篷来把你熏臭,我……我委屈了我!”赵渊一边说着,一边将胸口靠近林文溪。林文溪闻见这股异常的味道,心下大急,又不敢再嘶声吼叫,只得含恨问:“你要怎样才肯出去。”   “你帮我擦干净,我少了一顿兔肉,惹一身臊,你总该负责点什么吧?”赵渊的胸口离陈渊溪更近了。   林文溪只是不肯。   帐篷外面已然人声如沸,王襄被推选为代表,已然将亲手搭建好的帐篷从外面打开,被人潮一拥,惊呼一声跌跌撞撞地朝前趴去。彼时赵渊正双手撑地,呈俯卧撑状态,控制着身体欲接近又不接近林文溪,冷不防被几个人的重量压下去,闷哼一声,趴在林文溪身上。   林文溪感觉,天都黑了。   待众人意识到,纷纷退散时,赵渊艰难地从地上爬起来,林文溪已然被压得一口气差点呛不过来,待他看到自己洁白的衣服上,那一团灰乎乎的泥浆状糊糊,默然将众人都请了出去,自己独自关上帐篷的风门。   门外,大伙被赵渊那般身体筋骨所吸引。但见两块板筋虬结的胸肌,若铁甲一般,六块凸起的腹肌,线条如刻,手臂上的肌肉鼓起,身板并不算大,可堪米开朗基罗的《大卫人体雕塑》,阳刚之气自内而外,直如赳赳武士,古铜色的肌肤立煞骄阳。众女生一时惊呼垂涎,难以自抑。军训期间,宿舍严禁打赤膊,是以连王襄亦未见到赵渊这般纯刚之美,忍不住当胸给了赵渊一拳:“你还有这样的内才啊!”   在众人一片灼热的目光下,陈婉馨款款上前,随意为赵渊擦拭了一下胸口的污渍,又留了些许纸巾让他自便,便在一片艳羡中体态婀娜地回来。郑凯的眼睛都绿了,当场脱下上衣,站在赵渊面前,脱了上衣,秀出肱二头肌,粗声粗气地说:“老子的可不比你差!”   郑凯的身材,更是极好地,每一块肌肉都像是精雕细琢的美学作品,然而他的块头实在有些大,众女生见了反觉有些突兀,虽有赞赏之声,到底不如对赵渊的一片迷离之心。   “行了行了,就像只剃了毛的猩猩,很好看么?”陈婉馨撇撇嘴,郑凯立时垂头丧气,穿上衣服,又去剥王襄的。王襄仗着身体灵活,左右穿梭,愣是让郑凯追得团团转。正闹着,林文溪的帘门打开,他已经换了一身米色上衣,将脏污的那件递给赵渊,只低声说了一句:“洗干净!”   洗干净,如何洗。赵渊深感为难,随行带水不多,按说衣服都是在补给站洗的,当场可以烘干。赵渊想了想,亦不多说,寻了地图便匆忙跑开了。   “我说林文溪,到补给站去洗不是一样的吗?何必让他现在洗,洗了也晾不干。”陈婉馨有些微怒。   林文溪正眼也没瞧她,兀自回到帐篷去。   “怪胎真是。”陈婉馨有些愤怒。   “说不定人家就这一件衣服了,你看他一天换一件的。”舒小曼笑着说。   “你的胳膊肘给我看看。”陈婉馨说。   舒小曼疑惑地抬起手,张安安已经捂着嘴笑了。   “不是往外拐的呀!说的话怎么就这么不中听呢!”陈婉馨冷冷地说。舒小曼不由得哑然失笑。   女生队伍的几个领队都已然出发,陈婉馨等人尚在原地焦急等待。及至帐篷拆得差不多了,日已中天,赵渊兴致勃勃地从远处跑回来,双手捧着替林文溪洗干净的衣服。林文溪本已后悔迫得赵渊离去,耽搁大家的时间,见他跑着累得上气不接下气,微微低下头,默默看看赵渊身上被山中的雾气露水湿透,脚肚子上还有许多处被什么划伤的血痕,旧伤添新伤,想必昨晚捕兔子,亦费了不小的工夫。他折回帐篷,出来时递过一棵止血草给赵渊。   “你竟然认得止血草?”赵渊惊讶。   “嗯。”林文溪神情有些颓然,在记忆中,似乎也有个儿时的玩伴教会他认止血草,他也会抓兔子,只是天涯远,时光长,那些值得铭记的一切到最后终成分别后再无从相见的刻刀。   “那我就享享福吧!帮我涂上。”说着抬起脚脖子。   “你真是皮痒。”林文溪忍不住说。   赵渊方呵呵大笑,忙又催促大家赶紧上路,指着地图说发现一条溪水可以直通山下。   女生宿舍匆忙研究对策,赵渊这般不俗的表现,定然会让林文溪生起很大欣赏,下一步又当如何如何。   舒小曼忽然抬头:“婉馨姐,为什么你好像有些不开心?”   张安安坏笑:“看来是某人将心比心了吧。”   陈婉馨揪着两女生一顿缠打,再望望,216的男生收拾好帐篷,却不知跑哪去了。几个教官正在仔细检查他们留下的篝火是否熄灭,以防不测。   男生女生由于是分开比试名次,陈婉馨她们一路被照拂,早就遥遥领先众女生,而赵渊他们却因饮食问题,活活耽搁不少路程,难怪这么匆忙跑远。   事实证明,216的男生不仅仅是会抓兔子的。 第10章 (他的身影消失了)清溪顺流逢凶险   一行人依照地形,由王襄领路,研究山势,竟知道不用沿盘山公路下去,可以顺溪而下,在溪水回转处转道,很快就可以看到另一个山头,那上面,堪堪就是第一补给站。   这山中溪流,不急不缓,水亦不浅,按照这山形,王襄断定绝对不可能有瀑布存在,所以顺溪而下,十分安全。但两岸不时怪石突兀,若沿岸边下去,尚不知是否真真切切有通行之路。   望远镜望过,山下丛林掩映处,已有不少橄榄绿的身影,看来已经有人快到山下。   事不宜迟,郑凯从包里掏出瑞士军刀,啪嗒一下,熟稔而潇洒地弹开,对身边竹子猛然割下,一根根竹子叹息一声倒下来。   王襄和林文溪一起帮忙去砍一根碧翠的竹子,赵渊皱皱眉:“瞎费力气!”又指向那些比较苍老的竹子,说:“新鲜竹子里面有水,不太空心,你别扎出个泰坦竹排号来,站一个人都够呛!老竹子空心没贮水才可以用得上。”   王襄怏怏不乐,看到郑凯手中青筋耸起,手到处,竹子应声而断,倒吸一口凉气。林文溪倒是若无其事,一言不发地物色竹子。郑凯不由得对不远处的赵渊目露赞许之色,赵渊何许人也,这等偏门道理,居然懂的如此透彻。   花了足足一小时的工夫,郑凯和赵渊各砍十根竹子,王襄和林文溪一起砍了五根,由郑凯挑选出十八根上好的材料,便开始与赵渊一起栓绳子。这时,林文溪和王襄便插不上手,只得闲坐在一边。王襄不住地研究地图,林文溪兀自看一些旁人不懂的古文,不在话下。   郑凯手脚麻利拿出绳子,翻手腾挪间,一张竹排已经紧紧扎好,前后不到半小时,和赵渊略略商议,便将三人的救生圈,并着一些能用得上的真空袋,吹足空气,绑在竹排上。   “我的。”林文溪递过自己的救生衣。   “行了,我们四个一看你就是个旱鸭子。”赵渊不屑一顾。林文溪双手叉腰,又不知如何发作,因赵渊说的,的确是实情。   不多时,竹排搭好,赵渊偏偏多事地再偏侧立上一根约一米长的柱子。郑凯不解其故,赵渊耸耸肩:“一会你就知道了。”   郑凯将竹排推入河中,一边系了根绳子拴在大树上,跳上去叉开双腿,狠狠摇晃,挥手让大家伙上来。赵渊第一个跳上去,站得十分稳当,林文溪随王襄一同上去,竹排一个摇晃,林文溪站不稳,马上握住赵渊特地做的那根柱子,稳稳站住。郑凯目视赵渊,竖起大拇指,服! 王襄小心翼翼地蹲坐着,一手扒拉着竹排上预留的绳结,亦是拜服:“郑凯,如果我是女生,我一定会爱上你。”   郑凯蹙眉回头:“别吱声,看好路线,死玻璃!”说话间白光一闪,王襄吓一跳,军体拳方队的习惯让他慌乱中使出第一招——护档,却看见郑凯只是斩断系在树上的绳子,单手撑着竹排,施施然顺流而下。   郑凯转身扬眉笑道:“王襄,你在自撸么?”王襄动动嘴唇:“我去你大爷!”   溪水清澈,坡势十分缓,王襄果然十分识得地图。也无怪乎保卫科会选这里作为竞赛地点,对于略有生存能力而言的大学生,这实在是没有什么危险可言。郑凯撑篙到兴头,撕下上衣,敞开怀,引吭高歌,只是歌词让王襄哆嗦得厉害——“妹妹你坐船头,哥哥我岸上走……”   赵渊见林文溪背对着郑凯,不免扬眉一笑,亦脱去上衣,站在林文溪面前。林文溪再换个方向,两相不见。赵渊看到林文溪的耳根微微泛红,不由得笑得更加爽快。   郑凯咳一声,清清嗓子,对溪水吐一口浓痰:“赵渊,别卿卿我我地,老子累了,该你。”赵渊依言接过竹篙,撑得也十分稳当。   “也吼一嗓子呗。”郑凯也不扶护栏,单手叉腰,挽住王襄的肩膀,王襄吓得一个哆嗦差点摔下水,良久战战兢兢:“小竹排,顺水流,鸟儿唱,鱼儿游,两岸树木密,禾苗绿油油,江南鱼米乡,小小竹排……画中游……”念完,哆嗦看着郑凯,等待被宣判。   “也还应景,不错,再来一首,要有竹排的。”郑凯下令。   王襄摸摸脑袋,良久,伸长脖子唱道:“小小竹排江中游,巍巍青山两岸走。雄鹰展翅飞,哪怕风雨骤,革命重担挑肩上,党的教导记心头……”   郑凯摸摸王襄脑袋:“还有老子的教导要记在心头,老子不是玻璃,是直男,老子喜欢陈—婉—馨!”   王襄望着岸边那个窈窕的身影,眼中精光一亮:“你敢喊大声点吗?”   郑凯胸中豪气干云,嘶吼喊起:“老子!郑凯!喜欢!陈婉馨!”   岸边不远处,传来陈婉馨的叫骂:“郑凯你个不要脸的!”郑凯乍一听见,泄气的皮球一般,耷拉脑袋一声不响。赵渊淡淡一笑,高声喊:“郑凯非常喜欢陈婉馨!”张安安大声回:“那赵渊你呢!”   “赵渊要和他抢妹子!”王襄高声喊出声,接着惨叫一声。   “王襄,我看你要和陈婉馨抢汉子。”张安安说。   “你个婆娘!”王襄不免有些忿忿不平。   郑凯又挽住王襄的肩膀:“兄弟,知错了不?”   “知错了。”王襄小心翼翼地点头。   “高兴不?”郑凯说。   “高兴……”王襄支支吾吾。   “那你背出三十八首诗来表达你自己十分高兴的心情,不然我马上将你推下去。”郑凯大声说。   林文溪听到这惩罚,尚忍俊不禁,赵渊挑眉看着林文溪,忽然觉得胸口一时开阔,凭生出一股想傲然放歌的豪情。   “何须名苑看春风,一路春花不负侬……”   “春风得意马蹄疾,一日看尽长安花……”   “关关雎鸠,在河之洲……”   “两岸猿声啼不住,轻舟已过万重山……”   郑凯竟然认真数了三十七首,王襄实在词穷,哭丧脸大喊:“天长地久有时尽,此恨绵绵无绝期!”闭上眼睛撅起屁股,等待郑凯一脚把他踹下河。   扑克脸说话了。   “我帮你补一首吧——仰天大笑出门去,我辈岂是撑篙人。”林文溪含笑说起。王襄两眼一怔,看看郑凯撑篙,袒胸露乳,汗水滴答的模样,开心大笑。   “有这么一首诗吗?”郑凯不满。   “有的有的。”王襄忙补充,还把李白完整的诗句背诵出来,心中暗暗讶异,从不见林文溪闲来做什么诗词歌赋,不料一开口竟然如此应情应景,自己恐怕都比不上。   “看在扑克脸说话的份上,饶你一次。”郑凯横一眼林文溪,忽然猛喝一声:“他娘的!瀑布!!都给老子跳!”说话间已经一脚将还在撅着屁股的王襄踹下去,熟料赵渊的反应更快,单篙插入石缝中撑住竹排,一时极大缓冲了竹排的下落趋势,紧接着照郑凯的身后就是一大脚,再将林文溪轻轻一带,扔到郑凯的身边。赵渊正要跳下来,却已经来不及了。   三人从齐胸深水中探出身,就看到竹排被水流冲着,赵渊的身影消失在一片空荡处。 第11章 (像天神一般降临)英雄天降芳心动   “赵渊!”王襄急痛哭出声来,如果赵渊真地有什么事,自己难辞其咎,明明看了那地图山势,这里分明不可能有瀑布的。   郑凯一时忘记松开林文溪,待林文溪微微挣扎才想起,慌忙松了他,两人从岸边匍匐爬过去,瀑布约有十米落差,竹排已经扎入水中,顺流而下,很快不见踪影,而瀑布下一汪深潭,安静得可怕。   林文溪不由得从瀑布上想爬下去,被郑凯连拖带拽地提上岸,只痴痴地看着下面的一潭水,着了魔怔一般。   “禁止攀爬!”喇叭声响,很快被咆哮的轰鸣声淹没,一架直升飞机凌空而至,盘旋在不远处的空中,一列云梯垂下,两名全副武装的警卫熟稔爬下,半空直直跃入水中。岸边三人松下一口气,趴着看救援情况,同时也明白,这场野外拉练尚才开始,于赵渊而言,恐怕是结束了,只要人没事,这是三人共同的念想。王襄更是想起赵渊开学以来种种,忧心得双泪直流。   警卫从水中浮起,正要再次扎进去,不远处一个湿漉漉的身影匆忙爬出水面,跌跌撞撞扑倒在岸上,嘴上还硬气地喊着:“不是你们救我的,我还没输,还没输!”   王襄抱住郑凯喜极而泣,郑凯激动得两眼微微泛红,口中犹不忘说:“你个死玻璃,别抱着老子。”王襄捂着脸扭动身体:“老子就断袖了,老子就喜欢上赵渊了。”郑凯和林文溪相顾无言,却见林文溪,一行清泪,已然滑落。   赵渊像是从天而降的英雄,自直升飞机上下来,几个警卫队员指着他们身后七八个贴着红字的警示牌,厉声训斥。四人扭头,看见那些竟是牌子上全写上:“前有瀑布,禁行。”谁知道几个人正在逗趣,全然为发觉。好在对于赵渊来说,他还是没有被淘汰,警卫队记录时写上:“赵渊同学依照自身本事逃离水潭,虽搭乘直升飞机,只当友情援助。四人虽然无视警示牌,念在初犯,不予扣分。”   他们才明白,原来野炊不熄火,随地丢垃圾,一旦被发现,是要被扣除一定学分的。忙把开始拉练到现在的大小事情回忆一遍,除了郑凯对溪水吐过一口痰,抓住一只麻雀,把口香糖黏在它的身上之外,似乎并没有什么过错。保卫处也不含糊,拿树枝给四人指指路,拉了几条铁链,去封锁这处溪流,以防再有不测。   大难逃生,王襄一路抱着赵渊哭个不停。郑凯吼过,骂过,全不能阻止王襄本性毕露,最后想了想,沉声说:“你他妈的是在哭自己看错了地图吧,本事是有,就是什么都不精!老子们都没怪你了!”这番话说得果然十分到位,王襄止住哭,一路嬉皮笑脸逗笑。郑凯才晦气明白,王襄感情是在耍苦肉计,一路想着不顺畅,就把王襄捉来揍几拳,王襄竟乐呵呵认了。   赵渊和林文溪对郑凯的话颇以为然,王襄确实像个全才,会诗文,会写作,会天文地理,甚至会素描作画,歌也唱得好听,只是没一项是能精通过人的。比如诗文写作,其实就林文溪刚才的随机应变,王襄就已经差远了,论天文,丢三落四时会把北斗七星误认成金牛座,因金牛座最亮的毕宿五,五车五,昂宿六等七颗星星共同组成Y状,有些近似漏斗,他却忘记金牛座素来只在冬季的天空出现,论地理,刚才惊险一着,叫人也无法继续相信。   赵渊方在水中挣扎茫然而不知方向时,除了那个尚在病中的老父亲,偶或脑海里闪现的,竟是林文溪的微微一笑。此间见林文溪秀眼蒙蒙涩涩,欲泪还休, 自抑于心,虽行止得当,实则心有旁念,香腮若雪,步态盈盈,整个儿似小时见到的画中人,忍不住心中微微一动。   “文溪,有没有担心我呀?”赵渊嘻嘻一笑,拍着林文溪的肩膀。   林文溪目视他片刻,缓缓地说:“你能不能正常点?”   赵渊愣了一下,不禁摩擦着下巴:“我怎么不正常了?”   林文溪只说了一半的话,便撂下赵渊不理,赵渊一时想不分明,又被王襄聒噪叽喳,终是不作他念。   俗话说,大难不死必有后福,216舍全体是第一个抵达的小队。   据说制作竹排顺流而下,曾有数个学长乃至学姐都尝试过,或是漂得不远,或是险象环生,或是竹筏制作时间太长而放弃,均不若他们,既能如此迅速地定位溪流,亦从竹筏制作,操作上,极为成熟。他们几人的名字被镂刻得黄金闪闪,贴在第一补给站的光荣榜上。   赵渊,郑凯,林文溪,王襄,第一次伸出手紧紧握住,领了补给朝第二个补给站出发。   陈婉馨一行人走到补给站,望着光荣榜上的鎏金大字愣会神,得出结论:“真爱能引领人克服一切困难。”决心从此黏住这一寝室的人,所以未作休息,匆忙奔赴下一站。   显然,男生的体力优势凸显,四五个小时的领先足以让他们见不着踪影,舒小曼情急之下,操起路上偶遇的张东的大喇叭,朝天破吼一声:“郑凯,你听着,陈婉馨晕倒了,速回第一补给站!”喊完将陈婉馨微微推向目瞪口呆的张东。   陈婉馨莲步微挪,美目盼兮,巧笑倩兮,将喇叭递还给张东,张东张嘴欲说什么,陈婉馨目光朦胧,轻抬玉手,并拢食指和中指,放在唇边示意噤声,眉头朝上微挑。   张东正义凛然:“你们涉嫌违反纪律,原地候时三小时。”   陈婉馨一张俏脸一会黑,一会红,嘴巴直直嘟囔:“这还是个男人吗。”   说话间,张东接着拿起喇叭就喊:“216寝室,刚才有女生违反纪律,已被处罚,目前一切安全,请迅速前往下一地点。”   本来几个女生绝不认为依那些男生的本事,数个小时内还在喇叭的传音范围,不过是存心取闹玩笑罢了。却不知张东实则本次拉练的安保负责人之一,他的这个喇叭,连通所有安保人员,216的男生又岂能不知道。   郑凯听到这话,丢下行囊,轻装上阵返回,王襄听得舒小曼的声音,知张安安定是和她一起,违反纪律,可大可小,他一时着急,亦正要丢下行囊,赵渊略一思索,说:“一起吧。”拉着林文溪要一起回,林文溪却不肯。   “我们四个只有互相帮忙,才能一马当先,你信我,我们是最佳组合!”赵渊悄悄对林文溪耳语,又玩笑地说:“当然,目前你可没起啥作用。”   林文溪立在原地,微微涨红了脸,说:“我也意识到这一点,所以不敢拖累你们。”   “别呀,你在一起,乐趣多,士气旺呀!”赵渊笑吟吟地说。   “没有对比,就没有伤害,是吧?”林文溪冷冷一笑。   赵渊觉得这气息不对,可又想不清楚错在哪里,执意要去拖拽林文溪。林文溪用力甩开他:“我本来也只想一个人好好呆着。”   “你别被兔子咬死,被老鼠抓去!”赵渊忍不住微微生气。   “那也不关你的事!”林文溪掷地有声地说,自往别处而去,赵渊想追回他,王襄已然朝后跑远了,赵渊猛一跺脚,追王襄而去。林文溪微微回过头,忽觉鼻子微酸。   三名女生被张东留下作为看守的一名教官,看管了一个多小时,三个气喘吁吁的身影从远处赶回来。一应学生十分好奇地看着这几个逆行回来的人,大是不解。三女生更是惊讶得张不拢嘴来:“这你们都能听得见?”舒小曼同时补充:“林文溪呢?”   “张教的通讯器连通所有教官!不止你被罚,他也要被罚!你们回去吧,这几名女生违反纪律,故意误导你们回来。”年轻的教官蹙眉说。   “王襄,我得呆在原地三个小时哦。”张安安嘟起嘴巴。   陈婉馨比出三根指头,笑吟吟地看着赵渊。郑凯顿时瞪眼怒目,推了赵渊一把。   舒小曼一味地问:“文溪呢?”   赵渊只得说:“抛弃我们了。”   舒小曼一时无语。   赵渊沉声说:“恩?我们是自己回来要增添补给的,我们估算,要走七天的路,但是,走得太匆忙,手电没带全,水也没备够。”说罢两手微摊,作无奈状。   “噢,每个人的分配都是一样的,既然这样,和我一起去查登记记录吧。”教官笑着说。   “教官,其实我们回来,就算不是这个理由,那也是我们的自由,既然没造成什么影响,时间紧,任务重,兄弟您活络一面。而且,这么些时间的惩罚,也足够了哇,三个年轻的大妹子,也是首犯,而且惩罚这种事,起到效果就好,惩罚是手段,不是目的,兄弟您说对吧?”赵渊一席话说着,陈婉馨冰雪聪颖,马上会意,开口说:“是的,我们真地知错了,再也不会犯了!您也有过我们这样的年纪,谁不会犯一些小错误呢!”张安安和舒小曼柔弱无骨地一并配合。   那教官的脸色渐渐缓和下来。   “而且我们都是张教官亲自带的学生,我们也希望争取点好名字,他脸上也有光,您作为下属,也大有好处!合作共赢,不是这次越野拉练的宗旨吗?”赵渊认真地说。   那教官大手一挥:“行了,认错态度很好,不过,下不为例!”   几个女生围着他叽叽喳喳笑个不停,那教官开怀一笑,也自去了。   陈婉馨望着赵渊的神色,多了一分温柔,同时,她一想郑凯,真是肌肉发达,头脑简单,心下不由得多了三分不喜。 第12章 (我用嘴巴打你)只言片语戏赵渊   这一路果然比第一站难走很多,因几个女生时而捻花惹草,走走停停,耽搁不少时间,赵渊却显得有些焦急,将行囊托给王襄,先轻装往前跑去。   一路电话偏是打不通。前几天,张东便嘱咐过,山中信号十分不稳定,要一众同学组队行动,此刻赵渊深悔方才没有把林文溪留下来。只是林文溪这性子,话往往只有一半,剩下的任谁都猜不透啊!   赵渊跑到方才和林文溪分开的地方,又分别从两个不同的方向追了十来分钟,均未见人,不免有些焦急,扯开嗓门四处喊,这孩子不至于明知团队不能分开,非要一意孤行吧,可他又不像是王襄那样,能在一边藏起来,玩个躲猫猫游戏的。   “别喊了,下来!”赵渊听见张东的声音,寻声而去,才发现他正在一个离地五米左右的坑凹中,半跪在那里,使劲掐着林文溪的人中。林文溪躺在那里,紫胀着脸,双目紧闭。   “得做一下人工呼吸。快点下来!”张东一声呼喝,赵渊爬到离地三米时,松手直接跳下来,半蹲着落地。张东只略夸了一句,便指示赵渊做人工呼吸:“捏住鼻子,往嘴里吹起,肺部有起伏,再松开鼻子。”   “都多久啦!你怎么自己不给他做!”赵渊极为愤慨,林文溪显然是失足跌落,摔得背气了,这般人命关天时刻,张东本不是扭捏之人,更不应此刻尚在犹豫。   “刚发现,你赶紧别废话!”张东厉声呵斥。   赵渊深深呼吸,毫不犹豫地贴嘴下去,分毫不差地按照张东的指示去做。几番下来,林文溪的脸色果真渐渐缓和下去。赵渊总算放下心来,吸足了气,正要重复,眼瞅着林文溪忽然睁开眼睛,正待兴奋喊出来,只听得一声脆响,脸上火辣辣地疼。林文溪躺在地上,眼睛一瞪,双足一蹬,气得刚喘过气来,旋即又背过气去。   “你来,我不来了!”赵渊自幼便是同学里的老大,明暗两道皆通,况从小深得乃父器重,何曾记忆中便不曾捱过谁的巴掌,这番努力救人,自己一口气都未及喘好,竟活生生遭了林文溪不识好人心的报复。   张东狠狠摇着头,不,我不配,不配!   “快点!你一个人做人工呼吸自然坦荡,轮换着做,那不是真地玷污他了!”张东不免疾言厉色,指着林文溪:“你赵渊当真要见死不救?”   赵渊一个箭步上前,每每注入一口呼吸下去,便观察一番林文溪是否有醒来的迹象,以防再被偷袭。片刻后,林文溪长呼一声,终是悠悠醒转,赵渊却微微叹息,如此这般,林文溪等于是被淘汰了。   张东却拔腿就走,一溜腾挪跳动,借助陡坡上的藤条,石块等,很顺当地爬上去,大步而去。   “教官!你让我怎么解释!”赵渊忙呼喊。   “你不想他继续比赛,就再大声点。”张东只留下这话,旋即对肩口的传呼机说:“C区一切正常,继续巡逻,坐标……”   赵渊如梦初醒,林文溪显然是被迫求助了张东……只是张东这偏袒,实在不能做得再明显了。   林文溪两眼朦胧地看着赵渊,有些清醒过来,方才自己独自前行,走了许久,又兜回原地,如此反复,早已过去多时。他腆着脸跟着其中一个队伍走了片刻,被人发觉,便再拉不下脸来,另辟蹊径,按这地图不常用的标识去走,熟料一脚踏空,便不省人事。   好在这个坑洼尚不算高,且下面有灌木丛亦有一些软泥,方只得摔得背过气,晕了过去。他第一次醒来只觉得唇部冰凉,有个人正贴着自己的嘴巴亲吻,混乱之下,用足了残余的气力一巴掌甩过去。第二次醒来,再怎样,也知道方才攻击的人,正是救自己的,只是他不意,这人,却是赵渊。   赵渊冷冷地看着林文溪,不时用手指刮一下尚且生疼生疼的脸,搜出一支烟,愀然不乐地吞云吐雾。   林文溪休息了片刻,望着赵渊,面色如常,十分平静。   赵渊冷眼瞥了瞥林文溪,见他脸上殊无愧意,不由得重新在心中称量林文溪的脸皮。   良久,林文溪说:“烟头记得扑灭哦,不然要扣分的。”   赵渊正等着林文溪如何腆下脸来道歉,并暗暗准备了一番大度凛然的话,却又要让林文溪吃些小亏,比如帮他洗衣服,帮他揉一揉肩膀之类的事,不成想,林文溪说出这番话来。他狠狠踩灭烟头,恶意地说:“你不应该跪下来道歉吗?或者干脆自我了断,以解惭愧!”   “那你救我做什么?”林文溪缓缓地说。   、   赵渊抓狂地说:“那道歉总要有吧!”他已经放弃了方才的想法,只得退而求其次。   “救命这样的大恩,只能大恩不言谢了。”林文溪说。   “我不要你道谢,你打了我一巴掌,你总该道歉!”赵渊气势汹汹地说,颇以为林文溪好歹会被吓一吓。   “既然你不要道谢,那我们就公平论一论。你亲了我,我扇了你,不是两清了吗?”林文溪颇为疑惑地说。   “你!”赵渊一时如鲠在喉,无言以对。   “林文溪,我前世欠你的!”赵渊忍不住用力跺脚。   “我也觉得。”林文溪似笑非笑地说。   “你闭嘴不说话的时候,比你今天说这么多可爱多了。”   “我本来就不可爱,也不想可爱,那我还是多说些吧。”   “你闭嘴!”   “天晴朗,那花儿朵朵绽放……”林文溪张嘴便唱。   赵渊:“……”   赵渊苦恼地捂着脑袋:“林文溪,你……还是变正常回来吧,其他人要是知道你这样子,会被吓死……”   “你求我呀。”   “我求你了!”   “跪下来求我呀。”   、   “你不要太过分!”   “你打我呀。”   “你不要逼我!”   “来,脸在这里,你打呀!”林文溪凑过脸去。   赵渊一怒之下,一嘴亲过去,说:“你没规定不用什么工具吧,我用嘴巴打,还要不要。”   林文溪立在原地,羞红了脸,指着赵渊:“你……你这流氓!”   “我高兴,还要不要?”赵渊得意极了。   “我不和你吵,这里,怎么爬上去?”林文溪指着五米高的将近七十度的陡坡,一时没了主意。   “我肯定上的去,你求我呀。”赵渊说。   林文溪抿着嘴,坐下来一动不动。   “快点呀!”赵渊探身上前,又说。   林文溪寻思这般再吵下去,无休无止。方才他亦有些慌乱,竟突生顽皮心思,一口气说这么多话。林文溪素信奉“沉默是金”,自小在父亲的严厉要求下,几近残喘度日,是以寡言少语。这些话,从前,便是不可能说的。他见赵渊并无停战的想法,且这陡坡自己委实是无能为力,按着太阳穴,身子陡然朝后倒退几步,跌坐在地。   赵渊忙赶过去。 第13章 (你知道狼来了?)假伤真意各思量   林文溪跌坐在地上,面露痛楚,微微有些喘不过气来。   “你怎么了?刚才还生龙活虎的!”赵渊摸了摸林文溪的额头。   “浑身……没力。”林文溪艰难地说。   “先吃点东西吧。”赵渊说着,去寻林文溪的背包,遍寻四处,却只发现一些被水染脏了的食物,和一些常用工具,帐篷却不知翻滚向何处。原来这片凹洼的地方亦是一个大斜坡,往下再下去,是一片泥泞的沼泽,上面又竖了牌子“危险勿通行。”有了跌下瀑布的经历,赵渊自是不会再强求,然这些食物,林文溪怎又能吃得下。   赵渊着急之下,便扶着林文溪,欲往上走。林文溪只是蹲坐着:“打电话让弃权吧,我不想走了,你随便我坐在这吧。”   “你有这么脆弱吗?”赵渊不禁又气又急。   “不是你说要我求你的吗?我不求。”林文溪说着,捂紧脑袋,皱眉痛楚不堪。   “不用你求了,成不?一起上去!”赵渊说。   “好的。”林文溪说。   赵渊微微一愣:“你这下答的倒快!”   “哎哟……”林文溪呻吟着。   两人来到坡下,显然林文溪这状态是不大可能攀爬得上去。赵渊锁紧眉头,想了想,将背包里的绳子拿出来,将林文溪的手绑在自己的两肩,腿绑在自己的腰腹两侧,想了想,又在他背上绑了两层。林文溪颇觉四肢舒服多了,不免心中一暖,赵渊这家伙,如此心细。   赵渊吸足了气,奔跑五六米借力,嗨地一声冲上陡坡,左右攀爬,在抓住一块凸起的石块时,那石块不堪重负,自断筋骨,剥落下去,赵渊和林文溪一起朝下坠落。半空中,赵渊翻了个身,怦然一声趴在地上,虽只有两米多高,这一下,赵渊颇为心肺为之一震,竟是半天不能动弹。   林文溪不免愧疚,按他的想法,赵渊完全可以先自己爬上去,再抛一根绳子下来,借助斜坡的缓冲,将自己慢慢拉上去。他却不知,赵渊起初亦是这想法,只是一心认为林文溪虚弱已极,断不能再受拉扯摩擦之苦,才出此下策。   “赵渊,没事吧。”林文溪轻声问。   “死不了。”赵渊说。   “我看还是你先上去,把我再拉上去。”林文溪小心翼翼地出着主意。   “说不定你被吊死在半空了呢?你这样子,还有力气吗?”赵渊边说,边撑着起身。   “我好像觉得好了一些。”林文溪说。   “别废话,老子能行。”赵渊二话不说,将绳索的一头含在嘴里,咬紧牙齿,憋足了劲,猛然发足用力,连窜两步,牢牢抓住另一块石块,双足用力再往上蹭,手指不免一阵剧痛,他强行忍下,用足了剩余的气力,终是两手触摸到顶部,极为艰难地爬上去,趴在地上再也动弹不得。   良久,林文溪实在有些担心,问:“喂,赵渊,你还好吧。” “没死。”赵渊趴着一动不动。   再不多时,赵渊勉力站起,试图用手机联系人,手机半点信号皆无。赵渊不由得长叹一声,背着林文溪缓缓地走着。往前两三百米,再往左走,那里是交叉点,舍友和那几个女生一定会经过,这样,林文溪便能有东西吃。   赵渊拖着沉重的步子走了几步,林文溪又说:“赵渊,我觉得我好像好了。”   “别废话!而且,你要说话,能不能别戳我耳朵!”赵渊不耐烦地说。   “我觉得你的耳朵比较可爱。”林文溪说。   “你全家都可爱!”赵渊忍不住嘟囔。   再前行几步,赵渊实在觉得有些疲惫,方才跌下去,确应是伤到了哪里,浑身说不出的疼痛。   “赵渊呀。”林文溪戳了戳赵渊的脖子。   赵渊停下来,感觉自己心中的小宇宙即将爆发。   “你说……”赵渊沉声说。   “我说一件事,你不许生气。”林文溪小声说。   “我不生气,但是我可以打你不?”赵渊无奈地说。   林文溪想了想,说:“可以打我,但是不许吼我,不许骂我。”   “好。”赵渊竖着耳朵,想听林文溪有啥秘密。   “我刚才呢,其实是骗你的,我其实呢,很好。”林文溪说。   “我还背的动你,你别给我演什么苦情戏。”赵渊以为林文溪要骗自己将他放下来。   林文溪在赵渊背后用力挣扎几下,笑着说:“我说真的呢。”   赵渊顿时呆住了,继而疯狂地解开身上的绳索,最后用力抖了抖背,将林文溪抓在他背上的手狠狠抖落,不回头地大踏步往前。   “哎哟……”林文溪捂着脑袋,蹲坐在路边,满脸痛苦。   “你到底怎么了?”赵渊不由得着急地踅回去。   林文溪马上从地上跳起来,精神抖擞地说:“没事!”   赵渊怒气冲冲地转身继续往前走,只听得林文溪又在后面发出痛苦的叫声,赵渊只得再次返回:“你知不知道狼来了的故事!”   林文溪点点头,站起身,再抬头,一行清泪从两眼流下。   赵渊原本盛怒的脸,顿时气焰全消,继而手足无措:“你……你到底怎么了,你给我一句实话,我死也死得明白!”   林文溪只是呜咽地哭着。   他方才看见赵渊的脚脖子处,已然是血渍片片,亦看见赵渊的手掌,一片殷红,他知道赵渊不知费了多少气力,才从下面爬上来,赵渊分明受伤不浅,痛得厉害,却从不转身给他看,疼得连眉头是否皱着,自己亦不知道。而自己故技重施,赵渊纵使被骗,也只能这般无奈地赶上前来。   林文溪想了很多。   那天自己要去烈日底下,赵渊分明要说的是“你别晒坏了。”嘴里说出来的,却是“你抽什风。”他亦想起,开学第一天,正是赵渊帮自己解了为难。只要自己真地有事,最着急的,恐怕竟是赵渊。从什么时候开始,赵渊是这般对待自己的,从什么时候,面对男生赤裸着上身在自己面前,自己捂着脸,竟然还岔开一条指缝偷看的?被赵渊亲在脸上时,分明心中一阵悸动,绝无厌恶。   而刚才,双脚夹着赵渊强健的腰腹,感受他的吐纳时,趴在赵渊若山陵般宽阔而雄伟的后背时,双手勾住赵渊的脖子时,耳边听见赵渊粗重的喘息声时,仿若一切的过往从前,一切幼时的恐惧孤苦,烟消云散。   他仿若白纸一张地碰见了赵渊,任由赵渊在上面铺墨渲染,画出一幅人世间最美好的风景。   可自己到底还是伤害到赵渊了,他骗了赵渊,也许本意只是为方才的争执出了口气,却不料让赵渊这般一身的伤,谁知道他现在,伤的厉害的是身,还是心呢?   林文溪想及此,恸哭不已,这是有多少年没有哭过了,这么多年,哭出来竟尔如此痛快,却亦如此心如刀绞!   “好了,不哭了,我不生气,好么?”赵渊蹲下来,温言劝解。   林文溪趴在他的膝盖上,噙着泪问:“疼吗?”   “不疼,这点小伤算什么。”赵渊坐在地上,倚靠着山石,冲动得想抚摸林文溪的脑袋,双手却不知如何放置,干脆交叉在脑后。自幼和父亲相依为命,大山里打猎过来的日子,历历在目,个中伤病,哪是一言两语说得清?而后更是被送到体校习武,被隐居乡下,极具名气的散打大师收为徒弟,受到极为严酷的训练,其中的伤痛,又岂止是今天?本欲为师出征,再战擂台,却被师傅送至纪夫大学,要求自己混出个名堂,天意如此,情何以堪?   “赵渊,你从开学第一天开始,就对我很好,你帮我解围,你带我逛学校,吃饱了撑着也要陪我吃饭,你当我看不出来?你帮我系扣子,把自己的水分给我,你以为我不知道?可是,为什么后来一切都变了呢?你故意耍流氓气我,故意嘴里说些不三不四的话,冷嘲热讽,逼得我不得不挖空心思回击你,你说要我正常点,我确实很不正常,我从前从来不是这样,可你何尝又不是不正常了?你为什么要把自己好好地伪装成一个痞子,开始的开始,不是很好吗?”林文溪哭得泪如雨下。   赵渊不禁痴了。   试想想,自己又何尝不是根本不愿意这般对林文溪,只是按着陈婉馨的想法去处事罢了,可一旦林文溪真地有些什么,自己何以不是心急如焚,恨不得代其受罪,这又是什么时候开始的呢?   “可能,第一天看到你,就觉得有些很熟悉的感觉。”赵渊说。   “赵渊,对不起。”林文溪泣不成声。   “没什么,我其实……也乐意的。”赵渊小声地说着,忍不住伸手轻轻抚摸着林文溪的发丝,两人同时微微一颤,仿似有什么电流,在不经意处缓缓流淌。 第14章 (还挺害羞的)儿女心细共此途   “天哪!我看到什么了!”舒小曼的一声惊叫,赵渊忙缓下手来,沉声说:“你知道怎么配合的。”林文溪旋即收泪,点点头。   “妈的!不就是摔了一跤,哭哭啼啼的像个娘们,老子都没说什么!”赵渊大声说着,将林文溪的头发用力揉了揉,又试图在上面编小辫子。   “还不是你太胖,把我挤下去的!”林文溪恨声说。   我胖么?林文溪你这理由是不是太牵强?然赵渊见林文溪并未能全然缓过神来,只得说:“我就是放了个屁,你居然能被吓得摔下去,奇天下大观!”   林文溪一时愣住,强忍了半天的笑意,说:“你知道你在放屁就好!”   赵渊佯挥动拳头,作势欲揍,林文溪缓缓爬起身,冷冷一笑。   舒小曼顿时惊呆了,明明刚才不是这个画风啊,怎么变得这么厉害,一时十分失望。陈婉馨冷眼一看,琢磨得不对味,自己分明看见赵渊的一脸柔和,十分轻柔地抚摸着林文溪的头发,这对白,亦太荒唐突兀,心中疑云大起。张安安见陈婉馨的神色,又看看赵渊和林文溪,抿嘴微微一笑:“行了,行了,找到人就好,唉?赵渊,你好像流血了?从哪流的呀?”   陈婉馨不禁微微一怒:“你还有心思开玩笑!”便走上前去,细细替赵渊检查。郑凯的脸,再次绿了。   赵渊的手掌,胳膊,处处是伤痕,膝盖上的衣服亦被磨破,里面的血已经渗透出来,而身上更是一滩泥浆,脸上尘土一片,方才还在和那教练陈说厉害,言辞锋利的郎朗赵渊,短短时间竟变成这副模样,可见他被折腾得凄惨。想来,便是林文溪害的了,只是赵渊平时虽然按照自己的心愿和林文溪斗嘴欺负他,也未曾真地狠狠给林文溪颜色看,陈婉馨忍不住勃然大怒,扬手一巴掌,便朝林文溪扇过去。   “别伤了和气,我没留意这里的坑,把林文溪绊了一下,他摔成这样了,诺,你看。我肯定要下去把他救上来。”赵渊挡住陈婉馨,平和地说。   陈婉馨方觉一时失态,只是狠狠地瞪了林文溪一眼,便即帮赵渊擦拭血迹。   “没事,我们赶紧出发吧,等到了能安营的地方,我自己处理就行,别耽搁大家的时间,第二站可不比前面。”赵渊半命令地说,陈婉馨默然,饶是心中微疼,也莫名地顺了赵渊的意思。   林文溪没多久就开始琢磨着要脱离队伍了。   虽然张安安和舒小曼说的话,自己并不懂,却也依稀能知道话里话外的意思。譬如:“刚才到底发生了什么?他怎么把你弄上来的?”又比如:“他在上还是在下呀?”   张安安张大嘴巴,嘴里似在咀嚼某些柔软物体,甜美得喜上眉梢,说出的话像糯米加蜂蜜,那一排白厉厉的牙齿,活生生要把林文溪咀嚼吃掉:“文溪,你如果女体化会是怎样?会是怎样!!”舒小曼一边伸手干脆把林文溪的脸颊轻轻捏了捏:“啊,好好的手感啊,好喜欢,你说赵渊对着你这张小脸,怎么还没捏下去呢。”话毕吞口口水。   林文溪极厌烦地格开舒小曼的手,沉声说:“请自重。”   舒小曼这才尴尬地缩回手,对张安安耳语:“别说,还挺害羞。”   “没关系,一回生,二回熟。”张安安笑言,牵过舒小曼的手,努努嘴,和林文溪走在一起。   林文溪的心中十分不是滋味。他想查看赵渊的伤势,却自问不能像王襄一般,上蹿下跳地一会拉拉赵渊的胳膊,一会捏捏他的脖子,更没法像陈婉馨一般始终和赵渊并肩站在一起。而自己和赵渊平素斗嘴,亦是寥寥数语,一时突然亲近起来,似乎又哪里不对。可何以自己要这般掩藏着呢,又是在掩藏什么呢?   三人一路无话,只跟着大部队前行,张安安和舒小曼帮林文溪拨开杂草,踢走足下的石块。王襄在前头领路,不时回头看张安安那般温婉模样,红了眼。郑凯一边协助看地图,一边看陈婉馨紧紧靠着赵渊走,牙疼不已,倒把赌约输了以后,他即将损失的篮球给忘到九霄云外。   行至日光渐暗,晚霞微现,郑凯寻了一处干净安全的居高地势,作为当夜露营的地点。   女生们将落脚处打扫完毕,男生负责扎帐篷。一行人对着面包,鸡蛋发呆,唯一的水果是干瘪瘪的柿饼,难得的牛肉干在路上已经被数天不知肉味的伙伴瓜分得一干二净,剩下的,委实很难入口。   郑凯赵渊吃得津津有味,赵渊更是浑不像有伤在身,林文溪竟也能细嚼慢咽,王襄等人愁绪万千。   “文溪,你怎么看不像是吃过苦的呀?”舒小曼上下打量林文溪白嫩的皮肤,甚至有些妒忌怎么一顿军训炙热火烤下来,这男生能不仅是面不改色,皮肤更是没改颜色,唯独脸稍微黑了些,却不叫黑,分明是白里透红。   林文溪浅浅一笑,作为回应,拿起矿泉水细细啜一口。   赵渊见状,只说去寻点野果,独自离去,陈婉馨却也跟了上去。这一走,林文溪分明感觉空气似乎静止了,在这无垠旷野,自己仿若只是一个人。舒小曼忽然坐在林文溪身边,脑袋一歪,滚到林文溪大腿上,闭目养神:“本公主累了,又没吃,你作为男生,要发扬一切为了女生,为了女生的一切,不要为了一切女生的原则,借我休息会。”   张安安调侃:“姐姐的大腿比文溪的肉更肥腻,你要不要来。”王襄顺从倒向张安安,被张安安揪起耳朵提起来,哇哇乱叫。   舒小曼撇撇嘴,换个更舒服的姿势,面向林文溪的肚皮,真地就闭眼睡下了。林文溪本欲挪动,可舒小曼的睡相实在太过甜美,垫着林文溪的大腿,面带一丝不易觉察的笑容,和着一天奔波的劳累,此刻分明是个十足可怜可爱的人儿,浑没了白天张扬炽烈的性子。林文溪低头瞧了半天,心里实在没有半分将她提起来的想法。   郑凯独自面向夕阳方向,点燃一根烟,静默良久。   不知什么时候,一粒小花落在舒小曼的额上,林文溪微微一笑,伸手帮她拂去,舒小曼长长睫毛闪动,仰起头轻声问道:“你不生气了?”   林文溪面无表情地点点头。   舒小曼把脸颊更靠近林文溪,闻到林文溪身上似有似无的汗味,不似其他男生身上那般浓重,更没有女子身上夹着的脂粉,反而是一种很淡雅,微醺的感觉,也不知是自己发梢上的淡淡香水,还是风里鸟语喁喁的宁静,舒小曼竟然睡着了。   舒小曼再醒来,赵渊已经捧一堆红彤彤的果子回来,果子大概就橄榄大小,却颗粒饱满,煞是可爱。只是每颗果子身上遍身是刺,舒小曼拿来仔细端详,又看看林文溪:“长得像你。”   林文溪抚抚面颊,竟是听明白舒小曼的意思,接过水果,埋进沙土里,反复用鞋子翻滚踩踩,拾起来,果子身上已经十分光洁。   舒小曼哧溜爬起来,双手托腮,看林文溪就着身边树叶上的雨水洗净,用纸巾揉干,用指甲在皮肉处前后各掐了条痕,用拇指腹用力,掰成两半,又将里头褐色籽粒掏干净,把果肉递一半给自己。   “给我?”舒小曼说话声极小,脸色竟微微有些泛红。因一众人的眼神全然落在林文溪身上,进而落在林文溪手上,进而落在舒小曼脸上。张安安忍不住微微摇了摇头。   王襄和陈婉馨,张安安,拿着小刀预备削果子上的刺,王襄被刺出一个血珠子,陈婉馨指缝里也扎了根刺,正欲寻赵渊帮她挑出来。因林文溪这一连串麻利的动作,呆住了。   林文溪浑没留意众人目光,脚下摆了一堆果子,众人把全部果子都堆在林文溪脚下,王襄的眼睛里简直能挤出水来。   张安安点着王襄的后脑勺说:“你现在如果长了尾巴,你简直能把它给摇断!”   林文溪脸上抽搐一下,舒小曼已经惊呼十分好吃,于是众人坐得更近了些,眼睛看得更紧。舒小曼边吃边拧眉头,老子我,噢不,老娘我,出娘胎以来第一次竟然脸红了……   “不就是金樱子,你们这些乡巴佬。”郑凯从石头上抽完几根烟,转身回过神来,哭笑不得,又觉得不对,改口称:“你们这些城里人……”   “糖罐罐。”林文溪简短地说。   “金樱子。”郑凯纠正。   “噢……”林文溪继续剥果实,除了和赵渊斗嘴,他实在不善于任何场面和形式上的争辩。   “都没错,城里人叫金樱子,乡巴佬们,比如我老家那里,也叫糖罐罐。”赵渊俯身蹲下,和林文溪别无二致地动作,很快将一堆糖罐罐处理干净。   林文溪听了,耸然一动。 第15章 (不用这样吧……)秋风天地共枕眠   太阳西坠的方向,晚霞织锦,浮光跃金,夕晖洒在一张张疲惫却兴奋的脸上,空气凝结了般,物华冉冉,全然静默在一片宁静祥和中。   落日归山,夜幕一下扯将开来,繁星满天,白日喧嚣荡涤一清,秋虫偶或稀疏鸣叫几句,微风过林,拂面,清新得让人忍不住想大口呼吸。黑漆漆的夜里,没有城市的灯火疏离,年轻的心更容易找到那些纯净的色彩。   一行人将地图好好研究了一番,定下明天的路线,却发现,第二站的距离,还远在近百公里之外。大家算了算,今天一整天嬉闹,居然才走了十几公里的路,顿时个个神色凝重。   “要不,还是分开走吧。”张安安小声地说:“毕竟男生女生是分别排名次的呀。”   “我不会丢下婉馨的。”郑凯咕哝着说。   “谁要你管。”陈婉馨说着,更靠近赵渊坐着。   “要不,夜行军?”王襄晃着手电筒说。   “不行,赵渊的伤还没处理。”陈婉馨坚决地说。   “没事,我半点事都没。”赵渊说。   如此各自无异议,便又张罗着收拾帐篷等,再往前行。   前头打着手电的王襄一脸兴奋,手电筒的光照向地图中央,这里正是通向第二补给站的必经大路。疲惫顿消,此时能赶多远是多远,就算是叽叽喳喳的女生,也停下遐想初秋时分还能碰见萤火虫的浪漫,埋首一路前行。偶尔王襄停下来把手电对自己脸照射,故意扭曲得不成样子,没一人被吓住,张安安更是捏着他的脸开玩笑:“你当你是郑凯呀。”郑凯忽然理解周星驰电影里,躺着也被打一枪的感觉。   漏夜时分,女生们再扛不住疲倦,郑凯寻到一处避风的草地,才让大伙停下,准备原地休息。   问题就来了,林文溪,是没有帐篷的。   “文溪,今晚跟我吧。”赵渊大大方方收拾好帐篷,大大方方站在林文溪身边。陈婉馨正想劝赵渊先处理伤口,冷不防舒小曼蹦哒过来,手臂环抱在身后,躬身眯眼面色微醺迷离: “文溪,今晚跟我吧。”   “文溪,今晚跟我吧。”张安安依葫芦画瓢,站在舒小曼身边。   “你们俩是等着被翻牌子么?”陈婉馨没好气地说。   “文溪,今晚跟我吧。”王襄瞅瞅张安安,说出来的话却有了别样韵味。   郑凯皱眉,撇下他们再次打着手电去巡逻。   林文溪独自寻了片干草地,铺几件衣服准备入睡。   “你们,别逗。”赵渊过去把林文溪的衣服收拾好,放在包里。林文溪只觉得自己忽然腾空而起,人已经横着被赵渊抱住,一步一步朝赵渊的帐篷走去,这是传说中公主抱的姿势,林文溪记事以来似乎第一次被人这样抱起,他疑惑凝视赵渊,赵渊眼神里满是戏谑。   舒小曼和张安安的尖叫声此起彼伏,林中几只倦鸟抗议几声,又安静下来。陈婉馨站在原地一动不动,漆黑的夜里,看不出是什么神情。   “不用这样吧……”林文溪艰难说。   “哥困了,没心思和你再纠结,只有这样能让你老老实实跟我走,不然,你有本事挣扎呀,尖叫呀,像个小娘们一样喊不要不要呀。”赵渊神态镇定从容,凝视林文溪涨红的脸,俯身,抽动鼻子:“好香。天然香薰,今晚有个安稳觉了。”   林文溪一时没了法子,嘴角抽搐着,忽然对赵渊的胳膊一口咬下去,咬得极深极狠。赵渊咬牙强忍,依旧笑道:“咬重点,以后你看到保准惭愧死。”   林文溪咬着赵渊,摇摇头,耳边似乎听见赵渊轻飘飘的一声:“乖一点。”人已经进了帐篷。   舒小曼和张安安的掌声响起来。   舒小曼和张安安以及王襄,已经笔直贴在赵渊帐篷上,郑凯忍不住啐一口,钻进帐篷就灭了灯,干脆捂住耳朵。   不多时,赵渊掀开帐篷帘布,故意眨眼说:“衣服脱不下来,你们谁去帮忙?”   舒小曼举手,就钻进帐篷,一会嘟起嘴巴出来:“算了吧,那林文溪脸上都结霜了,大家都闹着玩的啦,你别介,别介。”说着就吃了兴奋剂一般拉住张安安去休息。王襄嘴里咀嚼起断袖两个字,一不小心却爬进郑凯的帐篷。不一会,就听到里头王襄杀猪一般叫起来,整个帐篷上下抖了三抖。   这是,帐篷震?张安安和舒小曼惊得也钻进郑凯帐篷,一时里头乱哄哄一片,倒是让赵渊和林文溪得了个清净。   林文溪闷坐着,一声不吭。   “又认为我耍流氓了?你又不是女生。”赵渊一脸惬意地躺下来。   “打算处理伤口吗?”林文溪平静地说。   “本来就没事,别烦我哦。”赵渊说。   林文溪滚上前,先检查赵渊的膝盖。   “你别这样哦,我喊人了哦,我叫非礼了哦。”赵渊作势双手抱胸,一副良家妇女被侵犯的样子。   “喊呗。”林文溪壮起胆子,倒什么都不怕了。   “文溪,你要看伤口,我得脱裤子呀。”赵渊无奈地摊摊手,便细细玩味起林文溪的表情。林文溪果真面色微微一红,旋即强自镇定:“脱吧。”   “你……”赵渊忽然感觉一阵踏实的无奈。   赵渊只得深挽裤脚,卷至膝盖处,林文溪看见上面的血已然凝固不少,但是膝盖处大片的破皮已然卷起,伤得不是一般地重。再看赵渊的腿肚子,几条尖锐的划伤,亦是翻皮破肉。林文溪想了想,说:“脱了上衣。”   赵渊微微一愣,双手环抱胸前:“林文溪,你从前不是这样的。”   “此一时,彼一时。再说,既然看过了,那也就这样。”林文溪淡淡地说。   “什么就这样,难道不好看吗?”赵渊痞子般地笑了笑。   林文溪点点头,作为回答,又说:“你自己脱还是我动手。”   “你动手吧。”赵渊坐着不动。   微醺的气息靠近脖子,赵渊觉得脖子处痒痒地,上衣已经从腰腹处被撩起来,缓缓地朝上,因带动几片血痂,赵渊疼得忍不住微微皱眉。   林文溪看见赵渊的肩膀,腰腹两侧,已然被绳子勒出四条血红的痕迹,赵渊的胸前,亦是青一片紫一片,不少刮擦处,血痂犹在,心中忍不住剧痛一下,险些又掉下泪来。这般地伤痛,竟还能若无其事地一起走这么远,赵渊到底何许人也,从前是怎样的经历,这铮铮铁骨,若非千锤万炼,又怎生铸成?   酒精,消毒,一点一点地,将血痂清洗,红药水,缓缓涂抹,每一处,一丝不苟。及至膝盖处,更是用剪刀轻轻将死皮剪去,点上药,如此全身伤处均被覆盖到。两人谁也没有再说一句话,不知过了多久,林文溪方一身汗地停下来,收拾好一切,沉默地睡在一边。   这般温柔,仔细的动作,这般专注,担心的神情,自己何时没有再感受到?赵渊忍不住心底微微一痛,忽而一阵倦意袭来,他到倒头便睡,只是听着林文溪均匀的呼吸声,如同静夜里的滚滚雷鸣,却是睡意全无。   “赵渊。”林文溪极低声地呼喊,闭上眼睛,竟尔全是父亲林子伟布满威压的眼神,要自己写文化功课,再不就是学习钢琴,看各种史书,诗词,还有些,便是记忆深处更痛楚的,从不敢翻出来再回忆一遍,竟也因赵渊在身边,却无比踏实地都拿出来好好回忆一遍,觉得回忆似乎不是那么苦涩起来。   高中毕业时有同学在林文溪纪念册上留言:“祝你这辈子在恰当的时候,总能遇见那个恰当的人。”   这话,似是应了。   “你又要道歉吗?”赵渊侧过身,十分自信。细细打量林文溪的容颜,说他俏丽,却是过了,一脸儒雅俊秀,偏偏似把一切情绪融入寒冰,不教一丝外露。说他平凡,更是不对,微微扬起的下巴,裁剪精致的柳叶飞眉,大大的眼睛,虽是单眼皮,却更让人不再去欣赏双眼皮的美,而容易注意到眼皮下一汪深沉的秋波。这一汪秋波忽然翻了下白眼,随后是林文溪不满的:“你就会装睡。”   “我装了半小时,你还睡不着,装了也累呀。”赵渊无奈双手枕着脑袋。   林文溪默不作声。   赵渊起身把帐篷顶部拉链打开,顿时一轮清月高悬,原来漫天的繁星刹那黯然,只留这万里清辉都注入这一间小小的帐篷。月高远,云清淡,碧空如洗,林文溪的心也逐渐澄明而宁静。他淡淡一笑:“醉眠秋共被,携手日同行。”今日夕阳下,夜里清辉间,林文溪实在是有感而发。   “原来你也喜欢之乎者也,平时不露才啊。“赵渊帮林文溪拿捏好被子,林文溪已然睡得十分恬静。赵渊枕起手臂,离林文溪光滑的脸蛋不过一尺有余,月华银粉般洒在他脸上,长长睫毛微微抖动,不喧哗自有声。第一天到寝室,见到有人公然抢下铺,本应至少有些生气才是,怎么见到他天蓝色的蚊帐,水纹蓝的床单,幽蓝的被子,心情竟尔平复,等见到他回头微笑,却忽然有些开心起来。   他是谁?怎么这么叫人平惹一场想保护的心思。 第16章 (帐篷外一声尖叫)默契携手退痴顽   赵渊清晨爬出帐篷检查便觉得哪里不对,这半夜,这荒野,竟会有耗子不成?距地一米高度,帐篷上破了两个窟窿,像是被啃噬的。   赵渊默不作声,架锅生火煮面。面是煮够了,调味料显然不是很充足,两个碗清汤摆在最后,五个碗有料摆在最前。要林文溪起床,对方显然酣睡未足,微微蜷缩身子,脸上犹带一些欲罢不能的微笑。   这小子……赵渊忍不住戳了一下林文溪的耳朵,林文溪这才微微笑着爬起身。   赵渊挨个帐篷大声吆喝,窸窸窣窣声音过后,一个个帐篷打开,一股子生气给荒野注入几股生机,几个人影已经飞奔而至,陈婉馨作为姑娘家,竟也是巾帼不让须眉。很快几大碗面横扫一空,林文溪拿着竹筷就着几根五毛钱的榨菜丝,细嚼慢咽。   两个睡眼惺忪的人从帐篷几乎是爬出来的,黑眼圈浓得要流下来,伤心欲绝盯着眼前的白面条。   “昨晚没睡好吧?”赵渊淡淡一笑:“调料不足,只能勉强了,平时,你们不是起的挺早的吗?”   “嗯嗯,昨晚似乎有些蛐蛐叫,今晚换个地方就会好了。”舒小曼捶捶腰,艰难下咽。张安安扯扯脸,把僵硬的笑容扯得润滑一些,呜咽一声,径自夺过林文溪的碗,倒半碗汤进来。林文溪默默放下筷子,张安安粲然一笑:“啊,你不吃了?”随后把林文溪整个早饭倒进自己碗里,甚至拿筷子在林文溪碗里掏了几下,才罢休。   “这是,鸳鸯锅吗?”王襄嗫嚅着嘴巴,一脸委屈。   “恩。”张安安默默点头。   王襄把自己的碗递在眼前:“来三人行吧,我碗里还有点汤。”   张安安追着王襄绕场三圈,最后把行囊包全部罩在他头上,心满意足拔腿离开。   因上了大路,白天赶路很顺畅,当晚不到十点,一行人便早早睡下。   “诺,画我的眼睛。”赵渊递两张椭圆形的纸片和黑色中性水笔给林文溪。   “怎么?”林文溪睁大眼睛。   “别问为什么我知道你会画画,我那些天都在翻箱倒柜找你的面膜。”   “哦。”林文溪若无其事地说。   “哦个屁啊,快点画。”赵渊又递过纸笔,林文溪服服帖帖拎起笔,示意赵渊端坐不许动。赵渊坐得腿脚都酸麻了,林文溪的笔尖仍在两张纸片上发颤,赵渊终于撑不住喘着粗气问:“怎么还没画好?”   林文溪像是回过神:“噢,自己欣赏了很久。”   ……   赵渊喉头打会结,拿过纸片,两个惟妙惟肖的眼睛怒目有神,十分吓人,但是——不是赵渊的眼睛。   “不太像啊?”赵渊疑惑,自己辛苦保持一个姿势睁大眼睛坐了半天,配合得十分到位了。   “哦,灯光太暗,我没看你,自己画出来了。”   “林文溪……林文溪……”赵渊念念有声,保持一个姿势一动不动,是何其辛苦,身边的呆子愣子竟然默不作声,不看自己一眼,画的不是自己的眼睛!他恨不得自断经脉,拉着眼前这意态悠闲半倚枕头神色淡然自若的林文溪,一起自爆。   林文溪又拿出一支红色彩笔,在纸片上涂涂抹抹,一会,赵渊发现那双狰狞的双眼里盈盈充满血色,血色丰润饱满,呼之欲出。   “狠一点嘛。”林文溪淡淡笑笑,视线仿佛不经意扫过帐篷里那两个小洞。赵渊竖起大拇指,不想这林文溪却也机敏至此。   深夜,帐篷外数声凄厉的惨叫惊动所有人,各处帐篷齐齐亮起灯来,甚至于躲在远处保障安全的那年轻教官也被惊醒,紧握警棍,匍匐靠近赵渊一行人落脚处查看详细。他看到几个帐篷里的学生都冲出来,扶着一帐篷外的两名女生,再靠近看,那两名女生只是被吓得哆嗦,直指身边帐篷,听得一人口中大声念念有词:“妈呀,眼睛,很大,流血!”   那帐篷里无声无息。   不好!莫非出了大事!教官马上绕后靠近那处帐篷,一把拉开帐篷链子,剧烈的镁光电筒探射灯朝里,直直照在赵渊和林文溪熟睡的脸上。两人耳朵里塞满棉花,其中赵渊咀嚼嘴巴,一个翻身,大腿跨过林文溪的腰部,将他夹得紧紧,看来两人熟睡已深。   教官详细了解情况,又照了照帐篷里面,确认无事,才莫名其妙转身离去。那两名女生自然是半夜起来想当狗仔队的张安安和舒小曼,只是自此再也不敢逼近赵渊和林文溪的帐篷半步。她们对于那两人耳中塞满的棉花耿耿于怀,更是记住镁光灯下,赵渊微微笑的面孔。   赵渊和林文溪的帐篷,里头一片乌黑,确认外头没有动静,林文溪狠狠掐住赵渊的胳膊:“你刚才占便宜占的可开心?”   赵渊纹丝不动。   “别以为你装睡,我就不知道!一只大象腿,压的我都快喘不过气了!”林文溪狠下心来继续掐着。   赵渊龇牙咧嘴:“哎呀,哪里的伤口裂开了。”   林文溪忙缩回手:“你倒学的快!”   赵渊顽皮一笑,两人相对安眠。   又是个风和日丽的晴天,所有人行囊里都只剩面包了,按照王襄同志在地图上指点江山,还有八十多公里的路,照这般拖家带口,至少还得有三四天的行程,而路上已经三三两两,数数至少有十几个人超前了,都是体力尚且充沛的男生。   “谁拖家带口?谁是家室了?”张安安拧一把王襄的胳膊,眼睛不小心朝赵渊看去,就瞥见他胳膊上青紫一处,满怀母爱探过头去:“文溪,疼,也不用把赵渊折磨成这样。”   陈婉馨围过来,赵渊马上将袖子合上,笑着说:“我看你是想被他这么折磨。”   张安安想起昨晚的恐怖,心有余悸,顿时尴尬不语。   说话间,正午骄阳似火,大路似乎走到头,连接大路的是一弯到底,是隐约断续的河堤,河堤自然生长,似乎并未惹到尘世烟火,也无人为修葺痕迹。饶是深秋时节,枯黄肃杀的芦苇荡,沿了河堤铺到天尽头。天边千里无云,一派碧空澄净,偶或的微风拂过芦苇丛,三三两两飞鸟惊起,很快又没入丛中,恢复片片的安静,正如同一行人的心情,景致再好,也因腹中的饥渴而毫无欣赏的意兴。   况且,这走下去便意味着很长一段时间再无树木遮掩,必是要暴露于日光旷野下,几名女生把剩余的精力都花在对未来日子的无限惆怅中,终于想得软绵绵席地趴下。   再不情愿,也须啃了这干瘪的面包,张安安脸色微微蜡黄,若不是一行人中有那么两个能擦起让她感兴趣的火花,兴许身体状态已经由不得她坚持下去,她本来有些丰腴,按照十分解风情的王襄说法,就是微胖,早已不胜数天的长途跋涉。三女生懒洋洋躺在庇荫处,有一搭没一搭聊天,赵渊和郑凯却已经爬下河去,也不知是洗澡还是做什么去。   “你牛逼,居然抓了五条。”约半小时后,郑凯兴致勃勃地挽了赵渊肩膀,一路践踏花草,走回来,手中瓦罐里堆了一叠银晃晃的。除林文溪外,所有人都围了上来,面对尚且还在瓦罐中挣扎的活鱼,恨不得生吞活剥。众人皆想不通两人是用什么办法,竟然抓了七八条硕大的活鱼,赵渊只说几条活蚯蚓外加一个钩子,竟然就钓上来这么多。   生火,起锅,放下许久不用的食用油。赵渊把鱼下锅之前搓搓手,一副悲天悯人的模样:“唉,这里的鱼好可怜,太单纯了。”   王襄撇撇嘴:“就你那张脸,饶得了这世界上的鱼啊,雁啊,之类的吗?”   几名女生听得会心一笑,赵渊之帅气英俊,的确可当王襄这不甘心的曲线赞美。赵渊和郑凯大眼瞪小眼,不明所以。   王襄摆摆手:“和粗鲁汉子就是没法沟通。”   赵渊扬头对安静了太久了林文溪唤道:“喂,那位多愁善感的,你再不来救命,它们来世化不了白鱼贞来报恩了。”   “就像王襄所说,他们看到你的时候,已经死了,我何必多此一举。”林文溪罕见地不再正面和赵渊斗嘴。   张安安笑着说:“那不知道文溪,你是鱼,还是雁呢?”   林文溪闻言说:“鸿雁在云鱼在水,我站在土地上,自然是人。”   舒小曼笑着说:“后面那句是‘惆怅此情难寄’,文溪是惆怅什么呢?”   “他呀,惆怅这么好的鱼,可惜不能是赵渊为他独做的,那,大家都不吃了不吃了,这是赵渊做给文溪的鱼呢!”王襄哈哈笑着。   “你说不吃的。”赵渊笑眯眯地说,一阵鱼肉香飘来,所有人禁不住大咽口水。   方才大家伙说话时,赵渊不急不慢,什么时候拿下一些枯枝,什么时候添加一些,细细拿捏,汗水和了溪间清水微微倒下,油盐酱醋这等限量的调味,在他手里使得精纯熟练,鱼翻一个身,一阵肉香,再翻一个身,又是一阵欲罢不能的欲望,最后赵渊将不知哪里采来的野菜捏碎了慢慢放下,最后灭火下鱼,一气呵成。众饿殍虽早已无法抑制住肉食动物的一面铮然显露,却也近乎欣赏地围观赵渊的表演。   赵渊分给所有人一条鲜嫩的鱼,大家久不闻肉味,无不欣喜欲狂。轮到王襄时,王襄几乎要吐出舌头来。张安安皱眉看着他这没出息的模样,恨声说:“你倒是继续摇尾巴啊。”   赵渊指着一条还活蹦乱跳地在罐子里扑腾,生死未卜的鱼,对王襄说:“你的。”   “渊哥,你这是……”王襄不禁搓着手,唾沫直往肚子里吞。   “有人的嘴巴是只拿来说话的,那就多说点吧。”赵渊将一大口肉吞进嘴里,心满意足。林文溪忍不住抿嘴一笑,赵渊看得心花怒放。 第17章 (好一首乡野调)鸿雁高飞凭云宿   王襄委屈地朝郑凯嚷嚷,郑凯大快朵颐,吃得聚精会神,边说:“赵渊,兄弟我还想要一条。”   “婉馨,你看……”王襄凑在陈婉馨身边坐下。   陈婉馨向赵渊递了个眼色,赵渊摊摊手:“我累了。”   王襄想了半天,挪到林文溪身边,说:“文溪哥哥,我错了,你帮帮我。”   林文溪故作不解:“我不会煎鱼呀。”说着小心翼翼地挑着里头的鱼刺,鱼肉尚未沾嘴。   王襄忸怩着向林文溪的耳边悄悄耳语一句,林文溪方停下来,看着赵渊。   “给爷笑一个,我就做。”赵渊搓搓手,不无垂涎地看着林文溪。   “没正经的。”林文溪佯怒,却已先失笑。赵渊陡然精神一振,滚油下锅,不一会,一条外焦里嫩的鱼出炉,王襄一边剥着烧糊的鱼皮,委屈得险些没有呜咽出来。   林文溪吃了这鱼,愕然一惊,似乎又是熟悉的味道。这是前世,和这男生有什么缘分吗?所有一切,林文溪对于赵渊皆是陌生的,怎地往往在某一个特别时刻,特别场景,竟觉得是昨日重现。依稀有种味道,也是这般美味,只是已经很久很久,他记不得是何时何地了。   对于这几名柔弱的女生来说,能走得下去的意志,全靠一路这些男生的帮忙扶持,甚至经常有男生帮忙拿两个行囊,却要陪着笑脸一起逗乐她们,却万万没想到走到这里,竟然还能有这般美味出自一个男生之手。美食只是一种寄托罢了,却成了这些天相互扶持的宣泄口,男生们也是屏息凝神,这一路女生也有自己特有的女儿柔情,惹了多少欢声笑语。他们破后的衣服,张安安细心缝制,连一向骄矜的陈婉馨,也会帮忙将替换的衣服叠得十分齐整,固定在背包里。每一个行囊也都出自陈婉馨和舒小曼的打点,让一行人走得却十分体面。   因有了这一番不可多得的美味,几人下午走得十分快,顺路又在河边骗了几条单纯的鱼备着,作为晚上的餐补。谁知道过了这条河,便没了这么具备牺牲精神的鱼。一个下午的奔走,多少略显疲态,沿路碰上几个被太阳晒得发了霉的学长,三女生调戏一番,又继续上路。河水在一处绕了道,拐进一片十分浩阔群山峻岭中,行至水穷处,暮云起时,沿河流的分径,一条小溪再行将近两个小时,一处炊烟袅袅的人家就在眼前。秋草小径,篱笆院落,青砖黑瓦砌来处处古色古香,这是造化皆不忍破坏的世外桃源。   这群学生的到来,为村落添了十分的精神和喧闹,不少乡邻都赶来看热闹。   “也别说谢了,部队来人说过,你们一帮学生军训拉练辛苦,让我们多多担待。”寄宿的房主十分好客,家里的豆角干椒野果,都拿来款待客人。主人甚至想宰掉屋外没在天明十分独自打鸣的公鸡。   郑凯指着另一群母鸡劝道:“从生物角度来看,母鸡知道自己的配偶意外身亡,也是会伤心的。”   王襄不痛不痒说:“问世间情为何物,直教生死相许,如果母鸡伤心过度,从生物学角度来说,一只只殉情了可不好。”直说得主人愣了很久:“你们城里人……”   主人家毕竟住不下这么多,只有两间大客房,三名女生自可以住一家,四名男生挤在一起就实在太不像话,赵渊提出自己打地铺,林文溪却一人独自要求去别家住了。几经协商,他被迎去一青年人家,那青年身上虽处处是乡土气息,长得却也俊秀可人,惹得张安安和舒小曼遐想连篇。   林文溪走了十来分钟山路,终于在一处山丘上住进这家土墙砌成的农家院落,休息片刻,那青年就让林文溪来见他姐姐。   一女子从门外挽着一盆衣服,踏了月色进来,一身幽然素净的白色衣衫,飘飘仿似月下嫦娥,九天来访。林文溪看得竟然痴了,那女子微微愣神:“这就是城里来的贵客,你好,我叫朱紫萍。”林文溪默默呢喃:“鸿雁高飞凭云宿,紫萍潜隐带月归。”   朱紫萍掩面而笑:“好一首乡野小调!”   那青年微微蹙眉:“姐姐,我就听不懂你们这些文言文,烧热水去了。”却十分放心让朱紫萍和林文溪独处一室。   朱紫萍在屋外晾好衣服,林文溪十分不解:“怎么不白天不晒衣服?”   朱紫萍笑着:“白天热气过剩,夜晚衣服沾些露水,风过而干,穿了更清爽。”   林文溪继续拜服:“你一身才气,怎么选这个小山村隐居了。”   朱紫萍笑得很恬淡,月光洒在她清瘦脸上,说不出的寡淡清凉:“外面生活过腻了,来这里自给自足,也算是我想要的一生,又有什么不满足的。”   林文溪点点头,这姑娘身后必有难以启齿的故事,自己驻足不过一晚,男女妨碍,不可得的事,他也寡淡得很,四处走走。朱紫萍也不拦着,任由林文溪前前后后将院落看个遍。   热腾腾一个热水澡,许多天没有这般享受,林文溪整个身心似乎被化开。白日里手机有点信号,恰好父亲林子伟电话打来,只不断叮嘱要好好拿下名次,长脸争光,自己的身体情况却半分没有多问,也只和母亲黄夕雅稍微说了些趣事,信号就断了,彼时的恍然,此刻全然消解,只觉乡村小筑,乐在其间。   小村子晚上九点多就断电,林文溪和那青年早早要入睡,朱紫萍唤林文溪一起过去,那里,却是她的闺房。   闺房里红烛摇曳,屋内晦暗不清,林文溪见朱紫萍不避嫌,自己也是十分坦荡,端坐在凳子上,望着屋内一张浅蓝色幕布出神。那幕布后的凸起物事,隐隐看上去却是自己熟稔许久的钢琴,只是这样的山村野外,他实在不相信会有一架钢琴摆在这里。   “你见到我就说了一句诗,说得却入情入理,我算是生逢知己。你我缘分自然浅淡,一辈子就这一天的相识也未可知。我就为你弹奏一曲作为报答,也作为送行吧。”朱紫萍说完一手拉下蓝色幕布,一张光洁如新的三角钢琴豁然眼前。   三角钢琴,专为演奏打造,是钢琴中一般很昂贵的品种。林文溪走近钢琴,锃亮的黑色木质,光滑得像一块黑色纯净水晶,琴架抬起,蝉翼般纤薄,再将琴身上一层蓝色柔缓丝光的保护布掀开,橙红色硬木质的琴身上赫然显现出的印记——一个大大的盾牌,上行云流水般鎏金大字刻了一个英文字母B,这是,林文溪脸色不由得一变,这是他儿时被父亲带到一次省内演奏会上,才得以近观的顶级名牌,蓓森朵芙钢琴!这样的钢琴,出自音乐之都维ye纳,每架钢琴都是由上好云衫木,手工精心打造,传说一架钢琴制作周期需要数年时间。云衫木若是在中国,只有极北地区如黑龙江等地才有,名贵非常。林文溪微微后退一步,被钢琴逼人的光泽和气势逼得不敢近身,如今竟然在这里,荒野的乡村却能得见这样不凡的钢琴,实在是生平罕见,而这机遇,竟让自己碰见。   这注定是一个不凡的夜晚。   、 第18章 (可她,心苦)明月曾照彩云归   朱紫萍面色如常,端坐琴凳,纤纤素手抬指,微微试音,继而停顿,神色庄严肃穆。   她闭上眼睛,复睁开,嘴角勾勒起浅浅的笑容。音色如珠玉润滑,小三调起音,宁静祥和,烛光送影,微风拭帘,帘外是悠悠月胧明,帘内,是不尽绵绵声。高潮处,小三和弦迭起,左右手翻花一般,而最高潮处的极快速的几声,一连串在林文溪心底烙下片片纯玉般的印记。明月旷野照大荒,流不尽,古今痴狂,彩云悠悠千古事,一片琴音天涯远。眼前如飞花渐渐,又似茫然一场深秋雨,雨过便是山高月小,云薄织被。   堪堪的一曲《彩云追月》,却在朱紫萍手中弹得如此清韵优雅而荡气回肠。   林文溪自觉高中就习得钢琴十级朝上,更兼多年精进,已经十分具备信心,在朱紫萍边上,却是当徒弟的资格都没有。   “当时明月在,曾照彩云归。”林文溪深深地赞叹:“用情之深如你,在这样的隐世之地难免孤芳自赏,为什么不去追寻你的明月呢?”林文溪本来不是多话的人,自进来这间屋子,却感觉吐不尽的慕诉之情。   “明月彩云,不也是如露亦如幻,弹指留恋,红尘纷扰就多了。溪弟弟,一曲尽了,我们缘分也到头,此后好自为之。”言毕开始整理琴身。林文溪诚惶诚恐退至门口,忍不住对这芳邻不过二十五六的姑娘深深鞠躬,却看到那青年眼中噙着泪,失神许久,见林文溪出来,才匆匆转进自己房间。   朱紫萍轻轻掩上门,一如尘封一段故事,这时正门外却有人敲门了。   林文溪打开门,一农夫模样摇摇晃晃地,酒气冲天:“一年多了,才听到这姑娘又弹了一次琴,真,好听。”林文溪以为院落外像他这样喜欢赏琴的人应有不少,探头看去,唯有一条寂静小路通向这山坡下面,有如此绝美之音,却并无赏琴之人,难怪朱紫萍会为自己演奏一首。   “诺,忘了正事,有人让我拿了床被子你,怕你晚上着凉。”说着把身后的一床棉被塞在林文溪怀里,林文溪正想问是谁有这番好心,那醉汉又摇摇摆摆吆喝着去了。   醉汉跌跌撞撞走了一阵,暗自嘀咕:“那教官年纪轻轻喝得一场好酒,居然连老子都给灌倒了……”   “我叫朱紫林,她的弟弟。”朱紫萍的弟弟忽然开口,林文溪微微侧身,静静听起来。   朱紫萍从小家里穷,父母无钱养活弟弟,便将她过继给条件好一些的亲弟弟,朱紫萍的舅舅。   舅舅一家老来得女,疼到骨子里,尽心尽力抚养,倾家荡产为朱紫萍出钱出力,让她学钢琴,很快她就在小镇很有名气,甚至参加一些比赛都能获得不错的成绩。   女子如花人如玉,上大学,遇见知心爱人,两人从爱好到性格,处处相同。两人毕业以后没有找传统意义上的工作,而是一起漂泊,当流浪演奏家,没弄得风生水起,却折腾到了婚嫁年纪,朱紫萍那年二十五,男友云澈二十六。舅舅很担心云澈家里太阔气,自己高攀不起,一时想不通,执意不肯让朱紫萍去他家见父母。朱紫萍从小感激舅舅,非常听话,却唯一一次违背舅舅的意思,偷偷和云澈去了他家里。   去时是好端端的一个人,几个月后回来人就有点痴了,舅妈痛心不过,守着了女儿几个月,心脏病发作去世。舅舅将朱紫萍赶出家门的那天,她神智突然恢复过来,在门外跪了一天一夜,留了封信给亲生父母就走了。一走三年,没有音讯,直到她弟弟从她最要好的朋友那里才知道她当过两年老师,后来就到这山里隐居。   “姐姐坚持不肯离开,也更不知道舅舅因为悔恨赶她出门,又思念舅妈过度,过早离世。”朱紫林说到这里,语气哽咽,想来和舅舅感情也是极深。林文溪心口微酸,想及自己自小就因父亲的缘故,亲缘甚浅,天伦福薄,不免唏嘘。   “后来爸爸妈妈和我一起来找她,妈妈身体不太好,哭着好不容易劝动姐姐回家,妈妈不小心说漏嘴,让她知道舅舅离世,她哭了好几场,病了一场,就再也不肯离开。爸爸妈妈无奈,变卖老家所有房产,一起搬到这里来照顾姐姐。可能是这里空气好,又有体力活养人,妈妈身体日渐好转,直到近年,姐姐才偶尔能笑得一场。不过我考上大学,却被保送国外,怕有什么情况,就耽搁两个月陪姐姐,过几天也要走了。好在姐姐在附近一所小学支教,是村里唯一的老师,十分受人敬重,生活也不会吃太多苦,我也就放心了。”   “可她,心苦吧。”林文溪忍不住说。   “那首歌是她和喜欢的人经常弹的,那钢琴也是他买给姐姐作为聘礼的,她一直寄放在以前教书的学校,没想到也给运过来。从她回家那次开始,就再没听她弹过了,想不到看到你,居然能为你弹一次,可能,你的性子和那人有点像吧。”   “哦?”   “他叫云澈,长得和你一样干净,也很喜欢搞些什么吟诗作对的,很有才华,可能这样,姐姐才想起他吧,说是已经忘了,还不是情不自禁,自欺欺人。”说罢,朱紫林长叹一声:“我谈过恋爱,分过手,就不知道会痛苦成这样。姐姐当年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我们一直不知道,如果有机会,你见到这个叫云澈的人,能不能想办法帮我问问。我不恨他,就是觉得两个人感情那么深,他不可能伤害我姐姐,里头一定有什么误会,就像我女朋友也是误会我不想要她,才分手的。”   “唉,天下这么大,哪里就碰得到,我也是……想想而已……”朱紫林想必是困极了,嘴巴里嘟囔着什么,竟然慢慢睡着。林文溪几乎彻夜无眠,抱着那床被子,满脑子都是通透澄明的音乐,撒了一地的银色辉光。   鸡鸣起床,林文溪才知道为什么朱紫萍说弹琴作为送别,原来她清晨四点多会起来,村委派人护着她走一个小时的山路去学校,傍晚五点多又有学校的家长自发送她回家,好在这里民风蔚然,路不拾遗,倒也不用担心她的安危。   就像是一场清梦,终有别时,林文溪再见到舒小曼,陈婉馨和张安安,忽然觉得再精致,竟都是凡夫俗子了。 第19章 (郑凯,稳一点!)莽汉受激逞悍勇   王襄拿地图再问路,主人缓缓摇摇头:“原来你们是走错路才到这里,牛头山在隐水河尽头,隐水河就是你们来的时候走的那条大河,河转弯拐进山里,你们要去的地方要翻过牛头山。”   王襄的脑袋重重地被郑凯擂了一拳,很明显,王襄又认错了路,才害了大家伙来来回回耽搁数个小时。   好在宁静乡村多少化解了郑凯的怨气,一行人背起行囊,神色匆匆出发,若再不抓紧,整队被淘汰也是极有可能的。   文溪源头,隐水河支分支,分支另一处,就是隐水河隐入的牛头山,想上山有两条路,绕行东面,三四小时后可到坡势平缓之处,再费七八个小时可以登顶。另一条路,却是在附近找一处还算安全的陡坡,直接登顶。自然,还有一个办法,沿着那陡坡边缘缓缓前行,至少不用迂回,但是山中并无开拓出来的路,若贸然深入大山,十分有迷路之忧。之后沿山北面而下,翻过几个高低山头,入大路,路尽头的驿站,就是第二个补给站。   一行人自第一站前来,一路有说有笑,几乎忘记各自的目标。王襄一说中转站即将到了,一个个无与伦比激动地选了爬悬崖。   郑凯此番却着急了。如若没有走错路,昨夜他们应该就在山顶露营,甚至自己当夜急行军,抵达补给站亦不是不可能,偏生和这些女娃娃在一起,实在太耽搁行程。   然而第一个要解决的却并非如何去爬悬崖,而是河岸两侧大大小小竖了十来块牌子——“严禁攀登”。一时都犯了愁,犹豫要不要向东迂回。   “那攀了,有啥后果呢?”郑凯问。   “好像也什么。”王襄接道。   “确实没什么!”舒小曼十分兴奋。   大家看看赵渊,赵渊微微侧脸瞅瞅林文溪,见他也是少年心性,掩饰不住的微微雀跃,便点点头。   郑凯和赵渊一马当先探路,赵渊挽了袖子,郑凯光起膀子,一镰刀下去,半勾着山中泥土,试一试泥土是否能承载他的体重。另一手攀住悬崖杂草,以防不测。一旦这一块地方确定下来,就抡个锤子砸一根大铁钉在上面,一根粗绳子扎个死结,再向上攀爬。   郑凯这体魄委实了得,一会就隐在树丛里,不见人影,整个山谷就听见他镰刀叮叮咚咚的声音,每一下都响在大家的心头上。赵渊则反复确认铁定的牢固程度,反而不紧不慢地跟在后面,直至他认为一切妥当,郑凯已经沿着山势,将所有人的登山器具整合,弄出两条沿山的绳子。两人一齐下山来,已然是中午时分。   “还是赵渊细心,我看到他都帮你固定了很多个桩子。”陈婉馨笑着说。   “要不是凯哥这一身本事,今天恐怕除了我能翻过去,大家都得绕道。”赵渊正色说。   郑凯铁青着脸,不说话。   “好了,为保证安全起见,一条绳索上最多两个人,我和文溪一起,凯哥你就和婉馨先一起上去吧,一会我们再下来。”赵渊说。   “不是应该女士优先吗?”王襄问,转眼看着张安安,一脸惭愧。   “行了,一路上看到落伍的,迷路的,被教官接回去的大有人在,中间这么多岔路,你能带我们走到这里,已经省了很多时间,你……不错了。”张安安忍不住出言安慰,赵渊摸着王襄的脑袋连连称赞,王襄的脸色阴转多云,瞬时雀跃不已。   “同时,我觉得女生方队,应该是时候和你们告别了,一路这么拖累,实在很耽搁你们。”张安安又说。舒小曼和陈婉馨同时点头赞许。   “不行,要走一起走。”郑凯断然拒绝:“我郑凯还是有这本事把大家都运上去的!”   几番争执下,男寝216和女寝419终是决定同进同退。   陈婉馨已经走到赵渊身边,赵渊有些尴尬地看着郑凯,郑凯一言不发地扶起张安安,两人分两队,一路连拖带拽。然则郑凯一路忽觉张安安爬得太慢,竟尔用绳子将她捆紧在背上,发足向上奔。赵渊无奈之下,只得也背上陈婉馨,一路攀爬,却比郑凯委实慢了太多。赵渊远远看见郑凯不待踩稳当,便贪急冒进,另一只脚已然蹬出,这样下去,万一一脚踩空,轻则磕磕盼盼,重则后果不堪设想。   “郑凯,稳一点!”赵渊忍不住遥遥喊叫。   “论力气,你还真得服我!”郑凯冷冷一说,向下望了望陈婉馨,只觉胸中憋闷怒盛,卯足了劲往上奔腾。他背后的张安安吓得眼睛已然闭上,只紧紧抓着郑凯的肩膀不敢出声。   赵渊不免叹息一声,稳扎稳打地往上爬。   赵渊一路上去照拂有加,唯恐轻占了陈婉馨便宜,即便陈婉馨有时十分柔弱,也只中途停顿,耐心等待她调整好,休息好,即缓缓托她再上前,并不强行将她抱紧。动作礼貌客气,而疏离着。向来胆大如陈婉馨,一直沉默着,她甚至见得到崖壁上的两只小蝴蝶,一只蜥蜴,然后是一丛不知名的紫色花,一路安安静静,凉到心底。方才赵渊是希望带林文溪一起上来,而不是自己,诚然,赵渊是和自己有赌约,可赌约这回事,只是陈婉馨为着缓缓被林文溪当众难堪的恶气而已,只是在张安安和舒小曼的撺掇下,闹一闹玩笑,实则并未当真,若赵渊非要真地将林文溪“掰弯”,才肯来追自己,完成任务也不必这么刻板认真,眼下谁瞧了都没觉着他对自己有什么动心的。莫非是因为同寝室的郑凯喜欢自己,才想全了“朋友妻,不可欺”的美名?还是,他不会真地和林文溪……那他的初衷,却并不像是真地如他所说:“做我女朋友吧。”   陈婉馨愈发地迷茫了。   赵渊和陈婉馨即将抵达山顶时,郑凯已经在往下的路上,左右腾挪,甚至速降,动作极其爽利而熟稔,陈婉馨亦不觉暗暗称奇,虽说入纪夫大学,便知道会碰见各类怪才,如郑凯这般力量体魄的,委实难觅其人,就算是家族的专业保镖团队里,亦未见过。   “赵渊,今天你一定要服我!”郑凯笑着一路速降下去。   “凯哥,稳当点!这里可不是开玩笑的!”赵渊不免有些着急。   郑凯却不予理睬。   及至山顶,赵渊累得汗水岑岑,不得不稍作休息,张安安瘫在一旁花容失色,久久无法缓过神来,只呢喃着说:“那怪物,只喝了几口水就下去了!”   “婉馨,你就算看不上凯哥,也不要时不时说话刺激他,你总该看得出来,这个愣头青实在很在乎你。”赵渊说。   “我哪有。”陈婉馨不禁有些委屈。   “就刚才,你说‘还是赵渊’细心,那省略的话不就是‘尽管郑凯出力不少’,你这么聪明地 姑娘,这样的口误不应该是你说出来,王襄那没头没脑的家伙说这话,都不会惹人生气。”赵渊不紧不慢地说。   “行了,我知道了。说实在地,我确实不太喜欢不聪明的人,郑凯实在是一根筋,没什么头脑。”陈婉馨说。   “你可以当他是个普通同学,不能因为他摊明了喜欢你,你一定就要这样对他。你不是个小孩子,就算以前是公主,这点为人处世的道理,总该明白。”赵渊的语气升了一个调。陈婉馨就算委屈,也知他说得十分有道理,不由得沉默。   “哎呀,赵渊,你一大老爷们,也不能像教育小孩子一样教育同班女生呀,换个语气,不是更容易接受些?”张安安忙递水给陈婉馨。   陈婉馨微笑着致谢,低声不语,她认为她应该生气,应该歇斯底里,从小便是父母的掌上明珠,向来对谁都颐指气使,不想,被赵渊这番教训,自己竟尔纵使有怒意,却生生像是化成了醋,只酸了心。   赵渊一壁尝试着打电话联系郑凯,手机偏偏信号全无,低声说:“对不起,我是不知道郑凯会做出什么傻事,我赶紧下去了。”一个纵身,跃下去,紧紧抓着绳索,拼命往下滑去。   赵渊快滑到三分之二的路程时,看到眼前的一切,惊惧,愤怒,担心,猛然撞击着心底,他厉声吼出来:“郑凯,你个畜生!” 第20章 (死不了,放心)郑凯负气险酿祸   郑凯此时背着王襄,怀里绑着林文溪,三个人的重量压在绳索上,仅靠着他已然青筋迸发的手臂和足底的力量,支撑着。郑凯的嘴里衔了一根木棍,上面已然被咬得斑驳淋漓。然而就算是这样的负重,郑凯竟然还是不管不顾,只往上冲。   “郑凯你下去!”赵渊大声呵斥。   郑凯干脆将木棍吐出来,不屑地说:“赵渊,我看你到底哪点比我强!”那木棍在山石沙面上滚碌而下,很快便跌入坡底不见。赵渊的一颗心渐渐随着棍子沉了下去。   “郑凯,你傻逼吗?三条人命你拿来当成发怒的借口?文溪……王襄,你们没事吧……”赵渊急得冷汗直冒,一路随着郑凯往上爬,以便策应。   “赵渊,没事。”林文溪艰难地开口说。   “没事……没事……”王襄吓得有些痴了,不住地摇摇头。   “赵渊,要是我是你……”郑凯粗鲁地喘息一声:“就该赶紧去把小曼接上来,这山上说不定有些什么,她一女孩子容易出事。而且……就算我们出事了,你能做得了什么?和我们一起滚下去吗?”   王襄听见这话,忍不住呜呀一声喊出来。   赵渊听了,情知无法挽回,只得快马加鞭,使出平生的气力往下滑去,他听见林文溪在上面颤声说:“赵渊你小心。”心中忍不住一阵剧痛。   到了下面,赵渊二话不说,将舒小曼安放在背上,起劲往上爬,他才知道发生了什么。   郑凯到下面,不由分说,先把王襄绑在后背上,便说要把最重的男生先弄上去,让赵渊来照顾舒小曼。王襄和林文溪死活不同意,却哪里是郑凯的对手?林文溪拔腿便跑,却被背着王襄的郑凯很快追上,一把撂入怀里捆了个死结动弹不得。期间王襄欲反抗,咬了郑凯的肩膀,被郑凯两巴掌拍在屁股上,疼得嗷嗷叫。   “老子绿野军校出身,比不过赵渊这小子?”郑凯啐着,怒吼着往上爬。   彼时林文溪心中顿时肃然,别人也许不知道,他却清楚得很,当年他从乡下转学到城镇,差点就被父亲送进绿野军校,是母亲哭得愁得大病一场,父亲才作罢。父亲自此却得空就让他的贴身下属弘轩带自己去游泳,打篮球,骑行,虽身体纤瘦,怎么都壮实不起来,体魄却还是不错的。当他听说绿野军校的种种可怖训练和教学方式,不禁深深感恩黄夕雅让自己逃得生天。   绿野军校在另一座小城的最边缘地带,后临绝壁,前御汹涌长江,是一处占据十分凶险地势之处,所以进了学校,若想逃学,便是一个死字。那座学校极为神秘,每年都有因不堪忍受残酷教学而跳江自尽的,却数十年屹立其间,不得不说是一件稀罕事。凡少年升入初中,就具备资格进入学校,经过入学体检,政审,特办文化考试,各项体能测试,就可以入学,另有一点,长得丑的还真不要。   初中三年后,经过极严格的考核,才能留下继续读高中,否则将被转入其他学校。林文溪听弘轩说起,他自己就是曾经是绿野军校的高材生。但进了那所学校,一年方能回一次家,所以去那里的,若非是实在无法看护孩子的父母,就是亲戚将没有爹娘的孩子送过去,弘轩自幼丧父,辞别母亲一去经年,此后便跟着林子伟做了专驾司机兼私人保镖。   林文溪自从昨晚听朱紫林说的事,对于研究每个人的背景故事却颇有了些兴趣,但,只是兴趣而已,嘴巴上,是绝不肯说什么的。譬如他又对赵渊感兴趣起来,赵渊其人,最大的特点就是长得帅,而且帅得有特色,在别人身上找不到这种感觉。论体魄是完全抵不过郑凯,却能不时将庞大的郑凯放倒,据说是习过武,又有领导大将风范,遇事逻辑清晰,头脑冷静。可奇怪的是,他能逮的了兔子,抓得了鱼,认得了草药,还做得一手好菜,这非得是从小在农村长大并且做过农活非常多的才能有这本事。不过赵渊身上并没有太多农民子弟的痕迹,身上隐隐的,也有一股贵胄气息,动作行为豪迈却不粗野,说话爽朗大气却并从不有直接的下流,行动间有的放矢,深沉而不外露。他又稍微揣测王襄,应是个富二代,张安安,无解,舒小曼,无解,陈婉馨,公主脾气,其它无解。分析了半天,才发现自己竟对男生专注得更多,对女生似乎捉摸不透,想想自嘲般笑笑,一路虽磕磕碰碰,惊吓有余,至此,倒也还算平安。   赵渊自是听说过这个军校的,若非舍不下父亲,他早已是其中一员。是了,军训时若非郑凯自己故意不想显山露水,恐怕执教的教官他都可以半分不放在眼里,从砍竹筏到撑篙到现在跨悬崖,哪一处不是一个极具作战能力的人才能办到的。至于郑凯究竟是只在那里呆过初中还是呆了六年,就不可知了,难怪他有资格被选入纪夫大学,却也是一个偏才。只是看他似乎从未显过对军事,政治有所兴趣,反倒对生物学十分有见解,那又是什么原因进入绿野军校,又是如何出来的,郑凯的故事,也是很长了。   赵渊心中阴晴不定,手脚并用,浑觉身上迸裂出无比的气力,一路一往无前,他心中实则只有一个念头,快点,快点见到林文溪,见到他无事,他那样被郑凯捆在怀里,背对着山壁,这一路的磕碰伤痛,可想而知。   林文溪只觉得身子忽上忽下,与其说郑凯是将自己拽上去,不如说是把自己给顶上去的。郑凯使出蛮力,口中不时喘起粗气,林文溪听得心里一阵阵慌乱。忽然身子猛然下坠,耳边听到砂石急速坠落,是郑凯一只手支撑不住,力气没使上来,但他很快稳住,一只手缠住绳子,一手托好林文溪,单膝重重跪在岩石上。林文溪侧过身,仰起头,见到郑凯右手胳膊青筋突起,上有斑斑血迹,膝盖早已被磨破,上面淋漓鲜血将崖壁染红,雪白的牙齿紧紧咬住绳子,唇边已见血色,另一只手却托住自己的后背不肯放开。   “我自己来吧。”林文溪发觉声音微带恳求,他相信,剩下的路也许不会很多,凭借自己,也应能抵达终点,他实在不欲冒这样的风险,以这样尴尬的姿势上去。   “死不了,放心。”郑凯松口艰难出声,眼中忽然精光怒放,一鼓作气,很快攀上山顶,和林文溪,王襄滚作一团倒下。郑凯身上已然磨得七零八碎,胳膊,臂膀,膝盖没一处好皮,然他庆幸应该将林文溪保护得很好,却见到林文溪身上也多出磕碰。刚才王襄从山脚一路嚎叫到山顶,固然是惧怕,也因难免的磕碰,比之林文溪的伤,却是小巫见大巫,但林文溪竟然全程没有哼一声,一双水灵的大眼睛只盯着自己,面有忧色。   郑凯嘿嘿笑一声说句抱歉,他是应该抱歉,刚才攀登时若非存了那样濒死的绝望,又怎能迸发出无比的力量上来,他自绿野学校毕业,庆幸重过此生,再也没了时时被逼至绝境的体能训练,越野生存训练,竟不料却被谁逼迫至斯,只是连累林文溪一路受罪,反对自己没有半句责怪。 第21章 (他从不喊出声)两虎相争一虎退   两女生已经扑上来擦伤口,敷药,郑凯指了指林文溪。林文溪安静趴在地上,面色苍白却不出一声。   张安安方才见到郑凯将林文溪”顶“上来,正想问候林文溪后亭的某个部位,见到他俩这样,竟然开不出这个玩笑,又想骂王襄蠢笨如牛,包扎伤口都不会。却看王襄将郑凯包扎得严严实实,处理得井井有条,自己反倒相形见绌,嘴角拧了拧,说不出半句话,只得念念有词:”文溪乖乖,不怕疼疼,姐姐帮你吹吹,好得快快。”两个男生顿觉累得已经吐不出来。   “这里疼吗?”舒小曼十分轻柔摁压林文溪的每一处关节,林文溪都是缓缓摇头,舒小曼终于忍不住将林文溪翻身,摁压林文溪臀部:“这里……疼吗?”   林文溪哭笑不得,张安安将舒小曼的手狠狠打一下:“咸猪手。”   两女生争着照顾林文溪,王襄向躺在地上动弹不得的郑凯投以深深同情:“凯哥,你看吧,会叫的鸟才有虫吃。”   郑凯蠕动嘴唇:“文溪也没叫唤。”   王襄又叹息:“哪天你痛得受不了了,不要只会放手,记得喊出来。不出声,不代表能忍,是没有伤够。”   郑凯听得这句玩笑话,深深地望了一眼一直俯身往下只去看赵渊的陈婉馨,紧紧闭上眼睛,不肯说话。   王襄忽觉眼中莫名有了泪意,狠狠用劲勒紧他臂膀上的伤口,郑凯只是眉头微蹙,王襄狠狠一拳头打在他的伤口,发狂般喊出来:“你倒是给我叫出来……”就见郑凯一脚踹过去,王襄拖长了一个“来”字,飞了出去,爬起身哼哼唧唧摸了摸屁股,又涎着脸坐在郑凯身边也沉默下去。舒小曼掩嘴而笑:“安安姐,你家王襄,看来要在文溪之前被弯了。”   说话时,赵渊已经阴沉着脸爬上来,他解开舒小曼,让她自去检查伤势,见林文溪似乎无事, 忽地蹂身上前,扑向郑凯,两个人很快扭打在一起。舒小曼见林文溪虽然镇定自若,面色却奇异地苍白,两鬓处的汗,出奇地多,忙赶上去检查。   寻常男生打架,或许张安安等人还劝得开,这两男生打架,无疑是猛虎撕斗,只有躲避唯恐殃及池鱼的分,何谈劝解开。   而且,他们诚然是真地在拼死相斗。   郑凯力气大,往往命中赵渊的任何部位,赵渊疼得几乎要当场扑倒,然而郑凯挥拳数下,也不过能击中赵渊一次,反观赵渊,打在郑凯身上亦疼,却并不会当即受伤,但是赵渊似是深谙“孙子兵法”一般,时而声东击西,时而因势而行,让郑凯自己去撞石头,两个人打得难分难解。   只是,赵渊一个不慎,没有躲开,只觉眼前一黑,面门被郑凯一击而中,顿时鼻血迸发,仰面飞躺在地。陈婉馨见了,嘴里呵斥:“你就是个蠢货!做蠢事还不让人说吗!”扑上去护着赵渊。郑凯停下手,脑袋若惊雷一般霹雳着,他沉默下来,拿起自己的行囊,从侧路径自离去。   赵渊还要爬起来去追打,舒小曼尖声叫出来:“文溪,好多血……”边用手朝林文溪背部探过去,真地探出一手掌的血出来,顿时急了,嘶声喊起来:“文溪你给我们看看啊!”   不远处,郑凯差点一个站不住,刚才知道林文溪磕碰了不少,不想竟然如此严重,自己能忍,这林文溪,何尝不是。够爷们,值得交往,郑凯心中忽然起个念头,然而后悔又有何用?接下来,看来是一个人的战斗了。   赵渊忙去通风处清理干净泥土,铺上垫被等,搭起帐篷。   赵渊提着药箱,扶着林文溪走进去,众人看见,林文溪的后背已然鲜红一片,方才他躺着的底下,更是被血染红。可赵渊只独独自己进去,又是何意?   林文溪从不愿意在任何人面前赤裸上身,就算和赵渊已经修得共枕眠的缘分,亦然如此。赵渊夜夜光膀子赤上身睡觉,只穿一条小三角,林文溪从来是和衣而卧,林文溪不说,赵渊心底明镜一般。   舒小曼一壁担心林文溪的伤势,却一壁莫名地有些开心,她和张安安相视一笑,矜持着一步步靠近赵渊的帐篷,拉链里有一条小缝,就在那里,她见到了此生最难忘的旖旎风光。   林文溪半跪在棉垫上,刚好背对舒小曼,赵渊蹲下上前正帮他解开上衣,他忽然双手收缩,似在犹豫。赵渊抿嘴微笑,开心和他说了些什么,林文溪放开手,任由赵渊帮他解开扣子,缓缓剥落至肩膀。肩膀白如玉璧,柔软光滑,仿似天生一抹月光流连在那,莹莹静默而生辉。瘦削的肩胛骨微微耸动,肩胛骨上几乎是光秃秃的,叫人见之生怜,恨不得贴紧上去。衣服脱落,整个光洁的背部全部显现。   林文溪的背部,像是一片远山,不是那么有棱有角的,却是一抹水墨画,温柔的曲线,若有若无隐现在云中,雾里。但是中央一大块擦破的皮肉,十分醒目地向外面渗出血迹,擦痕之深,那些擦掉的皮竟向两边蜷缩,可见之疼。奇怪地是,林文溪身上却浑然没有一点赘肉,肩胛骨朝下,脊梁挺得十分正,两侧微微有些耸起的肌肉,腰部就算让皮带勒着,也并未勒出什么下垂的波纹,更像是常锻炼的人。自然,不似郑凯身上筋肉虬结,更不似王襄身上还生了一些小臃肿。平心而论,舒小曼觉得就算是陈婉馨这样把舞蹈练得精纯的,那张背,也没有林文溪的好看。只是这背上的伤,让她忍不住揪紧帐篷,恨不得马上冲进去。 眼见赵渊就要把红药水朝上涂抹,舒小曼终于忍不住猫着身子爬进去。   林文溪惊讶侧过身,舒小曼捂着鼻子,差点没倒下去。两片锁骨,若玉无形,若柳青翠,横在他胸口,舒小曼忍不住想触之,恋之。结实的胸膛,中有浅浅的缝,隐约六块腹肌,浅浅镶嵌在斜纹人鱼线中,不曾想,林文溪看似弱柳扶风,身体却实是颇有男子气概,这身体的线条,磨得刚好到实处,若再脆弱一分,不免软绵无力,若再刚硬一分,却显刻板沉重。舒小曼忽然忘记自己进来是做什么的,跌坐在地上动弹不得。   男女有防,郑凯赵渊他们会肆无忌惮在军训之余脱光上衣,顶了烈日打篮球,向一切围观的女生打起呼哨,宣示他们的阳刚,青春,但是林文溪不会。   在家里,天气再炎热,林子伟也不会光起膀子,更不会让林文溪光起膀子。林子伟讲求男人一定要有格调,对生活有追求,记得林文溪当时反问:”我追求脱衣服凉快凉快。“林子伟蹙眉教训:“那就在自己房间里,不要到客房来。”   林文溪不服气:“我全身老妈和你都见过,你还计较什么?”   林子伟生气了:“儿时是一张白纸,长大就决定白纸里面会画什么,你是希望被涂抹得乱七八糟,还是一副足以叫人欣赏的名画?“   林文溪撇撇嘴:“我要印象派画风。”结果挨了林子伟一板栗凿。   林文溪幼年时爱好广泛,涉猎颇多,更是能言善辩,林子伟往往也说不过他,气不过只得粗暴动手,林文溪勉强臣服,心中实在不甘,往往会故意乘林子伟不注意,我行我素。此后林文溪在客厅正屋里光膀子吹电扇,打红白机,忘记黄夕雅的叮嘱,要他看好煮的饭。林子伟恰好回来,怎么大声敲门都没反应,打家里座机也没反应,正要叫开锁匠,林文溪被饭糊的味道恶心得清醒过来,清醒地去把煤气关了,清醒地居然去打开房门,清醒地没有将红白机收起。这次没有挨打,他被罚做了一个月的满意饭。所谓满意饭就是,饭做好,若父母双方有一人觉得味道不行,便加罚一天,直到吃够一个月的全票通过饭为止。林文溪记得那次他被折腾了小学升初中的整整一个暑假。于是林文溪最终还是被教育出来,从不在任何人面前光起膀子,他,永远都是一个严谨而拘束着的少年。’   舒小曼目光凌乱,林文溪却已经准备合好扣子。舒小曼仓促制止,站起身差点将帐篷撑破,趔趄弓腰跑到林文溪身边。   “赵渊,你不知道先消毒剪除死皮吗?小擦伤直接上红药水没事,这样的大擦伤,死皮不去,可能会从里面腐烂。”舒小曼说着从药箱里拿出医用酒精,先给镊子消毒,边用镊子缓缓去掉林文溪伤口的死皮。   赵渊看舒小曼轻手轻脚,温柔得有些反常了,而且动作重复,反觉麻烦,盘坐着仔细看。舒小曼的确是用十分严谨而专业的医学流程来照看林文溪,比如酒精不能直接涂抹中间最重之处,一定要缓缓贴近,但是逢有已经纠成团的血凝,就让林文溪忍一忍,她必先将血凝微微用力剜掉。过了太久时间,舒小曼和林文溪皆是满头大汗,舒小曼是精神过度集中,而林文溪,却是活活疼出来的。   “疼吗?”赵渊抓住林文溪的手,被林文溪反手狠狠掐住,赵渊吃痛,亦不挣扎。   舒小曼看看林文溪那里均匀涂抹的红药水,忐忑地叹息一声:“文溪,你还真能做到一声不吭。我实在是……”舒小曼想说:“要爱上你了。”却觉得颇不合时宜,话到嘴边,成了:“不要怪我麻烦,只有这样,林文溪的这处伤,留下的疤痕才会浅一些。哪像你一样,身上没一处好肉。”说着指着赵渊眉头,脖子,手臂,小腿上,处处都是轻微的划伤,有两处却显得严重,应该是刀伤。   她摇摇头:“唉,赵渊,我不知道你们的日子是怎么过的,林文溪疼得再厉害,从来不喊出声,我倒希望他能像王襄一样凡事大惊小怪。至于你,简直是伤疤博物馆,竟然还有刀伤在身——又多了几条!”然后她将林文溪的爪子一根根扒下来,这五根指头几乎已经深深嵌到赵渊的胳膊肉里,舒小曼无奈摇摇头:“男生都有自虐倾向。”转身爬出去。 第22章 (你相信我)病急遇困险弃权   一行人休整片刻,忽地温度骤降,乌云翻墨半遮山,横亘天际的云霞,苍茫薄雾,云间偶现的闪电,雷声已经隐隐。罡风四起,雨要来了。林文溪回头远望那座孤村,那样的夜里和琴音,那个女人和她的故事,绝不会结束。 雨骤骤,风凄凄,一行人戴上钢盔,身着迷彩,左右突进,身影很快消失在纵横交错的丛林中。一个狼狈的身影跑出来,继而发足奔进赶上去,一边咧嘴骂着:“这帮兔崽儿,还真敢翻悬崖……”奔一会,有些疲惫,又说:”要不是哥哥我昨晚烂醉……赵渊这小子,酒量还真行。”   当夜雷雨交加,就算选的是坡势较高处休息,仍免不了流水倒灌,赵渊在睡梦中醒来,睡眼惺忪摸摸裤裆,还以为梦遗,往林文溪那一眼,他整个人都被水冲得湿透,泥巴水糊了一身。数日以来,雨再大帐篷里却相安无事,因郑凯拿的主意,睡觉时垫几块砖石,砖石上拉一层防水膜,再置备木板上去,又隔一层防水膜,才垫褥子,是以帐篷浸水,也能一夜安眠。赵渊忙打开电筒,想将林文溪唤醒,林文溪面色通红,嘴唇发白,双眼紧闭,赵渊伸手试探,才知他正在发高烧。受伤和白日里不断奔袭,晚上又被雨淋透,铁打的人估计也扛不住,何况他林文溪,这一折腾之下终于病倒。   赵渊凝视帐篷里奔流而下的水,大叫一声不好,明明帐篷安排在高处,水是自上而下流,只有一种可能——滑坡了!   赵渊为林文溪套了一身雨衣,包得严严实实,抱紧他,套拎起行囊,一脚将帐篷踹开。跑出去才发现山风呼啸,赵渊抱着林文溪也有些站不稳,暴雨如注,漆黑的夜晚似乎绵延不尽,苍穹化作团团的墨汁,悬垂在头顶,似乎随时都要掉落下来。   很久没有过的恐慌感弥漫心头,伙伴们,都怎样了?深一脚,浅一脚在雨中艰难挪步,林文溪已经微微醒转,勾住赵渊的脖子不住咳嗽。赵渊看见那头三三两两闪着的孤灯,忙使劲挥舞手电,那边也同样挥舞三下,赵渊忙赶过去,原来大家伙也在找自己。赵渊定神一看,郑凯却正其中,背靠一块石头,面色铁青地坐着。一行人惊魂未定坐在大树下,王襄表示按这人品,是不是会有一道闪电劈在这树干中。话音方落,一道闪电劈裂半边天空,一声惊雷滚滚而至,耀武扬威炸了几番,才消停。   王襄顿时噤声不敢多言。   终于搞清楚了,的确是滑坡了,但是几人本来驻扎的帐篷就只是个十来米高的小土坡,刚好背风,坡度很缓,土质却过于松软,暴雨后脱落,几个帐篷全部都被冲到坡底去,人却相安无事。最早醒的是陈婉馨,她是被水冲得随着帐篷一起滚下,慌乱中惊呼救命,可第一个冲过去的竟是郑凯,将她抱住,一边寻着其他人,一边寻能避雨的高处。最后郑凯将吓傻了的女生和王襄一并安顿到小树林,接着一边寻行囊,一边去另一面寻赵渊和林文溪,所幸没有挪几步,就见到赵渊的手电筒。   赵渊凝神看着身边有气无力的林文溪,心中怒意顿起,腰侧却被林文溪轻轻拍打,只听得林文溪轻声说:“别怪他。”赵渊这才一脸不甘地扶着林文溪坐在一边。   指针指向凌晨两点半,按这天气,至少要到七八点才能看得清路。行囊丢失得七七八八,看路程至少还需明天一个整白天,才能抵达补给站。全队人因白天太累,早早歇下,本欲当夜美美休息一晚,次日凌晨四点起床,全力冲刺,争取晚上达到补给站休息,不料竟出了这等状况,一时都拿不定主意。更让人担心的是林文溪的状况,他几乎已经处于昏睡状态,面色苍白得吓人,赵渊将林文溪安顿在一处柔软些的地段,冒雨又准备出去。   “渊哥,干什么去?”王襄急切问。   “他找药去。“郑凯不紧不慢说,又一把扯住赵渊:“现在别说找到,就算找到了估计也不能用了。”赵渊不管不顾冲入雨地,四处寻找,良久未果,忽然朝四面八方大声呼喊:“教官,你出来!有人放弃比赛,快叫人救命!”   几人顿时明白,一路护送的教官想必将一切看在眼里,只因无人求救,便只匿着不出面,如此性命攸关时刻,教官竟能冷酷至斯,张安安甚至恨得落下泪来。这场野外拉练,为这么几个名次,却让她深深体会到纪夫大学,未来要作为自己母校之地的冷漠无情。张安安失控哭出声:“我退出!我他妈地退出还不行吗!见死不救就是你们的规则吗?”   “你们,几个人要退出的。”不远处的丛林中,一路护送的张东远远走出来,撑着雨伞,神情极为冷淡。   “我!我退出,还有……还有……”赵渊想为林文溪做这个决定,一时却愣住,那些天晚上,林文溪甚至于认为女生太过拖沓,他自己想脱离队伍,独自前行,若非行囊掉落,就算现在尚未抵达,亦应早在人前。如果他醒来,发现已经退出,又当如何?   “还有林文溪!他要退出。”陈婉馨大声开口:“他的身体状态已经不能坚持。”   “婉馨,你……”赵渊转身,陈婉馨已经从林子里走出来,定定看着教官。   林文溪悠悠醒来,第一句听到的是陈婉馨的话,本能喊出声:“不!不退!”   “林文溪?”张东似有停顿,走向前,弯腰探视,继而满脸怒容:“擅自攀爬悬崖,把人折腾成这样你们不早点报告!”伸出手来捂了捂林文溪的额头,又将他眼皮翻开看看,从腰包里拿出几颗药丸,还有一瓶温水,让林文溪就着服下。   “我的帐篷在那边石头上,林文溪我带走了。”张东抱住林文溪就要离开。   “不!”林文溪抓住教官的胳膊,挣扎要下来。   “文溪,听我说,后面还有学分,还有机会,不止这一次,我陪你退出,可好?”赵渊蹲下身,拭去他额上的雨水。林文溪却已经挣扎站起身,赵渊扶住他。   林文溪看看表,堪堪指向凌晨4点,按照计划,已经该出发了,可赵渊,郑凯,王襄还有三名女生都呆在原地。   良久,林文溪竟淡淡笑了:“你们,先走。”说着,缓缓走向张东,说:“赵渊,走下去。”耳边,是林子伟电话里严厉的叮嘱:”不求拿第一,我必须要在前十见到你林文溪的名字!”我办不到了。   “一人做事一人当,我犯的错,由我来照顾文溪!你们先走,文溪,不退!”郑凯忽然说,一把揪住张东不放。   林文溪定定地看着他:“我不怪你。”   张东不及大家反对,扶住林文溪,慢慢挪向他的营地帐篷,赵渊却跟了上来。   “赵渊,你不走,我不会回去休息的。”林文溪一把推开全数覆在自己上空的伞,和张东,赵渊一起淋在雨地。三人的身影定定地立在夜雨中,一道闪电霹雳而下,每个人都是神情肃穆庄严,似山魆猛兽,又似一线牵在一起的命运人偶。   “你想弃权吗?文溪?”赵渊问。   林文溪狠狠地摇摇头。   “相信我。”赵渊说。   林文溪二话不说,扑向赵渊,赵渊一把背起林文溪,向张东说:“他实在撑不下去了,我会把他交给你的!”   张东未置可否地立在雨地里。他不意,当年那个看似娇弱的小孩儿,如今却有着这般非凡的意志,文溪,你,一定要撑住。 第23章 (王襄全拿零分!) 全能王襄累安安   “全体,急行军出发!”赵渊一声令下,集体行动起来。   风雨忽停忽下,林文溪已经不记得走走停停多少次,只记得赵渊的背,温暖得好像在发烫,被他背着,自己似乎要流汗。   又过不多时,昏昏沉沉地只记得被喂了几口流体,像是面包味的,再就是好像一行人停下来,是郑凯粗鲁的嗓音:“你们把这两根竹子摆平行了!”然后林文溪就不用被郑凯或者赵渊背着,可以舒服地躺在担架里了。   不知多久,又停下来,男生好像是去打水,昏沉中他又似乎听见是陈婉馨的声音:“女生身体都没他娇弱!我们收帐篷,洗衣服,做一切后勤,郑凯出力,王襄认地图,赵渊起主导统筹,你们说他对咱们几个作了多少贡献?一贯要人照顾。不是他,我们早就到了。”   舒小曼轻声说:“不是我们一路玩花赏月的,文溪也应该早就到了,他体质其实也相当好。”   “哼,他识路吗?”陈婉馨似乎很生气。   “他可以加入其他团队。”舒小曼语气稍微有些重。   “哈哈,我看他只要搞定张教官就可以了,你当咱们可爱的文溪弟弟搞不定吗?”张安安笑语解颐,及时找了共同的话题逗乐两姐妹。   是么,我确实是没有任何贡献,一味拖累人而已了。林文溪忽然想沉沉睡下去,他实在是倦极了,于是他当真睡下去了,可再醒来时,却听见赵渊焦急的呼唤。   “怎样了?是重新组建团队,还是单独尝试?”考官显得有些不耐烦。   原来,众人抵达补给站时,被告知进入补给站,需得自选某个类别的二十道题目,通过一半者,方算是抵达。若是团队上面的类别方向五花八门,分为“政治经济”,“天文科学”,“地理科学”“战争军事”,“人文历史”,“理化生物”,“医疗卫生”,“电子计算机”,“数理逻辑”,“音乐舞蹈”。几个人可选择单独尝试,则只需答对一半,即可同行,选择团队尝试,则按照团队的平均分,决定整个团队是否通过。   这,便不再是意气用事之时了,若组成团队,非得极为明白团队中的人员所长,若单兵出战,又须对某一方面的知识十分精通,风险亦大,几个人面面相觑。   “我和文溪组团。”赵渊毫不犹豫地说:“大家可以各自组一起,不能全死。”   “我也和文溪组团。”郑凯说。   “和王襄。”张安安此刻亦不犹豫。   “我和婉馨。”舒小曼微微咬着上唇。   “单独。”陈婉馨冷然一笑。舒小曼面色微窘,对正欲开口的张安安摇了摇头,说:“单独!”   几人被分别派往不同的房间,大家心知肚明,纪夫大学的试题,绝对非同小可。   张安安选的“音乐舞蹈”,这便是她的特长,王襄每一样都想选,最终还是定下“人文历史”。   陈婉馨和张安安选的是音乐舞蹈类的题目,一行人中,陈婉馨第一个走入第二补给站,深深呼出一口气,额间微微渗出汗来。她辛苦一番,总算答对了大部分的题目,其中一题,竟尔是听歌默写五线谱,只允许听两遍,是柴可夫斯基的《第一钢琴协奏曲》,所幸不久前,族里的事务负责人墨谦便递给她这套谱子,让她练习。她此刻长发飘然,微微抿着嘴,傲然地看着那座小房子,她的舍友,男寝216的成员,依旧在里面。不知赵渊的情况如何了,她有些担心,认识至今,实则对赵渊的一切,不甚了然,只因自己只是稍微欣赏此人而已,但是,从今以后,不会了。   接着出来的,是舒小曼,这让陈婉馨大为意外。舒小曼的特长是医学护理,但是她并不打算从医,只是不意她竟能如此出人意料。   “挺厉害的嘛。”陈婉馨不禁由衷称赞。   “彼此彼此。”舒小曼淡淡一笑,方才就算陈婉馨当众让她有些难堪,她亦能接受,当此环节,陈婉馨的选择是极为明智的,自己亦是过后才反应过来。   张安安和王襄神色复杂地出来了,舒小曼忙上去关问,张安安只是叹息一声,王襄苦着脸:“我害了安安。”   张安安所选的音乐舞动,十分艰难地二十题答对十三道,听歌识谱尚且不说,现场根据歌曲编排舞蹈,歌曲只能听两遍,偏僻冷门的国外音乐家并不知名的钢琴谱默写,凡此种种,不一而足。张安安可谓是穷尽平生智慧,死亡脑细胞无数,才艰难突围。按说,王襄只需答出7道题,两人即可过关,奈何奈何,屈原的《离骚》节选无法背诵完全,最简单的《春江花月夜》整诗默写,王襄错字连篇,不知拿破仑的生卒年岁,不知研究超自然的存在为《形而上学》的哲学,更不知《形而上学》是出自亚里士多德,填空题生生错失,更遑论当场按照《元曲.醉花阴》填曲一首,二十道题,王襄题题均答,或百般错谬,或失之毫厘差之千里,生生领了个鸡蛋。两人均分6.5分,直接淘汰出局。   “你到底是因为什么被选进学校来的!”张安安点着王襄的额头,哀其不幸,怒其不争。   “我……我写了十几部小说……”王襄支支吾吾地说。   “你以后记得写个自传,把这丢人的事给我好好写上去!”张安安气得柳眉倒竖,眼泪花已然在眼眶里打转,及至知道陈婉馨和舒小曼都通过了,她更是羞愧无以复加,直叹息着:“所托非人。”见王襄比她难过更甚,已然萌了不好的念头,忙又劝解一二,舒小曼和陈婉馨亦从旁劝说,好容易两人才平静下来。   却说林文溪和赵渊及郑凯,林文溪选的是《人文历史》,赵渊摊了摊手:“要是有散打就好了。”微一沉吟,选的是《政治经济》,郑凯选的是《军事武器》。   “你不应该选理化生物吗?”赵渊问。   “物理和化学,我从来没及格过。”郑凯心虚地说。绿野军校自然设也有文化学科,他却堪堪各项倒数,若不是仗着过人的军事技能,他恐怕早就从那里除名了。、   赵渊扶着林文溪坐下,郑凯先作答。 第24章 (你真地神了!)锋芒大展成败忧   第一题,AK47的塑料枪,模拟使用,距离五十米,十发橡胶弹,7发命中10环得一分。赵渊瞪大眼睛,开始揣测自己所选学科,题目该如何如何变态,一只手还在抚摸着林文溪的额头,感触体温。郑凯看见仿真武器,面色陡然冷峻下来,随意观察片刻,装弹,上膛,抬枪,十弹连发,九发命中靶心,轻松拿下一分,赵渊忍不住喝彩叫好。   第二题,拆解并组装AMR狙击模型。郑凯的动作潇洒麻利,干净利落,赵渊佩服得五体投地,林文溪亦颇为震撼。   四题实操题结束,郑凯稳拿四分,愈发自信,及至第五题,他傻眼了。   “决定战国历史最终转折点的战役是什么战役,发生在哪两个国家。”   “这……”郑凯想辩解,然这分明又是军事题,他无话可说。   “长平之战,秦国和赵国。”林文溪说着,剧烈咳嗽起来。绿灯亮了,这是第五分。郑凯不免向林文溪竖起大拇指。   第六题,二战反法西斯战争获胜的转折点是什么战役,由哪些国家参与,各自兵力是多少,那个时代使用最广的单兵枪械是什么?   郑凯哑口无言。林文溪忍不住往赵渊怀中靠得更紧,暖暖地,很舒服。   郑凯一连无语了剩余的十四道题,重重地锤了一下赵渊的肩膀:“靠你了。”   赵渊点点头:“那他,靠你了。”   林文溪立时趴向另一边的桌子,郑凯会心一笑,脱下外套盖在林文溪身上,坐得远远地。   “中国古代的商鞅变法对于中国社会从奴隶制度向封建制度过渡起到了承前启后的作用,请问日本同类变法,从封建社会过渡到资本主义社会,是什么事件,其中杰出的重要人物是?”   “这是一道题吗?”赵渊忍不住勃然变色,立时准备放弃。   “明治维新,人物是:坂本龙马……高杉晋作……”林文溪吞吞吐吐,缓缓地终是说出来。赵渊恨不得冲上去狠狠亲林文溪一嘴,同时拳头紧握,调出下一题。   “国家宏观市场经济调控的杠杆一般有哪些,分别由哪些职能部门行驶,请举出近年经济调控的实例,试分析其作用。” 郑凯倒吸一口冷气,林文溪微微蹙眉不语。   “价格,税率,汇率,利率,工资。商品价格由市场决定,物价调控分为国家级和地方级,由物价部门统一规划,由地方财政通过注入,回收等方式处理。汇率和利率由中央银行宏观调控,税率由国税地税和财政,民政等多个职能部门协调修改……近期案例……”   数分钟的时间,赵渊侃侃而谈,引得林文溪精神为之一振,倒从未见赵渊有这方面的研究,令人刮目相看。   “试分析二战以后,美国选举而成的总统往往由各大财团的嫡系组成,这样做法的利弊,以及分析个中‘民主’的意义。”   “绝大部分民众对于政治,经济,邦交上的决策没有太多的想法,大部分受到该领导人的言行举止,德行,出身背景,以及所谓‘惠民政策’的影响,决定是否投票。而民众是不可能接触得到到候选人本人的生活的,只能从现场演讲以及媒体宣传乃至精神领袖的建议等去了解相关资讯。而媒体播报的内容,精神领袖的言辞,往往具备刻意的片面性,至于刻意片面,片面多少,影响力有多大,这些都是可以使用财力去得到解决的。是以,没有强大财团支持,美国实际上没有正面新闻的候选人,所谓民主,也只是受到外界舆论引导而产生的‘伪民主’。”   赵渊答出两题,已然有些吃力,林文溪目视郑凯,向行囊袋子示意,郑凯不解,林文溪说:“水。”   “你要喝水?”郑凯说着,拿出一瓶未启封的矿泉水,林文溪微微叹息,将水递给赵渊。   郑凯摸了摸脑袋,憨憨一笑。   赵渊又答对两题,所幸这两题只需要报出答案即可。   “改革开放以来,国民GDP总值从原来的多少提升到多少,中国企业的数量得到了何种提升,呈怎样的分布,代表企业有哪些?”   “从……从负无穷提到正无穷,从几个变成了无数个……分布在大江南北,代表企业有,国企,国企……”赵渊实在说无可说,一口气乱编之,倒惹得郑凯哈哈大笑。   赵渊没想到自己会乱答十四题,他阴沉着脸,回到座位。郑凯和赵渊各答对五题,林文溪堪堪需要再答对二十题!也就是,二十题,他必须全部拿得满分!眼见这难度,是根本不可能完成任务的!   “走吧,文溪,先去医院,你不能再耽搁了。”赵渊说着要扶起林文溪。   “不行,试都不试,怎么行?而且我看他,肯定能扛得住。”郑凯站起来说,并拦住赵渊。   “明知山有虎,偏向虎山行,是有信心打得赢老虎!现在明明知道结果了,还要文溪强撑着,那是不见棺材不落泪!”赵渊顿时有些生气。   “渊哥,用不见黄河不死心说,更好。我能坚持得下,你放心。”林文溪开口说着,然则眼睛已然被烧得不能睁开。赵渊默然片刻,将林文溪揽入怀中。林文溪枕着赵渊宽阔的胸膛,能感受得到他的胸口起伏,呼吸频率,能感受得到那一颗剧烈颤抖着的心。   第一题,填空:杜甫有诗,日暮聊为?。请背诵填空的这首诗,并指出诗的体裁。   “梁甫吟,乐府诗。步出奇门,遥望荡阴里。里中有三墓……”   绿灯亮。   第二题,列出中华上下五千年的历史朝代表以及各朝代的时间和君主名字。   林文溪一一答来,只是在五胡十六国时,微微凝噎片刻,最终竟是分毫不差。   第三题“中国唐朝时期,世界有哪些国家,各自处于何种社会形态。”   变态!赵渊几乎要骂出声来。   林文溪微一思索,答出大半,又说:“其余国家正史记载残缺,野史不足为据,各家皆有争论,尚无定论。”   绿灯!   郑凯和赵渊同时惊呆了。   林文溪匪夷所思地一一应对,直直拿了第十九分,尚差最后一分!三人不约而同地屏住呼吸。   写下含答题者名字任意一字,并只写包含此字的诗句,五十句得分。   “常记溪亭日暮……溪云初起日沉阁……桃溪浅处不胜舟……”   林文溪答了四十多句,搜索肠枯,更兼病中头脑昏沉,无奈之下,只得挥一挥手,让赵渊扶起他。   红灯亮。林文溪重重喘息一声,跌坐在椅子上,郑凯豁然站起身,把拳头捏得咯吱作响。完了么?真地完了么? 第25章 (第十大奇迹)赵渊奇谋逞天辩   “你只再回答有‘渊’的诗句,剩下的交给我。”赵渊俯身说。   林文溪点点头,继续回答:“高咏渊明句,吾将起九原……渊鱼与林鸟,各得随所愿……”一口气背了七八句。   红灯再度亮起,并配双闪,这是在示意答题者立即离去。角落处的监考官已然有些不耐烦地站起来。   “我抗议!”赵渊高高举手。   “说。”监考官的身影在微暗处,看不清身形,如同雕塑一般。   “我们是一个团队,按规定可以大家一起答题。题目规定,写下含答题者名字任意一字,现在答题者是我,文溪自己答了,又代替我答,有什么不可以?”赵渊说得言辞凿凿,林文溪方恍然大悟,郑凯愣了半天方反应过来,狠狠砸着赵渊的肩膀“好小子,真有你的啊!”   监考官沉默良久,绿灯亮起。   躲过一劫!林文溪深吸一口气,颇觉胸间畅快许多。赵渊忙轻轻拍着他的胸口,说:“撑不住了,就说一声,乖。”   郑凯立时起了半身鸡皮疙瘩,说:“赵渊,文溪是男生啊,你……”   “别打搅他答题,有本事你也代替!”赵渊头也不回地说,慢慢地将林文溪扶起来:“文溪,你简直是世界第十大奇迹!”   林文溪苦笑着说:“那第八第九大奇迹就是你和郑凯了。”   “都好都好,你说什么都好!”赵渊开心极了,一把将林文溪以公主抱的姿态抱起,大踏步走出去。林文溪不免惊呼一声,欲挣扎,屋外阳光忽至,透过重重叠叠的翠叶,像是在赵渊的眸子中洒下盏盏繁星。林文溪忍不住抬起手,轻轻抚着赵渊的眼皮,渐渐地,看到赵渊变得很模糊,渐渐地,在一片轻松宁静下,似乎某个地方缓缓奏起天音笙箫,林文溪含笑睡着了。   再醒来,林文溪却已经躺在一个小房间里,手中挂着吊水,他环顾四周,却看到另一张床上的人,正是郑凯。认识以来,郑凯似乎从没有这般安静过,就像他身边吊瓶里的水滴,一滴一滴,缓缓落下,却谁也听不到声音。郑凯比林文溪更多的一层照料,却是脚上雪白的绷带,吊在床头另一个支架上,林文溪寻思半天,想不透怎么一直生龙活虎的郑凯,忽然也成了要被人照料的病人了,印象中,除了赵渊,郑凯还背着自己跑了很多山路。   赵渊和舒小曼很快进来,一个坐在林文溪床头,一个坐在床尾,不用林文溪多问,舒小曼已经喜上眉梢把一切和盘托出。   郑凯用自己的行动告诉所有人,什么是爷们。林文溪受伤,他的伤只会更重,身上处处刮擦,尤其是膝盖处,若再严重几分,粉碎性骨折也是有可能。但自他见到陈婉馨,威武站起来那一刻,他装得差点连自己都忘记自己的伤,一路急行军,不曾落下。雨夜惊醒,郑凯同样发烧感冒,强撑起精神再次出发,甚至会帮赵渊分担背林文溪的苦力活。他绷紧精神,勉力完成问答环节,终是在能通过第二补给站时,陡然放松,浑身的精气豁然消散,便寻了一个僻静的角落,直挺挺地倒了下去。   抵达补给站,郑凯只说进去躺会,休息休息,站起身,人却直接倒地不起。所有人都在关照担架中的林文溪,郑凯倒在门外,却没有人发现,直到后面跟上来的同学惊呼,大家才发现,这个看似最强壮的小猛男郑凯,终于支撑不住,仰面倒地。   “你他妈地连晕倒都要倒在角落里!死要面子!”赵渊寻到郑凯之后,忍不住狠狠一拳打向旁边的柱子,柱子铮然有声。   他试图抱起郑凯,一屁股跌坐在地上,赵渊,也委实累极了。   几人忙一起将郑凯扶往补给站的看护室,好在郑凯只是劳累过度,加上外伤感染,感冒反而不是很严重,除却脚伤,睡一觉休整休整就可以满血复活。林文溪却不一样,伤口感染,外发风寒,病势十分严重,恐怕没有几天的休整调理,是无法再继续进行后面的奔波跋涉。   林文溪黯然地看看郑凯,忽然问:“后续比赛?”   “赵渊,郑凯还有婉馨姐可以继续前进,什么时候上路看你们自己。第二站下来,前三十的差不多倒下了,只有几名男生女生休整完,已经出发,要赶上他们,已经很难。”舒小曼握住林文溪的手,试一试体温,还好,烧已经降下来,她眉头顿时展开。舒小曼才下眉头,林文溪却已经又上心头了,舒小曼言谈中,分明少了三人。   “还有四个呢?”林文溪依旧言简意赅。   “都没通过。”舒小曼说。   林文溪已然明白,自己已经被默许淘汰了,他神色黯然,跌坐下去。   “我的名额还没有让出去吧。我自己得做这个决定。”林文溪很坚决地说。   舒小曼轻咬贝齿,微微摇摇头。   “走,还是不走。”张东忽然走进来,冷峻的目光落在郑凯身上,短暂的停留后,看着林文溪,睫毛微微闪动,上下打量。   “走!”林文溪站起身,昂然回答。   “要,就快点出发!已经有不少人上路了,你们这样磨蹭,是自己拿不到名次,还妨碍别人,不行就趁早放弃!”张东面目森然,不如说是在呵斥。   “你还有没良心,没见人都这样了!”舒小曼冲到张东身前,双手叉腰,张东不为所动。   “世界上有三种人,一种是良心被狗吃了,一种是良心没被狗吃,还有一种你知不知道?”舒小曼怒气腾腾说完,张东已经转身走了。   舒小曼呆立在原地:“我靠!连答案都不想知道!”   “第三种是什么呢?”郑凯醒转,笑眯眯地问。   “第三种,就是良心连狗都不吃的!就像张东!”舒小曼大声说,背过手指着教官远去的背影,眼睛瞪着郑凯,却看见郑凯仰头正看着什么笑。   “噢,我知道了。”张东不知何时又出现在她身后。舒小曼轻轻将手指移动十五度方向,指针指向刚进来的王襄。王襄彼时一愣:“我怎么了?”   “还不快点来帮手,我只照应得过来文溪!”舒小曼说。   王襄扑向郑凯:“德行啊!怎么这么能忍!都说能忍的孩子从小不被人疼,懂事得早,以后我和安安疼你吧!”说着端详着郑凯身上的伤,竟尔一时唏嘘不能自己。   郑凯微微看了一眼坐在一边一言不发的,忽觉如遭重击,玩味王襄的话良久,面色渐渐沉了下来。   自幼时起,郑凯发觉自己和玩伴颇为不一样。其他伙伴不是能玩泥巴,就有变形金刚,再不济,总能和院子里的小孩一起玩过家家。而自己却是天天早晨六点需起床,由着父亲郑子恒带自己去晨跑,一跑便是数公里。   上学的午休时间,郑凯能被允准午休半小时,剩下的两个小时,将有一个半小时被勒令做俯卧撑,仰卧起坐,练习打篮球,不一而足。还有半小时留给他跑步上学放学。至晚下学,晚饭后,郑凯能有两个小时的自由时间,但是这段时间他必须完成自己的文化课业。若无法完成,便是一顿责打,郑凯已经学会了不哭,因哭出声来,父亲会更嫌弃他,呵斥他没有男儿相,皮带劈头盖脸落下,直至他哭得泪水全无。那两小时,是郑凯最开心的时候,若能提前完成课业,便能去院子外和小伙伴一起戏耍片刻,可因自己的时间少,小伙伴们往往疏远自己,一来二去,这两小时,郑凯只是独自坐在院落里看星星。   自由时间结束,便又是残酷的两小时负重训练,背着被子在家里蛙跳,脚下绑着沉重的沙袋,做引体向上,若是父亲觉得自己未尽全力,皮带便会无情地抽向屁股,大腿。晚上十点,郑凯必须入睡,睡足八小时,明天一天,又是反复循环,只是训练科目会不一样,有击剑,搏击,散打,均是父亲请的专门的老师。   但是他明白,父亲绝不是苛责于他,因他的伙食极其丰富,饶是家里并不甚富裕,餐餐有鱼肉,顿顿喝牛奶,时不时还有山中野味,譬如野兔,蛇肉等。而且若郑凯训练得好,便有钱买自己心仪的衣服,玩具,只是往往不能允许在家里玩。只是,他不懂何以父亲如此,何以母亲终日以泪洗面,何以夫妻二人相敬如冰,却并不离婚。在隔壁读高中的邻居姐姐的引导下,他反对生物产生极浓厚的兴趣,一切自己不可推断的事,便从这角度出发,便也有了可堪一说的结果。譬如,父亲这么做,是因为交感神经兴奋过度,若不然,夜里何以经常听见他的长吁短叹?   时光一晃,数年过去。初中未毕业的郑凯,因自幼残酷的训练,生得人高马大,因着过人的膂力和强健的身体,在各项运动会拔得头筹,后被绿野军校看中,提前招入中学部。不料这一走,便是五年整,期间,母亲每半年过来探望自己一次,小住几天便即含泪而去,而父亲,只在自己高二期间获得军校功勋奖励,才来参加授勋典礼。   这般的过去,郑凯从不愿多想,却被王襄一席话,说得心口憋闷不已。   “我是来提醒你们,补给在出门左拐第三间房间领,另外,有三十名教官分别一对一跟人,如果,你们没人选我,我会去带其他班的人。”张东说完瞟一眼林文溪:“要走就赶快,爬起来!动起来!别像个娘们!”   舒小曼气不打一处来,挺胸叉腰:“像娘们又怎么了?姐姐我不也照样到了这里!”   “记住,辱骂教官是要被开除出局的!”张东呆了片刻,见无人反应,沉声说。   “噢,我已经出局了,是不是可以骂了?”舒小曼又将手指指向教官,嘴里溢出一丝甜甜的笑容,微撅起嘴巴,扬起脖子,浑然什么都不放在心上的挑衅挂在眉头。林文溪忽然看得有些微微痴了,这般地桀骜不驯,这般傲视万物的神情,林文溪忽然想起林青霞演的东方不败。   “看吧……他被我吓住了,文溪不要担心,你好好养着……”舒小曼拍拍手,非常开心倚靠在床边。   张东一言不发地走了,舒小曼转身,却看到郑凯和林文溪已经爬下床,正在收拾打点,赵渊没也闲着。 第26章 (你们这群变态) 三岔路计相别时   “你们,你们这群……”舒小曼实在想不出什么话来说这三个已经雄心勃勃的男生,心头忽然酸涩,咬牙跑出门去。   迎面撞上张安安,张安安抚着她的额头,心疼问道:“怎么了?”   “安安,文溪,文溪他,又要去参赛!”舒小曼有些哽咽。   张安安瞬时明了舒小曼因何会放弃比赛,又因何会如此伤心,忍不住看一眼在身边安静乖巧的王襄,叹息一声:“日子还长,你当他是为赵渊去的,不就想通了?”   “不知道,就是难过。”舒小曼的脸上阴晴不定。两姐妹自出门去聊些体己话,把王襄晾在一边,王襄摇摇头,耸耸肩,又摊摊手,进去见三人却已经打点好,准备去领行囊。   王襄拍拍林文溪的肩膀:“哥们,坚持不住了,就放弃,你爸爸妈妈都要担心你身体。”又见林文溪的背影顿了顿,义无反顾走进去。   “小曼啊,这么轻易就放弃你自己的比赛资格,后悔吗?”张安安说。   “后悔,我太不了解他。”舒小曼说。   张安安不免唏嘘一声:“你总以为他是个纸片儿,却不知道他外柔内刚吧。文溪,我也算是走眼了。”   林文溪让赵渊先走,赵渊不乐意,一直跟随。陈婉馨要郑凯先走,郑凯不乐意,一直跟随。四人的重新启程多少带了些纠结。   王襄独坐在凳子上,翘着二郎腿,若有所思哼唧:“扁担长,板凳宽,板凳绑在扁担上,扁担不让板凳绑在扁担上……”却看到郑凯居然还有精力怒气冲冲奔回来,挥舞拳头,王襄大叫一声妈呀,跑得老远,经过张安安和舒小曼身边,被张安安轻轻伸出腿,绊个嘴啃泥,索性就变成一滩烂泥,赖在张安安身边求抱抱去了。   林文溪果真选了张东。   赵渊,林文溪,郑凯,陈婉馨,四人同行,背后远远跟了4个教官,顿觉如芒在背。赵渊试图扶着林文溪,林文溪又不允,赵渊忽然想起王襄不阴不阳哼唧的绕口令,只得在身边缓缓作陪。   陈婉馨忽然停顿,猛然推了郑凯一把:“郑凯,你走。”   “我走不动,你也知道,我大病初愈。”郑凯挠挠头,笑眯眯地。   “我警告你,郑凯,赶紧给我滚远,去把第一名拿了!否则我和你两不相干!”陈婉馨指着远处,厉声呵斥。   郑凯有些茫然,自己昏倒之后,是陈婉馨照拂自己的。他清楚记得陈婉馨如何帮自己擦拭手臂,如何将自己脚上的绷带固定好,又是如何帮自己盖好被子,自己每时每刻都清醒,却一分一秒都不想醒来,直到陈婉馨听到报道,要求去收拾行囊,走出去。如果说此生到现在,有什么滋味叫幸福,他宁可承认,那一刻自己却情愿一辈子清醒着却不再醒来,诚然,陈婉馨自然不可能照顾自己一辈子。难道,陈婉馨不是有些喜欢自己了吗?为什么,又一定要早早将自己赶走?难道,她是认为我必须拿了第一,才衬得上她?   忽而难受,忽而又兴奋,郑凯目光流转,竟头一次发现自己也存了这般辗转反复的心思,颇觉不可思议。   “我要是拿了第一呢?”郑凯面露欣喜。   “噢,那我做主就把王襄许配给你了。”陈婉馨转过身不再理会他。   “我记住了,王襄要是不肯嫁给我,你就要负责。”郑凯说完,咧着嘴冲林文溪和赵渊喊道:“我在终点等着你们,不要让我失望!”背起行囊,一路狂奔。不久,一个教官唉声叹气快步赶上去:“妈的,不让人歇息一时半会啊!这速度,老子再老一点就跟不上了。”   林文溪百般劝解,赵渊就是不听,非要一起同行,陈婉馨目送郑凯远去,神色闲闲地看赵渊和林文溪像推让送礼红包一般虚吵着,偶尔脸上露出些笑意,跟上两人的节奏,三人并行。   很快到一条三岔路,按照地图,本该朝前直走,林文溪朝左,陈婉馨向右,十分有默契地认错了路。   “正前方,两位。”赵渊停下,一时向左看,一时向右看,忍不住大声说:“林文溪,陈婉馨,立正!”   两人情景重现,忍不住愣了愣,居然都停下脚步,摆成立正的姿势。   赵渊满意笑笑:“林文溪向右转!陈婉馨向左转!”   然后赵渊一脸无奈目送陈婉馨昂首迈着正步朝右越走越远,林文溪向左小跑快速离开,姿势十分标准,很快不见踪影,如果不是步伐稍显虚浮,谁都看不出来他是大病刚醒的人。张东忙快步跟上去。   赵渊摸摸后脑,陈婉馨和林文溪两人很少有交流,此刻的默契却仿似早就商量好,却也让赵渊明白三人若想一路同行,实属空想。念头一旦放下,奔赴前三的念想便野火燎原,占据整个脑袋,脚下发力奔跑。   赵渊远去,林文溪和陈婉馨从三岔路口一左一右走出来。   “蛮不错,和姐姐这么心有灵犀。”陈婉馨比林文溪矮了几厘米,却探手摸摸林文溪的脑袋,林文溪缓缓让开,疑惑说:“姐姐?”看见陈婉馨的一双手,丰润修长,也正是这双手,在郑凯和赵渊抬着自己的时候,时不时试探自己的鼻息,偶尔小心地掐自己一下,仿似要试探自己是不是装晕装病,林文溪偏要强忍着,又听见她在张安安和舒小曼前面那般中伤自己。这诚然,不算是大事,可林文溪颇觉心寒。   “看在你还比较听话,姐姐陪你走一程啦。”陈婉馨跟上林文溪,心情似乎很不错。刚才陈婉馨耳语林文溪,暗示前面有分叉口,让他朝左走,自己朝右走。赵渊虽然生了些小岔子,林文溪却表演得和自己十分默契。   至少,赵渊没有选择向左追赶林文溪,陈婉馨嘴角拧出一丝得意的微笑。   一路陈婉馨都在打听林文溪的琐碎家事,知道林文溪的父亲是一个政府小职员,问其父的名字,林文溪却始终不吭声。林文溪的母亲是一个自由撰稿人,林文溪是家中独子,亲戚朋友中也无权势富贵之人,出身如此平凡。   陈婉馨忽然有种错觉。   开学入学,见林文溪寒衣单薄,朴实无华,却面如秋霜,气质不喧而自华,自己甚至心中某种其妙的感觉。军训若林文溪答应亲吻自己,自己唯一的想法也不过是想逗得他生气,怨怒,再一走了之而已,却被拒绝。只是,这是他的真实背景吗?   不可能!一介平头百姓,寒门学子,能接受到怎样的高等教育,成了这么一番沉淀下来的贵族气息。他的脸上,绝不是王襄说的勘破红尘的绝望和面无表情,很多时候,却是十分平静而细致在观察周围的环境,决定是戒备,还是靠近。   他就像一头久经黑暗森林的猎物,永远保持了头脑冷静。   噢,我想这么多,不会太高看他了吧? 第27章 (呆着帮我看行李)婉馨工心算文溪   陈婉馨一路有说有笑,开始自我介绍家世。   林文溪知道陈婉馨父亲是一个小官,自然,不知道是什么官,也知道陈婉馨家里会做一些小生意,但是也不知道是什么生意,她不让林文溪知道,林文溪也不会问,因为在他眼里,除了自己关心的,一切都无关紧要。   一上午的跋涉,林文溪和陈婉馨相互扶持,也赶了不少路,陈婉馨表示担心林文溪身体,寻了个地方坐下,让林文溪帮自己看守行囊,羞涩地要离开。   林文溪探询地看着她,她脸颊泛起一抹绯红:“我要,上厕所。”   “噢。"林文溪回应一声,转身过去,是时候吃药了,一路出了不少汗,反觉轻松不少,只是意外的是,陈婉馨寻的这一处地方休息,却是阴风阵阵,浑身似乎四处都被风包围着,无处不透。   等了许久,林文溪忍不住打个喷嚏,陈婉馨还是没有出现。   林文溪把背包里一件羊毛衫拿出来穿上,这是舒小曼在临走前强行塞进自己背包的,据说是从其他班男生那里擂肥得到。她还洋洋自得,认为颇费了几眼秋波,便宜那男生了。   羊毛衫穿上,一会又觉得气闷,燥热,又脱下来,风又欺面而来,反复折腾,林文溪早想离开这里,无奈答应守着陈婉馨的行囊,自己虽不至尾生抱柱,却也会信守诺言。   不会,出了什么事吧?   张东远远站在树后,冷冷盯着这妙龄少女的背影,偶尔眼睛瞟过更远处还在苦苦等待的林文溪。   林文溪所处的地方是两座山峰中间的峡谷之处。两座山峰东西方向矗立,南北通风流畅,深秋季节这里容易起北风,那里一旦有对流,风便全朝这逼仄的峡谷袭来。有一定野外生活经验的必然会走过这两处山峰才休息,否则就是自己找罪受。   这陈婉馨自从撇开林文溪,就背靠着树一直在玩手机,偶尔悄悄探过头,望着那边冻得直哆嗦的同伴。   她究竟是存着什么心思?也许,只是小女生耍性子吧,张教官微微一笑,却也太刁蛮了,然而陈婉馨眉间飞过的意思冷漠和侥幸,却让饶是军旅风雨数年的他,禁不住眉头一耸,便绕个弯,走到林文溪身边。   “还不赶路,在这做什么?”张东一手插住裤袋,一手拿捏腰间的皮带,单脚踏住石墩,板起脸对林文溪训斥。   许是之前一路的多有照拂,林文溪心中有数,竟对张东微微点头致意,却禁不住剧烈咳嗽几声,目光游移处,仍在寻找陈婉馨。   “等她。”林文溪微微叹息,静坐下来。   张东的拳头不经意微微握紧。   “作为进入第三轮比赛的看护者,我有责任和义务督促自己的学生全速前进,所以,我要求你,全力以赴!”张东面色冷峻,目光如电般扫向林文溪。   “再等等。”林文溪仍端坐不动,唇齿却因受寒而微微战栗,几个字上下抖索。   那眼神,瞬时击中张教官——当年,还是六年前的模样,倔强,单纯,只是为什么如今眼神里更掺杂了隐忍和不安,这些年,你过得不好吧。张教官有些失神地坐在林文溪身后,迷彩服勾勒出的刚毅迎了阵阵晚秋的风,揉碎在一片蓝天碧林里,林文溪忽然觉得身子温暖起来。   “谢谢。”林文溪低声说。   不要说谢谢,万死弥补你,又有何妨?张教官静静坐着,眼睛直视林子中陈婉馨似有似无的身影,不久,陈婉馨微微慌乱走出来,对林文溪笑着:“我的面包刚刚丢了,用的树叶。”   什么面包,不是在背包里吗?林文溪暗自疑惑,习而惯之没有过问,递过行囊给陈婉馨,两人一起吃着午餐。陈婉馨拿出一小块淡绿色调味剂,涂抹在林文溪的饼干上,林文溪发觉味道酸甜可口,不禁微微一笑:“这是?”   陈婉馨微微一怔,张教官忍不住轻声咳嗽。   “这是沙拉酱,你不会连沙拉都没吃过吧?”陈婉馨疑惑笑着,拉住林文溪的手指,手指修长如玉,指甲剪得十分齐整,并不像是受过什么劳务的罪,也不应连区区沙拉都不曾尝过,是家庭传统,还是贫困?   林文溪摇摇头,什么都没说,拉住陈婉馨,正色说:“走。”   两人对张东挥挥手,快速启程,张东跟得更近了,四下望去,却不见陈婉馨的护送教官骆扬,不会偷懒打盹去了吧,竟这么放心一个女孩子。不过,现在看来,陈婉馨除了长得太漂亮,气质太出众,确实没有什么值得担心的。   当夜,林文溪和陈婉馨选的栖息地上多出两张古怪的东西,陈婉馨被吓得有些面色苍白,林文溪却心中暗笑,那是两片小纸片,上面画的,正是血淋淋的眼睛。   这对眼睛在暗夜里被赵渊塞入帐篷的小孔中,试想深深夜色里,寂静无人时,连呼吸声都是一种恐惧的纷扰时,张安安和舒小曼近距离打着手电,看到的是何其恐怖的景象。舒小曼和张安安吓得花容失色的惨叫一瞬时将两人惊醒,所幸赵渊提前预备了棉花塞住耳朵,才不至近距离被超声波给击中。   也那么一次之后,两名女生再不敢轻易靠近帐篷。那晚帮赵渊画完眼睛,自己竟然心里生出莫名的报复感,还把眼睛画成活灵活现的流血效果,张安安和舒小曼其实就是比较八卦一点而已。此刻见到这对眼睛,竟然心底有些歉意,歉意绵延出来的,就是一抹思念,虽是一天不见,一路女孩子们的欢声笑语和顽皮打趣,并不带恶意,反让林文溪戒备的心理轻松了许多。   这一对纸片此刻整整齐齐摆放,对角处指着同一个方向,定不是赵渊无意掉落。   林文溪沿着对角寻过去,在几块石头堆砌处,寻到数片不知名的巨大叶子层层包裹下的东西——两条煎鱼,一瓶绿色液体。拧开绿色液体的盖子,里面满满的是浓稠的绿色浆糊,闻起来微微苦涩,又有一些清甜的芬芳,像是中成药的味道。   林文溪心底微微苦了苦,又甜了甜,仰头猛然将浆糊全部喝下,嘴角间洋满笑意,唇齿中还留着辛甜,心底偷偷想着,怎么不把用法与用量写下来。   携两条煎鱼正要踏进帐篷,林文溪顿了顿,唤出陈婉馨,递了一条烤鱼给她。   “应该是赵渊留的。”林文溪难以掩饰嘴角的笑意,匆匆转身进帐篷里。   煎鱼已经全然凉了,陈婉馨心头一阵暖一阵凉,暖的是煎鱼的味道依旧好吃,赵渊就算全力冲刺,也不忘自己和林文溪。凉的,为什么是他找到的烤鱼呢? 第28章 (带我去河边)林文溪意决独行   晚上心思纷扰,陈婉馨白天便无精打采,林文溪一夜清爽,赵渊留下的无名药汁竟然很有驱寒效果,林文溪竟然精神十足,一路对陈婉馨多有照拂。   林文溪在第二晚的栖息地时却十分着急,一路多处原本可以休息的地方,林文溪四处寻找些什么,始终不肯停下。夜深十点,陈婉馨冷冷跟在林文溪身后,手中攥着一个绿色瓶子,拿捏几下,用脚狠狠踩入松软泥土中。   林文溪显然是看着赵渊留下的特有的灶子作为休息的地方的,今天留下的却是赵渊常用绳索上的两个钩子,林文溪显然未曾太留意,而陈婉馨却清楚得很,平时绳索收罗等,都是一应女生帮忙,赵渊的两个钩子被他自己特地加工加紧过。   那两个钩子指向的石块,陈婉馨早早就打开了。   “累了吗?”林文溪见陈婉馨在原地跺脚,抽回身,语气平淡,却听得出关心。   陈婉馨面色微微犹豫:“是了,该休息了。”   林文溪仿佛很着急,踌躇片刻终于还是帮陈婉馨将帐篷搭好。   赵渊经常挤眉弄眼说自己高分低能,每次都要帮自己利索将帐篷搭建好,却不知道自己心中不服气,冷眼在一边旁观,怎么展开支架,怎么收缩平衡杆,支脚处如何固定好菜稳妥,如何将帐篷撑得严实而不松垮,何时用力,这些他学了几次便会了,只是因赵渊的乐于奉献,他一直也就乐得没有动手,想不到本事学得不错。林文溪微微笑着,很满意自己搭帐篷的速度,又张罗将自己得栖身之处安顿好,正要休息,肚子禁不住叫唤一声,拿出烤肠,入口索然无味,便开始回味昨晚的煎鱼。   虽然已经冷了,但是尚可入口,不知赵渊是什么时候煎的呢?煎的时候又在想些什么呢?对了,他是从哪弄来的鱼?   林文溪拿出地图,细细揣摩,按照地图的大路,便像规定好的跑道,只须计较谁的体力好,便可以早一步抵达终点。而地图上确然有一条河蜿蜒从山下绕过,只是河水在一片丘壑中若隐若现,如果运气好,不碰到什么瀑布,地图里某些没有标注的地方能有山里人自己搭建的浮桥,溯流而上,一路虽然艰险些,却是一条极近的路。   赵渊想必为了冲刺前三,奔着这条路去了,这一路如果还要留下煎鱼,应是沿着河岸了吧,定不至从河边跋涉大半个小时,跑来这里煎鱼留着,时间于赵渊应该是很紧迫了。想到鱼,馋虫就在肚子里爬来滚去,林文溪始终不得安宁。   明早再找到鱼,一夜的风露,怕是都坏了吧。林文溪定下心神来后的第一秒心思,他起身去陈婉馨帐篷。   陈婉馨半夜被林文溪惊醒,才知道他是要自己一个人独行了,理由是刚才听到帐篷外的交谈声和脚步声,想必已经被很多人追上。陈婉馨轻轻掩着嘴里的煎鱼,隔了帐篷也不多作挽留,略嘱咐他一路小心,又小心切一块鱼肉,含笑塞进嘴里。   待附近窸窣声响落定很久,又有一人的步子匆匆追上,陈婉馨知道林文溪已经走远,那张教官也已经走开,才钻出帐篷将剩下的鱼骨一股脑扔开,狠狠咬紧下唇,气恼地揪紧自己的衣服。究竟,这鱼,是留给自己的,还是留给林文溪的!   不久,陈婉馨吹起哨子,三声长,两声短,护送她的教官小心翼翼从夜色中走出来。那正是张东的一个下属,护送陈婉馨的教官,骆扬。   “老骆,我也要拿前三。”陈婉馨背对骆扬,似在请求,更似在命令。   “墨爷早就替你计划好了,就等你想通!我这就和墨爷通气,让他代为转告。”骆扬微微屈身点头,商量地问:“那老张那边?他好像一直不同意。”   “墨爷自有安排,轮不到我想这个吧。”陈婉馨似乎有些不耐烦,挥挥手,骆扬依旧躬身,身影逐渐被黑暗吞噬,寂静无声。   林文溪在黑夜里龃龉,磕碰,整座荒山除了手电筒这一束黄色光芒之外,就像被黑夜洪荒整个吞噬,在铁的自然规律前,无怪乎只能日出而作,日落而息。   地图上标志了水流所在,却并未标明大道上哪里有路通往那里,林文溪只得朝隐水河的方向逐渐挪动。黑暗里,总觉得有什么在喁喁低语,不远处似乎有一张大眼睛冷冷凝视这里,林文溪打开手电照,发现只是两根弯曲在一起的树杈,夜深本是倦极的时刻,林文溪浑身绷紧,脑门沁出细密的汗珠,全无睡意。   自己是半夜突然走的,也不知张东有没有跟上来,之前七人一起,张教官曾在农舍醉酒,没能拦住他们攀崖。   胡思乱想跌跌撞撞走了一个多小时的山路,感觉到一阵清凉水汽迎面扑来,知道自己已经到河边了,脚下忍不住加速,却不小心没看到眼前一条半悬的藤条,脖子狠狠撞在上面,跌倒在地,干呕起来。身边一个身影闪过,林文溪慌忙朝后退坐一步,灯光强开,直射那人影,却只见到一片空荡荡的丛林。林文溪惶恐时,肩膀又被人用力拍一下,终于吓得惊叫出声,耳边听到张东不软不硬的笑声:“我只当你脸上就只一种表情的。”   张东扶起林文溪,伸手掸去他满身的尘土,见林文溪狼狈之下,脸色微微涨红,刚才的慌乱已经消失,反而有了一种安定和从容。   张东很快知道林文溪安定和从容时是什么样子。   “带我去河边吧。”林文溪明明是请求的话,听了又像命令,听了又不是命令,张教官想了想,忽然明白了,自己家中小妹撒娇时仿佛也是这般语气,只是林文溪不会像妹妹一样抓住自己的手,然后全身摇得像嗑了摇头wan一般。   脸上露出笑意,脚下也不迟疑,有些地方实在麻烦,张教官伸手拉住林文溪,却感觉那双手触碰住自己,却又触电般缩了回去,害得自己用出去的力势无处依托,朝前差点摔倒。   “干脆点!”张教官狠狠拽住林文溪,一路披荆斩棘地,很快到河边。才到河岸,空中浑厚的气流声嘶鸣,一架直升飞机快速掠过,张教官仰望着机窗,那里透出了黄色的微光,他摇摇头,怅然叹息。 第29章 (不要捅那里)张东严训林文溪   看看表,已是凌晨三点,林文溪忙整顿帐篷,打算休息,张东已经远远走进林子里,敏捷的身形上窜,很快爬到一棵生了多个叉的树上,背包往树枝密的地方靠上,侧身躺着,竟似睡着了。   张东微眯双眼,远远望着林文溪支好手电,那手电的光束射向缓缓流淌的大河,河里的粼光又映在他脸上,整个夜晚因他沉静的面庞,变得更沉默。只见林文溪捏了捏帐篷,又望望自己,显然是在犹豫什么。   张东笑了笑,翻身一跃而起,爬到附近的树枝上,双手翻飞,很快把树枝绕出一个小巢,头枕在巢里,身子用两根藤条绑紧。树枝随着自己身体载重而晃悠,天然的按摩,他不禁伸个懒腰,又斜眼看看林文溪。果然,那小子毕竟孩子心性,巴巴跑到树下等着,却不说话。   张东感觉有些异样,竟猜不出这家伙在想些什么。   “张教官?”林文溪声若细蚊,张东无动于衷。   “张教官。”林文溪大声了些,仍然嗓音细腻,张东依旧不满意。   然后没声了。   张东背朝着地面,看不到林文溪,忽然感觉脖子上痒乎乎地,忍不住想翻一个身,却被藤条绑紧。随后咯吱窝附近又被什么捅了一下,接着是腰部,然后往下……他忍不住夹紧了臀部,果然!士可杀不可辱!!   “林文溪,你在做什么?不要捅我屁股!”张东杀猪般吼出来。   “哦……”林文溪说着,摸索着,手中的棍子又朝上移动,将张东的背部戳了那么几下。   “你还来!你……”张东解开藤条,翻身单手抓住树干末梢,顺着树干轻轻跃下来,满脸怒容。   “你只说不让捅你屁股……”林文溪讪讪说。   “要喊我,就大声点!”张教官厉声说。林文溪似乎被吓住了,蠕动嘴唇,并未发声。   “你军训排长喊口号是这么喊的吗!”   “不是!”林文溪立即站立挺直,大声说。   “立正!”   林文溪标准立正。   “稍息!”   林文溪照做。   “向后转!”   转了。   “齐步走!”   林文溪面朝河流,正步前行,走着走着,步子就慢了下来,眼前的河水涨得几乎与河岸相平,三十余米的宽的河面,平铺开来,河上偶尔几个漩涡翻滚而下。整条河在黑夜掩映中沉郁而无声,缓缓流动,却令人在血脉中都能感受到磅礴的力量。林文溪知道自己倘或掉下去,就算有张东在,想必生死无倚。   更近了,林文溪有些着急,步子慢了下来。   “立正,向后转!”张东大声喊,林文溪猛然立定,转身,河里的水汽冲得背后凉飕飕的,耳边似乎还能听见流水冲击河床的愤怒嘶吼。   “喊我什么?”张东大声问,黑夜里已经看不见他的身影。   “张教官!”林文溪大声回答。   “喊我做什么?”   “想……”林文溪支吾。   “向后转!”张东厉声喊:“齐步走!”   林文溪转身,跨出一步,又跨出一步,离暗流汹涌的河水不过一米多远,三步以内,自己算是要交代在这里了,他身子微微战栗。   “向后转!”张东这才让林文溪停下。林文溪站在风中,微微战栗。   “喊我做什么?”   “报告教官!也想睡树上!”   “为什么要睡树上!”   “……”林文溪支吾。   “向后转!”张东清冷的声音在夜晚中如利刃刺入林文溪心口。他知道张东不可能要自己的命,却令自己处于如此危险的境地,可是只要自己不服从命令,只要自己离开,无非就被扣个几分而已。但是,不知是那语气带了征服一切的魄力,还是想起张东严厉的冷眉,清咧的唇角,自己竟是忍不住要服从他的一切命令,一切指挥。   林文溪再次向后转,大声回答:“因为好玩!”   “解散!”张东的命令如同一股无形的力量,解开束缚在身上的咒语,林文溪向前跌撞跑了几步,勉力走到树下,双腿还在不住颤抖。   张动灵活地爬上树,绑了几根藤条,顺着藤条滑下,将林文溪抱着托起。林文溪沿着藤条,手脚并用,夹紧朝上,胳膊被勒得生疼,张教官自顾爬上树,也不理会他,悠哉等着听咕咚的一声,和接下来的一声惨嚎。   林文溪好不容易爬上树来,趴在树干休息半天喘不过气。张东很意外凝视着他,仿佛又见到大阅兵时那个仰起头,神情坚定地主动要求去队列外练习给所有人看的少年。现在这精神态势,比睡在床上一整天,可让人欣慰多了。   张东手把手教会林文溪搭好“鸟巢”,可以安放头部,又教会他如何将自己缚紧,打活结,手指必须及时捏住活结,一旦有任何危险,必须及时拉开。半晌后,东方已露出鱼肚白,林文溪调好闹钟,身子朝后沉下去,树枝摇摆间,竟感觉十分惬意。   闭眼,睁眼,似乎才一秒的瞬间,林文溪的闹钟响起。晨曦祥和,薄雾冥冥,远处的山水像染墨一般肆意挥毫在天边,山巅的树林被镀上一层淡淡的金色,偶尔一只飞鸟从隐水河凫水而过,碧蓝的水面上泛出一丝涟漪,就像大河脸上的微笑。   林文溪看得心动,伸个懒腰,大口呼吸清新的空气,浑身舒畅无比,尽管现在指针才指向五点半,他才睡了1个多小时。   林文溪看着身边单膝屈起,平躺的张教官,就连睡觉全身都处于戒备状态,眉头微微皱起,似乎闹钟已经将他惊醒,然而他并未睁开眼睛。他应该只是另一座城市的陆军警备学院的精英生吧,年纪似乎也不过二十三四岁,他们过的是怎样的生活呢?   赵渊说郑凯所在的绿野军校训练非常之严酷,才练就郑凯非凡的身手,这张东似乎还没有怎么露出真本事吧。   一向严肃的张东眉眼轻轻舒展,不是从前总是板着,林文溪微微一笑,轻轻解开活结,想起之前张东单手握着树枝,从树上滑下来,十分潇洒帅气,就像高台跳水,跳水运动员姿势十分优美地朝下一跳,全场惊艳,也像模像样地模仿之,十分自信想自上而下滑落。   林文溪颤巍巍地站起,朝树枝借力一跳,悬空的同时,十分庆幸自己单手抓住了树枝,没有直接笔直跳到地面上。   脚尖尚未着地,林文溪忽然感觉树枝已经到了弹力极限,想松手,却一个犹豫,树枝向上弹起,林文溪整个人浮空飞了起来。   我真地飞了……这是林文溪凌空时的唯一想法,然后他就看到自己无可救药地朝张教官砸去,他吓得甚至忘记开口,整个人已经跌入教官怀里,膝盖似乎重重砸到什么柔软的物事,然后是张东一声痛苦而难言的闷哼,身子也蜷缩起来,然后是两人一起沿着树枝滑落。   林文溪觉得自己造的孽,应该自己当垫背,艰难地想换到张东下面,腰身却已经被挽住。张东单手抱住林文溪,另一只手拉着树枝,还是如同之前一般潇洒地降落。   只是降落后张东潇洒不起来,一直微微弓着身子,试图直起来,又弓下去。   “嗯……学艺不精……”林文溪挠挠头,等待张东的惩罚,面色微微泛红。   “不要紧……肯学习新东西……永远没错。”张东朝林文溪艰难笑出声来,旋即面色沉下去:“不顾后果想表演,快落地又没及时松手,这要是在战场,你下的两个决定,就会害死你身边的弟兄,你懂么?”   林文溪似懂非懂点点头。 第30章 (你的笑哪去了)少年听雨歌楼上   “教官训话,你开小差!”张东双手握爪,就要朝林文溪扑来,林文溪惊叫着跑开,边跑边回头看张教官艰难弓着身子一边追,边左右摇晃,十分好笑地跑跑停停,笑容爬上脸,那一瞬时天边朝阳升起,洒在林文溪脸上,笑容竟璀璨生辉。   张东微微一愣,快步冲上前,揪住林文溪,挥舞起拳头,林文溪忙缩紧身体,那拳头化成了轻轻地一弹,头上一片枯叶缓缓从额间掉落。林文溪回头淡淡看着张东,眉间唇角的微笑,更为明显起来。   “听着,有什么想法,大声说,要做什么事,勇敢去做,不要缩手缩尾!”张东大声教训。   林文溪认真地点点头。   张东的语气缓和下来:“还有,要是笑,要张扬地起来,张大嘴巴,哈哈大笑,笑是一件快乐的事情,你怎么总是喜欢把它藏着,笑得又不自然。”说着拿出自己的手机,快速翻着上面的照片。   这是还在受训时教官拍的全排照片,有不少单人照,也有几个集体合影,看上面大家伙笑得十分张扬夸张,青春和汗水,张扬在脸上,无从掩饰也无须掩饰。但是到林文溪,嘴角微微上翘,竟似乎是试图努力笑着,但是只是摆了一个笑的脸型。照片被放大,那眉眼间,唇角间,却近乎毫无一丝情绪,所有的一切,藏匿得无处寻找。   “你的笑脸,去哪里了?”张东沉声问道。   林文溪敛容,似乎在冥思苦想。去哪了呢?好像小时候也是个爱笑的孩子,甚至于经常调皮捣蛋。   小时候住在一个院子里,曾经将东家的公鸡尾巴上的七彩羽毛扒光据为己有,那公鸡竟然像是懂的长得丑不是自己的错,是林文溪的错,但是出来吓人就是自己的错,天天躲在鸡窝里不肯出来,憋在鸡窝里每天苍凉地打鸣。   也曾嫌弃西家的猫叫声太碜人,就会拿食物诱了猫,用520将猫的嘴巴封死,害得那猫竟然将它的脸抓得血痕满布,活活从一只可爱的小白猫变成了一只秃子。   还会学着院子里的小朋友,在路人经过时将鞭炮准确无误扔进牛粪里,吓得路人手舞足蹈,惹得一身的黄便便,臭烘烘上门告状。被打被骂被罚了无数次,有时候甚至一向袒护自己的母亲都不再维护于他,任由父亲的皮带在自己身上无情落下。   父亲责罚自己似乎格外责罚得严重,别人家的孩子惹祸,只会被带上门赔礼道歉,最多和母亲一样把屁股揪几下,孩子象征性惨嚎几声,就算过了。可自己惹祸,旁人看自己的眼神似乎会冷淡许多,偶尔听见人冷冷说,当官的孩子就是不一样。而父亲每每将自己罚跪一个小时以上,随着管教变本加厉,搓衣板,撑衣杆,甚至石块都被跪过,但自己一向认为父母是爱着自己的,宠着自己的,直到一次父亲将我单手提起,吊打得晕死过去,自己才经常躲在角落看着院子里别的孩子玩,不想玩了,玩了就要闯祸,闯祸就被挨打,又能怎样呢?   院子里的孩子似乎逐渐知道了什么,见到自己就四散哄开。、   自己抓住一个个子小的,那孩子颤颤巍巍说:“我妈妈说你爸爸是个好官,不能让我们带坏你。”   是了,有人说我的父亲是好官,却更有人在自己犯错了,冷眼瞧着,当官的孩子,果然不一样,有什么不一样,自己只是想和院子里的伙伴一起好好玩,好好吵闹,好好奔跑,却忽然之间,自己也不情愿出去玩了,只能捧着各色书本阅读,甚至被要求背诵。   从小似乎就寂寞着吧。   院子里后来来了一个叫方方的大孩子,经常寻着我玩,只是上山下河,教自己各种有趣的野果,野草。方方的母亲十分会烹饪,每每将自己叫过去一起吃饭。方方家富丽堂皇,和乡下这地方完全衬不上,父亲又怕自己好逸恶劳,不许我和方方交往。只有母亲说吃完饭要帮人家洗碗,才同意自己去方方家吃饭,方方会帮我瞒着,每每方方把我叫进厨房,将碗筷收拾好,却说是我洗的。   方方的母亲看在眼里,对外说不好意思让自己做什么,说我太懂事,经常帮忙洗碗,做家务。   母亲又说功课没做完,不许和方方一起玩,我会将功课努力做到全部满分,到深夜还在对着月亮背诵什么“春江潮水连海平,海上明月共潮生”之类的诗词,就为了白天和方方一起。   和方方一起多好玩,知道哪种植物是草药,知道哪种野果是什么味道,知道了三月山上会长映山红,酸酸的可以吃。知道四月就有山楂叶,还可以采野蕨,去拔笋。五月就有覆盆子,桑葚,笋也长得正好。六月有山楂桃,七月有狗血桃,还有荷塘里的莲蓬莲子,也可以去采菱角。八月有山葡萄,八月灿,后来才知道那叫忘忧草,忘忧草,真地可以忘忧啊。忘记了秋天的秋寒,贪食九月份的拐枣,沉迷于十月份的糖罐罐,还有野阳桃,板栗,十一月份有黄栀子,炒着十分好吃。   有时候方方会带自己去一片树丛下,静静躺在一片片橙黄的腐叶下,两人望着深秋的天空,指着一群大雁向南飞。十二月份,雪落了,自己会把手伸入方方口袋里取暖,静静看着雪落无声,然后就有一个大雪球会砸在自己脑袋,方方幸灾乐祸看着自己,自己就会发狂一般追着方方满场跑,世界似乎只剩下他们两个人。   方方陪伴了自己一年,就搬家了,方方搬家,却搬走了我的四季。   不久全家迁入城里,小学的我,已经能安安静静坐在城市的小学,望着窗外的白杨树,想着那时和方方一起种下的树苗,长得如何了?下雨会不会有人给它挡雨呢?   我成绩斐然,出类拔萃,唯独就是太安静,老师喜欢安静的孩子,父母也喜欢。   我的安静,在上初中的一个夜晚,变成了死寂。   那样一个夜晚,为什么我会碰见那一切,那么痛不欲生的痛楚和恶心,一路似乎踩着残花败叶回家,从此一头扎进自己的世界。   又是六年飞逝而过,直到上了这所大学。 第31章 (只为你一笑)为君一笑费思量   林文溪默默地看着照片,回过神来,忽然一滴泪掉在手机屏幕上,帮张东擦拭干净,抬头仰望天空,泪意全然收退,再看着张东,又是一脸释然的微笑。   “想哭就哭,想笑就笑,男子汉爽快点!”张东抓紧林文溪的肩膀,双手近乎有些颤抖。   “嗯,记住了!”林文溪笑容湛然,就像蓝色的天空。   “我帮你抓拍一张,你给老子大声笑出来!”张东笑吟吟拿起手机,聚焦林文溪。   林文溪伸出剪刀手,脸上浮着一抹微笑。   “不行,再来一张。”   林文溪盘坐在地上,歪着脑袋笑着看着他。   “cut!继续。”   林文溪有些窘迫,想了想,伸出大拇指,尽量张扬地朝张东笑着,张东的眼神黯淡下去。、   林文溪默然走在前面,张东不紧不慢跟在后头。   “我靠!”张东忽然骂咧咧。   林文溪听见后面的动静,转身,看到他一只脚陷在泥里,拔腿出来时,鞋子竟然沉在泥中,一只脚却伸出来,又踩在泥地,黑色袜子被染得黄一片,白一片,样子狼狈至极,忍不住笑出声来,却听见咔嚓一声。   张东心满意足收了手机,蹲坐在地上把鞋子拎出来穿好,便赶着林文溪走。   “给我看。”林文溪不乐意了。   “下次再笑出声来,老子就给你看,说话算话。”张东把手机伸进裤袋。   “啊哈哈哈哈哈!”林文溪放声大笑,水中一只鱼被惊起,翻腾一下,又潜入深水里。   张东把手机伸过去,里面的人咧开嘴,白牙如洗,眸子漆黑,溢出的笑容竟然让林文溪自己忍不住微微抿嘴,嘴角勾勒出一抹微笑,还了手机,蹦蹦跳跳走在前面。   蹦蹦跳跳?张东的脑袋里冒出这个词,这孩子怎么也得十七八岁了吧,果然恢复本性要可爱些,那一天,他也是这么蹦蹦跳跳背着小书包的。   林文溪一路看地图寻路,不时皱起眉头,默默惦记起王襄的好处,一旦张东靠近,他便收拢起眉头,安安静静看着他慢慢给自己指路。   “这算不算作弊?”林文溪忽然担心起来。   “这个嘛,其实,我觉得纪夫大学的最后几站拉练简直是扯淡!太他妈恶心了,就算是正规部队也很难做到,难道不担心学生攀悬崖什么的丧命吗?我既然身为教官,有责任和义务使我的学生避免这种危险!”张东说得正气凛然,随后收敛神色,把对讲机打开,对那边大骂:“这对讲机的信号怎么这么操蛋,时断时续的!”   林文溪好奇看着对讲机,张东又摁一个按钮。   林文溪错愕看着张东,神色凛然,显然,这对讲机将一切教官和学生的对白录入,作为防作弊所用。   “那我?”林文溪着急说。   张东作噤声手势,又将对讲机播放,播放到刚才的对白,就结束了,没有把“算不算作弊”之后及至张东的怒骂那一段给录进去。林文溪方释然微笑,想起什么又问:“那,平时我们夜里启程,你好像都能跟得上,难道你们晚上不用睡觉,专心盯着我们?”   “那是当然……小子,不该问的不问!”张东严厉呵斥,林文溪忍不住低下头,张东却得意洋洋打开一个定位仪,上面一个绿点,一个红点,他设定几下,指着闪烁的绿点,然后示意林文溪走到不远处的树下。林文溪依言就过去,不久就听见定位仪叮铃铃响起来:“目标开始行动,目标开始行动!”张东又摁动几下,定位器安静下来。   原来一旦发现学生开始席地休息,教官们就会将定位仪设定为跟踪模式,进入跟踪模式后,一旦所跟进的学生行动超过一定范围,定位仪就会开启提醒——难怪!   林文溪对张东竖起大拇指,唇语轻声说:“高科技。”   张东对林文溪也竖起大拇指,指指他的脸颊,咧嘴笑了。林文溪会心一笑。   林文溪一路总在寻找什么,一旦见到有埋灶的火灰,就会显得十分兴奋,去火灰附近四处寻找,良久,又沉默下来,怅然若失。   “你在找什么?”张东好奇起来。   林文溪拿出绿色药瓶子,打开放在张东鼻子下。   “肉桂,磨成了汁,药性暖,能治疗肾虚,你肾虚么?”张东打趣笑着。   林文溪摇摇头,沉默地收起瓶子。   “行了,作为中成药,肉桂有治疗伤寒感冒之用,看来你感冒好的这么快,不是偶然。”张东似笑非笑,“谁这么关心你?这不是郑凯吧,看来是赵渊了。”   林文溪的脸色微微潮红,耸耸肩,竟摆出一副无赖的样子,任凭张东猜测。张东第一次见到林文溪涎着脸,忍不住捏了捏他的脸蛋,哈哈大笑起来。   一路张东似乎都是睡树杈,林文溪睡了两个晚上树杈,次日觉得浑身骨头都散架一般,对张东这种自虐行为有些不解。张东拿出自己的背包,指了指,林文溪才发现上面少了行囊中用于装帐篷的背包袋。   “怎么丢的?”林文溪问。   “我什么时候撞见你的?”张东笑着反问。   林文溪忽然明白了,渐渐低下头,为了赶上自己,张东着急之下竟会将帐篷丢下,应是怕自己深夜出行危险,更可能是以为自己是去附近转转,没想到的,是自己居然会连夜赶路吧。   “谢谢。”林文溪说。   “不客气,作为报答,今晚支了帐篷,咱哥俩一起睡吧。”张东十分坦荡,拍着林文溪的肩膀。   林文溪居然缓缓摇摇头,和赵渊一起睡一个帐篷是逼不得已,再和教官一起睡,他脑袋里莫名其妙想起一个词,人尽可夫,又觉得这个词用得十分不恰当,忍不住笑起来。   “那我睡帐篷,你睡树上。”张东毫不客气。   林文溪本以为张东是笑言,不料到了晚上这人竟然真地将自己的帐篷搭好,俯身作请的姿势,又笑眯眯盯着林文溪脸上掠过去的一丝惶恐。   张东也以为林文溪是笑言,不料林文溪真能笨手笨脚爬上一棵多叉的树,又笨拙搭建好栖身之处,仰头睡下。   连续两夜,林文溪餐风露宿,寒风淬炼筋骨。张东躺在帐篷里,耳听帐篷外呼呼风声,一夜无梦。第二天白天,林文溪神色恹恹,依旧强撑着跑步前进。张东冷冷看他已经几乎要被风吹倒的身体,有些不明白这孩子到底是在为了搏命抢这前三呢,还是为了其他。 第32章 (我的终点是你)抵达是谁的终点   路上陆陆续续接到王襄,张安安和舒小曼的电话,有问自己感冒是否痊愈的,有问自己有把握冲到什么名次,也有王襄笑问他是不是已经趴下了。   张安安一直要问自己是不是和赵渊还住在一个帐篷,并大声表示十分不相信赵渊一个人先走了。林文溪也从叽喳的舒小曼口中知道他们回到纪夫大学,已经继续军训了好几天,只是少了很多趣味,少了很多玩的。舒小曼补充,等林文溪回去要好好给她们玩玩,吓得林文溪忙挂上电话,挂电话前还听见舒小曼魔鬼的笑声从电话里传来,他近乎感受到电话和自己的心跳一起颤抖。   第三天晚上,张东被附近咕咚一声巨响惊醒,忙爬出帐篷,看见蜷缩在地上半晌起不来的林文溪,显然是刚从树上跌落,好在背包抵消部分冲击,人只是有些背气,却并未受伤。   林文溪被张东从后背狠狠一脚,踹得一口气呛过来,只觉得剧痛无比,站起身有些微怒看着他,旋即服从地低下头,转身又想爬上树。   “真正在战场你就算在坟墓里都得睡,和骷髅和鬼一起睡!你身上染的灰尘难道还比老子的衣服干净!”张东身形一动,林文溪只觉得膝盖一痛,已经跪在地上,满头被都浇上了稀泥。林文溪忙站起身,却又被张东一脚踹下,趴在地上起不来,只得护住脑袋,咬牙任凭稀泥在自己身上浇灌。直到林文溪浑身成了泥人,张东才停手,拎着林文溪,几乎吊着他的脖子将他扯进帐篷。   林文溪侧身无声无息,肩膀止不住颤抖,张东撑着脑袋凝视他片刻,闭上眼睛,捏紧了拳头,他这样子,这样子,似曾熟悉,记忆翻江倒海将他冲刷一遍。如果错,干脆错到底吧!   “我不怕脏,因为你从来不脏。”张东温言说,从后面将林文溪环抱住,很久很久,怀中的人才没有再战栗,张东一夜思绪纷杂,却不知自己是否睡着了。   林文溪彻底改掉了不愿和人共眠的毛病,他知道自己从没有像那晚那般脏过,可有人说自己,从来不脏。   不知是第几个白天,林文溪每晚几乎只睡不到三个小时,白天更是奔命一般奔跑,爬山,涉水,再也没有任何小心翼翼,再也不会担心染上泥巴,弄脏身体,甚至于居然敢当张东的面脱了上衣,就着水流洗好衣服,在太阳底下烘干。   张东微微眯着眼睛,笑了,“你真白。”林文溪回敬:“你真黑。”   张东靠近林文溪,把住林文溪的手,贴在自己绷紧的胸膛,说:“以前,这里黑过,以后不会了。”林文溪听不太明白,打量起张东腰腹上一截很长的刀疤,十分残酷地贴在他浑身紧实的肌肉上。张东很瘦,但是浑身青筋虬结,几乎看不到任何脂肪,这样的体魄,和赵渊,郑凯却又有区别,是真正地如刀斧神工,十分残酷地淬炼而成。除了这一条刀疤,身上其他地方处处都是狰狞的伤口。林文溪倒吸一口凉气,转过身说:“你这部队生活,到底怎么过的?”   “你别看这些疤,一条条都换过勋章。”张东得意地说。因为曾经伤害,所以豁出命想弥补,却不知道能不能来得及。   “唉……”林文溪叹息:“我爸爸有个司机,以前也是当兵的,手臂那里也是到处伤痕,你们,辛苦了。”   张东的胸膛忽然一暖,笑着拍拍林文溪的后背,在他后背留下一处泥巴,林文溪皱眉扭动身体,试图将后背粘稠的不适感去除,手却怎么都抓不到那一块泥,动作十分可笑。张东忍不住哈哈大笑起来。   林文溪的眼里忽然晶亮起来,他冲到附近一处火灶,看看火灶附近的鱼骨,伸手捏了捏火灶,竟有一丝温热,他咧嘴笑了:“教官,快,快,快赶路,快到了!”   “什么快到了!”张东十分疑惑,如果说抵达终点,那应还有接近两天的路,哪里会这么容易。林文溪却已经穿好衣服,拎起包飞奔而去。   张东很快就明白了林文溪的很快就到了。   不远处,林文溪怅然望着那里,停下脚步,半坐在地上,神情迷离,真地像连续一个多星期未曾休息好的人。张东顺着他的眼神望去,林子里的石头上,赵渊和陈婉馨有说有笑吃着烤鱼。   林文溪只觉得自己的脑袋快炸开锅,赵渊和陈婉馨,低眉聚首,有说有笑,简直就像一对神仙伴侣。自己追上来,是为了什么?   可是——陈婉馨,为什么会这么早到?自己和张东,星夜奔路,每天晚上只睡那么点时间,又是为了什么?   一连串疑惑让林文溪痛苦挠着脑袋,他不解,他不懂。   如闪电掠影,那晚轰鸣而过的直升飞机,俯视一切地从天空呼啸而过,深深划破林文溪混沌的思绪。林文溪不禁一惊,呆呆看着笑容凝滞在脸上的陈婉馨。   “看来,我贪吃得厉害,竟然让婉馨和文溪都跟上了。”赵渊摊摊手,有些狐疑地上下打量张东,看看林文溪的气色,忍不住又细细看看陈婉馨,脸上闪过一瞬的不解,又笑呵呵说:“殊途同归,殊途同归,来来,吃鱼。”   张东对林文溪使个眼色,林文溪走上前,接了煎鱼,塞进嘴巴却是味同嚼蜡。路上想过数次和赵渊碰面的情形,或是他正在捉鱼,自己会将他的鱼吓跑,或是他正在煎鱼,自己会躲在后面捂着他的眼睛吓唬,或是因为天太黑,两人走着走着忽然就撞在一起。可又是为什么想见赵渊呢?林文溪忽然想起钓鱼竿牵上一根胡萝卜,诱着驴子前进的场景,忍不住说:“我是驴。”   赵渊不解。   林文溪拿出绿色药瓶,赵渊接过,会心一笑:“都拿到了?”   林文溪摇摇头,陈婉馨故意向别处看。   “能拿到几个是几个。”赵渊满不在乎笑笑。   “只有一个。”   “那便宜后面的人了。”   “谢谢。”林文溪笑着说,原来这就是自己一路兼程,最想和赵渊说的话。   “求私聊,你们不要在公众场合秀恩爱。”陈婉馨一边干咳,一边笑。   “来,只有最后一两天的路了,我们努把力。”赵渊对林文溪伸出手,笑着说。   林文溪摇摇头,忽然觉得浑身力气都被卸下。“我累了,想休息。”林文溪抬头看看天色,暮色渺渺,倦鸟归林,似乎所有比赛于自己而言,都已经结束,终点已经不再重要,因为自己的终点,已经抵达。 第33章 (管好自己的嘴) 文溪举报遭父斥   赵渊抚摸着林文溪的额头,说:“你这么快赶上来,身体还恢复的这么快。”又对张东说:“教官,真心感谢你照顾我的兄弟。”   “不劳你谢,你们都是我的兄弟。”张东冷冷地说,又对着跟随赵渊的教官说:“你这没用的废物!脸色比赵渊还差!”   那教官顿时凛然站起身:“报告张教!这位同学不抄近道,专门沿大路走!又每天埋锅煎鱼,每天只睡三四个小时,他在进第二补给站之前,好歹能有充分休息,我在开训以来这么多天……都是这样……”   “没有理由!好好拿出你的军人气质来!”张东喝令一声。   那教官顿时精神抖擞,十分威严地行了个军力,说:“赵渊,我有必要提醒你,你这次休息时间,太长了!”   赵渊掂量了片刻,伸手试图拉起林文溪:“如果能走,稍微坚持一下吧,毕竟,快到了。”   “不,我实在,有些累了。”林文溪摆摆手:“你先走吧,和婉馨先走吧。”   陈婉馨笑着说:“文溪大病初愈,就一路这么跑,我要不是抄了近道,几乎没休息,还真追不上你。”便揉了揉眼睛,黑眼圈十分明显。   “我们走的,都是正道。”林文溪笑着说。   陈婉馨遽然觉得头皮一阵发麻,勉强笑笑:“ 正也好,邪也好,不同人心中的秤是不一样的,世间所有的秤都只能对死物称得公平,其它的,我想说你越强,世界对你越公平。”陈婉馨恢复笑容。   林文溪点头笑而不语。   赵渊心里很清楚,近道确然是有,但是翻山越岭地,陈婉馨独自一人一定难以完成,想必是她的教官一路多方协助,方能勉力为之。   不多时,赵渊再次深深地看着林文溪:“文溪,我会帮你完成的!”   林文溪点点头,湛然一笑:“去吧。”   赵渊一时感觉胸前浩气盈然,转身只说:“走!”便起身匆匆赶路,陈婉馨忙从后面追上。骆扬从旁边的林子里出现。张东冷冷地注视着骆扬,骆扬尴尬地敬礼,不停步地追上去。   待得人都走得差不多了,张东对林文溪伸出手:“你以为我还会让你休息吗?”   “你不能强人所难。”林文溪的脸色恢复冷冽。   “在我的词典里,除了强奸不能做,强字组成的词,都可以干!”张东冷笑,手下加了一重力,将林文溪半拖半拽。   “还有……强暴也不行。”林文溪补充。   张东愣了片刻,手下仍是不停,嘴里嘟囔着:“你记住!不该想的事,不想,不该管的事,别管!”   “可这里,是大学啊!”林文溪仍不信自己所向往的大学,竟能在阳光普照下也有堆积如腐叶的黑暗。   “大学,是一个让男孩成长成男人的地方。”张东言辞凿凿。   “可安安说……男孩成长成男人,只需要一个晚上。”林文溪亮着眼睛,倔强回答。   “少废话!”张东使劲拉住林文溪,却忍住笑。一路奔了好远,才放下他。林文溪有些欲哭无泪,碰到这样的教官,真不是是福还是祸,忽然又想到一个词,说:“我还想到,强盗也是不能的。”却看到张东白眼一翻,说:“我就是强盗怎么了?”   林文溪摇摇头,自我安慰,没怎么,强盗,是个褒义词,褒义词,。心里头忽然有些暖暖地,一路跟着张东披荆斩棘,只是到底体力忽觉下降了太多,走得比之前慢了许多。   林文溪是在黄昏抵达第三补给站的,被告知自己是第十五名,无权继续下一程。从聚在一起侃侃而谈的几名学长那知道,前三名竟让大一新生占去两名,其中一个,叫郑凯,还有一个,叫赵渊。   林文溪四处寻找张东,只见到他身影折入教官休息室,自己却被几个同学围住了。   “你是哪个年级的?掉坑里啦?”几名后到的女生围着林文溪笑个不停,又说:“还不去洗澡!”   有男生也来笑笑:“这哥们真是拼命啊!”   林文溪被笑得低下头,一声不吭寻了个僻静的小竹林。这补给站很大,外面是一座大花园,花园的主干道是用石头堆砌的路,条条主干道都通向正中央的音乐喷泉。而其中一条主干道附近,就有片片小竹林,饶是秋风萧瑟,竹叶一片浓墨般的青色。真是,一起走这么久,连道个别都没有。林文溪忽然又想,回头还得在他手下受训很多天,有得罪受了。他东想西想,手机在裤袋里被拧出汗来,终于下定什么决心,拨通了林子伟的电话。   “爸,这活动,有人作弊。”   “你旁边有人没有?”林子伟语气平缓,却充斥一股不可抗拒的威严。   “没有。”林文溪左右看看,站得离院子三俩聚在一起讨论的同学远一些。   “嗯,你说吧。”   “有个女生作弊,她坐直升飞机直接飞到我前面了。”   “直升飞机?她叫什么?”   “陈婉馨。”   电话那边忽然陷入沉默,良久,才问:“她的名次是多少?”   “不知道。”   “你有证据吗?”   “没有,之前她和我一起的,分开后我很拼命跑,结果她突——”   “没有证据的话不要乱讲!你没有去找其他人说这事吧?”   “暂时,没有。”   “管好自己的嘴!”   “恩。”林文溪无从抗拒。   “我问你,项羽兵入咸阳,屠城掠夺,是为什么?”   “冲动。”林文溪回答。林子伟让林文溪自小熟读史记,资治通鉴,并经常考问典故,林文溪记得烂熟,自然能一一应付。   “陈平为什么能离间项羽和范增?”   “项羽多疑。”   “你记得很清楚,就是不会学以致用!现在无凭无据,你就擅自在电话里说这个,是冲动!别人超过你,你就怀疑,这是多疑!什么都见到,没证据的事,都烂在心里,不要过问,明白我的意思吗?”林子伟声色俱厉。   “恩。”   电话怦然挂断,林文溪微微松开握紧的手,精神放松下来,蹲坐在地上,默默抚摸花坛里的竹子,却把竹子刮出一道道划痕。   “出榜了,出榜了!”有人在身边喊,就看到同学如蚁聚般蜂拥到一块电子屏幕下。林文溪不禁凝神盯着女生榜,前三,没有陈婉馨。   林文溪绕着补给站的院子,花园,甚至半个山头转了一圈,也不见陈婉馨。 第34章 (灯忽明忽灭)漏夜偷窥何许人   “你不觉得你该先去洗个澡吗?整个从陆战少先队变成了沙漠雏鸟。”身后戏谑的笑声,林文溪转身,那男子穿着红色背心,黑色短裤,脚下是一片枯草,也不怕深秋风寒,正是张东。   林文溪低头看看自己,迷彩服上被眼前这强盗倒了满满的泥浆,又被连夜和一整天的汗水溶得东一片,西一片,橄榄绿的迷彩服看看就被穿成土黄色迷彩,适合沙漠里做隐蔽用了。   “好歹,你也说一声陆战特遣队和沙漠雄鹰。”林文溪微微挺起胸脯。   “你那A罩杯,也好意思显摆。”张东不屑笑笑:“赶紧洗澡去,几天没怎么休息!晚上大聚餐,聚餐完,乖乖滚去混合宿舍睡,这里可没单间给你休息!”又补充一句:“明天就出发回学校了,嘿嘿,你又落在老子手上了。”   “好像一直没落在你手上一样,张强盗!”林文溪对张东的背影做个鬼脸,又呆坐着直到西南角落端着水盆,洗漱用具的男生们笑闹从澡堂出来,才折进去。   热水一一淋遍全身,林文溪仰着头,竟而微微有些目眩神迷。   就算是自己父亲创办的大学,也不曾想开学两个多月,竟是这一番情景。寝室第一天入住,碰见的这些人,一一看来竟像是做梦一般。赵渊和郑凯,跑到哪了呢?还有多少天,才能跑完?缓缓擦拭着身子,忽然想起那天赵渊为自己上药,简单粗暴地涂抹,眼神里是莫名的关切和呵护。舒小曼则更像是在干艺术的活,轻剪,慢揉,怎么觉得好像没有受伤的地方也被她侵略到了?   缓缓擦拭到臀部,那里微微有些痛楚,林文溪忽然心惊,收回手,单手扶着墙叹息,又狠狠将墙壁揍得砰砰响。   灯光忽然熄灭,四下一片漆黑。林文溪精神立即绷紧,依旧轻轻涂抹肥皂,镇定自若擦拭,灯光又亮起来,林文溪借着灯光看清这隔间的门是锁好的,放下心来。不到几秒,接着又暗下去,竟很长时间无声无息,静夜里只听得到水流声。隔间门上忽然出现一个帽子,很快又消失,林文溪将水放至最大,哗啦啦的流水声冲淡心中的恐惧,却觉得脚掌上有什么在蠕动。林文溪再怎么强自镇定,也忍不住惊叫出声,缩在墙角大声喘息。门外立即有纷乱的脚步声,灯亮了,有几名同学好奇问:“里面同学,出了什么事吗?”   林文溪正想开口,就听见熟悉的强盗的声音,“老子我过来检查洗澡间,要关灯,居然被里面一个小子嚎丧的吓一跳!——喂——里面哪个学生?哪个排的?洗了两个小时吗?还不出来!”   “有人洗两个小时澡啊?”   “这得掉层皮吧。”   “不会是两个人在里面洗吧?”   “有可能哦!两个男的,还是一男一女啊!”   “喂,里面的人,我看到你们了!”   ……   林文溪想明白了一件事,八卦这回事,绝对不止是女生的专利。   林文溪缓缓将身子冲干净,伸手去拿挂在隔间门上的替换衣服,却抓了个空,他收回手,忍无可忍,吼叫出来:“把衣服还给我!”   外头一片笑闹声:“看看,衣服都给搞没了。”   “哎哟我靠!这个拍了视频,到草溜网,该有多少积分!”   林文溪见到一根手指朝他侧面的隔板指去,他的衣服原封不动放在那里。   穿好衣服,林文溪犹豫了很久,才把门打开,迎面一个个意味深长的笑,挤在眼前。林文溪微微点头一笑,很多男生呼啦一下,都跑到刚才他洗澡的地方,探头进去看,却没有寻到想象中衣衫不整,面带红润的妹子,失望之余,目光想要落在刚才说话的教官身上,却发现那教官和那名清秀镇定的小男生,全消失不见了。   于是话题重点,又落在了两人的头上,甚至于晚上集体大宴会,很多男生对此津津乐道,女生听见更是掺杂诸多想象,一个宴会竟然热闹非凡。   林文溪远远坐在竹子林下,一个盘子装着一只煎鱼,吃了小半条就放下,一个盘子装着的,还是 一只煎鱼,干脆没有动,递给坐在一边坏笑的张东。张东接过鱼,三下五除二吞了,依旧笑眯眯看着林文溪。林文溪将自己吃剩的鱼又递给他,张东依旧三下五除二,吞了。林文溪看怪物一般跑得远远地。   张东看着林文溪穿着深蓝色韩版休闲牛仔裤,上身是淡蓝和白色相间的针织毛衣,在晚秋风里清爽而自然,笑意更加浓了,从军训以来到现在,第一次见到林文溪穿着除了迷彩服之外的衣服。   宴会散场,三三两两一起回宿舍,林文溪去宿舍转了一遭,又转出来,再转一圈,依旧出来。所谓集体宿舍,竟然是一个房间四张大床,每张大床上要睡七个人以上。   “谁知道这么多男生们挤在一起,会有什么事。”一名女生笑嘻嘻走近林文溪,顿了顿,哈哈大笑走远。林文溪涨了一身的鸡皮疙瘩。   张东睡了一觉醒来,凌晨四点。饶是多天不规律生活,宿舍里的战友们几乎都在凌晨四点的时间一一醒来,为怕惊醒熟睡的学生,都很安静选择去山坡下操练。走出教官宿舍,他看到一个纤瘦的身影,穿着蓝白相间的毛衣,抱住脏兮兮的行囊,睡得左摇右晃。   林文溪醒来时发现自己身上至少应该摆放了两条腿,两个胳膊。他忙闭上眼睛,念叨片刻,又睁眼,才看到自己睡在一堆男生中间,左右边的男生各搭了右腿放在自己身上,也各搭了右手放在自己身上。这里正是学生宿舍,自己正睡在一堆禽兽里面,这堆禽兽还发出此起彼伏的呼噜声。林文溪费了很大劲,从兽笼里挣脱出来,看见这熟悉的身影,正对着朝阳,伸直双手举过头顶,左弯弯腰,又弯弯腰,正在做拉伸运动,他十分想一脚踹过去,最终被一种叫矜持的情绪左右,最终用了胳膊将张东顶下台阶。   张东十分敏捷地越下去,反身抓了颗小石块就要朝后扔,见是林文溪,收回手,诡异莫测地笑了笑,又笑了笑,最后竟然大声连笑几声走开。   这小子,似乎越来越要恢复正常了呀!   接送的车很快开到,吃过早饭,就陆陆续续上车了,24个人,有三个中途因受伤被提前送走,有两个是被强制送回来休整的。据说,开车回去竟然要六个多个小时,他们从起点到这里,二十多天,一起整整走了将近五百公里的山路,湿地,沼泽,早已经不在原来的小城了。而据说前三名,可能最终要走六百多公里路。林文溪又接到舒小曼的电话,从头发是不是凌乱了,到感冒是不是好了,或者有没有看中哪个男生,她要为林文溪说媒,就差没有将他全家问候完。林文溪嗯嗯啊啊地回答舒小曼,简要说了一下情况,接着张安安和王襄在一旁你一问,我一答,十分默契地调侃林文溪和张东的关系。 第35章 (立即放弃计划)静水流深暗波涌   挂上电话,林文溪如释重负舒了口气,想起这次没有达成父亲对自己前十名的要求,还不知怎么和他交代。无论如何,已经尽力了,大不了又被父亲寻着几本书让背诵而已,最近父亲给自己找的书颇为无趣,常常是一些法律知识,还有什么行测,申论题目,看来是未雨绸缪地要自己以后考公务员而已。   当官有什么好,父亲一直操劳,官至小城副城长,却没能让母亲有很好的休息时间,日日夜夜伏案操劳,采风,写稿,而自己从小到大,除了背负着的,竟似乎从未从父亲的一官半职中获得些什么来,想想从前高中同学中也不乏有一些父母在官场的,往往趾高气扬,风生水起,论官二代,自己十足远远胜过他们,却只能受气忍着,吃亏忍着,生怕惹出什么岔子让父亲那头难做人。   据母亲说,因为父亲有个死对头政敌,一旦有什么风吹草动,就会拿去大做文章,十分难对付,所以只能对娘俩严格要求了。严格要求,弘轩叔叔不是说,男人就应该对外叱咤风云,对家人小心温存么,怎么又不见父亲叱咤风云,也不见对家里人小心温存。   林文溪忽然想得有些生气,生气父亲要求的名次,一会又生气自己没法办到,一路思绪纷芜,竟是一句话都没有开口。   车行远,人如梦,不经意间,却已是千山万水,入夜时分,纪夫大学的宏伟的校门在夕阳下鎏金灿烂。林文溪歉意对同座的男生微微一笑,刚才他一路叽叽喳喳,林文溪竟不知道他是不是对自己说话了。   一下子回到学校,车上男生们吵吵闹闹,勾肩搭背嚷嚷着一起喝酒,或者要赶紧找自己心仪的女生聚一聚,终于一拥下车。林文溪待人走得差不多,才默然走下车,一下去,就看到探头探脑的三个家伙,闪着晶亮的眸子看着自己,还未反应过来,已经被舒小曼拥在怀里,张安安和王襄一齐上来将林文溪和舒小曼拥紧,无言无声,只有一轮夕阳很快从身后沉没。   一行人走向计算机系男生宿舍,林文溪先要将行李放好。   “你刚才为什么紧紧抱着曼妞儿,占人家便宜?”张安安气不过指责王襄。   “你也抱着曼妞儿,我这不是出嫁从夫吗?”王襄无奈地摊手。   “依你这么说,以后我来例假见红,你也要见红了?不要紧,我让郑凯恩赐你正红色!”张安安佯绷脸。   “别别别。”王襄连连摇头:“君子有所为,有所不为。”   “你还当你是君子?人家曼妞儿黄花大闺女,也是你能抱的?”张安安狠狠掐着王襄的胳膊。   “那曼妞儿为啥能抱文溪?”   “文溪这么可爱,人人都能抱!”   “那不是……人尽可夫么?文溪你看……”   “王襄!”张安安双手叉腰,气势高涨。王襄缩成一团,连连认错,拉住张安安微胖的小手不住摇啊摇,嘴巴里哼着摇到外婆桥,安安姐说我好宝宝。   林文溪强忍住笑,和舒小曼微微交代了下分开之后各自的去留,想着,又隐去了赵渊为自己留下治疗感冒的草药这一节,接着隐掉陈婉馨莫名赶超,再隐掉自己和张东的种种,于是最后变成了——我和陈婉馨走了一阵,各自分开,最后抵达终点站没见陈婉馨,然后没有然后了。   舒小曼听得无趣,咯咯笑着:“婉馨姐可是提前回来了噢,她有说过你和张东出现的时候,你一身的泥巴,一脸的疲惫,衣衫不整,张东一脸的红润哦……”   陈婉馨回来了?林文溪感觉十分不可思议。   陈婉馨的确是提前回来了。   三天前。   越野拉练的上空,骆扬十分无奈地汇报:“墨爷,大小姐一直拿着望远镜,时不时找灶子,下去拿东西,现在应该是看见一个男生,又强行要求我们在入夜的时候下降。”   “这个可以随她,不过,其它情况怎样?”   “我们停的都很隐秘,螺旋桨那里装了最好的消声装备,还放了鸟叫声,三十米外肯定没人能留意。”   “不怕一万就怕万一!”那边的声音非常冷酷。   “不过就算有人看见也没什么,大晚上现在还没有学生的手机能拍得到什么!”   “打起精神!”   “是!”   两天前。   越野拉练场地,骆扬小声传呼:“墨爷,大小姐说应该是被人看见了,但是那人应该没有证据。”   “那你汇报什么!——那人是谁?”   “墨爷,看见我们的人,是林文溪。”   “什么?”那边沉默片刻:“立即劝大小姐放弃计划,学分什么的以后有的是机会!就算不凭他纪夫大学,她想去哪,没人能拦得住!”   “是!”   长夜如斯,一片沉默。   林文溪颇以为兴许是自己误会了,耸耸肩,走进寝室。   月余没回到这里,上次匆忙出门,都未意料到是这么长时间,被子,床褥都只用报纸铺了一层防灰。本以为回来清洗整理,又是一番大工程。进寝室才看见自己的被单整洁干净,被子叠得方方正正,桌子,凳子擦得一尘不染,一如离开时的旧模样,安安静静等待主人回来。   林文溪忽然觉得透进窗子,反射在桌面上的阳光有些刺眼,眼角竟然酸酸地。俯身放置破败不堪的行囊——这本在补给站是要上交的,但是所有同学无一例外将磨损严重的行囊连着所有洗漱用具带了回来,低眉间,见到床底的鞋子里塞了不少棉花,纸巾,鞋面也被刷得崭新。林文溪换了身衣服出来,穿得实在是稀松平常,可舒小曼硬是几乎整个脑袋都贴紧了林文溪的肩膀。林文溪微微侧过头,阳光暖暖浮在这女孩子的发梢,发梢上还是那天在森林里淡淡的香味。不用说,已经心如明镜。   “你呀你,无论文溪穿成什么,在你眼里都是西施!”张安安打趣。   “西施才没他好看!”舒小曼笑得有些腼腆。   “最好,他是不穿衣服,对吧。”张安安点了点舒小曼的脑袋。   “你个毒蛇安!”舒小曼轻轻拧了一下她的胳膊。   “噢,我觉得安安还是蛮能猜中我的心思的。”王襄若有所思说了一声,轻飘飘看着张安安。   “王襄,老娘我今天不把你收拾了!”   张安安一路追打王襄。   “两对活宝,也只王襄的脸皮比安安更厚,天生一对!”舒小曼大大咧咧挽着林文溪的肩膀,林文溪竟也没有抗拒,忽然想起什么,问:“陈婉馨呢?”   “回家一趟了,请了几天假!我们被训个半死不活的,白天可能没太阳,教官把我们往死里折腾,晚上就学军事理论,唱军歌,你说咱们选的计算机这个光明的系,现在连电脑都没摸,以后靠什么谋生啊?我想想,可以去给小学生当教官,弄死那帮丫的,好好让他们明白生活的艰辛!好好摧残祖国的花朵!”舒小曼边说边挽起袖子,露出白皙的胳膊。   林文溪淡淡笑着,陈婉馨回来了,她没有继续比赛,他不禁承认父亲说的对,没有任何证据,没有任何突兀可疑的名次,一切就如同那晚直升飞机上坐着的,只是去办事交流的教官一样。   回过神,听舒小曼说话,总像是走进另一个世界,无拘束,无挂碍。   他很快就从舒小曼嘴里又听到她们寝室来个新人,叫周楠楠,原来就是那个拉练时喊着要赵渊放过白兔贞的女生。林文溪对那女生还颇有印象,长了一张娃娃脸,下巴那里还缀着一缕婴儿肥,圆润活泼,一对大眼睛闪闪有神,说话起来也是嗲声嗲气的,却浑然天成,没有一丝一毫做作。 第36章 (赵渊是老二)王者归来重聚首   小饭馆里又遇见同班其他男生,王襄十分好客,把人都邀拢一起,一夕酒醉。   林文溪却说什么都不肯沾了半分,舒小曼则豪情纵饮,张安安十分礼节性地喝了几杯,事后竟把账算到王襄头上,要他买单了。林文溪呆呆看着服务员不断为张安安更换一个又一个碟子,运走一碟又一碟的香辣虾碎壳,鸡爪骨头,糖醋鱼的鱼骨,花甲的壳,螺蛳的帽,五花肉被剔除掉的肥肉,豆皮块落下的饭粒,再看看张安安用丰腴的手,抖索着缓缓剥开一个蟹壳,努力吮吸里头的蟹黄。   舒小曼劝着张安安:“蟹肉性寒,不要多吃。”又递过一碟碎姜:“不要嫌弃姜味不好,中和一些吧。”张安安混不作理会,舒小曼亦司空见惯,把张安安军训结束后带回寝室的小吃数个遍,得出王襄会倾家荡产的结论。   王襄一路都很憋屈,捏着钱包为死去的钱默默超度,张安安冷冷盯着他:“你请来的人,自然你买单,我们只是沾沾光。”   “不行,你让我死个明白,你没把话说透,你有点生气,我看得出来。”王襄不依不饶。   待林文溪和张安安各自回寝室,王襄还在不住讨饶。   “你个猪脑子!所有人都是熟人,一起说说知心话多好,你没看文溪一句话都没说,他向来怕生。曼妞这么久没看到文溪,也有很多话要说的。”   “你说的对,但是你不是一向希望文溪和渊哥在一起吗?怎么又撮合他和小曼。”   “从你家郑凯的生物学角度分析,男人一般是两栖动物。”张安安张扬地笑着。   “我不要听,不要听郑凯,不要听生物学……我不是两栖动物……我是……拣尽寒枝不肯栖,只因安安故!”   “看来,你很想栖我?”张安安淡淡一笑。   “有美人兮,在水一方,窈窕淑女,君子好逑嘛!“王襄挑衅看着张安安。   “我不窈窕。”   “唐朝以胖为美……”   “这是现代。”   “丑八怪安安,我王襄好逑!”王襄终于忍不住骂出声,什么古诗文都捻不出来了。   张安安正要打他,身子已经凌空腾起,被王襄抱在怀中,一步一晃走到女生寝室楼下,才把她扔下来,立即引来不少围观。   “我,喜欢你。”王襄伸手微微擦过张安安的脸颊,转身又是摇摇晃晃地离开。   张安安眉头紧皱,两腮却微微飞红,朝王襄的背影啐了一口,狠狠说:“总算有点男人味了。”后来又不放心,去二十四小时药店买了些醒酒茶,送到男生寝室楼下,让林文溪下来帮转交,才放心回去。   又是连续五六天的军训,林文溪作为排长的身份参与,无论是军事理论还是组织军歌对唱,都能博得一众眼球。舒小曼偶尔在明月夜晚,看到林文溪爽朗的笑声,很难把初相识那个十足缄默清冷的林文溪,和现在联系得起来。不过总归,她认为林文溪笑起来,真地是好看极了,不意一场拉练让他改变如斯之大。   陈婉馨从家里回来就变得更加活泼,对新舍友周楠楠也十分要好,整个寝室一派祥和团结。这样的生活,似乎是很好的,舒小曼很满意,张安安也很满意。   “报告!十班集合完毕!请指示!”林文溪标准敬礼,大声请示。   “稍息!今天的任务是……”张东交代完,随后站在远处默默看着林文溪指挥有度。   张东也会默默看着林文溪结束军训后,一个人孤零零走回去,称兄道弟只是在训练场,从没有在之后和任何人过从甚密,偶尔,只有一个叫舒小曼的女生,会扭股糖一般缠着他。张东微微皱皱眉。   林文溪去澡堂打水,张东有空亦跟在远处,默默看着,他一个人拎着几个水瓶,很吃力,却步伐很稳健走上楼去。   而林文溪和张东,训练完毕见面,也只是很客气而礼貌地问好,有时候会想起什么,忽然朝他粲然一笑。就像什么呢?就像完成任务。   直至赵渊回来。   是了,赵渊他们回来了,十分高调地凯旋,学院为他们举行了十分隆重的欢迎盛典,就算见惯盛大隆重场面的张东,也忍不住回忆起那天的盛况。   越野拉练男生方队的前两名被计算机学院十班包揽,分别是郑凯和赵渊。越野拉练女生方队,第一名,计算机学院,王正娟。   冠亚季军的待遇自然不同,他们是乘坐军用直升飞机,缓缓降落在操场主席台中。飞机迫人的螺旋桨轰鸣声中,礼花目眩神迷的璀璨下,肩膀上分别佩戴金色,银色和铜色的男女生各三名,一一走下飞机。   第一个走下来的,是郑凯,他戴着墨绿色迷彩帽和一副军用雷达墨镜,笑得十分张扬,朝场下的同学不住飞吻。接着是王正娟,一个短发干练的女生,生了一副清冷的剑眉。再是赵渊,戴着迷彩帽,眸子里掩饰不住的疲惫,脸上泛起令人动容的微笑,他一下飞机,就在场下左右寻找,目光落在紧紧凝视自己的林文溪身上,两人隔着很远,相视一笑。   所有人下场完毕,对台下鞠躬,走了各种和领导合影的过场,才走下台。   计算机学院一举囊括男生冠亚军和女生冠军,不得不说是学院短暂历史上最辉煌的事。而最后院长宣布,对应的奖励维持之前不变,整个学院一下子沸腾了。女生组建的人潮将六个同学围得水泄不通,男生都能被排挤在在后面望洋兴叹。   所有凯旋的英雄,均被要求发言。   赵渊只说了一句:“感谢有你!”下面的女生顿时沸腾了,朝上大声呼喊:“是谁?说出名儿!保证不打死她!”他在人潮中慢慢搜索那个数日不见的身影。尽管他一时没寻到,赵渊相信,他一定是躲在哪个僻静的角落,安安静静地,正如同此刻自己,竟尔心情十分平静。陈婉馨此刻双手环抱在胸前,和舍友并立在一起,谈论王襄打听到的最后一站的残酷竞争。   “你们说,赵渊说的是谁?”陈婉馨笑着问。   张安安察言观色,笑着说:“肯定是说的你了!”   舒小曼想说是林文溪,踌躇到了嘴边,只一句:“臣附议。”   “是么,你们都知道赵渊说的不是我,对吧,那他说的是谁呢?”陈婉馨凉凉地说。   “反正不是我。”张安安一股脑地摇头。   “也不是我。”舒小曼轻声说。   “那是谁呢?”陈婉馨依旧问。   “陈婉馨!”几人被主席台上传来的声音吓了一跳,三女生同时抬头望去。 第37章 (我的赌要输啦)王襄酒后吐赌约   但见郑凯提起嗓子大声喊:“你要我拿第一,我拿来了!”   在一片尖叫欢呼声中,陈婉馨拉下脸来:“没意思!”兀自迈步离去。   张安安和舒小曼不约而同地摇了摇头:“冤孽。”   郑凯并不指望陈婉馨能有什么回应,憋了半天,再说不出一句话,将话筒传给女生方队的冠军,王正娟。   彼时王正娟头戴一顶棒球帽,身穿黄色短袖T恤,束在黑色鳄鱼真皮长裤中,一米的大长腿下,是一双知名设计师量身定制的皮鞋,造型生猛又不失简约。清爽干练,英姿飒爽,若不是那一头乌黑的马尾,和胸前的丘陵,生生要教人认作皮肤白皙的男儿郎。   “周楠楠,我爱你!”王正娟对着下面大声呼喊。   这一出接一出的表白,着实是妙趣横生,开学才两个来月,竟能凑成这么多对痴男怨女,场下一片嘘嘘。在场的人无非在猜周楠楠是哪个男生,得此千金一笑,张安安和舒小曼的脸色一片煞白,相互对视,往寝室寻方才怎么都不肯出来的周楠楠问个说法。   拍照,传校内网,拍照,传空间,拍照,传博客。郑凯和赵渊才发现,纪夫大学的女生,还真地是,多之又多。郑凯隔着人潮,远远望着缓缓走向场外的熟悉背影,硬想挤出一条血路。然而冠军的授勋,领奖,签名等行程安排接踵而至,场内场外还是里三圈外三圈的,一众女生发现,那个比冠军头衔还惹人注目的赵渊,不见了。   除了郑凯那边的热闹,众星拱月,张东的视线还扫过操场不起眼的角落,那里,两名少年站立在那,好像一个捂着另一个的眼睛。   那天林文溪作为排长,自然以隆重形式带领全排列队致礼,只是领导训话结束,几位英雄般凯旋的同学下台时,台下已经闹哄得不成样子,他自然也无心再去维持纪律,遥遥注视赵渊,郑凯等人被人海包围。他转身绕着操场慢慢步行,在一棵树下停留,这里,曾经是十班集体受训休息的地方,随着野外拉练的最终结束,纪夫大学轰轰烈烈的军训,终将告一段落。   负手独立,眼睛却被人轻轻掩住,低沉的嗓音在耳畔响起,“猜猜我是谁?”   林文溪不禁微微一笑,这样的玩笑,小学自己似乎经常玩,这么多年,竟有人还对他玩看似如此幼稚的把戏。但是他知道是谁,他不转身,只安安静静站着。   这双手的主人显然有些好奇,忍不住又将自己的眉毛捋了捋,见自己没反应,似乎认为没有捂到位置,又上下摸索,最终还是定定捂在眼睛上。不一会,赵渊终于将林文溪扳转身,“你很有耐心呀……”话音未落,见到林文溪转身近乎调皮的微笑,比从前,眸子里竟能洋溢了阳光的温暖,赵渊不禁微微愣住。   “你变了。”赵渊笑着说。   “噢?变成怎样了?”林文溪笑意更浓。   “变帅了……”赵渊一贯对人处事,应对自如,现在却觉得只想再认真点看看林文溪笑靥如花的样子,一时之间不想说话,也无话可说,只能无话找话。   “我也觉得你变了。”林文溪依旧保持不疾不徐的笑容。   “噢?变成怎样了?”赵渊欣喜地靠得林文溪更近些。   林文溪微微站远,鼻子里哼一声:“变得更诚实了。”   赵渊刮了刮林我嫩西的鼻子:“脸皮够厚。”伸手来挠林文溪的胳肢窝,林文溪边笑边躲避,忽然喊出一句:“你这个强盗!”   强盗,林文溪突然停下来。   目光所及之处,不见想寻之人,尽管一路对自己凶得近乎残酷,也因为他,让自己似乎找回了丢失许久的精彩。可直到欢迎会结束,林文溪才想起,今晚大合唱,明天所有教官,全部都要离开。   “明天,教官们就要走了吧?”林文溪问。   “嗯,来也匆匆,去也匆匆。”赵渊说。刚才在直升飞机上俯瞰下方,小城的掠影,被告知今晚就是和教官们的散伙饭以及大合唱,明天就是分别时。赵渊说不上对任何教官有什么感情,不过却对张东有些莫名的好感,也许因为他是自己的教官,也许因为,他在野外训练中一再聪明地放过林文溪。   “你很舍不得他们吗?”赵渊补充。   “舍不得的也得舍,留不住的不必留。”林文溪微微叹息。   “你果真想的这么开。”赵渊哈哈大笑,挽着林文溪的肩膀,有说有笑谈起最后一程的路,恨不得当下就说出一篇人生传记,林文溪听得聚精会神,两人有说有笑。   张东站在他们身后,眸子如同深井里的水,了然无波。如果这个人,能给你快乐,那希望你,一生一世,都是这样。   晚上所有人将最后大合唱的表演服取出来,下身依旧是迷彩橄榄绿,上身却是纯黑色,臂部印有红黄色纪夫大学的臂章,穿在身上显得十分英武,干练。赵渊见林文溪的感觉,总觉得有股说不出的清冽肃然,也许是肤色的缘故。   “寒风飘飘落叶,军队是一朵绿花,亲爱的战友你不要想家,不要想妈妈……”嘹亮的军歌自纪夫大学学生肺腑中唱出,全然褪去学生时代的青涩,变得宏伟嘹亮。夜空肃穆庄严,却因了歌声变得有些温柔凝滞,唱至最后,很多学生自发拥抱教官,哭出声来。林文溪站在赵渊身边,饶是被全场洪亮的歌声震撼得鼻子微微发酸,却留意到赵渊在唱这首歌时,居然十分投入,有些字眼滚在他喉头里,隐忍而颤抖,又似无语凝噎。尤其是唱到类似“妈妈”的字眼,他感觉赵渊有些失控。   军歌一轮又一轮,排山倒海,全员按排席地而坐,共享最后的晚餐。学校食堂后勤部显现出强大的实力,平时饭堂里吃不到的菜,全都流水般一一呈上,而军训时的烟酒禁令不言自散。男生们和教官烟酒论人生,谈足球,说理想,女生们也敞怀畅饮,互诉女儿衷肠,一时杯盘狼藉,人人衣衫不整。   送别宴持续到月上中天,又到月轮西沉,十一月月初,凛秋,谁都没想要刚好是满月既望,却是一场别离。正如王襄独自坐在树下,已然吐了几场,他呢喃着:“像这样的军训,此生都不会有,像这样的人,此生不可多得。”   张安安斟满一杯,半跪着送到王襄唇边,软言低语说:“来,小襄儿,你给爷吟吟诗呀!”王襄接过酒,伸脖子一饮而尽,又微微托起张安安的下巴,真地嚷开来:“相见时难别亦难,东风无力……百花残。”   张安安将王襄狠狠掷在地上,双手叉腰,怒道:“以后在老娘面前记得说,菊花残!”王襄忙点点头,小心翼翼地擦干下巴里的酒渍,生怕沾在穿着的球衣上。   张安安不免诧异地问:“这个时间你穿球衣出来不是煞风景吗?”   王襄一听,泪眼汪汪地说:“安安啊,我那个乔丹亲笔签名的球衣,就要不属于我了。现在能穿一天,就是一天。”   张安安自然不解,只听王襄又咕哝着说:“只剩不到十五天了,你没看陈婉馨看着渊哥的眼神,肯定已经同意了啊。”   张安安如坠云雾,大声说:“王襄你给我说清楚点!”   王襄陡然一愣,说:“我的赌要输啦!开学和渊哥打赌,他要是追上婉馨,我就得赔上我的球衣!三个月啊,三个月快……”张安安忙捂住王襄的嘴,却已然来不及了。   陈婉馨手上的酒杯陡然落地,面色煞白。 第38章 (我现在答应了)当众示爱情难拒   张安安一把扯起王襄,对陈婉馨说:“他的醉话,你别当真,我把他拎回去问清楚。”说着连拖带拽,将王襄拖往男生寝室。   陈婉馨在原地微微一笑,树荫灯影下,她的脸色在一片昏暗中若隐若现。   酒继续,连林文溪也忍不住喝了数杯,又和舒小曼新介绍的周楠楠过了两杯后,已见醉态。   “周楠楠,王正娟,你们……”林文溪顿时欲言又止。   “你看不惯么?”周楠楠淡淡一笑,林文溪不知怎地,想起蒲公英。   “不,你们,好样的。”林文溪借着酒劲,大声说,他并不甚明白他这般支持,究竟是为了什么。周楠楠却猛然掉下泪来,仰脖一饮而尽,轻声对林文溪说:“以后,这话,悄悄和我说就可以,不要当着这么多人的面,不要说得这么大声。”   周楠楠自高中和王正娟相识以来,两人磕磕绊绊,饶是王正娟是商贾大亨的女儿,亦和自己因着这层微妙的关系,受尽冷眼,就连最要好的闺蜜男生,亦绝不肯当面肯定她和王正娟的一切,以免被怀疑成某种倾向,她不料初次谋面的林文溪,却如此不避嫌地至情至性,怎能不让她喜极而泣。   “为什么不能大声说?我还想说,我……我喜欢……赵……”他的嘴巴被周楠楠捂住:“有些事情,心照不宣就好,何必非要公诸于世,正娟就是想不明这个理!”   舒小曼分明听得清楚,正待林文溪将后面那个名字说全,便要拍手呐喊,冷不防听得周楠楠这般一说,顿时冷静下来。她想起张安安在寝室里叮嘱过的话:“人前嬉闹,自有一番乐趣,但是一旦把事情坐实了,就真地不大可能了。”   王正娟从人群中穿插过来,高高举杯,说:“大家都喝的差不多了,以后我们还有大把机会喝上,今天我就不要再添大家麻烦,这杯酒我先干为敬。”将酒一饮而尽,反过杯盖,示意已经干杯,聊表敬意。   “楠楠,该去我们连队那里喝一喝了,认识认识呗!和舍友来日方长呗。”王正娟蹲坐下来。周楠楠无奈叹息一声,径自走了,王正娟才慌了神追上去。   林文溪微微沉吟,心下不免对周楠楠感激至极。   “文溪,来!登山的时候你够爷们,不像王襄那只菜鸟,一路叨逼叨!”郑凯斟满一杯酒,递给林文溪。周楠楠方放开林文溪,一张煞白的脸,才渐渐红润过来。   林文溪接过,一干而尽,用手背虚擦嘴巴,纸巾已从赵渊手中递过来,林文溪接过纸巾,心满意足擦拭唇角,已经有些目眩神离。   “我敬凯哥,一路多谢照顾。”林文溪反敬一杯,郑凯毫不客气喝完。座下每个人郑凯都敬到,尤其把王襄喂得张安安忍不住出手挡酒为止,又和赵渊已经连续拼了不下十几杯,见赵渊面不改色,就特意留着等把所有人放倒,再和赵渊较劲。   郑凯平时不嗜酒,酒席上却莫逢敌手,一旦遇见回敬,免不了会酒过三巡才行,所以又斟满一杯,递给林文溪。赵渊忽然伸手挡下来,说:“该放的你都放倒了,得留几个清醒的吧,这杯,我和你来。”   “不行!”林文溪说,陈婉馨彼时却已然在场,同时开口。一座人顿时集中精神看着两人。   陈婉馨浅浅一笑:“你不能太纵着男生了,而且,你和他什么关系嘛?还要帮他挡酒。”   赵渊一时想不出话来回,陈婉馨又说:“他是你舍友,那郑凯不是你舍友了吗?你这么偏袒其中一个……”   赵渊疑惑看着陈婉馨,心中暗暗纳闷,一个多月以前,也就是在这里,陈婉馨转身娇笑——你把他掰弯,我就答应你。   陈婉馨只是无声笑笑,自拿出酒杯,递给赵渊,说:“赵渊,军训第一天,你说要追我,我同意了。”   赵渊颇以为自己听错了:“你说什么?”   “我说,我同意做你的女朋友啦!”陈婉馨大声说。   一时,班级里的男生四下聚拢,想听听这已然被评为校花的陈婉馨,如何如何在这么短的时间被人拿下了。及至大家看到是赵渊时,无不心知肚明,反觉天生一对,便极力呐喊叫好,撮合。   赵渊怔住了。   不知从什么时候起,赵渊忽然觉得这个赌约似是没有进行下去的意义。他本意,要么冷淡陈婉馨,按她心高气傲的性子,怎么也不会俯身屈就自己,要么,找时间和陈婉馨把那个玩笑的赌约说明了,陈婉馨若要发难,他自有一番说法,因陈婉馨彼时亦是开玩笑要自己“掰弯”林文溪而已,两厢玩笑,你来我往,倒也谁都不欠谁的。   他不料陈婉馨竟当众摊牌。   该说什么?不,我赵渊是开玩笑的?还是,把赌约的事给摊了?还是以她的要求并未达成,而拒绝?赵渊看着林文溪,林文溪却径自端着酒杯摇摇晃晃地朝张东走去。   生气了,还是聪明地避开,不想自己为难?   可是,我要看文溪做什么?   “婉馨,我自认为我配不上你,以前是对你不够了解,一时冲动,现在却觉得我……”赵渊正试图组织语言,陈婉馨莲步轻挪,走到赵渊面前,深深地吻了下去。   赵渊睁大眼睛看着她,陈婉馨微微低下头,笑着说:“因为顾及郑凯,还是……林文溪。”   赵渊摇摇头:“我们真地不合适。”   “那也给我三个月,当我的男朋友,再看合适不合适吧。”陈婉馨低声说。   四围的掌声响起,郑凯已经大步离席而去。   “你们说,我和赵渊合适吗?”陈婉馨微笑转头,面向一众已然痴了的热血方刚的一群青年男子。   “合适!”一片由衷的祝福之语。   不远处,林文溪举起酒杯说:“张东,谢谢你。”酒杯猛然一阵颤抖,跌落下去。张东微微一笑,十分敏捷地伸出手,将酒杯稳稳当当接住,重又放回他手中,说:“要谢谢我,就专心点。”   “不合适!”一声清脆响亮的声音迸发出来,银瓶乍裂,铁浆翻飞。 第39章 (身体就在这里!)婉馨豁情得赵渊   舒小曼的身影立在不远处的栏杆处。   她双手背在后面,扶着栏杆,此刻在众目睽睽之下,竟尔浑身颤抖,十分站不住。方才张安安来过电话,十分急切地将王襄说的一切简明扼要地说了,并央舒小曼看着点陈婉馨,免得她做出什么傻事。她一直见陈婉馨面色如常,谈笑自若,接了许多男生的敬酒,才放下心来,实在意料不到,陈婉馨清醒,冷静得让她直打哆嗦。   方才,她望着林文溪的背影,深恨他此时此刻,此情此景,竟尔回避,又不见张安安这个主心骨,顿时心下没了主意,只得拼尽全力,将自己所思所想,大声喊了出来。   “关你什么事?”陈婉馨陡然沉下脸来。   舒小曼拼命忍住不知酒寒还是恐惧而引发的颤抖,急中忽生智,跌跌撞撞地走到陈婉馨身边,说:“赵渊他,配不上你!他之前追你,是和王襄,郑凯打了赌,要是赢了,王襄的乔丹球衣就归赵渊!这样把感情当儿戏的男人,怎么配得上你?”   赵渊心下顿时轻松下来,一万万分地感激舒小曼。这话若是赵渊自己说出来,便十分羞辱于陈婉馨,陈婉馨于此事上的确无辜,赵渊一来不忍,二来投鼠忌器,亦不确定她是否会说出更多的话来,彼时,林文溪可能会十分难堪,便只得寻了个十分平常的借口。   奈何陈婉馨不知是冰雪聪颖,还是对自己真地一往情深,一而再,再而三,让自己堵上嘴巴,计无可施。   “我愿意。”陈婉馨冷冷地说:“小曼,你如果是真心为了我,我感谢你,但是我愿意!如果你是为了别人,你真地太让我寒心了。”言谈间,目光不经意朝不远处林文溪的身影急遽地扫过去。   舒小曼见陈婉馨仿若变了一个人一般,立时如雕塑一样,再说不得话出来。   “对不起,如小曼所说,所以我配不上你。”赵渊黯然地说,于眼前这个女生,心中生了千丝万缕的悔意,他本以为她也许只是高中那些万千女生之一,轻松追到手,道明真相,一顿饭,时间如此之短,她定然对自己尚无甚深的感情,亦不会受倒太多伤害。这般类似的赌约,性格随意的赵渊,在高中便打了数次,且每次必胜,早赢得“风流薄幸”的称号,却往往屡试不爽。   “那好,我追你,可好?”陈婉馨大声地说。   “婉馨,我就是一个痞子,吊儿郎当惯了,我实在配不上你。”这倒是赵渊的真话。   “没关系,我就喜欢痞子。”陈婉馨正色地说,周遭的唿哨声此起彼伏。   “我还是……流氓。”赵渊说。   “身体摆在这里,你什么时候想要就要。”陈婉馨说。   舒小曼目瞪口呆地长大嘴巴,合不拢了,她的这位舍友,到底是喝醉了,还是原本如此?这话说出来,若是传出去,一生的清白可谓是毁了。   “哦,看来,你的身体被很多人要过么。”人群中有人忽然嬉笑。执着是一回事,然这番话确然有些不顾女儿家的廉耻,已然有人看不顺眼。   “我只对赵渊说过,从前没和人说,以后也不会对其他人说!”陈婉馨怒目扫视。   赵渊心下猛然大是感愧,如此女生,为了自己已然折身成这样,再不能,再不能让她彻骨难堪。他眼中出现了林文溪的眼泪。“你从前不是这样的。”我从前又是哪样的?我和他,又是什么关系?   陈婉馨猛然扑入赵渊的怀中,她感受到赵渊那双鹰爪般的双手,紧紧抓住自己的肩膀,直像是要扯碎自己一般疼痛。舒小曼看到远处,林文溪跌跌撞撞地倒在张东怀里。   林文溪和张东酒过三巡,已然有些把持不住,张东微微一笑,手掌在林文溪胸口用力推了一把,笑着说:“你还行吗?”林文溪一个踉跄,差点跌倒。张东没有扶他,却把酒杯抢在手上,又为自己的酒杯斟满,仰起头,把两杯酒喝个干净。   林文溪想起还在补给站时,张东将自己吃着剩了的鱼给解决掉,忍不住呢喃着:“那……那是……我的酒杯。”   张东似乎想起什么,哈哈大笑,自言自语说:“噢,是吗?醉了,醉了!”接着靠近林文溪,在他耳边低声说:“我们还有机会喝的。”   林文溪边听着,目光落在赵渊身上,陈婉馨已经扑入赵渊的怀中,四围的掌声一如新年时的烟花,一片繁华璀璨时。林文溪往往天空,冬月无限寒凉,繁星再也看不见,忽地再也撑不住,一下子往前倒了下去。   张东紧紧抱着林文溪,感觉胸前一片湿润。张东想轻轻地抚摸他的额间丝发,想轻轻地咬着他的耳朵,想剖胸开腹将他藏入怀中。不,不可以!张东强忍着悸动,一把将林文溪扶着,狠狠摇晃:“醒一醒,这时候睡什么睡!”   林文溪被摇得哗啦一下吐出来,张东紧紧拍着林文溪的后背,将他扶往一边,林文溪直直吐得感觉心肝肺全没了,整个身体都被掏空。舒小曼忙冲过来,一时忙着喂醋,张罗开水,又准备一根银针,反复细心地刺激林文溪的虎口。赵渊携了陈婉馨赶过来,林文溪已然清醒,只对着赵渊不住地笑着,笑着。   待一众人平静,有人推张东起来唱一首歌,聊作道别。   张东好不推辞地大喇喇往人群中间一站,嗓子里吼出的,却是一段让人听不懂的音调。那声音平缓时若骏马低鸣,缓步前行,高昂时却似天马行空,飞奔苍穹之巅,低沉时又若深海深处之深,浓郁无边,疾驰时更似天地无边,潮平两岸失。   学生中有一人惊喜喊出声:“这是呼麦!内蒙古的呼麦!”张东并不停止,一段颤人心旋的呼麦结束后,接着使用让人听不懂的语言开始仰头放歌,歌声嘹亮而高远,声凄然,似离别,似思念。林文溪听得震颤不已,几欲落泪。那学生忽然流下泪来,激动地连声说:“内蒙语,想不到我在这里还能碰见内蒙老乡。”   一曲罢了,掌声比方才的歌声还响亮,很多同学那内蒙同学翻译,内蒙同学连连摇头:“很难直白翻译,我只知道歌名应该是《鸿雁》。”   鸿雁,林文溪默默想着,张东背影独立,明月在右,许多年以后,林文溪都无法忘记那晚一个军人乡愁里所背负着的苍凉和缱绻。偶尔听见这首歌,忍不住轻轻跟着一起哼出声来。“鸿雁,向苍天,天空有多么遥远,酒喝干,再斟满,今夜不醉不还。”   那晚张东,一直面向北方,回不去的家乡。   酒醉自当轻狂,酒醒不诉离殇,哪怕一醉三千场,知别时将至,大家已然重新聚拢回来。   赵渊,郑凯口中只道珍重,王襄却将张东拦腰熊抱,比女生还夸张。陈婉馨忍不住打趣张安安以后要嫁个女人,张安安却说:“男人难过不说出来,是死要面子,照我说,男人哭吧不是罪。”   陈婉馨微微扬眉看看林文溪,又笑问:“那他呢?”舒小曼马上接口:“林文溪那是欲说还休。”张安安眼中一亮,想想又是那么回事,笑而不语,果真看到林文溪连道别都没有,独自拐向人流之外,回寝室去了。   一切,平常得像什么都没有发生一样。 第40章 (你好,我叫顾曦)顾盼处晨光曦照   次日清早,郑凯就吆五喝六拉着赵渊和王襄并其他寝室的男生打篮球去。   赵渊想喊林文溪一起,见他蒙着头半点反应也没有,想起昨晚林文溪在下铺,被窝里透出的几乎彻夜的手电灯光,忍不住揉了揉眼睛。   “怎么,美女和球衣还有我这篮球一起到手了,激动得睡不着?”郑凯不无玩笑地说。   王襄挽着郑凯的肩膀:“凯哥还真一点都不介啊?”   郑凯正色说:“公平竞争,我技不如人,总不能影响咱兄弟情谊!”   王襄花着眼笑说:“哪方面技不如人啊?你们俩一起尝试过?”   郑凯微眯着眼睛:“你想不想体验体验?”   王襄撅起屁股:“来吧。”   郑凯狠狠地揍了他一拳:“要不是你有安安这女朋友,你开这些玩笑,非得把我恶心到!”   王襄顿时肃然:“别,要是没她这女朋友,我现在还在上幼儿园。”   见赵渊沉默不语,王襄说:“渊哥,球衣中午我回去最后洗一次,晾干了就给你,怎样?”   赵渊正色说:“本来赌约就是个玩笑,我也没真打算要你的。以后要么别喝酒,喝了酒,也闭上你的鸟嘴,省得惹祸!”   王襄顿时耷拉起脑袋:“你不说,我都忘了这事是我说的,兄弟我对不住,中饭我请了,好不?”   “一顿中饭就够么?除非你打篮球赢了我,不然顿顿中饭都交给你了!看着办!”赵渊一脸不屑。   “算上我那一份,你王襄有的是钱,就当做公益吧。”郑凯不紧不慢地说。   王襄只得苦着脸,认了。   说话间,赵渊却人两人先走,自己往卖早饭处走去。   “打完球再吃。”郑凯说。   王襄笑着说:“他要不就是给婉馨买早饭,要不就是给林文溪买早饭,你呀你,活该单身一辈子!”   “那你怎么不给安安买?”   “安安寝室里的零食足够她半年不出寝室门,我穷操心啥?”   “你把她当母猪养,都不怕以后领不出门?”   “我把自己喂成公猪,就天生一对了。”王襄言笑晏晏,郑凯顿时无语,两人站在原地,看着赵渊独独买了一份早饭,送回寝室楼。   林文溪还在睡着,他不想,或是不敢醒来,他知道一醒来,无论酒的后劲怎样足,他亦能足够清醒地知道,赵渊有女朋友了。林文溪有些不明白,为何赵渊有女朋友了,自己好似身上的魂被抽离了大半,剩余的魂魄不足以支撑自己睁开眼睛,亦不足以让自己有任何胃口进食,他就这么蒙着被子,任由自己放纵在一片虚无之中。 “喂,我替你找了个嫂子,你不至于这么不开心吧。”赵渊一把揭开林文溪的被子,却看见林文溪紧闭着眼睛,憋得面红耳赤。   “喂,你醒一醒啊,要勇敢面对现实,你知道吗?”赵渊说完,忽觉心下有些发虚。   “文溪,你别这样了,反正又不是真正意义上的女朋友。”   “话说,我找女朋友,你真地很在意吗?”   “文溪,来,起来吃早饭了,吃完再难过也不迟。”   “文溪,只要你吃早饭,我什么都听你的。”   “文溪,我求你睁开眼睛,看看早饭好不好,它们很无辜。”赵渊强装成不可一世的声音,终于逐渐软了下来,良久,轻轻拍着林文溪的额头,说:“文溪,乖,吃早饭了,别饿着肚子,我会给你满意答案的。”   林文溪这才睁开眼睛,睡眼惺忪地说:“你刚才说了什么。”   “我……我会给你满意答案……”赵渊说。   “再之前那一句。”   “早饭很无辜。”   “再之前那一句。”   “不记得了。”   林文溪倒头继续睡下去。   “行了,我什么都听你的,成么?”赵渊气鼓鼓地说。   林文溪一哧溜从床上爬起来,将包子豆浆狼吞虎咽地吃了个精光,将残渣纸袋递给赵渊:“命令一,帮我扔掉。”   赵渊接过来,左右看了林文溪片刻,冷冷地说:“我只说,我什么都听你的,没说什么都按你说的做,你记得哦。”说着将包装袋等拿去扔了,又帮林文溪将桌子打扫干净:“我去打球咯。”哼着歌,吊儿郎当地自去了,林文溪气得坐在床上,半晌说不出话来,欲抠出早饭呕出来,实在觉得不雅,只得捧了一本琴谱,消食化气打发辰光。   正看得入神,有人敲门,并径自走进来。   “找谁?”林文溪简洁地问,依旧在心中慢慢琢磨朱紫萍弹奏的那首曲子。   “郑凯在吗?”一个童稚的声音响起,却宛若银铃,又似清泉自流,潺潺作响,林文溪忍不住   抬起头,心中一凛,忍不住细细端详。   那男孩眉目清晰,眸子清亮,飘逸乌黑的头发丝丝分明,自如撒在额上。身形若远山含黛,不动而自成桃韵风流。那脸上的皮肤,浑似皓月映雪,雪掩寒梅,天赐能散出一缕若有若无的香味来,令人不胜陶醉。   “你好,我叫顾曦。”男孩自我介绍。   林文溪喃喃自语:“回眸间明月皓雪,顾盼处晨光曦照。”   顾曦拍手笑着:“你好厉害,应该是郑凯寝室里叫王襄的吧!我早听说过你啦!”   林文溪并不否认,指着郑凯的床位说:“对面,下铺。”   顾曦探身进寝室,趴在郑凯桌前,细细凝视半晌桌上的照片,自言自语:“好几个月不见,更有男人味了,绿野军校毕业,果然拿了第一!”   林文溪坐上床,上下打量着顾曦,越看越觉得不可思议,超凡脱俗,不过如此。   顾曦仿佛没留意到林文溪,又微微皱眉说:“还是那么能喝。”这才转身看着林文溪,轻声笑着说:“原来你不是王襄,你是林文溪,上铺是赵渊,久仰大名!”   林文溪很好奇,这素不相识的男孩子,不止能说出整个寝室的名字,更能对照郑凯的铺位所在,准确说出所有人的床位,于是笑着说:“噢,我的大名你都久仰了,久仰哪一方面呢?”   顾曦眨眨眼,笑着说:“又不像是林文溪,据说你是个扑克脸,冰块脸,说话不超过四个字,坐在你身边都要冻死的。”   林文溪微微点点头:“估计是你太好看了,我想多说些。”   “真地吗?”顾曦忍不住靠近林文溪,坐下,将额间头发稍微打理下,又调皮说:“那这样会不会更好看了?”   林文溪忙点点头:“好看,好看。”   顾曦显得很心满意足,把林文溪桌面上的书本一一看了看,动作细腻,不想弄出一丝声响,拍拍林文溪的肩膀:“你人很好,以后我喊你文溪哥吧。”   林文溪哑然失笑,自己考入纪夫大学时,刚过了十七岁生日不久,按理,学校里应该不会有比自己更小的同学了。这顾曦生得这么标致,军训时却无声无息,看来是刻意绕开军训,作为后补学生进来的。   “没问题,我就喊你小顾吧”   “不,你喊我小曦曦。”   “可是,像在喊我自己。”   “那以后我喊你大溪溪,你喊我小曦曦吧,就这么定了。”   林文溪对于顾曦的要求毫无抵抗能力,忙不迭地点头。   顾曦心满意足了地笑了,薄唇不点而凝朱,贝齿不露而含芳,一颦一笑间,林文溪只意九天仙子,载着冉冉仙气,一朝莅临人间,就算顾曦出了寝室,亦像是留了一抹令人遐想万千的倒影在其中,这世上,怎有这等极秒的可人儿?   一时,林文溪心潮迭起,又引自惭形秽,把方才对赵渊的些许幽怨,尽数抛到九霄云外。   林文溪忽然觉得灾难要到了,张安安和舒小曼要是知道顾曦,要是又知道顾曦和郑凯有这么一层关系,那不得天天往男生宿舍跑。林文溪又想起军训时帐篷的那两个洞,忍不住担心地关住寝室门,今后不会这寝室门,也要生出无数个洞来呢? 第41章 (我是来分手的)竹篮打水一场空   又至中午,郑凯和王襄酣战正兴,一行人携了新认识的兄弟去聚餐,其中居然也包括那个巾帼不让须眉的王正娟,她以女儿之身,球技精湛,敏捷灵活,竟尔不输给王襄。可让他们扫兴的是,赵渊未入座,又买了中饭,往寝室奔去。   “以后给文溪改名,林宝宝吧。”王襄撇嘴说。   “你吃醋么?”王正娟潇洒地甩了帅马尾发辫,一众男生不免目露精光:“看什么看,我有主了,你们又不是不知道。”   精光黯然下去,而且大家都早就知道,那女生是十班的周楠楠。   “我……吃什么醋。”王襄不禁有些支吾。   “小襄儿,有时候人这辈子最大的悲剧,是自己想爱的人,不敢爱,自己想做的事,不敢做,而悲剧之中最刻骨铭心的,却是自己从来都没有意识到这一点。所以我,从来不顾忌,我喜欢周楠楠,从开始,到现在,你们所有人都可以知道,如果不服气,篮球上见真章,再不服,我是跆拳道黑带十段,随时奉陪!”王正娟十分潇洒地说,倒让在座一众男生心悦诚服地竖起大拇指。   “我现在倒还没有这么不清醒,我想爱的人,在你的寝室,想做的事,也明白得很。不过,多谢你提醒。”王襄笑着说。   王正娟凝视王襄片刻,又看了一眼听得懵懵懂懂的郑凯,微微一笑:“来,吃菜吃菜。”豪意不输任何男子。   却说赵渊回到寝室,林文溪又蒙头睡觉,赵渊疑惑着:“这心有灵犀啊!”他却不知道,几分钟前,林文溪接到王襄的短信:“渊哥去买饭送给你了。”   赵渊将饭放好,一时没了主意,想了想,转身离去,走至女生寝室楼下,邀了陈婉馨出来。   陈婉馨早已盘算好,给赵渊一定的过度时间。   陈婉馨早就把这些事和墨谦做了简要说明,问及墨谦的建议。墨谦起先是不耐烦于她和自己说这些儿女情长之事,拗不过陈婉馨的半嗔半娇,便夸赞她攻心之策虽然冒险,却是上上之举,接着说:“我以前和你说过家族生意里的一个纠纷。王家非要和李家合作,但是刘家却一定想和王家把生意的线搭上。于是刘家派人帮忙,将王家的这个后生灌醉,并让女儿陪了后生一夜,擦出了一夜的火花,其实什么事都没有发生,这事,惹得两家皆知。那后生其实并不喜欢刘家的女儿,刘家的女儿却绝不计较,偶尔打电话问好,只在他喝醉的时候打车去接,从不沾染儿女的事,天长日久,那后生连谈个女朋友都觉得隐隐有压力,最后终于摊牌,刘家的女儿做了好朋友,并携手把合作这回事,给落实了。不长不短,就两个月,李家信心满满地等合作,最后却是这个结果,我的好小姐,你懂了吗?”   冰雪聪颖如陈婉馨者,又怎能不明白这其中千丝万缕的关系呢?分而化之,渐渐同之。   她得知赵渊对她,其实只是一个赌,虽让她极为恼火,却更坚定了她一定要让赵渊当自己男朋友的决心。同时她很清楚,倘或赵渊对林文溪真有了某种不良的感情,她自视以自己在赵渊心中的地位,必不能撼动一二,是以绝不会贸然将和赵渊的赌约透露出去,这么些天,更不应打搅赵渊,而需等他心境安定,再徐徐图之,反正有女朋友这个对外的名号,许多不越矩的事,赵渊不会拒绝也无从拒绝,如此,只需潜移默化,自能润物无声。   她自昨晚冒那一番风险,心悸之余,更是明白,赵渊诚然随心所欲,却亦有一定的责任心,是以才没有当场说穿他和舍友因着自己的赌约,这并非是赵渊顾及他的名声,而是顾及是否会伤害到自己。纵使,只有这一层微弱的怜悯,陈婉馨相信,自己一定能把握分寸,寸土蚕食。   赵渊突如其来的邀约,让陈婉馨有些措手不及,她便将张安安约了下来。   可赵渊说出的话,让她无所适从。   “婉馨,我来,是和你分手的。”赵渊淡淡地说。   陈婉馨微微抿着嘴,极力保持笑容:“我如果同意,会怎样,不同意,又会怎样?”   “我单方面,分手。我考虑了一个晚上,觉得我们俩确实不适合。”赵渊诚恳地说。   “那你觉得我和谁适合呢?”陈婉馨问。   “我不知道。”赵渊老实地说:“以你的条件,非得世界上最优秀的男子之一,而我不是。” “那你觉得你和谁适合呢?”陈婉馨又问,此刻她已然平静下来,一双妙目在赵渊身上逡巡不停。   “这也不在我说的这件事的讨论范围了。你是个好姑娘,抱歉。”赵渊说着,准备离开。   “喂,你这人不讲道理的,如果真要我同意,那以后你帮我送早饭吧。就一个月,我就同意分手,从此两不相干,如何?”陈婉馨说。   这哪里是代价,简直是给赵渊台阶下,赵渊不禁有些感激,点点头:“一定。”   陈婉馨微微舒了一口气,转身问张安安:“安安,你得出结论了吗?”   “什么结论?”一直未发一言的张安安惊奇道。   “赵渊是因为郑凯的关系,而不肯和我谈,还是因为林文溪的关系,还是他,真地一点都不喜欢我?”陈婉馨问。   “这我还真不知道。不过,如果说他一点都不喜欢你,这也不大可能,因为他不讨厌和你接触。要知道,每送一次早饭就是一次约会一样,你的气场肯定有某些和他合,不然他怎么又会答应这个要求呢?”张安安说。   “你呀你,说话总是让人这么舒服,不过,我可了解你除了跳舞音乐的天分,还精通心理学,连我都能得出结论的,你怎么会不知道呢?不是不肯说,是怕,怕这个结论是由你开口,以后有什么事,将是你对我造成的误导,对不对?”陈婉馨轻轻抚摸着张安安额间的头发,语气森然凛冽:“其实,只要不是明面上要和我作对的人,我陈婉馨一向都是善意的。”   张安安不禁觉得背脊冰凉一片,仍闪烁着眼睛说:“婉馨姐,你说我学心理学不假,但是心理学并不是能百分之百对行为作出准确判断,所以,一则,你说得很对,就算我猜出赵渊的想法,我也不敢说,怕误导你。二则,我确实是不知道赵渊的想法。”   “好了好了,我就是对你期望太高嘛。”陈婉馨神色自如地挽着张安安的肩膀,十分亲切。   张安安微微捏着拳头,掌心犹在冒汗。 第42章 (管你什么事!)林文溪醋惹曲解   赵渊和几个新认识的朋友,并着郑凯,王襄,打球至晚,一行人相逢恨晚,各自呼朋唤友一起去唱歌。女寝213四名女生均在邀请之列,倒是男寝216少了林文溪,舒小曼不免大惊小怪地问起来。   “床上当睡美人呢。”赵渊淡淡一笑,林文溪这小子忒也过分,先晾他一天,晚上再把事给他挑明了。   一行人对酒当歌,击鼓传花,真心话大冒险,玩的不亦乐乎,深夜大醉方归,到得寝室,却不见林文溪的影子。电话无人接听,没有只言片语,郑凯虽觉平常,赵渊但见他桌面的中饭纹丝未动,顿时酒醒了大半,慌了神,拉了王襄兴师动众地就去寻。郑凯被王襄烦得不行,只得匆匆出门。   三人把校园找了个遍,学校天桥,图书馆阅读室,钢琴房,附近可能去的地方全搜罗了,只不见林文溪的身影。三人回到寝室,赵渊一脸颓然地要报警,郑凯颇不以为然:“都是成年人了,做事当然要对人对己负责。他去做什么,没有义务向你汇报,穷着急!”   “凯哥正解。”王襄夸赞。   “他中饭也没吃,手机也打不通,作为舍友,于情于理都该关照一二。你以为人人都和你一样,从十一楼扔下去说不定都死不了。”赵渊不满地说。   “渊哥正解。”王襄说。郑凯立时扬起拳头,王襄慌忙躲闪。   赵渊忽地重重地拍一下脑袋:“不好!”拔腿就往外跑。   “不至于吧!”郑凯无奈已极,困倦已极,也不得不陪着跑出去,三人同时愣在门口,却见一个神女般的小娃娃揉着朦胧的睡眼走过来。   这自然就是顾曦。   “你怎么来了?”郑凯忍不住微微皱眉,问。   “你能来我就不能来了吗?”顾曦见到郑凯,忍不住微微一笑:“好久不见。”   “有烦人的事,回聊。”郑凯说着,便要走。   “你们的动静闹的这么大,大家都知道你们寝室丢了个人,现在那人正躺在我床上,真真是丢人了,不敢回来了呢。”顾曦笑着指着自己的寝室说。   郑凯憋了很久,终于忍不住骂了一句:“操!”   顾曦笑着说:“别光说不做,我给,你乐意不?”   郑凯怒气冲冲地回寝室:“你老毛病不改,我没话和你说!”   顾曦依旧笑着看着王襄,王襄搓搓手:“凯哥这人,就是禁不住玩笑,你别介啊。”   顾曦见王襄回寝室,微微低头,黯然自言自语:“早就习惯了呢,不说,就不说。”   赵渊大踏步走过去,马上将耷拉着脑袋,一言不发的林文溪揪了出来,正欲发作,看了看各寝室走出来围观的同学,便将林文溪拉至楼梯过道,一句话问到了脸上:“你躲去哪了!”   林文溪本来臊得只恨不得找个鸡蛋缝给钻进去,此时却突然来了精神,仰头说:“我有躲吗?我就觉得厕所有点臭,想去顾曦那里借宿一下。需要和你说吗?”   赵渊觉得喉咙卡了壳,又问:“那你中饭为什么不吃?”   “吃不下!”   “事多!”   “管你什么事!”   “你刚才为什么不出来!我们困的要命,还找你找两个多小时,嗓子都喊破了你不知道吗?”赵渊气势汹汹地说。   “不知道啊。”   “你!我看你就是故意的!不然你害羞个屁!”   “我害羞了吗?你哪里看到我害羞了?”林文溪挺起胸脯说。   “嘿?你小子在我面前就长翅膀了,要飞天了?”赵渊不禁气得乐了。   “哦,油炸鸡翅,还是卤水鸭翅啊?”林文溪故作不解。   “林文溪,你这样真地太自私了。所有人这样没命地找你,你就为了中午我没理你,任性成这样!”赵渊说着,背手转身。   林文溪见赵渊真地生气了,不禁也十分气闷:“关你什么事?我的喜怒哀乐和你半点关系都没有!”   赵渊听了心下不禁一凉,那自己,又是为什么要这么快和陈婉馨分手呢?微微叹息一声,走回寝室,留了门。   林文溪诚然是委屈,他确是因赵渊中午不曾理会自己而生气,并未存心不吃饭,只是那饭里放了太多辣椒,自己素有胃病,便不敢动筷子。至晚,林文溪则去顾曦寝室,寻顾曦聊天说话。两人因见面十分投缘,从诗词歌赋,聊到历史名胜,乃至国画山水,不一而足,却忘了时辰。林文溪心中别扭,不乐意见赵渊,便自顾睡着了,直到赵渊他们寻一圈人回来时,闹出的大动静吵醒,彼时便不好意思出去,顾曦这才出去暂为缓和气氛。林文溪自认虽偶有任性之心,断断识得大体,不至促狭至此,更不至自私至此,却不料赵渊劈头盖脸这般冤屈,心中真是又急又怒,继而哀伤不已,干脆不回寝室,自去顾曦那休息了。   赵渊等了良久,不见林文溪回来,料定他又回顾曦那里,醉酒头痛,兼方才疲命奔走,倦极而眠。   明晨,时针指向七点半,林文溪回寝室拿课本,今天八点需点名,不料寝室里人影全无,他和顾曦面面相觑,这伙人昨晚还酒气冲天的,今儿竟都这般积极?两人匆匆往教室赶过去。   原是一大早张安安便来电话要王襄帮忙去占座,赵渊念着陈婉馨的早饭,匆忙洗漱,亦直奔陈婉馨楼下,郑凯昨晚闹了个没情绪,凌晨爬起来将几个寝室的粉丝唤一起,自去打篮球寻开心了。   只是赵渊本想将早饭送了,便赶紧离去,不妨陈婉馨带上一堆劳什子,笑说:“有部分寝室女生的新书没有发到位,我这不是帮忙么?”   赵渊见陈婉馨累得香汗扑扑,只得拿起最重的两个袋子,和陈婉馨一并往教室过去。王襄自在原处等张安安。   张安安站在寝室门口,望着赵渊和陈婉馨的背影,无奈叹息:“文溪的敌人,太恐怖了。”   实际上,这书本是周楠楠负责发放,因例假忽来,今早正要唤王正娟帮忙的,陈婉馨彼时刚接到赵渊的电话,二话不说,提了两个袋子,又抱了一包的书,不欲众人帮忙,要了名单便摇摇晃晃地下去。   舒小曼不解,便追问。   张安安将昨晚的事拣重点说了,舒小曼还是摸不着头脑。   “她先问赵渊,谁配得上她,如果赵渊认为有人配得上她,那必然是郑凯。她察言观色,很快就确定赵渊不是因为顾及郑凯这个同寝兄弟的情分才不和她在一起。她再问赵渊喜欢怎样的类型,如果赵渊已经有喜欢的类型了,那么这个人,应该就是林文溪,同样,她几乎就能知晓答案了。”张安安啊说。   “直接问是不是林文溪的缘故,不就可以了,何必这么麻烦呢?”舒小曼迷瞪着双眼,觉得张安安想的也太多。   “这样,赵渊就会有防备心,婉馨未必能得到想要的答案。她这么问,一来减少赵渊的防备,二来,赵渊再聪明,也不会料到关键才是第二个问题,他自然真心流露,婉馨就心知肚明。三来,婉馨特地把我叫下去,是希望我肯定她的答案!”张安安犹然有些后怕。   “天呐,太恐怖了, 那你露馅了吗?”舒小曼不禁问。   “瞒不住她,就算我不那样认为,婉馨认定的事,就没法回还了,只是,不知道她会不会真地对文溪做出不好的事,应该不至于吧。”张安安微微拍着心口说。   舒小曼不禁凝眉不展。 第43章 (你这个小妖精!)屡试不爽苦肉计   却说赵渊和陈婉馨提着许多书本,一路无话,冷不防从校园篱笆过道处,斜刺里穿出两个少年,正是林文溪和顾曦。   四人打照面,同时愣了一愣。   赵渊见到林文溪,一抹尴尬从脸上忽闪而过,旋即消失,他和陈婉馨分手的事,他昨晚被气得不想说,他觉得,以后也不说罢了,正想旁若无人地走过去,顾曦笑眯眯地走上前:“渊哥,需要帮忙吗?这位美女姐姐是……?”   陈婉馨见到顾曦这般标志的可人儿,开心地说:“新同学?看你这小身板儿,倒不如文溪来呢。”   顾曦和陈婉馨相互交换了姓名,一回头,林文溪不见了。   这小鬼头!赵渊是眼睁睁看着林文溪瘪了瘪嘴,一溜走开的。谁该生谁的气,真是!第一节计算机基础课程才上,张安安和舒小曼已经坐到最后一排去,最后一排角落里,郑凯抵不过睡意,头歪在左边睡觉,顾曦把脑袋歪在右边。王襄紧跟在张安安身边,陈婉馨则坐在女生的标准位置,前两排,赵渊选了靠墙位置上,林文溪的同桌空位,一屁股坐下去。   林文溪不吃早饭。   林文溪不说话。   林文溪,对另一个找他借笔记本的男生笑!!   赵渊觉得胸口的这团火,实在是忍不了了!   赵渊把坐在林文溪除了墙壁和自己之外的四个人全唤了出去,不一会,那四个人面色凝重地进来,把自己各自的学习用具尽数拿走,自去寻其他座位了。赵渊十分得意地坐在林文溪身边,享受着二人安静的时光。   下一节课,林文溪拿着书本就往外走,赵渊不让座,林文溪推不动他,咬咬牙,从桌子上爬出去,不料一只脚被赵渊抓住,顿时在趴在桌子上,越不过去,又坐不回来,在上面挣扎得满脸通红。   不多时,老师走进来,微微尴尬地看了一眼,推了推眼镜,想上课,只觉得今天似乎不在状态。她又往那边看了看,还是不说话。于是,整个大教室五个班的同学的目光一齐落在角落处,保持着固定动作不放的那俩个同学的身上,其中一个,大家都很熟悉,便是越野拉练上主席台露过脸的赵渊。   一声惨叫把窗户外的鸟儿吓得逃了个遍,再一会,有两个学生灰头土脸地被赶出离散数学的课堂,其中一个,手上还提着分毫未动的早饭,摇摇晃晃地。他们背后,响起了老师清朗而自信的上课声音。   “林文溪,你不要太狠!”赵渊捂着半边脸,抹擦上面的鞋印。   “你有病!”林文溪颤声说。   “你不吃早饭,你才有病!”赵渊恶狠狠地递过早饭。   林文溪别过脸去,额间两鬓,开始渗出细密的汗珠,面色也愈发苍白。赵渊忙叫一声不好,这家伙是低血糖了,戳开豆浆就往林文溪嘴里喂。林文溪连连后退,一屁股跌坐在地上。   “你不是给人家陈婉馨送早饭的吗?你管我做什么!”林文溪的声音有气无力。赵渊听得心中微微一乐,搓着双手说:“你把早饭吃了,我就告诉你。”   “不吃。”   “吃嘛。”   “冷了,不吃。”   赵渊百般劝不动,又见林文溪虚脱得像一层沾了水的白纸,忍不住心下真地焦急了,发足往外奔,不一会,买了热乎乎的糖水和包子,送到林文溪面前。   “热的,可以吃了吧。”赵渊说。   “你先说为什么。”林文溪一手撑着凳子,依旧不予理睬。   “行了行了!我和婉馨分手了,她提出要求送一个月的早饭!”赵渊不无气馁地坐在林文溪身边。   “为什么?”   “你再不吃,我真不想理你了,你这个气人的小妖精!”赵渊顿时站起来,双手叉腰,气势汹汹地说。   林文溪咬了一口包子,问:“为什么?”   “吃完好不好?”赵渊捂着脸,觉得小命快没了。   “那你说呀,我边吃。”林文溪这才笑着先把豆浆一口气喝个精光,委实感觉太虚了。   赵渊才把和陈婉馨说的话原原本本告知,并说:“本来,她也不是适合我的类型。”   “那什么是适合你的?”林文溪仰起头,笑着说。   赵渊摸了摸下巴:“唔,还没碰到。”   “你刚才和那些人说什么了?为什么他们都跑开?”林文溪问。   “我就是威胁威胁他们,谁敢离你一米之内,先要问问我的拳头。”赵渊得意洋洋地说。林文溪皱皱眉:“以后不许这样了。”   “是的,文溪大人。”赵渊欢喜地搓搓手:“那你以后不许不吃早饭。”   “为什么呢?”林文溪问。   “你不吃早饭,会低血糖。”   “我低血糖,对你有什么影响吗?”   “呃……你会把我吓成高血压。”   “呸!”   两人乘着那老师不注意,又溜回教室,在最后一排坐定,正好在张安安身边。   “怎么不见周楠楠?”林文溪问。   “诺,第三排靠右,坐在那里假正经的就是她,人王正娟都要成棉花糖了,她还一本正经地。”舒小曼说。   “你还观察得真仔细。”林文溪不禁称奇。   “别打搅我和小曦曦聊天。”舒小曼微微挥手,不耐烦地说。林文溪顿时一惊,他和顾曦约定的小名儿,这么快就让舒小曼喊起来了?   林文溪觉得,这两个女生已然用一节课的时间,就成了顾曦的闺蜜。   顾曦竟然从初中起,就和郑凯是同学,一起在绿野军校。林文溪怎么都不信,因为顾曦身上半点看不出军校锻炼出的痕迹。才得知,绿野军校也有炊事后勤班,顾曦就是后勤班专属,平时的体能锻炼是少之又少,学的更多的是账目管理,预算控制和消防保障等行政类工作。绿野军校高中毕业,郑凯没有再选择继续在绿野军校的大学部就读,而是毛遂自荐,联系到纪夫大学招生部,被推荐进来。顾曦就一路跟过来,顾曦的各项预算管理等学得十分到位,各种涉及财务的软件学得精通纯熟,而且最关键的是,他能做得一手好菜,堪比大厨,所以也被纪夫大学破例招纳。   至于两个人的其他故事,顾曦很俏皮地说:“保密。”   保密……这不是此地无银三百两?林文溪看见两女生顿时容光焕发,浑身上下都像是有金光闪闪的八卦图案遍布。   这顾曦,心思如此纯澈,居然和素不相识的两女生刚熟络,掏心窝的话都说了出来,林文溪不禁叹息。   两人至晚回寝室,王襄却十分谨慎地看着林文溪,终于忍不住指着他说:“文溪,你有病,干嘛瞒着大家……那可是会传染的。”   林文溪自问除了偶尔感冒,身体谅无大碍,十分惊奇。   “有人说……说你有艾滋……赵渊,不是知道么?”王襄难忍颤抖,离林文溪三步以外。   “你知道什么?”林文溪逼近一步,靠近赵渊。   “赵渊,当心点,这事可大可小的。”王襄难得地严肃地说。   “不要紧,我希望,希望被传染。”赵渊举起双手呵呵地笑着。   “你疯啦?”王襄大声说:“文溪对不起,我不是嫌弃,就是觉得这样的事,好歹和我们……”   “赵渊!”林文溪顿时明白赵渊白天对那些人说了什么。他拿起床上的枕头没头没脸地冲赵渊砸下去。赵渊忙伸手格挡,不小心挠破棉絮,一时花谢花飞花满天,寝室里乱做一团。   正在男寝喧哗异常时,陈婉馨接通了一个电话。   “什么?一直在医院生病?”   “是的。”   “好,知道了。另外,为什么林文溪的背景,真地这么简单?”   “是的,扬子县,很普通的一个工薪家庭。” 第44章 (你会后悔的) 品自洁愤辞阴谋   天明醒来,赵渊匆忙起床洗漱,却见林文溪一一骨碌也爬起来,两人并肩在洗漱台站着,赵渊便问:“起这么早干嘛?”   “今天我要当牧羊犬。”林文溪含混着说。   “几个意思?你怎么也得是只小羊羔吧,说,要做什么坏事?”   林文溪笑笑不语。   赵渊见林文溪寸步不挪地跟着自己,不免奇怪,指着女生寝室说:“我要去送早饭了,你要一起?”   林文溪点点头。   “你就是要看着我给人送早饭?”   林文溪点点头。   “我是羊?”赵渊忍不住大惊小怪。   林文溪再度点头。   “你不想活了!”赵渊停住脚步,恶意满满。   林文溪指着自己的早饭说:“我还没吃呢。”   赵渊顿时耷拉下脑袋。   “快,是羊就给我咩一句。”林文溪说。   “你!”   林文溪若有所思地盯着早饭,用一只指头勾着,那塑料袋悬空晃悠晃悠,仿佛随时都能掉下来。   “咩!!!”赵渊忍不住大为憋闷,堂堂二十岁根正苗红的爷们,竟然被迫在林文溪面前这等做小伏低,自己平生快意恩仇,仗剑天涯,不想栽在这等人面前,实在是颜面全无啊。然,见林文溪低头抿嘴微微一笑,顿感雄赳赳气昂昂,“牡丹花下死做鬼也风流”,值了!   陈婉馨接过赵渊的早饭,笑容可掬地看着林文溪,把自己千辛万苦打听来的纪夫大学的选修课程揉成一团,藏在袋子里,她本欲和赵渊一起一路讨论讨论。她又看着两人肩并肩,其乐融融地离去,胸口忽似被重锤狠狠砸着。   当天晚上,216寝室。   “襄儿,来,帮我看看衣服还有哪里要整的。”郑凯将上铺的王襄扯下来。   王襄哭丧着脸说:“哥们,安安这样喊我,那是爱称,你喊怎么就感觉……”   赵渊放下手中的商业期刊,立即开口喊:“襄儿。”   林文溪边看着手中新买的钢琴谱,漫不经心地喊:“襄儿,你怎么不姓郭?”   王襄咬牙切齿把郑凯的衣领拉得卡住脖子,又把他墨蓝色风衣的两根腰带带个死结,快速窜上床去。   郑凯双手抓住上铺床护栏,跳起来一个鲤鱼打挺就要越上去。   王襄慌忙快速拍打郑凯的手背,一边念念有词色狼,非礼,又连踢带打,不让郑凯上床。郑凯腾出一只手,一把扯住王襄,两人一起翻滚到地上。王襄正要开口,床护栏叮咚一声砸在王襄头上。   王襄可谓是赔了夫人又折兵,怕郑凯又折腾什么花样,自己别说是损坏的床栏,说不定小窝都保不住,涎着脸,陪着笑,将郑凯身上的衣服打理得宽松有度,十分倜傥。郑凯走到洗漱间,对镜子前后照照,很是满意地离开寝室,回头笑说:“事成了,喝酒吃饭少不了,事没成,襄儿就代替吧。”   王襄哭爹喊娘:“不就是和陈婉馨约会吗,至于么!”   郑凯踌躇满志地出门了,他虽觉得奇怪,明明那晚陈婉馨在众目睽睽之下迫得赵渊同意当她男朋友,如何今天下午又是这样。他想起昨晚陈婉馨在月色下的身影,心中一时血气翻涌。   下午,陈婉馨寻着郑凯,沉声笑着说:“阿凯,今晚九点,操场咱们军训的地方,不见不散。”就莲步轻移,袅袅离去。留郑凯在原地乐得拍着自己的脸以为是在做梦。郑凯望着陈婉馨在明霜如雪的园子里,渐渐远去,恨不得立刻身插双翼,永远飞在她身边。郑凯回寝室就把这个消息庄重地广而告之,还特地要王襄帮自己挑选衣服搭配,郑重其事地出门了。   至于护栏,在王襄时而无辜,时而崇拜的目光下,赵渊用两个螺丝钉外加一些铁丝线和一把钢丝钳,一个启子,不出十来分钟就帮他修好了。王襄伸手摇了摇,又虚倚了几下,确认无事,对赵渊感恩戴德。   不过这感恩戴德的话,听得林文溪起了一身鸡皮疙瘩——满堂花醉三千客,一剑霜寒十四州。   赵渊坐在林文溪身边,见到林文溪反复琢磨琴谱,便央林文溪为自己弹奏一曲。   林文溪笑说:“我弹琴,那是如驴牛饮水,不堪入耳,有个人要是弹给你听,保证是天籁清音,国手烹茶,余韵流长。”   赵渊摇摇头:“反正都是对牛弹琴,你就先来呗。”   林文溪听得好笑,把那晚小镇上,清萍偶遇的事大致说了说。   赵渊笑着说:“世界六十多亿人,你去寻一个叫云澈的,没长相没年纪没背景,恐怕动用一个人口普查都未必找的出来。”   林文溪笑着说:“世界那么大,你不是遇见我了吗?”   王襄坐在床上大声直呼:“猿粪哪!猿粪哪!”   赵渊和林文溪相视一笑。   王襄捂着鼻子说:“好臭啊!”   寝室里出现了双剑合璧的双打,不一会,王襄哭喊着奔出寝室,找顾曦求援去了。   林文溪专心看着琴谱,一直翻阅着的,却是《彩云追月》,他跟着节奏,有时候打起节拍,有时候又微微皱眉,不时在桌面上捻起手指,模仿在钢琴上演奏的感觉,竟一直没注意到郑凯是什么时候回来的。直到王襄趴住床沿,将脑袋探下去,大惊小怪嚷出来:“郑凯!你什么时候飘进来的!”林文溪和赵渊才看到郑凯仰躺在床上,双手枕着脑袋,若有所思,看不出喜怒。   “赵渊,斗酒,我输给了你,没想到连女人我能彻底输给你。”郑凯叹息一声。   “你把话说清楚,什么情况?”赵渊关心地问。   “赵渊,不要再因为老子,就对陈婉馨缩手缩脚,对于她,我已经放弃了,才三个来月,也没多大感情,你看中了就别磨叽,赶紧搞到手吧。”郑凯大声说,“以后我和她就只是同学,大男人说话算话,绝不会再对她有什么想法!”   “到底出了什么事,你说清楚!”赵渊有些着急。   “不关你什么事,总之是老子自己癞蛤蟆想吃天鹅肉,以后老子要找也找母蛤蟆!”郑凯瓮声瓮气说。   “哈哈!以后见到未来的嫂子,我就喊她母蛤蟆!”王襄保持嬉笑,三人都没有理会他。   林文溪没有发表任何意见,琴谱遮在脸上,似乎也睡着了。   深夜,熟睡的郑凯忽然醒转,拳头紧紧握住。   “其实我只是想让你帮我做一件事。让林文溪知道,赵渊对他好得很,是因为我让赵渊把他掰弯。”   “你不肯?就这么点小事,你竟然不肯?我当然不方便直接说。”   “行吧,我知道你正直,不肯做小人,那我恰好既是女子,又是小人,你根本养不了我!”   “是,我是爱上赵渊了,我曾经喜欢过很多人,却从来没有用这个字眼。”   “你拿了第一,我一点都没高兴过,那天我也不是要去让你拿第一,只是经不住赵渊一直怪我,是我惹得你冲动,最终,又害林文溪受伤而已。我只在想,要是赵渊能拿了这第一,那该多好?我一定扑上台去抱紧他,甚至吻着他。”   “你军训的时候欠我一个人情,我现在要用!”   “呵?用在这里太廉价?我怎么觉得很值当呢?”   “你知不知道赵渊因为你和林文溪的缘故,才一直对我不肯轻易动心?他要不是顾忌你这个好舍友,好兄弟,要不是因为林文溪的莫名其妙,我和赵渊早就在一起了,不用经常这么尴尴尬尬的!”   “郑凯,我和你从来都不可能,不信你试一试?但是我劝你不要试,两个月来,我们多少对彼此有了解,你从来说一不二,我却也是说二不一,我认定的人,就一定会要到手。我这么早和你说,是念在你对我确实还可以,不然就会和对其他男生一样,把你拖着,让你替我干这做那。”   “别说我不是这种人,我是不是这种人还轮不到你评定,你不信?你爸爸郑子恒和你妈妈郭慈云,一个只是扬子县的小副科,一个只是个高中生物老师,是家庭贫寒才把你送到绿野军校去的吧?不要问我为什么知道,算你父母只是个农民,我也能把你们的族谱都抄下来!”   “你打我呗,男生打女生,你打呗。”   “你不会和赵渊说的,你说了,我们连朋友都没得当。”   “我也不想这样对你,可这么点小事拜托你,你居然会推辞?林文溪给你们一个个都灌了什么迷魂汤,都这么喜欢他?”   郑凯只是在离开时,面无表情说了句:“你会后悔的。”   可知,我欠你那一个情,是要用一辈子还的。 第45章 (极致的文武)百花齐放纪夫园   正式开课后,没有轻松太久,大家发现,如果说纪夫大学的军训是极致的武,那么科目课程就是极致的文。   纪夫大学的专业课永远都是不专业的,课程设计得十分少,每天两堂课,一堂课一小时,一周惯例是五天的课程,周末放假。看课程排期,有时候竟然周四周五会没有课程。林文溪再看看最后考试安排,忍不住到倒吸一口凉气,计算机系专业课程竟然还要学自己早想挣脱的物理,英语,高数,离散数学,地理,历史,政治,思想道德与法律基础……更没想到的是,上半年所剩不足三个月的时间里,还有C++语言编程,java语言编程,lura脚本设计,面向对象,计算机逻辑,计算机结构,操作系统,计算机组成原理,算法基础……王襄用交还给高中数学老师之后,所剩不多的小学数学算出来,85堂课,上半学年考23个科目,平均不到四堂课结束一门课程,其中还有很多门考试是结合了实验,比如,要自己制作一个小型收音机!   纪夫大学的大一上章程里,课程排期和考试科目,内容,时间罗列得一清二楚,可见制作这表格人员的功底。王襄看到最后一句,忍不住惊呼:“苛捐杂税猛如虎啊!”随后作吐血身亡状——纪夫大学规定,所有专业课,必修课,选修课,全部都要在大二结束。大三之后就各显身手,创业也可,提前毕业也可,保研也可。   但让所有人感兴趣的,却是纪夫大学特设的兴趣班,及至接触到这些兴趣班,大家发现纪夫大学的课程安排真地是十分讲道理。   说到这些兴趣班,文科班则是中国王朝发展史,涉及的内容有政治,历史更替,兴衰荣辱,在这里大家会知道李时珍是怎样炼成的,知道《三国演义》的片头曲《临江仙》,补充一下,那首滚滚长江东逝水,浪花淘尽英雄,是非成败转头空,青山依旧在,几度夕阳红,这首词的作者是杨慎,而杨慎是嘉庆年间因“大议礼”被执廷杖,扫地出门的新科一甲状元。甚至会知道真正的后宫规则,伦理,诸多学生像模像样地相互称呼对方格格,万岁,甚至寻宗觅祖,找到自己是古代纯汉族,还是正黄旗,镶蓝旗的八旗身份,林文溪则是这个班级中的佼佼者,每节课程必上。理科呢,包含天文地理,上知自己顶头的月亮是上弦月,下弦月,哪边盈缺,甚至于有学生会独自登临高台,第二天来一句,老夫夜观天象,今日中午必有大风。待大风扬尘,往往这些学生会高呼不已,时时研究天象,恒星,最后发展到研究各种人类文明,外星文明等。舒小曼时不时半真不假地推测出林文溪这个狮子座患者次日的行为,她就是这样班级里的活跃者。   艺术班那可是了不得,歌唱班,弦乐班,管乐班,打击乐班,舞蹈班,美术班各种班级特色不一,倘若在校园里的僻静角落传出一老一小的浅唱低吟或者是琴箫共鸣,那必然是学生太出色,私下拜入老师门下了。张安安和陈婉馨还有舒小曼,也都是舞蹈班里独领风骚的佼佼者,那绸缎般的身材,曲线唯美的身姿,一时为众多少年痴迷的对象。体育班有篮球训练班,排球,羽毛球,游泳乃至铅球班都有的,甚至还有专门打造肌肉猛男的健美班级。赵渊几乎要成为篮球训练班的教练了,他时不时客串教练的角色,说得有模有样,而且还能赚些外快——这些班级是凭能力者当选,篮球班的教练时不时和赵渊单挑被打下马来,便和赵渊分了一半的天下,也分了赵渊一半的工资。除此,赵渊居然也是武术班的高级学员,专教跆拳道,在他的悉心指导下,连王襄都宣称自己可以:拳打南山敬老院,脚踢北海幼儿园。   交际班学谈判,学演讲,学营销,不一而足。社会学科则包含了社会机器的运行,市场经济学,社会结构,社会发展,每逢中央出经济新政,民生方案,或者是人大代表的提案,这里会获得第一手资料,并且提供师生研究,无一不真实,无一不现实,乃至省里的某些博士生,竟然会抽空来这里和大学生高谈阔论,称兄道弟。生理学班几乎是生物课的实际行动版,参观婴儿出生过程,讲解各类生物尤其是人类的性心理发展,生理发展等,内容详实扎实,郑凯除了武术班,篮球班,也是这个班级的翘楚。在教务处的严格督导下,生理学班的学生,好歹没闹出什么乱子来。顾曦的选修课,舒小曼认为不用看,郑凯在哪,顾曦势必跟到哪。   更让人讶异的是,在选修课程班级里,表现优异的外校学生,都很有可能被学校吸收为己用,学生完全不用操心什么转校手续费,也完全不用操心什么学籍档案管理之类的,一切纪夫大学为他们包办。   开心享受这些选修班没多久,辅导员又提前宣布一个重大消息——纪夫高中的新生联赛,将同步圣诞节和元旦节进行。好在赵渊早就从各学姐那里得知一切,已经让班级同学提前准备了。   新生联赛又是什么。   入学的联赛,也就是所有同学需要暂时放下爱恨情仇,悉心准备的项目。   纪夫大学的入学联赛,分舞蹈类,歌唱类,足球赛,篮球赛,乒乓球赛,临场诗歌赛,英文演讲比赛,活脱脱地就是众多的选秀大赛。比赛者是整个高一班级学生以及全省参与报名的高校新入学者,当然,主要是以本校的为主。而在比赛中获得较好奖项的外校学生,一张纸质证明,足以让他们在毕业后获取国内任意一本大学的保研名额。本校学生则更会获得保送积分,通过结合以后各类活动的积分,最终能获取保送世界一流名校的资格。   赵渊也用自己所剩不多的数学常识,算到自己获得越野比赛第二名的学分,保底都可以保送国内985大学的研究生,或者凭借学分,可以获得各种合作的大型公司优先聘请权,或参与创业,能从不少企业拉动到大量资金。赵渊这才恨恨看了郑凯一眼,说:“都是纪夫大学越野赛除了第一,就什么都不是,原来也不全是嘛。”   郑凯哈哈大笑:“我还知道,我可以放弃保送名额,换成奖学金,货真价实地钱哦!”几人不免笑郑凯太没出息。   总之,这学分就摆在那里,怎么用,用得如何,纪夫大学一概不负责。   一切喧闹非凡,精彩纷呈,可舒小曼最近却一直闷闷不乐,她在考虑一个很严肃的问题,到底要不要制造出陈婉馨所说的,所谓“考验”呢? 第46章 (文溪对你,如何)婉馨巧言说小曼   陈婉馨那天约了舒小曼一起去置办女生舞蹈比赛的跳舞服,两人联系好商家,报上各女生的尺码,陈婉馨请她去附近最好的饭店喝咖啡。   “你对赵渊还有林文溪怎么看?”陈婉馨笑着说。   “挺好的啊,整个学院都没看见两个男生这么要好了。”舒小曼说。   “那,你该知道赵渊一开始对文溪好,是因为追我的那个赌约吧?”陈婉馨不紧不慢地啜一口咖啡,挑一块好看的方糖,手下用劲,狠狠将其碾碎。   “一开始,确实是这样。”舒小曼依葫芦画瓢,拿捏着口感,说:“黑咖啡虽然苦,不过还刺激中枢神经兴奋,促进脂肪消化,含糖少,十分适合减肥,我看可以给安安带一些。”   陈婉馨差点丧失说话的兴趣。   她看着这个胸无尘埃的舍友,微微沉吟,掂量了片刻,将最后一些成型的方糖全然碾成齑粉,如此,咖啡终是甜了。她抿了一嘴,说:“那文溪要是知道这件事,会怎样呢?”   “这个,还是不知道的好吧。”舒小曼瞪大着眼睛说。   “文溪如果一直不知道,那不是意味着赵渊在骗他?如果,他俩的感情一开始,就始于欺骗,就不纯洁了,你怎么看?”   “唔,好像确实是这样,不过,也不像是假的呀?他是对文溪真地好,昨天我还看到他去历史学的办公室报名呢,他那人对历史有什么兴趣,无非是文溪在那个班里当了教辅而已嘛。而且,你别说,文溪也去篮球兴趣班了,无非也是赵渊几乎要成全职老师了嘛。他们这样挺好的呀。赵渊还给顾曦买番茄酱,橄榄油做菜用,不就是林文溪和顾曦和合得来吗?”   陈婉馨颇觉心口微痛,差点丧失了说话的能力。她缓缓坐定,再饮一杯咖啡,良久,掂起一根女士香烟,若无其事地盯着轻烟袅袅,忽觉眼眶有些微微湿润。一个月过去了,赵渊除了第一天,此后每天都是和林文溪一起来送早饭,最后一天时,陈婉馨觉得有千言万语都想和这个剑眉入鬓,英武得令天下女子见之呼吸停止的男子说,可是,他只是微微一笑:“我们,分手了。”是了,分手了,赵渊对着许多人宣布了这件事,像是得到了什么解脱,可自己呢,面对对自己亦是百鸟朝凤的女生们,她只能默然承认,面对接踵而至,纷飞而来的求爱礼物,信件,她甚感索然无味。   我陈婉馨,到底是怎么了?小城的公子王孙贵胄,莫不对自己趋之若鹜,两小无猜的有之,门当户对的有之,自己从未能入眼,何以一个小县城,一个曾为乡野猎人,后从商小贩的人的儿子,这般六神无主?而他林文溪,可曾配得上?虽是天生气自华,然到底也是小门小户,莫非,他和赵渊才真地是“门当户对”?   不!不会的!   “那,文溪对你,如何?”陈婉馨问。彼时冬日一阵冷冽的罡风穿户而入,舒小曼禁不住浑身打了一个激灵。   “对我,像其她女生一样,可也会稍微亲切一些吧。”舒小曼顿觉惴惴不安。   “哦,你既然希望他和赵渊在一起,你怎么时不时会唉声叹息,时不时向安安请教星座命理?你恐怕把自己的星座生辰,和林文溪匹配了很多遍吧,你大概还把赵渊,郑凯,王襄和顾曦的都和林文溪做过配对,如何?只有你,最适合林文溪,对吧?”   “那又怎样?他们才是天生一对。”舒小曼说。   “天生?那我要看看他们是不是天生一对,如果是,自然你我无话可说,如果不是,那你这几年的青春,岂不是漫长得很啊……”陈婉馨叹息道。   “怎么看?”舒小曼问。   陈婉馨的眉头微微一动,脸上笑意盎然:“把这赌约,让林文溪知道。他们如果真地彼此情深似海,天生一对,自然不会受到任何影响,反而感情会越来越深,那你就乘早死了这条心,从此也不用整日哀哀切切,完全不像那个阳光活泼,单纯率直的小曼了!如果他们因为这么一件小事,生了罅隙,以至不能在一起,那他们这样成日黏糊在一起,你当真以为谁都看得过眼么?你想,林文溪顶着别人的眼光,就是为了和赵渊这样的虚情假意在一起,他多可悲?他更看不到你,图书馆为他占位,把他的衣服偷来洗得干干净净再还给他,他全都看不见!你,又多可悲?”   舒小曼沉默不语:“我,是希望他们在一起的。”   “所以,你更要确定,林文溪的这段感情,是值得的呀!你难道不想林文溪好吗?如果不值得,就要乘早放弃!你是医家出身,讳疾忌医的病例你看得多,听得多,也比我理解得深入,非要等到林文溪病入膏肓吗?”   “嗯……”舒小曼犹疑着,想回去寻张安安商量商量。   “你不用想着去问安安了,安安和我,一定是一样的想法。而且,你从开学到现在,事事必然问安安,所有的决定,就算全都是对的,也不是你自己的决定。你什么时候,让自己属于你自己呢?走一回,你的心吧。”陈婉馨语重心长地说。   舒小曼想了很久,无言地点了点头。陈婉馨这才表示有事须先行一步,匆匆地走了。陈婉馨打车一路往省城医院过去,她已经打听清楚,那人在哪个病房。   连日来,都和陈婉馨,张安安进行舞蹈训练,舒小曼忙得脱不开身,只是这件心事装着,愈发让她无奈。   新生联赛准备进行得如火如荼。   陈婉馨带领所在的213寝室全员参加舞蹈比赛,陈婉馨因自身十分优异的编舞能力,很快脱颖而出,获得大家一致认可,年级里但凡舞蹈能力出众的报名进行一场小淘汰赛,最后选了12名才貌双全的,作为最终的参赛人选,也不知是巧合还是什么,陈婉馨所在的女寝,她本人,张安安,舒小曼和周楠楠全部成为正式参赛人选。为避免最终比赛出现问题,还特地选了几名候补队员。   才貌双全,陈婉馨神色有些复杂看着体育室里,休息期间又抱着一只鸡腿啃得津津有味的张安安,蹲坐下来,苦口婆心说:“安安,都说咱们这十二个人是年级十二金叉,十二花旦,怎么台上排排列下来,总觉得哪里不对呢?”说着捏了捏张安安的腰,把玩着她腰上多出的赘肉。   张安安将鸡骨头很准确地投进垃圾桶内,这个动作她用了无数鸡骨头练习,竟然炉火纯青。她擦干净手,拍拍陈婉馨的肩膀,自信满满地说:“腰这玩意,束束就好,你没看我的终极武器。”挺起胸脯,胸部傲人的曲线立现。   “控制点……你的小男友最近不是收了个干妹妹吗?这可是危险信号噢。”陈婉馨十分关切看着张安安。   “没关系,只要不是收的干女儿。况且,他收干妹妹那可是经过我的同意!”张安安满不在乎拉住陈婉馨的手,说:“倒是你,最近和小曼一样心事重重,有什么事瞒着我呀?”   陈婉馨肃然望了望舒小曼,笑着说:“什么事还能瞒得住你,操心舞蹈比赛,我们俩累得都瘦了一圈,你又不喜欢到外面跑。”   “还真得多谢你们体谅,不过一个人在寝室老无聊了,南南又一直被王正娟霸着,王襄这混蛋尽知道买吃的给我!”张安安忍不住摸着肚子里的三两肉。   陈婉馨走到舒小曼面前,沉声说:“小曼,就在今晚了。”   舒小曼良久无言。 第47章 (对我有别的心思)顾曦郑凯少年   眼看舞蹈比赛舞初成,赵渊的篮球队也几经磨合,人员成型,陈婉馨邀请大家伙一起聚餐鼓劲。这个提议,自然获得大伙的认可,男寝216三人酷爱唱歌喝酒,更是各怀鬼胎,琢磨着如何在众人面前闪亮登场。当晚,赵渊还意外联系到一个重磅人物,他相信有此人在,一定会起到事半功倍的效果。   计算机系海宏宿舍的西南角女寝213和东北角男寝216的关系错综复杂,这是所有系的同学都知道的,他们也不避讳。女寝全员舞蹈比赛,男寝全员除了林文溪也都参加篮球比赛,然,聚会定然是不能遍插茱萸少一人的,赵渊强拉住林文溪的手,将他拖出寝室。   赵渊又说:“你天天捧着个钢琴谱,人都发霉了,拉出去晾晾。” 林文溪忽然说:“要是什么比赛能奖一架钢琴,我就参加。”   赵渊有些好笑,明显累积的学分比一架钢琴的价值,那是天差地别,林文溪竟说出这么短浅和孩子气的话,说:“你要什么破钢琴,我帮你买就是!”   林文溪拍手笑问:“什么时候?” 赵渊面带笑容:“等你结婚的时候。”林文溪别过脸不肯搭理他。   顾曦听了,摇着郑凯的手臂,语气又像是请求又像是撒娇,听得所有人都觉得吃了满满一嘴的棉花糖,他说:“凯凯,行行好嘛,我也要一台钢琴。”   郑凯无语,用大拇指重重摁一下顾曦的脑袋,说:“你什么时候能正常点?”   “我正常就这样,你还不习惯!生物不是能适应环境的吗?”顾曦眨巴眼睛笑着。   “生物也能改变环境的。”郑凯说。   “那你改变我,改变我呀!来,大溪溪,你一起来!”顾曦趴住郑凯粗壮的胳膊,就这么一路把自己悬挂着,听见身后不少篮球队替补队员笑着议论他,也不管不顾。   郑凯着实无奈。   郑凯自上绿野军校,除却军校每月一次的大聚酒,素来沉默寡言。偶一次路过校卫生间,见有一群男生正欺负一个白白净净的小男孩,那小男孩任凭言语侮辱,只是倔强不去。本来,这样的事在绿野军校不时能看得见,然军校弱肉强食的森林法则,除非大事,一般听之任之,郑凯亦不会多管闲事。那天他偏喝得有点多,一时冲动,上去三下五除二,把一众人等尽数撂倒。那小男孩,便是顾曦。原来顾曦乃炊事班的头号掌厨,那些男生都很喜欢顾曦做的菜,于是要求顾曦为他们开小灶,顾曦恪守校规,不接上级命令宁死不开私厨,才被人逼迫进卫生间,被淋冷水,被泼尿,备受欺侮。   自那以后,那群人顿时来了兴致,往往挑衅郑凯,武力上比不过,便使绊子,郑凯防不胜防,可顾曦往往得知真相,挺身而出维护郑凯,两人时常一起被校规惩处。此间,郑凯日夜勤学苦练,锤炼身体,时时受伤,甚至不思饮食,终是大病一场,不料年纪虽小,却是学长的顾曦,申请留级照顾,不眠不休,亲自煎药,做菜,和郑凯在校医院同吃同住,一下就是三个月。这三个月间,顾曦自己亦小病接连大病,竟是夙兴夜寐,不离不弃。   郑凯在一个雨夜出现急症,顾曦冒雨陪同校医去外县取血,归来出了车祸,顾曦脱下衣服,将冷冻血液的箱子包得完好,打车至校外警戒区内,竟尔一连奔袭数千米,将血液送达医院,自己却昏倒在雨地。郑凯后来通过监控,看见冬雨如注,冰水在闪电中森然发亮,瘦削的顾曦只穿了一件单衣在雨地中踉踉跄跄,几欲摔倒,却紧紧护着怀中的储血盒,直至医院门口跌倒被人扶起。郑凯平生不知有人待己如此,感念他至深,和顾曦结为生死兄弟。   三个月后,郑凯身体大大康复,生龙活虎,及至后来,校比武大赛,郑凯赢得头筹,又在某处军事训练立了大功,一时声望日起,归心者众,才渐渐免受这些龃龉之苦。   不料这生死兄弟对郑凯的确有着不同寻常的心思,长此以往,校内人人侧目。郑凯自不会因为这事疏离冷落顾曦,却也正式彻夜长谈者有之,不时提醒一二有之,奈何几乎每次顾曦都以泪洗面,恨不欲死,郑凯便只得听之任之,只要他不过分出格,亦顺其自然,只独自己从未轻易示之亲近。郑凯素以大丈夫自居,平生最不耐那些扭扭捏捏的男生,冷不妨这生平所遇第一扭捏之人,竟是自己的肝胆兄弟,只得长叹命运捉弄也。   却说一行人到了校门口刚好和陈婉馨她们,忍不住微微皱眉。篮球队5个主力和5个替补,舞蹈队12个主力和3个替补,加自己和顾曦,整整二十七个人。   “哎呀,文溪也在,噢,还有顾曦,你们帮我们二十五号人鼓劲吗?”陈婉馨走过来就挽住顾曦的手臂,顾曦不住地扭动着身子:“不要不要!”   众人正笑话着,一个响亮的女声传来“楠楠,这么大的聚会你都不喊上我,情何以堪啊!” 周楠楠不由得身上抖了抖,胳膊已经被王正娟亲热挽住。大家心知肚明,从前得到王正娟的告诫,是以面色如常。周楠楠见状,方始放下心来。王正娟用手指轻轻点着她的额头,说:“你寝室的安安和小曼一起去逛街都是手挽着手,再正常不过了,你呀你,太敏感啦!”周楠楠不由得红了脸,轻轻啐了一口。   一行人笑闹不停,走到学校附近的一家量贩式KTV。   林文溪第一次来这样的场所,有些微微紧张,舒小曼也是十分好奇地大量这里的一切,推推林文溪,说:“文溪,你看这装修,咱们A得起吗?”   王正娟大大咧咧一笑:“包在我身上!”一众人的目光落在这个一身黑衣的利落女生身上,不免啧啧称奇。陈婉馨正欲说什么,抿了抿嘴,笑着向周楠楠先道谢。周楠楠含羞一笑:“没事,大家开心就好。”陈婉馨忍住心底的微微不适,说:“看看你,一副当家女主人的样子。”张安安假意埋怨王襄没魄力,亦赞同陈婉馨的说法,几个女生笑闹成一团。   进了内堂,一行人眼前大亮。   “欧式洛可可风格,类凡尔赛宫,唯美娇艳,精致不俗。”周楠楠冷静地说。   林文溪才发现这里何止是能容纳二十五六人,再多一倍都没关系。所在房间是KTV顶层的总统套房,两百多平米。三面墙壁一色描红漆金,鲜艳夺目而不刺眼,檐顶精密细致的各色花纹图案,沿着四角一路连绵垂下。包间里的椅子多以浅金色为主,一律花纹锦绣,精致奇巧。这若真是AA,自己恐怕得问王襄借钱了。 第48章 (文溪,对不起)悔张东讷言证罪   一杯酒,一首歌,摇骰子,打扑克,麻将筑长城,一伙人玩得不亦乐乎。   林文溪和顾曦自在一边窃窃私语,赵渊翘着二郎腿,似笑非笑地看着两人,不时去应酬一杯酒,继而回来。就算林文溪几乎未和赵渊说一句话,却在保持同一个姿势倦了时,便往赵渊身上轻轻一靠,而赵渊,刚好就在。   舒小曼见赵渊近乎是守护神一般陪着两人,心中一时感慨不已。   场中忽然传来天籁清灵之音,一女生的声音不大,甫一开口,却像无源之水,渗透入每一个缝隙,在场所有人立时屏气凝神。   “你大大的勇敢保护着我,我小小的关怀喋喋不休班,很感谢我们一起走了那么久……”   郑凯一脚把听得发呆的王襄踹到舞池中央:“还说老子活该单身!”   王襄忙过去牵住张安安的手,拿起话筒一起合唱:“给你我的手,像温柔野兽,把自由交给……”一片惊呼和掌声之后,又是一片喝倒彩,纷纷让王襄赶紧滚下台去。王襄的声调嘶哑,两人合唱,王襄的嗓门更大一些,反有些压住张安安的清音,让人忍不住想到什么是美女与野兽。   赵渊见状笑笑,半捂着耳朵正和人电话里说着什么,林文溪听见正在讲,十六楼,正门就到了。   一片倒彩声里,门忽然被推开,冷空气从门外袭来,随之出现的,是一个一脸风尘的,穿着军大衣的人,因光影炫目,一时众人竟没看清是谁。   “大家唱得很热闹。”声音却让所有人惊呼起来,是张东!   张东从阴影处走进灯光里,摘下军帽,短寸的头发乌黑硬扎,十分有神。浓眉舞墨,鹰勾鼻梁,冷峻而英挺的下巴,不动如山,气自威严。   男生方队里曾经受训的呼啦全蜂拥过去,剩下的男生女生也很惊奇瞧着这名教官,有些遗憾军训时竟没有仔细注意到他,现在看看,就算把他放在教官堆里,那种粗野豪放的气质,也是极出众的。   林文溪站在人群后,对张东点头致意,张东走上前挽住林文溪的肩膀,和他一起坐下,说:“我说了,我们还有机会喝的。”张东斟满酒,递给林文溪,林文溪无声喝下,竟觉得这酒却有些甜丝丝地。   张东表示路过办事,刚好听赵渊说起这场聚会,就来凑凑热闹。说话间已经每个男生各敬了一杯,又对女生是两杯对一杯的态度,不多时就已经和大家熟络起来,也很快让所有人都喜欢上这个性子豪爽的汉子。   天南地北,时政新闻,足球篮球,男生感兴趣的都聊个遍,连女生喜欢的言情剧,张东也能插上嘴,表达一些看法。又说道纪夫大学的新生联赛,各有各的打算,陈婉馨却是非要拿下舞蹈第一,赵渊也表示拿篮球冠军如探囊取物。   舒小曼听着悄声对林文溪说:“他们两人可真算是天生一对。”   林文溪不置可否。   舒小曼又说:“可怎么会分手了呢?当初赵渊要追婉馨,婉馨提出的条件是把你掰弯,难怪后面赵渊对你那么好,连我都羡慕。不过现在,好像赵渊追上你了,不要婉馨了呀!”   林文溪微微一愣,问舒小曼:“你说什么?”   舒小曼又重复了一遍,并问:“你和赵渊,不会真地在一起了吧?”   林文溪忽觉眼前一黑,硬生生忍住有些目眩神疑的错觉,定神看着赵渊。赵渊和张东酒毕,被郑凯唤过去赌筛子,两人红光满面,笑逐颜开。   不会,赵渊不会。   林文溪细细思索,赵渊从第一天开始,就很好,很好,何必要因为陈婉馨呢?若要因为陈婉馨的缘故,恐怕是前段时间故意欺负自己,使些不足一提的坏而已。林文溪感觉自己十分清醒,他预备着,把这事当成一个笑话,拿赵渊开涮开涮,便就过了。   可是,心脏怎么特别特别酸,眼角亦像是湿润了。林文溪忙走向洗手间,回来时满脸的水,头发亦弄湿了一些。   “你肯定不止这点量。”张东轻轻拍着林文溪的后背,不觉用拇指和食指轻轻捏着林文溪的脊梁。林文溪猛然打了个激灵,极难以置信地望着张东。不,不会是他,我一定是想多了,我神经病了,脑袋很乱。可是,还是忍不住想问一问呢,就当,是个玩笑好吗?   “张教官,你是不是从前在扬子县的镇北中学念过书?”林文溪若无其事地问,忍不住先自己笑了笑。林文溪颇觉自己很好笑,这都整整过去了六年,而且,张东是内蒙人。   “是……”张东不禁一呆,前程往事,全然涌上心头。   这么久了,那件事,自己又何尝释怀过一二呢?尤其是,时光如许,造化弄人,不意在军训伊始,遇见故人,可是他,到底不再是当时那个背着书包,一路就算一个人,都能哼着歌的小孩了!   林文溪神色复杂地看着他,不敢再问下去,张东却忍不住激动地说:“文溪,对不起。”张东的脑袋已然一片空白,他甚至不知道,现在他就该反应得过来——林文溪若然能认得出自己,那两个多月以来的朝夕相处,自己不可能没有任何破绽,何以现在却突然发问?   然而张东已然混乱得不能自己,他只想即刻死在林文溪面前,也许死,能够洗得清自己犯下的滔天罪孽!   “对不起?”林文溪如遭雷击。   如何如何,你如何对不起我?林文溪见张东满脸愧悔,伸手试图来安慰他,可就是那双手,那样漆黑的夜晚!   “不!怎么会是你!”林文溪失声尖叫出来,声音凄厉悲惨,一如夜枭,渗人肌骨,不寒而栗。   “对不起,文溪……”张东喃喃自语。   林文溪端起一杯酒,朝张东的脸上狠狠泼去,似不解气,抡起一个啤酒瓶,朝他的脸狠狠摔过去。   林文溪虽然人前很少说话,但性子应该是极为温顺的,谁都没有见过这样温和的人会迸发出如此拼命的恐怖来。赵渊在林文溪拎起酒瓶子时就觉得不对,想冲过去帮张东挡一把,一瞬时想起张东的敏捷身手,似乎不需要自己多此一举,犹疑了一下。让人意外的是,张东竟然不避不让,任由酒瓶子砸在额头上,哗啦裂开,一时鲜血如柱,混着啤酒液一起流下。大家一起手忙脚乱去帮张东止血时,听见大门砰地一声,林文溪已经跑开了。   “谁都别管老子!”张东厉声吼着,不一会拿起大衣匆匆跑出门去。   “天呐!发生什么了?”舒小曼捂着嘴巴,眼泪已然在眼眶转个不停。林文溪,是生气了,难过了吗?可是,挨打的人不应该是自己吗?遭报应的不应该是自己吗?   赵渊在大伙尚在愣神时,已经冲出了门口。 第49章 (黑巷深夜的无助) 往昔凌辱情何堪   有人说:“张东不是一直很关照林文溪吗?”   “怎么了?”顾曦问方才一直离林文溪坐得最近的舒小曼,舒小曼只是流泪不止,却说不出个所以然来。   陈婉馨若有所思地看着舒小曼,大感意外。   “让他去处理吧,都是大老爷们的,我们就别瞎掺和了。”王正娟马上又想出一个新游戏,类似击鼓传花,却是用嘴巴喊了一张纸,相互传的。这里一众美女帅哥,如此异性相吸的游戏,一群人的兴致自然又被提起,唤了服务员来收拾桌子,依旧闹哄哄起来。   舒小曼站起身欲走出去,张安安拉住她,缓缓摇摇头:“和我说说经过。”   舒小曼只是不肯,张安安拉住王襄,耳语着什么,眼睛不时往陈婉馨瞟去,已然知道大概。   “哎呀你笨死了!”张安安推开王襄。   王襄挠着耳朵又回到酒局里,嘴里嘟囔着:“臭娘们,明明什么都没说嘛……”   陈婉馨忙帮着王正娟惹起气氛,点了一首舞曲,一杯酒敬一巡下来,酒几乎未少,一众男生竟如痴如醉起来,一时所有人都忘了刚才发生的事。   “我得离开了,帮我找到他,再联系我。”张东电话里对赵渊说。   “你放心办事去,他是我舍友,我有责任和义务对他负责。”赵渊简短回答,料想林文溪应该不会躲进校园,就去附近的人行天桥,四处俯瞰。   张东坐上军用车,司机瞅瞅他,笑笑:“东哥,出去一会就挂彩,别是马子被人骑了吧?”   “老骆,放秀气点,先去墨爷那办正事。”张东沉声说,一边用纸巾将额头擦拭干净,又把嵌入肉里的一些碎玻璃就着车镜慢慢拔出来,就像什么都没发生一样,和司机自顾谈笑风生。   赵渊无头苍蝇一样转了一个多小时,回到学校附近的喷泉广场,呆坐在喷泉边上,本来每晚都彩灯水花,炫目到很晚的喷泉,今天竟然没有音乐,也不见水柱,空气中还有着冬季被水湿润后特有的潮润和冰凉,像是才停了不久。赵渊长长吐出一口气,化作空气中的一团雾。   “太遗憾了,要不是刚才那人跑去音乐喷泉那洗个大半个小时的澡,今天也不会停得这么早。”有人在身边不满地嘟囔。   “大冬天的,是发神经了吧,这不冻死也要冻残。”有人附和。   赵渊心中微微一痛,想象着刚才一名少年冲进喷泉里,呆呆立在那不动,任由冰冷的水化成漫天的雨落在身上,不管不顾。到底发生了什么?他十分着急。   林文溪的电话竟接通了,声音十分冰冷。   “我在寝室。”   “我回来找你,你别乱跑。”赵渊忙说,还想补充什么,电话已经挂断。   走上楼梯,赵渊就看见一行十分明显的水渍沿着台阶而上,水渍尽头,是216寝室。水渍从寝室门一直落到林文溪的桌前。赵渊又看见一身湿漉漉的衣服放在水桶里,他的目光落在躺在床上的林文溪身上。蓝色厚绒被子下,是林文溪湿漉漉的脑袋,他蒙着被子,被子却随着身子而颤抖。赵渊闻到浴室里的一团湿气,推开门,见到浴室地板已经湿透,他伸手捻了捻热水器的喷头,冰凉透骨。这傻逼!   赵渊有些愤怒,缓缓坐在林文溪床边,又跑去楼下的超市,买了盒姜粉,用热水泡了,强自镇定一会,拍了拍林文溪的被子。   “文溪,起来把姜茶喝了,别冻着。”   林文溪掀开被子,嘴唇被冻得有些发紫,唇间还在打颤,缓缓说:“肉桂,也不是给我的吧?陈婉馨那时候好像也感冒了。”接着就像自言自语一般:“那晚陈婉馨帐篷里的鱼香味我都闻见了,还骗自己,下一个灶子边上,还有给我的煎鱼。你何必拿我画的眼睛做标志,要给我找到呢?”   “文溪,你说什么胡话。”赵渊听得云里雾里,一定要林文溪喝下姜茶。   林文溪翻手将姜茶连杯子一起打翻,泼了满满一桌子,又忽然起身找到自己的背包,从一个盖得严严实实的方形盒子里取出一对纸片,上面正是他画的那对眼睛,此刻目光凶狠望着他,上面还留了两团血。林文溪眼中一酸,竟觉得那对眼睛里流出来的,是血泪,心中气闷,随手将它们撕个粉碎。   赵渊无言,默默擦拭着桌面上的水渍,郑凯和王襄满身酒气走进来,顾曦忙奔至林文溪床边,一双手紧紧握着他,不住帮他呵气。   郑凯瞅瞅地面上的杯子和林文溪桌面的一滩水,大声说道:“文溪,有什么委屈,直接说,大家一定帮忙!不要憋在心里,搞的一个个都莫名其妙地。”   “哎呀,男人一个月也总有那么几天,凯哥你就让他冷静冷静。”王襄陪着笑。   “我靠!他都到拿啤酒瓶子砸人的地步了,砸的还是我们的教官!这事恐怕不是一个月那么几天吧?文溪,赶紧说,别撂着堵得慌。”郑凯显然有些醉了,话也多了起来。   “郑凯!让他安静一下!”赵渊沉声说。   “安静个屁啊!事无不可对人言,这么大的事,把我们当兄弟就……就应该有……有难同当嘛?这样憋着,算个啥事哦!”郑凯有些摇晃地一屁股坐在王襄的床上,他摇色子赌点数,输得直叹世风日下,个个都套路深沉,直喝了两三打啤酒,还因着说错话,被强灌两整瓶老白干,饶是海量如他,亦有些撑不太住。不妨郑凯刚好坐在王襄的肚皮上,王襄十分艰难而幽深地呃了一声,郑凯顿时起了一身鸡皮疙瘩,抄起枕头捂住王襄,王襄在下面四肢乱抓,苦不堪言。   “凯哥哦,你还是洗洗睡吧,事无不可对人言,难道要你把你从小到大所有的事都给人说了,你乐意么?”顾曦忍不住撇着嘴。   “哟嘿,你小子,行啊!你乐意听,哥哥我就和你说,来,今晚说一个晚上!”郑凯指着顾曦说。   顾曦忍不住心下猛然一个跳动,他恨不得此刻就往郑凯身上扑过去,无论是在哪里,无论他是不是喝多了,只要一宿同眠,只要说一宿的话,他都是极乐意的。可看林文溪这般模样,他竟尔半点主意都没了。   林文溪的的确确是睡着了,喷泉池水寒冷彻骨,一路冷风侵袭,回来依旧是冷水灌顶,陡然钻进被窝,饶是通体冰凉,也因为身子自我保护的反噬,而迅速暖和起来,逐渐脑袋开始昏沉,很快就进入梦乡。   那一晚寒风里的冷,被蒙住眼睛时,一片死寂和吞没洪荒的黑暗,让自己无法想象即将面对什么,不知那人要对自己做什么,让人窒息的恐慌和无助,就像再也感觉不到明天的到来。   直到自己无力再反抗,身体却紧紧被抱住,额间,发梢,身上已经全是冷汗。   不管有多无助,多撕心裂肺,全化成了闷哼一样的咿呀,无人听见,无人关心。   那人终于停下来,紧紧抱住自己,连声说着对不起。   人走静无声,就像无边的小巷。   衣服被很好地穿好,却仿佛在光天化日之下赤裸着。   狠狠撕下蒙眼的黑布,仍旧看不见光线,恐慌地跑到大街,却没有见到任何一个仓皇奔逃的人影,每个人似乎都那么一本正经,那么行色匆匆,霓虹幻灭,破落无声,垃圾桶里一盆被抛弃的残花,在风中颤抖挣扎,明天就将埋入生命的湮灭废墟。   在家里不知疯狂冲刷了多少遍,仍觉得大腿间粘稠着,连睡梦中,仍觉得粘稠着,洗了许多年,似乎都没有洗干净过。   有生之年再见到你,不惜和你同归于尽!   时光流水,曾经的绝望早在一片书香静默中还有父母的殷切希望里流逝,那些秘密几乎永久封住自己的嘴巴,从此不近生人,只求足了父母心愿,满了父母心意,待父母大去之后,自己也结束自己肮脏的一切——不,在一切结束之前,一定要再遇见那人一次。   梦里却梦醒,这哪里又是一场梦,分明只是将过往的一切重新遍历,揭开了伤疤,却没法拿出曾经强无法拔出来的毒瘤。林文溪满头大汗醒来,面颊冰凉的,唇边的泪水酸涩。借着窗外的天光,他看见一个人影静静坐在自己床边,单手撑着脑袋在睡觉,林文溪心中惶恐不已,大声惊呼出来:“滚,滚开!不要过来!”   赵渊微微一笑:“你醒了。没事,没其他人在,别害怕。”林文溪无声睡下去,赵渊隔着被子轻轻拍着林文溪的胳膊,良久,手垂下去。 第50章 (和所有人为敌) 文溪长恨殃池鱼   林文溪醒来时,赵渊已经趴在桌上,响起微微的鼾声。赵渊在冬天,依旧只是一件薄毛衣,一件外套,昨夜喝酒,夜来风寒,这样他的身体再强健,又如何能受得住?   林文溪不免鼻子微微一酸,一行清泪夺眶而出。   我知道,你天生随性,什么都能拿来开玩笑,可我,在你心里,究竟又是一个玩笑吗?我不怪你,也怪不了你,我此生残躯一副,也不配你对我怎样了。   桌面上满满一杯姜茶已经凉透,桌面还摆了几个包子和蛋挞,还有一瓶豆奶,豆奶下压了一张纸条。   “大溪溪,要开心噢,早饭记得吃噢——顾曦。”   林文溪稍稍收拾了衣物,走出校门。   赵渊伸个懒腰,打个呵欠,脸上微微地笑着。他凌晨五六点,才支持不住,趴着睡着了,谁想这一睡,倒是做了一个十足的好梦,梦里林文溪美目盼兮,巧笑倩兮,罗账红烛,勾魂摄魄。   赵渊砸吧着嘴巴,朝林文溪床铺望去,顿时惊出一身冷汗,床铺空空如也。再看身上,林文溪常穿的那件蓝白色棉袄,正罩在自己身上。赵渊摸了摸林文溪床铺和棉袄的温度,床铺冰凉,棉袄热乎,看来林文溪已然走了多时。   他忙打电话,手机关机。又联系顾曦,王襄,舒小曼等人,得不到任何讯息。   赵渊让王襄去辅导员那要到林文溪父母的联系方式,理由是紧急联系。   “为什么要我去?”   “脸皮厚才吃的够。”   王襄捶胸顿足地跑了。   不多时,王襄一脸挫败回来。赵渊又让王襄去要郑凯父母的联系方式,同样的理由,王襄一脸欣喜地回来了。   赵渊皱眉片刻,拿着郑凯父母联系方式,进辅导员办公室,再出来时想要的已经拿到手。   “你怎么办到的?”王襄好奇问。   “我只问为什么能拿郑凯家人的联系方式,就不能拿林文溪的,难道林文溪爸妈有什么特别的吗?”赵渊笑着,却是满腹疑惑。认识至今,林文溪只说自己是本城的人,其余的家世背景,赵渊全无所知。或者说,两人从未刻意问过彼此,自己确是多方面的因素,也许亦会回避这个话题,那文溪呢?为何轻易拿不到他家里人的联系方式,为何他亦绝口不提?   赵渊在电话里只觉得林文溪的父母其实还是很温和慈祥的,对赵渊表示了充分感谢。赵渊得知林文溪已经回到家中,一颗心也放下一半。   林文溪的父亲,林子伟,彼时正试图给把自己锁进屋子里的儿子下最后通牒。这独子自下午回家,便一声不吭地把自己锁在房间几个小时,妻子黄夕雅的眼泪都要流干了,这孽障亦不为所动。   林子伟又接了一通电话,辅导员的,这辅导员原是林子伟一个下属的女朋友,被她丈夫告知,一旦林文溪在学校有任何明显越矩的事,就及时通报。   老师上课点林文溪的名,一个女生答到了,那着急不行的女生就是舒小曼,她自认为任课老师是不知道林文溪的名号的。任课老师确实不知道林文溪的名号,只是班级花名册那里有一行备注栏——男。所以他听见一个尖锐的女生答到时,不禁着了慌,还特意唤舒小曼上台去比对,眼睛落在舒小曼无法遮挡的胸部线条时,脸色阴沉得要下雨。   林子伟愤怒了,他站在门前,沉呵一声,一脚踹开房门——屋内空无一人。   林子伟喘起粗气,将衣柜打开,见到躲在里面瑟瑟发抖的儿子,眼中的泪痕犹未干涸。   两天以后,林文溪终于从家里回来了,只是,像是丢了魂,目光空洞,两眼无神,他直挺挺地睡着,直挺挺地起身,却不去上课。   赵渊从食堂带了一整饭盒的菜,还有稀粥,见泡姜茶的杯子空着,赵渊嘴角扬起一丝微笑,走到林文溪桌前,放下饭盒,去沐浴间洗手,闻见洗手池里一股若有若无的姜茶味,脸上的微笑又消失了。   “今天讲的课程,是计算机的组成原理,我跟你讲噢,一节课老师居然把一二章给讲完了!那个发明计算机的人,叫图灵,听舒小曼她们说,图灵是个gay。gay你知道是什么意思吗?就是喜欢男生的男生!好吧我说这些做什么,我和你讲什么是浮点计数,还有二进制,八进制计数……”   赵渊将林文溪桌面上已经冻得坚硬的包子等拿去扔掉,不久又换了一晚滚烫的粥回来。林文溪起身穿好衣服,阴沉着脸离开。   “他是个男人,你何必这样!”郑凯不屑地说。   “他不是男人。”赵渊说。   “哈哈,连你都……”郑凯笑着。   “他是男孩。”   郑凯默然,叹气说:“男生就该有男生的样子,有什么事都要想办法处理!你看看他,又是逃课又是绝食,像什么话?”   赵渊正色说:“你就别瞎操心了,你按你部队里的那一套去操心只会往反方向走,活该单身一辈子。”   郑凯郁闷地说:“你也这么讲!这和单身有毛关系!”   说话间,见林文溪垂头走进寝室,手中提了一杯果汁,橙色的,不再是他最喜欢的樱桃味。   下午林文溪依旧没去上课。   赵渊又坐在他床边念了足足一小时的《数字逻辑》,读了不久,林文溪忽然扭过身子,满脸涨红。   咿?这是什么反应?赵渊很好奇,忽然想起那天在帐篷里自己拽林文溪起来,他就是这表情,赵渊心里暗暗窃喜一下。   赵渊继续读下去,还读得十分有神采,颇有老师在课堂上的行云流水。   “赵渊!以后别往我家打电话!管好你自己的事!”林文溪炸雷一样的声音将赵渊唬得蒙了一下,一时没想好怎么反应,又大声念起来。   “滚!”林文溪接下来的一句,让赵渊十分不敢置信地如跌落谷底,他停止念书,直直看着林文溪,只看到他脸上若有若无的嘲讽和愤怒。赵渊不知道自己做错了什么,张了张嘴,郑凯那边的动感音乐瞬时放大数倍,整个寝室陷入一片嘈杂,赵渊无声地走出寝室,一脸懊恼地自去打球发泄。   “吵死吗?”林文溪半捂着耳朵,朝郑凯吼去,声音竟盖过郑凯播放的律动音乐。郑凯一把摁掉音乐,从上铺翻身跳下,大步跨到林文溪的床边,眼看就要动手,王襄已经忙不迭冲下来死死抱住郑凯。   “冲动是魔鬼,忍一时风平浪尽,退一步海阔天空。”王襄念念有词。   林文溪却忽然从床上蹦起来,直挺挺站起身,昂起头看着郑凯,一字一顿说:“吵死?”   郑凯两拳头沉闷地锤在林文溪胸口,砰砰作响,林文溪抵受不住,重重摔在床上,后背撞在床边的钢铁支架中,又爬起身保持刚才的动作,怒视着郑凯。   王襄突然觉得林文溪是要作死了,忍不住捂着眼睛。   “不许你打他。”清脆的一声叫唤,随后一个身影扑到林文溪身上,转身张开双臂,面朝已经暴怒的郑凯。   郑凯到底没能再落下拳头,气鼓鼓提了衣服,转身大步离去。   “大家对你,其实还是很好的。就算郑凯,其实也是关心你,但是他这人笨的要死,只有提出问题,然后用拳头解决问题的思路,你别怪他。”顾曦小声地说。   林文溪默然无言,抽回手,嫌恶地看着顾曦。   “你何必,要和所有人为敌呢?”顾曦忍住心痛,颤声说。   林文溪的眉头蓦地耸动,呢喃着说:“这样,就没有人再注意我了,六年前,我就不该存在在这世上……” 第51章 (我能做什么?)人世苦冷莫于此   顾曦不问,不管不顾,只和林文溪说一些附近新开的一些琴行,两人还是很有共同话题,干脆去琴行附庸风雅,附近新开的名字又能随了两个文艺小青年心思的,就是紫云琴行。   林文溪走进紫云琴行,总觉得名字有些特别。   看店的小姑娘很热心,拉着顾曦要他露一手,顾曦摇了摇林文溪的胳膊,林文溪来了兴致,居然坐下来抚键而弹。林文溪弹的是一些偏古代的经典曲风,那小姑娘听得入神,忽然觉得林文溪的袖子划过琴键,影响了林文溪发挥,主动走上前挽上林文溪的袖子。林文溪反应过来时,袖子已经被挽开,露出里面一条条於紫的伤痕,看样子是最近新增的,像是皮带打伤。林文溪忙收了袖子,转身就离去,顾曦拉住林文溪的手,心疼得眼泪花已经出来了。   “你哭什么?”林文溪冷冷问,心里有些好奇,自己和顾曦也不过萍水相逢有些共同语言,这小男孩实在不至因自己受些伤就能哭鼻子的。   “不会是郑凯那乌龟王八蛋干的吧?”顾曦边抽噎边问。   “我爸爸素来信奉棍棒底下出孝子。”林文溪淡淡说。   顾曦缓缓拉住林文溪的手,不住抚摸。林文溪仿佛觉得手上的伤痕不那么疼了。   “对成年人,要有成年人的方式,不然我跟你回家,教你爸爸怎么管教你。”顾曦认真地说,他看到林文溪的冰块脸几乎崩溃成碎片,就忍不住自己打了几下嘴巴:“掌嘴,掌嘴!”林文溪听得微微一笑,旋即神色肃然。   林子伟把林文溪逃课,不吃饭等行为批判得好像要杀人放火,最后林文溪顶撞几番,就被林子伟罚跪,用皮带抽个遍,为此黄夕雅又哭着和林子伟大吵一架。林文溪趁着两人吵架,偷偷从家里跑出来才脱了身。   往后呢,林文溪倒是理解为什么连郑凯这样能三拳打死镇关西的莽汉都能被顾曦给治住,顾曦粘起人来,绝对不会是影子,会变成身上的某种器官。   刚回学校,林文溪不想去宿舍,顾曦则有时候是眼睛,比如顾曦会小声喊:“女舍那里,舒小曼出来了,你要不要去见她?回避可以从学院路走。”   有时候是鼻子,比如顾曦会大声说:“再往右是公厕,学校真是太为人民服务了,咱们往那边,图书馆去。”   有时候是嘴巴,比如顾曦会把林文溪买的避风塘奶茶,自己的给喝完,又把林文溪的也喝完。林文溪想起一个人,从不忌讳自己吃过的东西,心中陡然气闷,沉声问顾曦:“我们四处晃了这么久,到底去哪?”   顾曦眨眨眼,说:“你去哪,我就去哪。”   林文溪回了寝室,顾曦坐在他床边。林文溪上洗手间,顾曦站起身也跟过去,林文溪苦恼地打开一条门缝,说:“这里不用跟进来了吧。”顾曦若有所思点点头,面朝洗手间坐下,等林文溪跑回床上坐着,顾曦的坐姿也随之一百八十度转弯,始终面向林文溪。   “你是朵向日葵吧。”王襄刚好回到寝室,很快脱了上衣,刚才又被赵渊叫过去打球,出一身臭汗。   “我是向日葵,也比你墙头草好。”顾曦大声回敬。   “你们一个日,一个草的,说些什么呢?”赵渊回寝室,一见林文溪,神色旋即黯然。这几天,林文溪飘飘忽忽地出寝室,悠悠荡荡地回来,除了顾曦能和他说得上话,任谁都不搭理。赵渊以为自己说错了,做错了什么,亦不敢再惹林文溪生气,一时反像是战士临阵怯缩,四顾茫然了。   入夜断电时,赵渊躺在床上辗转反侧,醒来侧过身,见浴室门窗倒出林文溪的影子,开始还是站立着的,不一会就蹲下去,水流声继续,但是林文溪却一直没有再站起来。   赵渊忙跳下床,抬手拍打沐浴室的门,惊讶发现凛冬天气,窗户上竟然没有一丝雾气!推门,门也是冰凉的。   赵渊用平静而稀松的语气唤道:“谁三更半夜懒人屎尿多,快点,我要上厕所,憋不住了。”   里头起了响动,一会林文溪颤着身子,嘴唇依旧青乌着出来,满脸不知是水还是泪。因衣服穿得匆忙,竟没有遮住手臂上的鞭痕。赵渊将林文溪的袖子推上,发现整条手臂鞭痕交错,又忍不住狠命将林文溪的整个秋衣都撕了下来,才看到林文溪整个背部是一条条的於紫,竟然再找不到半块好的皮,这伤似乎更甚于那次拉练时和郑凯一起攀崖留下的印记。   “我不想吵醒其他人,你走。”林文溪冷冷推开赵渊,将衣服穿好,人却已经被赵渊紧紧搂住,推进沐浴室,反锁上门。   “你做什么?”林文溪推开赵渊,惶恐得无所适从,眼睛竟然有些猩红,全身戒备看着赵渊。   赵渊走上前,林文溪反手从窗台上拿了一把赵渊修理窗户后留下的钢丝钳,对着赵渊。   赵渊冲了上去,紧紧抱住林文溪,钢丝钳重重打在他的后背,赵渊闷哼一声,又挨了一下。   “文溪,告诉我,到底发生了什么?”赵渊忍痛不松手,脸紧紧贴着林文溪的额头。   “告诉我,好吗?”赵渊的声音哽咽了。   “你再不松手,一会我就撞墙死掉!”林文溪冷冷地说。   赵渊慌忙松开他,堵住门口:“我能做什么?我做什么都可以,文溪!”   一行泪水从林文溪眼中流出来,他一字一顿地说:“赵渊,我只求你,不要再对我这么好,让我一个人,安安静静地。”   “我对你不好,所以,你才防备着我,什么都自己撑着。我对你不好,所以你才一个人负气离去。我对你不好,所以才只能眼睁睁地看着你满身的伤,无能为力。文溪,对不起,我不知道该怎么办,我只想好好地抱着你,让你至少睡得暖和点。”赵渊满腔的话想说,直觉得此刻若林文溪要是有任何危险,自己宁可代他去死。   “没必要!”冷冷的一声,若狂风挟冰,天降苦雨,燎原大火,火焰渐渐低沉,渐渐,一切归于无声无息。 第52章 (动手吧)以命洗罪赎不成   纪夫酒吧,依附纪夫大学而建的一所小型音乐酒吧,里面的音乐尽是八零年代的印记,青春无悔,白衣飘飘的年代,睡在我上铺的兄弟等歌在里头循环播放,甚至于还有美国乡村音乐,蓝调,爵士等。   赵渊执酒和张东无声喝着,一杯又一杯。 直到张东趴倒在桌上,赵渊才停下来,沉声问:“你和文溪,是怎么回事?”   张东喝得醉醺醺地,脑袋却分外清醒,怎么回事?   初中从内蒙转入华中地区读书,因父母认为华中这里教育质量比北方好,张东只觉得越来越吃力,而后索性放弃学业,和社会里的人混迹一起。逃课早退,打架斗殴已是家常便饭,初三开学,父母离异,张东更是身心俱疲。   刚打完一场架,茫然走在大街,目光竟然落在一个小孩儿身上。   借着灯光,张东看见他背着书包拐进一条死巷子,不一会又跑出来,然后去问路,朝前走了不久,绕了一会,竟然又绕到这条街,又跑进刚才那个巷子,再跑出来时,气得狠狠拍着自己的脑袋,然后干脆拿出透明胶带,撕了几张纸条,一路贴着,生怕再走回头路。可那小孩儿,边贴标记,一边居然若无其事地摇头晃脑地哼着歌,霎是滑稽可爱。这让张东不禁抬头望了一眼万里无云的天空,空中皎皎一轮明月。   张东玩心顿起,那小孩每贴一条,他就撕一条。当然,那小孩兜兜转转,又回到原地,不见了胶带,大为心急。   那小孩心急过甚,咬咬牙,从方才未敢一试的巷子里钻进去,张东知道,这是一条黑暗的死巷子。   借着夜色,看到小孩一脸的纯净和坦然,仿若没有经历尘世任何繁芜和烦恼,心中莫名冲动,尾随,跟上,从后扑上去,掐住脖子。一声声凄厉的惨叫,被捂在指缝中,怀中柔软的身体,每一次蠕动都惹起张东极大的兴奋,他一边挺进,一边用拇指和食指微微掐着小孩光滑的脊梁,一节,又一节。直到那身体软绵无力,直到自己汗流浃背,张东方扔下那孩子,大踏步自去了。   张东离家出走,随后转学,庆幸地是,一直没有任何人来找自己的麻烦。高中没有毕业他就报名参军,行伍时因为立功和刻苦学习,提前录取到军校,已经读到大三,堪堪已经六年有余。   “造化弄人。”张东苦笑着,军训第一天,第一眼,就看见人群里那个青涩的少年。他长大了,长高了,婴儿肥的小脸变成轮廓分明的下巴,短短的小平头变成满头乌黑的三七分。   只是那少年不怎么说话,脸色总是冰凉冰凉的,再也没有看到他脸上那样的微笑,半调皮的,半期待的微笑,就算偶尔浮过的一抹,竟除了让自己心里彻骨地疼痛和悔恨之外,丝毫没有看到任何真正的开心的快乐。他为什么会变成这样,是因为自己吗?反复努力尝试,终于是接近不了他冰封的内心,直到野外拉练才找到机会,可这一切终究是太迟了吧。   “我连人工呼吸,都不敢给他做,我怕玷污了他,我很脏……”张东呢喃着说。   赵渊的拳头狠狠落在张东脸上,张东抹了抹鼻子上的血,笑着说:“不用你管,我自己,会处理。” 两人离开时,没有注意到方才侍者续杯咖啡,在桌底留一块闪着绿色光芒的黑色小盒子。   心比天高,身为下贱。赵渊想起林文溪前天在心理学课时,老师要求一句话自我评价,林文溪如是说。   反复不断清洗自己的身体,用最冷的水。   那晚林文溪又是怎样跑进刺骨的喷泉,怎样回来的。 在家里又受了哪些委屈? 为什么?林文溪人很差吗?都说可怜之人必有可恨之处,赵渊竟丝毫找不到林文溪的可恨之处,所想到的,只有开学第一天十分调皮地换了床铺,只有军训时坚持要求出队列训练,然后在体育馆自己一个人拼命努力,也只有帮大家剥金樱子时的专心,还有回到学校时粲然的微笑。他可恨吗?他哪里可恨,可为什么他会承受这一切?   赵渊觉得自己就像个帮凶,他没有动用任何说辞,只是简简单单要林文溪和自己来一趟,林文溪就真地跟来了,毫无怀疑。   就算是校园里僻静的角落,林文溪依旧义无反顾,可见到张东的瞬时,赵渊见到林文溪瞳孔的颜色近乎变了,目光里隐隐有了泪水。   “文溪,给张东一个机会吧。”赵渊并不急于解释,而是转身离开,这里,他必须交由张东自己处理。   林文溪抽身想走。   “林文溪,立正!”张东的命令一如从前,威严,郑重,林文溪不用回头都似乎能看到白云蓝天,烈日炎炎下,隐水河边,英武的张东如何命令自己朝河边一步一步走去,直到自己大声吐露心迹。   可惜,他不是张教官,他是,张东。   林文溪立正,转身,朝张东微微鞠躬,挥挥手,没有说再见。   身后一阵急切脚步声响起,张东已经冲到林文溪身前,手上拿着的,是一把明晃晃的匕首。林文溪没有一丝慌乱,静静看着他。   “动手吧。”张东将匕首刀柄递给林文溪,附过去的,是一张张东亲手签名的生死状,林文溪从容接过匕首,生死状随风飘落在地上。   白光一瞬,手起刀落,张东浑身绷紧,咬牙挺胸准备迎接一切可能的创痛,甚至,死亡。 可他愣住了,刀在林文溪胳膊上狠狠划下,鲜血顷刻将伤口覆盖得一片模糊。   林文溪捂住伤口,后退一步,面色因疼痛而微微苍白,笑意在他脸上若寒风凝冰一般,渐次坚硬,渐次残忍。   “这一刀,是我林文溪欠你的,军训你为我做的一切,我还了,从此你还是张东,我还是林文溪!你一辈子都欠我,我一辈子都不会原谅你!”林文溪带了哭腔说完,扔下匕首,远远跑开。   张东一脚将匕首踹进花园里,喊出赵渊。   “他受伤了,我不值得他原谅。”张东拍拍赵渊的肩膀,笑了笑,停顿住,终于什么都没说,大步离去。   赵渊看见地上染了血的纸,小心捡起来,边跑,边屏息快速阅读,拳头不禁紧紧握住。   有这一份凭证,而林文溪又未满十八周岁,完全有可能免受任何刑事处罚,也就是,张东是玩真的,他真的将自己的命交到林文溪手上了。可受伤的,是林文溪?不及再多想,他匆匆跑回寝室,又去了医务室,林文溪却已经包扎完好。   “你放心,张东死之前,我不会死。”林文溪只留下这一句话。   赵渊知道再说什么也没用,说多了,都是错。   赵渊知道了,林文溪反复地想着,他知道了。   两行泪水无数次在夜里流入枕边。 第53章 (是赵渊的眼泪)伤情伤心男儿泪   林文溪似乎恢复了正常,赵渊却不明白到底怎样的林文溪才算正常。   总之,平时会说话,不会比八个字长,不会比三个字短,上课能却很主动举手回答问题,一般答案都很精彩,这样的林文溪,实在太正常了。   林文溪能面色自如应付张安安和舒小曼的挑逗,居然和郑凯也恢复得见面可以互相拍拍对方的肩膀,还帮王襄点名答过到,这样的林文溪,实在太正常了。林文溪也还是会笑着,对每个人都友善,对赵渊也很友善着,一般般地友善,这样的林文溪,实在是正常。   再也不和赵渊一起去澡堂洗澡,也不和他一起去饭堂吃饭,见到赵渊,远远躲开。   赵渊觉得,一定要和林文溪好好谈一谈。   最近林文溪一般喜欢朝小城里的各处琴行跑,每到一处,就试弹一曲《彩云追月》,顾曦耳濡目染着,竟然天天哼起这首歌。赵渊决定陪林文溪去琴行一趟,明的不行用暗的,跟踪!   赵渊提前叮嘱舒小曼自己要帮林文溪解决心理问题,让舒小曼周六这天不要再一天到晚勇闯男生寝室找林文溪探讨星座和性格的关系。   舒小曼的回答是:“只要你不帮他解决生理问题,就可以。”   是日,郑凯约赵渊打球,赵渊敷衍过去,王襄约赵渊去上散打课,赵渊表示已经请假。赵渊又借机会把顾曦支开。林文溪忽然冷冷一笑。   赵渊尾随林文溪才走到三号门,看见一女生立于路旁的梧桐树下,背对着自己,长发飘飘,嫩黄的鹅绒小棉袄和她的身形有些不搭配——只是为什么张安安会出现在这里!   林文溪的脸像是镀了一层霜,径自上了公交车。赵渊本欲追上去,张安安拉住他:“王襄最近?你好歹和我说一说呀?”   “我没有约你出来。”赵渊很干脆地说。   张安安拿出手机,上面显示一条短信:“安安,下午两点三号门口见,王襄最近确实做了一些糊涂事,我要和你交代一下。”发件人清清楚楚的方块汉字,赵渊。   赵渊想起方才在寝室,林文溪不经意地比对两部诺基亚的外形……   最近王襄确实和认的干妹妹打得火热,赵渊亦亲眼看见他们二人你侬我侬地在一起,本不欲干涉,不想林文溪竟是心细如尘,还把自己推出来打抱不平。赵渊一肚子苦水无法说,只得据实以告,推说林文溪恶搞。   张安安不依不饶:“文溪从来不会捕风捉影,他用这个理由把你弄出来,一定是有什么确凿的事,并且是你知道的!”   聪明如许!赵渊不禁深深叹息,问:“那你用聪明的心理学脑袋帮忙分析,林文溪到底怎么了?”   张安安想及数日前,林文溪单独约自己下寝室楼,只简短问了一句话:“陈婉馨和赵渊是不是有个赌约?”   张安安情知舒小曼吐露在前,相瞒已无任何意义,只得点点头。林文溪转身便走入一片黑暗之中。   “你们俩的事,我怎么知道?要问你自己呀?而且和文溪最要好的是顾曦,你平时那么聪明,怎么问的事这么不着边际?”张安安不禁抱怨。   楚晋想想有理,只得将王襄的事说个大概,张安安捂着脸,踉踉跄跄地跑了。   赵渊素来不会管朋友兄弟的八卦事,简短地和王襄说了,并威胁王襄帮忙。   一众人中,郑凯自上次之事,虽说明面上和林文溪还过得去,实则已然彼此有些嫌隙,也知林文溪并不是一场酒能释怀一切的人,大家心知肚明不说破。其余男生,林文溪像是十指不沾阳春水一般,避而远之。   独独一个知己顾曦,唯恐不能把一副心肠全贴给文溪,寻他帮忙,势必等同于让林文溪知道。   唯独王襄这棵墙头草,长了一张人畜无害的脸,生了一副八面玲珑各不得罪的心,混得人缘十分好,连林文溪亦对他并不十分抗拒,是以这事,铁定还得王襄出马。   王襄白天围着张安安发了一堆毒誓,疲惫得紧,过了几天才逮住机会。   当夜,王襄把林文溪强扯下楼去,说是自己有东西掉澡堂里了,让林文溪一起做个伴去找。   “为什么找我?”林文溪问。   “我怕黑。”王襄抖索着说,也不知是被寒风吹得冻着了,还是怎地,嘴唇乌青,楚楚可怜。   “那该找郑凯。”林文溪说。   “他要是知道我怕黑,估计会熄灯以后把我关厕所里一夜,他那人,最善以毒攻毒,你还不知道么?”王襄似有害怕地说。   林文溪认为此话有一些道理,然而,终是哪里不对劲。   及至在澡堂,林文溪还未及反应,王襄一把将他推进一个小房间,房间的门很快锁上,哗啦啦,温暖的水流冲将出来。久违的暖流当头淋下,却连着自己的衣服一起,淋个透湿。林文溪看见赵渊笑眯眯地站在自己眼前,就穿了一条三角裤衩。   “你做什么?”林文溪忍不住勃然变色。   “洗过热水澡,看你还怎么洗冷水。”赵渊若无其事地打着肥皂,一边哼歌:“让软弱的我们,懂得残忍……”   林文溪马上去拔房门的插销,却见上面挂了一把小锁,原是自己被推进来时,赵渊已然快速在插销和挂扣之间穿了一把锁上去。   “赵渊,放我出去。”林文溪冷冷地说,热水从他身上浇过,他却只觉得遍身寒冷。   “你拿我手机乱发短信,我让你当一回落汤鸡,两清。乖乖洗好,我从你的衣橱了顺了内裤,秋衣,毛衣和棉袄,不会冻着你。来,我帮你脱衣服。”赵渊笑着说,便来剥林文溪已经吃水吃得透透的棉衣,不一会,硬是将林文溪剥得光了上身。   十分干脆的一巴掌,响亮地落在赵渊的脸上,赵渊不禁捂着脸,十分不能相信地看着林文溪。   “文溪,第二次了。”赵渊深吸一口气,说。   “让——我——出去!”林文溪冷冷地说。   赵渊猛然将林文溪搂入怀里:“你对其他人,总还算正常,怎么最近对我,一直这样不理不睬,冷言冷语呢?冬天很冷,可我的心是热的。”   林文溪的脸被摁着趴在赵渊的胸膛上。这一块巴掌大的地方,那般地坚若磐石,那般地让人生出无限的遐想和依赖。   可是,自己今时今日,有何面目再面对此人。   况且,他赵渊……林文溪想起舒小曼说的话,又想起王襄素日的表现,感觉什么男女感情,什么兄弟情深,全然是废话,更兼触及那晚的旧事,近乎以为此刻抱着自己的便是张东,心下一阵阵泛着恶心,凄厉地喊着:“我什么都不信!”   “文溪……”赵渊正欲再说,感觉一阵剧痛,低头,林文溪已经一口咬在自己的胸口,并且还在使足了劲,往下狠咬。   赵渊感觉那块肉都要被咬下来,疼得几乎要将牙齿咬碎。他捏紧拳头,硬生生地忍住,不后退,不格开,低头艰难地看着林文溪,良久,痛苦地闭上眼睛。   这阵势,仿若自己便是林文溪不共戴天的仇敌,哪里还有半分情义在内!林文溪是恨不得自己去死吗?为什么?!想及此,赵渊感觉胸口一酸,纵有万般亲近之心,此刻全然消失殆尽,唯留心中无尽的寒凉,生生逼往鼻尖。   待林文溪咬累了,他怔怔地看着赵渊胸口这青紫的牙印,深深地嵌入肉中。   赵渊推开林文溪,无声地开了锁,扔下一包包裹密封得极好的衣服,径自离去。   林文溪独自在那里,狠狠对着自己的脸扇了一巴掌,方才从上面滴落的,分明不是热水,是赵渊的眼泪! 第54章 (哪是平时的赵渊)新生赛一路花开   “大小姐,这张照片要是发你学校论坛,还是挺不错的。”骆扬指着照片说。 陈婉馨已然凝视着这照片太久了。   陈婉馨只是摇了摇头:“那倒不如把说他得艾滋的事,传得更狠一些。”   骆扬颇为可惜地看着照片,阴暗的灯光中,只穿着三角裤衩的赵渊从澡堂的隔间出来,背后是浑身湿透光着上身的林文溪。两男生大晚上非要共一个浴室洗澡,这说明什么?骆扬深觉不齿,觉得此事大有文章可做。既然大小姐是要对付一个林文溪,这个便是最好的证据!可大小姐非得不肯,真是让人莫测高深。   林文溪感觉这样的生活很好。   安安静静地,除了和顾曦说一会体己话,似是不再有任何人打搅,他甚至打算好了,下半年便先问母亲要一些钱,去外面租房子,自己再去勤工俭学。   只是,当夜林文溪拧开水龙头,又是一股子热水喷涌而下时,他有些茫然了。   纪夫大学的寝室里,是有热水供应的。一个喷头,出水闸开关往左便是纪夫大学专用的热水输送管道,温度基本刚好适合冬天洗澡。然而由于水量并不大,且有出水限制,所以大部分同学生更乐意去澡堂,大冬天的,几块钱最长可以享受一个小时的热水浴。   但林文溪每晚都在寝室洗澡,林文溪一直是将出水闸往右将掰到底,一任冰水淋个透。现下,他照常往右,喷头出来的,依旧是热水,打至中间,还是热水,他试着往左,温度依然未变——分明是有人捣鬼将冷水输送口给堵住了。   林文溪无奈,再开下面用于冲厕所的水龙头,热水,又打开洗脸盆上的水龙头,热水。整个寝室,所有的出水闸,全部被改!   林文溪别无他法,只得生受了入冬以来,第一次热水浴。   “渊哥,你这样做,好像也太那啥……”王襄撇撇嘴说。   “这或许,是我能为他做的最后一件事了吧。”赵渊微微揉搓的胸口,已然不是很痛,但是他明白,有些东西,也许是再也追不回来了。   说话间,新生联赛到了。   如果说陈婉馨从前看打篮球,只是假意接受个别男生的殷勤而已,她来,也只是找找从前的感觉,当她看到赵渊他们在联赛中精湛的球技后,彻彻底底喜欢上了,而且后面居然一场都没有落下来,就这样一路看到了决赛。   赵渊在球场上完全成了指挥家,指哪打哪,上跳下落。他左右指挥,和队友打暗语,中场休息定制下一场的策略,那般地镇定自若,那般笑看风云甚至于有那么一次当冬日暖阳的一抹辉光透过梧桐树叶,落在赵渊的肩膀,映在他严肃而英俊的脸庞时,陈婉馨几乎听到自己屏气凝神心跳加速的声音。   他进球后脱掉上衣欢呼,输球擂对方的肩膀鼓励,全神贯注盯着对手的球,高高跃起,篮下盖帽,这一切总让陈婉馨的脸上泛出不易察觉的微笑。   总有数个不知好歹的女生围上去献殷勤,不是帮拿衣服,便是端茶送水的,更有大胆地,直接对赵渊投怀送抱了。可平素此时应当笑嘻嘻地将一众好意尽收入囊中的赵渊,只是冷着脸,一言不发。   看到这样的赵渊,她很难相信,这球场上纵横驰骋的英武少年,会和最近那个终日沉默寡言的人联系在一起。   她不知道赵渊因为何事,是因着家事吗?不太像,赵渊一次都没有过去探望,显得十分放心。莫非是因为林文溪?确实,最近无论是自己,还是骆扬他的一些门生,都再没有看见赵渊和林文溪在一起。   就连那个终日郁郁的舒小曼,亦以为两人本来就有缘无分,渐渐泯却心结。只是,舒小曼亦再无可能和林文溪说上只言片语,她分不清自己到底是做对了,还是做错了。   篮球决赛的同一天,是舞蹈决赛。   陈婉馨她们本身就是穿着舞蹈服跑出去的,在法律和道德允许范围内的短裙,将十八九岁女孩半成熟的致命诱惑,自上而下凸显。她上身是紧身吊带衣服,饱胀的成品ru房呼之欲出,下半身是黑色蕾丝边小短裙,腿上是勾了金丝的黑丝袜,走起路来金光闪闪,而收束起来的马尾头发,简约干练,这对于情窦初开的少年们几乎是二次元世界的妹子突然从画里跃出来,不知道多少人会鼻血不止,或者长夜难眠了。   这群女生走向赛场时,男生像狼群一般名曰保护,实则前赴后继摩肩接踵地拥挤着,奇怪地是,竟尔能在中间辟出一条宽路,没有任何唐突。学校的男生都很清楚,那领队的陈婉馨,是能看不能上的,稍有唐突,便会莫名地不是挨一顿打,便是突然被什么砸中脑地。   舞蹈最后一轮排演,外面震天的呼声和喇叭声已经向整个学校播报,纪夫大学大一代表团,击败对手,夺得纪夫大学第六届大学新生篮球联赛的冠军!陈婉馨微微抿嘴,掩饰不住笑意,张安安和舒小曼已经激动得抱在一起,她们没有亲眼见证胜利的到来,但是林文溪却看到了。   球赛是顾曦非要缠着林文溪过来看的,两人一起远远地站在看台上,各自拿着一个望远镜。林文溪知道比分交替上升的那种焦灼,知道一向自信满满的赵渊脸上居然会露出焦急的神色,此刻林文溪觉得心头异常难受。比赛进行,林文溪仿佛觉得自己有些窒息,比分像十分有韧性的牛皮绳一般牢牢扼住他的咽喉,每一次的比分落后,林文溪就觉得有些难以呼吸,一旦比分赶超,就像憋住呼吸很久一般,忽然觉得神清气爽。   篮球比赛最终赵渊所在的10班夺得冠军,潮水般的欢呼里,林文溪看见,赵渊从一群花海中走出来,一个人搭着毛巾,独行走回寝室。   “如果你心痛,如果你在乎,就走过去吧。”顾曦说:“郑凯就算再怎样不满我粘着他,甚至一度吼过我,骂过我,我却始终知道自己该做什么。”   林文溪摇摇头:“走吧,王襄给我准备好的诗词大赛好像要开始了。”   顾曦赧然一笑,这个主意,是他和安安,小曼一起商量了让王襄去做的。也只有王襄,似乎做什么事都不会太惹林文溪生气。   王襄报名参加了篮球联赛,后面又补了诗文联赛的报名。诗文比赛和篮球比赛时间是冲突的,王襄故作不知,事到临头,却想尽一切办法让林文溪代替参赛。林文溪没有主动报名,却实在禁不住顾曦也整日扭股糖一般从旁劝诫:“除了花心,王襄实在是从来不会做出什么不好的事,他也是我好朋友,你帮他,就是帮了我。”更有王襄整日哭丧着脸——弃权是要被扣学分的,林文溪只得勉强应允。   纪夫大学的比赛规则很有意思,有人临时无法上场,那么征得组委同意,年级可以推荐同级另一名学生参赛。否则,那无法上场的人,定是要被扣除一定的学分作为惩罚。   林文溪就这么一路毫无障碍地杀入决赛。 第55章 (死得更有荣耀)冠才子指津张东   即兴诗歌比赛,是属于文科中公认最具难度的挑战赛,没有人有曹植那样七步成诗的本事,但是却要求对某一个话题或者某一个词语,在五分钟内写下自己的诗文,并且由礼仪小姐代为念出。   以风为题,写一首诗。   林文溪最后一个交出稿纸,礼仪小姐依次念出。   林文溪的是:“   花动竹摇晚顾楼,   云飞涛走雁辞州。   征帆忽展傍天行,   愁海长吟归处休。”   十五分钟鉴赏和评审, 林文溪第一名进入下一轮。   以花为题,写一首诗。   林文溪又是最后一个交出稿纸,礼仪小姐字正腔圆朗诵:“   荼蘼尽处晚春风,   桃李劫后初夏雨。   不赏牡丹真国色,   只缘日暮夕阳红。”   林文溪第一名进入下一轮,场下已经是一片惊讶之色,很多校报记者也被这样的文辞所吸引,挤到台下一顿噼里啪啦拍个不停,顾曦独自站在下面,很意外的是,这两首诗,他竟然全部听懂了。   顾曦从不欣赏古文的之乎者也,对王襄时不时飞出来的古诗词,颇为不屑,他认为男生就应该像郑凯那般,英武不凡,说一不二。   可这里也是他第一次被这样灿烂的文化所吸引,更是被台上那个玉树临风的翩翩少年所震撼。   他写诗时的那种沉静,临水照花,意态悠闲,执笔时的从容,风云变色而无所惧,这才是那个忧郁外表下,才华横溢的林文溪!   下一轮,有些人已经猜出来了,以雪为题。   评委已然忍不住要先看林文溪的稿纸:   “ 星月黯黯何处诉,   北风迢迢无情苦。   离恨长天吹不尽,   飞入断魂酒一壶。”   这一首却略见颓色,且对仗押韵并不尽如人意,但是亦能以第二再入决赛。   决胜盘,以月为题。   另一名佼佼者也很快挥笔而就,礼仪小姐饱含深情念出,确实也是文辞出众,对仗工整,而林文溪居然呆坐在那里,纹丝不动。台上的五分钟倒计时很快就要结束时,林文溪突然站起来,台下一片哗然。   林文溪拿起身边的话筒,面色沉静,一字一句地念出声来。   “人道应悔偷灵药,   我言自清脱污堳。   千年广寒堪寂寞,   万古长夜满清辉。”   没有太多人鼓掌,林文溪缓缓闭上双眼,这在他意料之中,这里并没有华美的文采,辞藻修饰,而一切尽在自己难以言说的心事中。广寒寂寥,不是所有人能忍耐,但是若非抛却尘世所有的爱恨情仇,参透亘古的寂静,哪能得那漫天的清辉?在林文溪心中,月光如许,寂寞如斯,却独有心肠。   评委打出来的分数也让所有人大跌眼镜,两人的得分竟完全一样,虽然此前组委有预备若总分一样,就加赛一场,可加赛试题却意外丢失,如何是好?   所有人都犯难了。   有谁灵机一动,对台上大喊:“算从第一场到最后一场的总分!”然后台下炸开锅了都喊起算总分来。林文溪听着那声音来源,看过去,果然是舒小曼。   她不是参加舞蹈比赛吗?林文溪颇为疑惑。同样疑惑的,还有台下的顾曦。   顾曦知道,舒小曼很爱热闹,可不到几秒他就反应过来不对劲,忙拉住她:“舒小曼大小姐!你来凑什么热闹!这时候你不是应该穿着你性感的辣妹装在舞台上蹦哒吗?”舒小曼愣了一会,脑门子开始沁出汗水,呆着不动了。顾曦知道发生了什么,连忙推着舒曼送她回舞蹈赛场。   回到露台,两人大眼瞪小眼看着台上原本应该是十二名青春美少女组成的完美三四五的方阵,硬是“遍插茱萸少一人”,怎么看怎么别扭。还好几人的舞蹈节奏律动,青春飞扬,勉强弥补了这般缺憾,但就算隔得很远,也可以看得出比赛结束时,陈婉馨的笑容几乎是凝固在脸上。   得分统计出来,林文溪当之无愧的第一,欢呼声掩盖了一切,林文溪淡然接过奖杯,默默捧在怀里,脸上绽放的笑容昙花一现,台下,没有一张他熟悉的面孔让他能去分享当下的欢愉,反而远远看到一个戴着帽子默默走远的背影,而那个身影,化成灰,林文溪也记得,林文溪莫名地追了上去。   “你追了这么久,就不知道回头看看?”张东的声音在身后响起,林文溪转身,铁青着脸,捏紧拳头看着他。   “今天的表现很不错,没看出你这么有才。”张东走近一步,点点头,摘下帽子,声音清朗。   林文溪定睛死死看着他。   “这么长时间,你天天挣扎,日日消沉!我不求你能原谅什么!但求别为难你自己,我随时可以给你创造机会要我的命,而你,可以不被追究。”张东走到林文溪身前,缓缓伸出手,轻轻拂去林文溪头上沾着的一片灰。   林文溪伸手指向马路,笑得很邪魅,说:“机会有,这里,找一辆开得最快的车,撞上去,就可以。”路上车来车往,有些车开在靠近人行道的慢车道中,还是加速呼啸而过,倘行人十分不小心,确实很有可能遭遇不测。   张东微微一怔,随即释然。   他自进入部队,屡次立功,有两次几乎是和死神擦肩而过,他原本以为自己会死得光荣,死得壮烈,却没想到天意如此。也罢也罢,于公,自己不能在战场沙场中献出生命,不能为国捐躯,可于私,若这一死,前尘往事,恩怨全消,能让林文溪重新振作,却也算是死得其所。   张东盯准一辆宝马车,快速跑过去。   宝马司机在慢车道开快速,显然技术十分纯熟,意识到不对,快速转了方向盘,换道去马路中央,减缓车速同时狠按喇叭以示不爽,疾驰而去。   张东有些气恼,装作不经意在路边等红绿灯,待一辆价值不菲的保时捷开来,他再次快速跑去,牙齿已经深深咬进下唇,他闭紧了眼睛——自己原本没想象中这么不怕死。   “张东!”林文溪厉声喊住他,张东脚下收步,控制身体朝后方斜着倒下去。   司机嘎吱一声停车,朝后看看,小心翼翼慢速开走。   张东跌坐在地上,已经满脸苍白,如果不是部队锻炼出来的敏捷身手,再迟个半秒,自己少则被车子的侧身撞翻,重则已经当场一命呜呼。他转过头,看到脸色更加苍白的林文溪,正跑到自己身边。   “疯了吗你?”林文溪几乎扯住张东的领口。   “我没有开玩笑,我的命是你的。”张东屏气镇定说。   林文溪放下张东,摇摇头:“以后你死在战场吧,更有价值,为我去死?玷污了你的荣耀!”然后转身离开。   “林文溪,我说了,你不脏,一点都不脏,脏的是我!”张东大声对着林文溪喊,林文溪捂着耳朵快速跑进校门。   此刻女生宿舍已经乱成一锅粥。 第56章 (我对他没感觉)文溪绝情诺婉馨   比赛结果出来,陈婉馨精心彩排一个多月,信誓旦旦要拿下冠军的舞蹈,被评成第三名,陈婉馨下场后,对着满脸愧疚的舒小曼直直呼出去一耳光。   舒小曼脸上的愧疚被痛成了愤怒,她想了想,扬手一巴掌回敬给陈婉馨,却把陈婉馨又一巴掌打得傻愣在原地。   舒小曼指着赵渊喊:“把你家娘们管好!”跺着脚跑回寝室。   赵渊摸了摸鼻子,显得有些尴尬。他和陈婉馨分手的事,一众好友无人不知,无人不晓,舒小曼来这么一句,确实有些机智。但见陈婉馨,一张俏脸气得涨红,在众人的注视下,显得尴尬不已。赵渊慢慢走上前,递过一张纸巾,温言说:“没事了。”   陈婉馨陡一听这话,一双倔强地眼睛紧紧盯着赵渊,眼中竟是流下泪来。赵渊从未见到那样执着的眸子中,会流出那般的泪水,心下不免不忍,这双眼睛,可也是单眼皮呀。赵渊忍不住走上前,轻轻擦干她的泪水,轻拍着她的脑袋,转身而去。   见赵渊已经担当起正牌男友的职责,张安安将愣在一边的王襄踹了一脚,也走了。王襄嘟囔着:“为什么每次都是我。”   “别走。”陈婉馨说。   赵渊并无迟疑,很快离去。   女寝419的舒小曼和陈婉馨的架打得十分有阵势,身上没有再受半点伤,就是寝室所有的桶,盆,被褥等一切砸不死人的东西都被扔了楼下一地,连张安安和周楠楠的都难以幸免,各自抢救家私,顾不上管两人。结果是晚上王襄邀了张安安一起出去,彻夜未归,周楠楠去王正娟宿舍睡了。   陈婉馨当夜直接打的往家里去,第二夜,不知从哪寻了一众帮手,把舒小曼剥了外衣,将她的被子,衣服等物事全泼上泥浆,还将舒小曼赶出宿舍。张安安和周楠楠寻了自己的几件衣服,冲出去。   “你们敢帮忙,我就让你们也住不成!”陈婉馨罕见地气势汹汹地说。   “那你不如一个人住!事情是值得生气,也不必这样!”张安安显得十分硬气,怒视着陈婉馨。   陈婉馨微微收敛怒容:“安安,楠楠,我稍微得罪一下。”   “谁敢欺负楠楠?”王正娟大步走出来,将吓得有些瑟瑟发抖的周楠楠揽入怀中,单手将陈婉馨的右手反剪至后背。陈婉馨咬牙朝几个帮手使个神色,那几人冲上来将王正娟包围了。   王正娟将周楠楠交给张安安,微微上手用力:“陈婉馨,仗着老爸是个官儿,放肆得很嘛。”   “你说什么?”陈婉馨不禁大惊失色,纪夫大学还没有任何人知道自己的身份,区区王正娟,虽说颇有钱势,当不至于……   “要我在论坛发点什么,曝光曝光吗?你爸爸也不希望你把事闹大吧?你高中打人,你爸爸还让你写纸条给人道歉,那人丢得彻底吧?”王正娟在陈婉馨耳边轻声低语。   “你们——撤!”陈婉馨沉着脸说。   “我的衣服!”舒小曼带着哭腔喊。   “王正娟,我给足你面子,你也不要得寸进尺。”陈婉馨冷冷地说。   王正娟轻轻一笑,携了周楠楠正要离去,周楠楠偏是不肯,和张安安一起陪舒小曼自出去了。   两女生陪着哭哭啼啼的舒小曼,一起在寒风中冻得瑟瑟发抖,辅导员亦联系不上,又不敢报警惹出太大动静,百般无奈,张安安建议一起去男寝216。   三个倩影方路过一些寝室,便惹得一众男生惊呼不已,三人停留在男寝216门口。   顾曦和王襄正坐在郑凯的后背,郑凯只穿了一条小短裤,正在面红耳赤地坐着俯卧撑,手上青筋毕现。顾曦一壁轻轻捏着郑凯凸起的肌肉块,一边数,二十七,二十八……而林文溪正躺着看书,赵渊捧着收音机似在听新闻联播。   郑凯一见到几人,豁然跳起身,只单手把顾曦揽住放下来,一下蹿进洗手间。顾曦忙将凳子上的衣物送进去。   王襄一屁股跌坐在地上,疼得龇牙咧嘴,恨声冲着洗手间说:“你看到女生难道不能用第三只脚做俯卧撑吗?”   “你怎么见到我就不能用第三只脚做俯卧撑!”张安安怒视着不争气的王襄。她着实对他有些失望了,面貌不俗,棱角分明,一举一动竟都没有林文溪的半点阳刚之气,遑论赵渊郑凯。   “早晚让你下不了床!”王襄爬起来,挺胸收腹,俨然又成了一个风度翩翩的佳公子。   舒小曼将前因后果一一说明,微微注视着林文溪。   “你到底是来找赵渊帮忙的,还是找文溪啊?”王襄看在眼里,咧嘴就笑,郑凯已经从洗手间出来,一手的冷水糊在王襄嘴上:“再瞎嚷嚷喂你喝尿!”王襄恶心不止,扬言要报复在顾曦身上,顾曦轻巧躲避,旋即翩然而去。   “这事我恐怕……”赵渊正要推辞,并想让舒小曼向保卫处报警处理。   “我去吧。”林文溪说。   “你……你别把她惹得更火……”舒小曼虽则高兴,不无担心。   “没事。”林文溪说着,裹上外套,径自出门。   舒小曼着实太佩服林文溪了,他只和陈婉馨说了不到一分钟,陈婉馨便将所有物事全部归还,亲亲热热地拉着舒小曼的手:“小曼,都是误会一场,别在意……”   “你到底对陈婉馨说了什么?”舒小曼忍不住在电话里问林文溪。   “我只说我从来没有对赵渊有过其他想法,我说赵渊其实从开始第一天开始就说陈婉馨虽然高冷不肯给电话,但是实在是他见过最漂亮的女生,之后的打赌,是被郑凯激的,我也说了,我对赵渊没什么特别的感觉,就是一个玩的好的伙伴,而我,本身就反感他人用我和赵渊开一些莫名其妙的玩笑。”林文溪说着,白天从校门口回来时,见到赵渊为陈婉馨擦拭泪水的一幕,直直逼迫眼前,他一口气说了许多,直到这些话,仿佛真地将这样的片段冲刷殆尽,方停了下来,不及舒小曼反应,挂上电话。   或许我什么都不懂。   “大小姐,论坛的事,为什么要暂停啊,帖子好好地,都快火啦!”骆扬十分不解。   “多一事不如少一事,这件事暂且这么样吧,另外,给我查王正娟的背景!”陈婉馨望着女生寝室的六楼,似乎看见王正娟正在探头看着楼下,忙走进一旁树林的阴影中。   “那张教那回事?”骆扬问。   “这个我没兴趣参与,墨爷他该怎么办就怎么办。”陈婉馨凛冽地说着,边裹着貂裘毛衣:“对了,赵伯伯的药,寄到没有?”   “墨爷亲自出马挑的医生,小姐放心。”骆扬沉声说。   “做得好。”陈婉馨便即挂上电话。   月白风清,微霜侵林,明天,是个好天气吧。 第57章 (三个老乡哇!)同乡同窗竟不识   纪夫大学很多事情都做得标新立异,唯独考试不能免俗,根据考试排期,元旦前后紧张的考试已经开始,将持续到学期结束。   问题是,这些老师不约而同地不圈重点,一本书里哪些内容可能要考,全无解释,只给了个考试时间,然后丢下一句比如在我手中59分出现的频率是比较高的,你们既然能进这所大学,就该提前明白竞争的残酷。   王襄伸手作垂死挣扎状,说:“老师,人心,可都是肉长的!”   赵渊回到寝室就将历年考试的试卷全甩在地面,怒骂:“草!”   郑凯两只手指捻烟一般夹住张试卷瞅瞅,又翻了一张,同样怒骂一句:“草!”   王襄莫名其妙地说:“虽然书中自有颜如玉,你们也不用这么直接吧……”看了会试卷,脸色逐渐变绿,眼看又要伸手垂死挣扎,郑凯清了清嗓子,王襄哆嗦一下,放下试卷,将黏在林文溪身边的顾曦一把拽起来,推向郑凯,依偎在埋头做习题的林文溪身边,阴阳怪气说:“文溪,历年的试卷……几乎没有一道题相同的。”   林文溪抬起头,哦了一声作为回应,埋头写题目。   考试接踵而至,接下来的日子所有人都仿佛回到了高考,甚至于比高考更繁忙。   男寝216宿舍终于在郑凯的带领下,决定全宿舍五人一起突击思政。   顾曦十分开心自己获得的名分,背得老大一声。   “以热爱祖国为荣,以危害祖国为耻,以服务人民为荣……”顾曦背得不是很熟练。   王襄把“八荣八耻”一股脑全背出来。   “平时几乎不见你捧过思政书,却不知道你竟然思想节操这么高尚。”顾曦有些不服气。   “你小心我变身范志毅踹你。”王襄把拳头捏得嘎吱响,又看看郑凯,泄气了,怏怏说:“服务人民为荣,郑凯是人民,你去服务他吧。记得摸上不摸下,摸下要加价。”   林文溪和赵渊依旧是两个闷葫芦。王襄一直好奇那晚的浴室里究竟发生了什么,以致两人视若仇雠。问赵渊,赵渊作势要打人,问文溪,文溪三天不理人,问顾曦,顾曦的一张脸忧郁得要愁死人,王襄不得不每每只寻顾曦的开心,两人倒打得火热。   时光不疾不徐,所有大小考结束,各人只待回家过年。   顾曦来216道别,递个玉观音给郑凯,说是家里请师傅开过光。郑凯乐呵呵收下,要放进抽屉,顾曦却不乐意了,非缠着要亲自给郑凯带上,直到郑凯好端端将它挂在脖子上,顾曦才盯着郑凯十分欣赏地看完,心满意足离开。郑凯等顾曦走了,又将观音取下放回抽屉,王襄眯着眼笑笑:“这不太好吧。”   “我这人存不住东西,怕戴个几天给搞丢了。”郑凯也不抬头,边收拾行囊。   郑凯接了个来自家里的电话,催促回去,十足的乡音,赵渊十分好奇。   历经开学军训,越野,新生联赛,疯狂的考试,寝室几个哥们竟然从来没有静下心来好好谈心。及至要各自回家过寒假,听郑凯大着嗓门接过家里的电话,晚上卧谈时,赵渊和郑凯才发现,他应该来自同一个乡下,只是长大后郑凯去了不同的县城而已。   “喂,兄弟,你和林文溪到底犯了啥事?两个人不理不睬地,以后还有至少一年半时间,不至于都这样吧?”郑凯大大咧咧地用家乡话问。   “没事,性格合不来。”赵渊说。   “呸,你们两个平时比亲兄弟还亲,鬼信你。”郑凯不屑地说。   “你们俩能用普通话吗?”王襄不满地嚷嚷。郑凯丢了一根香蕉下去,王襄喜不自胜地闭上嘴巴。   “你怎么也像王襄一样八婆了?”赵渊问。   他们的老家话也并非和国语差了十万八千里,是以尤其涉及到名字这般太熟悉的字眼时,王襄顿时有了反应:“喂,用老家话说我,敢不敢坦白点?”郑凯连续丢了两根香蕉下去:“说你可爱。你再插嘴,丢下去的是老子的臭袜子。”   “不要面孔的。”王襄嘟囔着。   “这算是八婆吗?都是一个寝室的兄弟,万事总该团结吧。那不然,你说,你那胸口怎么突然多了一个疤,王……小王八蛋说是你和渊溪一起洗澡以后,留下来的。你们不会真有那么些什么破事吧?哥们可提醒你了,那得多丢人呀。”郑凯有些不满地说。   “别听小王八蛋瞎BB,我么,是抱着一只刺猬太紧了,受了点伤。刺猬,大概是从来不需要别人关心的吧。”赵渊忽然叹息一声。   “鸟人!你才是瞎BB,什么刺猬不刺猬的?我们学校要是有刺猬,我敢生吃你信不?”郑凯不禁有些怒意。   赵渊长长地打个呵欠,不声不响,郑凯素性直爽,一次问不出,以后索性再也不过问了。   林文溪在床上辗转反侧,再也睡不着了。郑凯的乡音,和自己只算是一个县,而赵渊的口音,堪堪是和自己同一个乡的啊!   一个乡能有多大,既然大学同级,缘何幼儿园,小学,初中乃至高中,那么多的时光和日子,竟尔没有一次邂逅,没有一次相遇!如果最开始的开始遇见你,我不会一个人回家,我不会有那样的夜晚……我还是我,你还是你。   刺猬,你可知,我这只刺猬怕你抱得越紧,以后伤得越深?你也许视我为朋友,舍友,兄弟,可我好似已经,喜欢上你……   最开始的时候遇见你,我会知道你满身的伤从哪来。   我会知道你所有的故事。   我会知道,为何你在阳光下的灿烂的笑容,总是有着影子。 第58章 (蠢得如此可爱)逗王襄黄雀在后   林文溪只略说了下先去小城亲戚那里,便即离去。实则他在这里半个亲人都没有,只是搭了一趟绕路的公交去小城车站而已。   一行人浩浩荡荡地从纪夫大学前往小城车站。   王正娟开着一辆劳斯莱斯,载着周楠楠和舒小曼,陈婉馨的司机开着一辆略显陈旧的路虎,载着她和张安安并王襄。郑凯和赵渊一人租了一趟车站和学校专用线路摩托车,各自戴上头盔,英武赳赳而风驰电掣地开在两辆轿车边上,权当贴身护卫。   赵渊有些意外,陈婉馨车上的司机,赵渊觉得似曾相识,忽然想到,他是军训的一个教官之一,叫骆扬,每个教官似乎都会敬重喊他一句老骆。   陈婉馨一路微微有些不悦,她本打算让骆扬开出家中的一款限量级兰博基尼,却被墨爷制止了,说是陈父不允准。   路上刚好有一辆大众,司机似乎是新手,和前车车距拉得有十余米之多,屡屡被其他车道的后车超车,而一直在原道中不变道。坐在副驾上的陈婉馨忍了很久,狠狠怒视骆扬一眼,骆扬尴尬一笑:“墨爷说,安全把你送回家是首要的事,让我别惹事。”   “我们被人欺负你也不管?没用的废物!”忍不住呵斥,抬手将骆扬握着的方向盘往左边一推,骆扬低呼一声,忙踩刹车,却和前车终是追尾。   一行人又是挪车,又是拍照,唤交警,倒耽搁了好一会,才抵达小城车站。所幸都未迟到。   到得车站,陈婉馨家住小城,和赵渊有一搭没一搭地说了句,随骆扬回去了,王正娟和周楠楠准备开车自驾游。   “你们不回家?”舒小曼问。   王正娟肯定地摇摇头,周楠楠则欲言又止。张安安的眼里留了个疑影,周楠楠似乎曾经说过,之所以开学那么长时间没来,是因为处理家事,便悄悄拉了拉舒小曼的衣角。   郑凯因赶下一趟车,匆匆瞥了一眼陈婉馨绝尘而去的车身,一路狂奔而去。张安安和舒小曼以及顾曦由于是外省的,便需去隔壁的火车站。   王襄正欲陪同张安安过去,候车室的玻璃窗下,一个身影掠过眼角,王襄风驰电掣一般地窜进去问林文溪:“你的亲戚是站长还是老司机啊?叫出来给我看看?”   原来林文溪正坐在候车大厅等车。   “哦,他突然有事不在家,我只能回去了。”林文溪淡淡地说。   “你去借宿这种事,不应该提前打好招呼吗?就算不在家,不应该提前说吗?就算是急事临时走了,那也得及时联系你吧?”王襄气势高涨,势必觉得要把林文溪刻意逃避一众兄弟的事给抖出来。   “噢,他得了心肌梗塞,死掉了。”林文溪面无表情地说。   “你——!”王襄顿时深刻明白赵渊曾经诉苦说的:“别和文溪吵,不要命的怕不要脸的,不要脸的怕什么都不要的!”   “节操在哪里!”王襄忍不住捶胸顿足。   林文溪微微瞥了一眼张安安,拖长了语气漫不经心地说:“别找了,《春天在哪里》这样的歌,你这种小孩儿比我会唱。倒是你,我算出你要倒霉了。”   “什么意思?”王襄问。   “不告诉你。”   “文溪,你!!”王襄简直忍无可忍,恨不得掐住林文溪的脖子。   “大概也许还有一分钟,我们都可以听见河东狮子吼。”林文溪微微一笑。   王襄感觉鲜血迸涌,已然快抓狂了,林文溪这才不紧不慢地说:“你看,安安,她好像——很——着急哦……是不是要误车了。”他这一句话足足又拖了半分钟,王襄尚未反应过来,看见门口的张安安一边看表,一边在那里急得团团转。王襄咬牙切齿地对林文溪充满恶意地竖起大拇指,忽觉不对,改成竖起中指,才匆忙奔向张安安,一路领着她的行李扛着她的数落,怏怏不乐地走出去。   林文溪逗王襄时,赵渊默默地将林文溪脚边的一张车票拾起来,目的地——扬子县,座次38座。   昨晚听自己和郑凯用老乡话聊天,林文溪真能忍得住气!今天又说什么去城里亲戚那里,自己估计是去搭公交车,自然会比较慢才到,这样可以和自己错开。林文溪更想不到,因为抵达时间差不多,买票居然买了同一趟车的相邻座次……   林文溪呀林文溪,你何苦这么别扭?   你如果不别扭,和我们一起出发,自己买了票,无所谓地一起回去,我赵渊倒真要对你寒心,你这么一来,难道不是瓜田李下地在意?难道不是此地无银三百两?聪明如你,何以有时候又蠢得如此——可爱?   赵渊淡淡一笑,将票依旧放回地上。   林文溪捡回票,无动于衷地坐着。   车站已经响起了播报员的声音:“各位旅客朋友请注意,开往扬子县的XXX号车,还有15分钟就要出发了,请各位乘客携带好行李物品,从11号门检票进站上车。”   林文溪依旧无动于衷。他在等着赵渊先上车,随后自己换票坐下一趟车。若现在当面走去改票,他有些做不出这样的事,他不知道那个抱着刺猬的赵渊,又当如何。   还有10分钟,林文溪依旧无动于衷。   还有五分钟,林文溪终于有些吞吐地问赵渊:“你是哪一趟?”   “哦,下一趟。”赵渊看看表说:“好像还没到。”   林文溪提起行李生硬地说:“我这一趟的。”便匆匆离去。赵渊微微叹息一声,远远地跟着。   林文溪在车上方坐定,赵渊施施然地坐在他身边。   “你不是……”林文溪大感惊奇。   “哦,我临时找人换票了。”赵渊说。   如此短的时间,又怎能找得到人换票?林文溪忍不住瘪瘪嘴:“扯。”   “是么?那你的亲戚也会在该的时候,分秒不差地死掉,是不是也扯?”赵渊呵呵一笑。   真真是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林文溪不禁哑口无言。   一路上赵渊和林文溪说自己在城南初中的趣事,林文溪虽则假寐,却一字不漏地听着。徒然有生出许多感慨。   自己的生活圈子永远是父亲的司机弘轩带着自己玩,学校,家里。父母似乎一直提防着自己出事,上了高中就安排弘轩叔叔时时保护,不然就是弘轩安排其他下属远远跟随。弘轩叔叔是个比父亲年纪略小的汉子,曾经是父亲在部队里的战友,平时沉默寡言,对自己照顾有加,但是对于从来喜欢隐瞒心事的林文溪来说,也并无什么共同话题,只不过平时老爱带着自己运动而已。   赵渊的高中生活里,有兄弟,有女生,有酒有肉,更像是一场高中生中的江湖,十分精彩,林文溪听得不觉入神。   一个多小时后,扬子县的西客站到了,赵渊临行前对林文溪说:“铠甲不和刺猬一样,它的一面带了刺,是防备敌人的,但是贴着衣服的另一面,却十分柔软。我是你的铠甲,我希望,铠甲的另一面,贴着的是皮肤,是血肉。”   林文溪呆呆地立在原地,赵渊何曾会说这样的话,这段时间,他想必是……   思绪已然随着赵渊的身影飘远,赵渊,赵渊,你可知,我寄愁心与明月,随风直到夜郎西。此番,已经是恨不得就此追随你而去…… 第59章 (鼻子忽尔一酸)北雁独飞落城南   林文溪方回到家,父亲林子伟没有表现出任何欢迎的意思,劈头盖脸便说他在大学的新生联赛表现太强出头。   “我凭借我自己的能力拿的第一!每个父母都希望自己的孩子优秀,怎么我获得些什么,你总是很不满意?”林文溪有些恼怒,走回自己的房间,闷闷关起门来。   “比赛的评审,多多少少都认识你爸爸,你爸爸是担心因为他的关系,评委故意判到你身上。你们比赛的作品,我也拿来看了看,平心而论,这第一名给你,虽然名副其实,但是多少有些折衷,你爸爸是担心一来影响你自己的判断,二来可能……”黄夕雅拉住林文溪,恳切交谈。   “不就是他又怕谁在政治上给他做文章,说他儿子走特权什么的呗?干脆,把我送到别的城市,甚至省外甚至国外读书,不就什么都能解决了?”林文溪反问。   “孩子,你还小,你还不懂。”黄夕雅有些难过。   “我不懂,我什么都不懂,你们永远把我当孩子,我就什么都不懂。但你们把我当孩子了吗?从小学就让我知道我是谁,却又不让我当谁!我到底是不是你们亲生的!”林文溪颇为委屈。   “文溪!”黄夕雅轻轻抚着额头,神色十分焦虑,一时沉默,忽而两行泪水滚滚而下。   林文溪眼中的黄夕雅,并非是脆弱之人,怎会因自己的这些掉下泪,自己说错了什么呢?林文溪反复回味,理不出个所以然,便也沉默下去。回到这个家里,他竟似乎感觉无法呼吸。   黄夕雅不知何时离开,林文溪也不知自己躺在床上如何睡着,回家第一天,他迷迷糊糊想着,忽然觉得自己又背起了背包,浑身是泥,前面是一个人,远远喊他立正,稍息。   在家不几天,林文溪父母就商量回老家过年的事。   林文溪自小因顽皮,实在不是很讨人喜欢,家中亲友虽碍着父母的面子,也对他嘘寒问暖,但林文溪过早能感知到什么是真情流露,什么是虚情假意,是以对于老家的亲戚全无亲近心思。初中高中,林文溪竟然一晃六年没有回老家,理由都是课业繁忙,林子伟夫妻只能将林文溪留在家,并找在县城过年的弘轩夫妻来家里小住,或者干脆让林文溪住去弘轩家,算是照应。   算算大学这是第七年了,林文溪正愁着拿什么理由去搪塞不回老家的事,一纸成绩单让林文溪喜忧参半——他竟然挂了两科。   因着挂科的缘故,林文溪无论如何要复习功课,而林子伟夫妇回老家过年一去就是一周多,自然会十分耽搁林文溪的温习。林子伟恨铁不成钢,又想责打林文溪,顾忌妻子这几夜总是默默流泪,便只得将儿子训斥了一番,又托了弘轩帮忙,才很不安心离去。   林文溪着实见到了父母的不安心。   冰箱里是黄夕雅准备的各种牛奶,面包等营养补品,全是物廉价美的,是黄夕雅去超市逛了许多次后最终挑选而来。而自己的房间中,被贴着一行标语——天将降大任于斯人也。林文溪仰头望着,觉得父亲实在是多此一举,准备揭下来,想起赵渊在心理课中说的描述,又笑了笑,发了会呆。   弘轩是跟随林子伟从部队回来的,原是林子伟的部下。他生得宽额阔鼻,浓眉若漆,面目冷峻,不怒自威。他身形显瘦,但是林文溪和他一起打过篮球,知道他两只长长的胳膊伸出来时,上面布满久经垂怜的腱子肉和青筋。同是部队出来,林子伟荒于锻炼,身材渐渐有些发福,而司机兼保安的弘轩,却除了公务,时时都在练武,为林子伟出生入死,震慑过不少乡野地痞流氓。林子伟夫妇没有时间照顾林文溪时,往往将他放在弘轩家里寄养,或者由弘轩带他锻炼身体,这一晃十几年,弘轩早已成了林文溪的亲人,甚至是半个父亲,林文溪对他很是尊敬,却是又敬又怕。   好在这个“亚父”待他倒是颇为纵容,平素他不敢在父亲面前做的事,在弘轩面前往往很能放得开,只是一旦有些越矩,得到的往往便是体能上面的惩罚。如是,林文溪虽则身体在纪夫大学的同学来说,算是力气颇显不足,但是体质尚算不错。   弘轩按时过来督促林文溪的课业,像往年一样,只是给林文溪做做饭,看会电视,便自己在院子里练武。课业这回事,弘轩是半点不通,还经常托林文溪给自己的女儿弘颜开开小灶。   这一天因他的妻子生病,女儿又刚读高三,学业繁忙。于是他和林文溪偷偷请个假,让林文溪好好表现,不要折腾出什么事,才匆匆离开。   林文溪一个人呆在房间,高兴得在床上滚了几滚,却又不知道该去干什么。初中乃至高中,他几乎是被隔绝于同学朋友圈子之外的,同龄人中能说得上话的只有弘颜,名字取得很有意思,所以他一般喊弘颜喊作知己。林子伟和黄夕雅有时看着渐渐长大的林文溪,渐渐想着以后帮他张罗对象,就可以娶弘颜,又漂亮,又懂事,大方得体,自然,这些心思半分没有在林文溪面前流露过,一切,还得林文溪学有所成才行。   林文溪在电话里联系弘颜,去了趟弘轩家,弘轩的妻子抱病还是坚持为林文溪做了一顿丰盛的午餐,还电话给林子伟称谢。林文溪顿时觉得自己出于关心来探访,就变成具有外交政治意义了,感觉颇为无趣,辅导一会弘颜的功课,就独自回家。   到家门口,林文溪搜遍全身,找不到自己的钥匙掉,想了想,好像弘轩叔叔临走时,钥匙也没有带在身边。   林文溪家住的是老式大院,七年前从乡下搬进小城,由林子伟单位购置,虽处于小城的东边繁华之处,却一切设施从简,俯身于众多素门凡流之间,让左领右舍几乎难以想象,这里竟是管辖小城百来个乡镇的教育局长林子伟的居住之地。   扬子县地处小城边缘,平时林子伟早出晚归,均有司机弘轩接送,若加班晚,便在单位休息,所以并不妨碍正常上下班。之所以宁愿居住在这,一来是林子伟老家在扬子县,二是扬子县虽小,教育事业却因出了这么个局长,而格外发达。初中有镇北初中部,高中部,城南初中,高中部,西城高中,东城高中等就算放眼整个小城,都是济济有名的学校。   为着林文溪学习缘故,林子伟并没有举家搬入小城中心,而继续居主在他的发迹之地,扬子县。   大院设施简单,防盗等设备随着林子伟五年前荣升而一并被有关部门用心加护,所以林文溪脑袋中从后门翻墙的想法,也只是一瞬而过。   走回弘轩住处的路上,林文溪又折返,想了想,干脆往学子桥过一趟,这里曾经是他就读的镇北中学回家的必经之路,朝露星辰,日日往返,年关将近,平日里熙熙攘攘的商贩不见踪影,因前些时候的小雨,这里只留了满地的泥泞。   林文溪凭桥望着下面静静流淌的杨子河水,吹着清冽的河风,忽然有种说不出的愉快和欢唱,今天算是彻底自由了,心里忽然想把这做小城镇的每一座桥都走遍。   不觉走了一个多小时,那边就是城南的折桂桥,因这里再朝南走,就是小镇的乡土地方,所以这里的土著居民颇多,城乡贸易往来比较频繁,所以折桂桥上还有不少小摊贩在等着筹备年货的主顾们光临,也想为自己攒点过年钱,过了年关。   林文溪在其中一个老伯那里买了个山苹果,还把随身带的两颗糖果给了老伯的孙子,那小孙子眉开眼笑,老伯就送了林文溪一个橙黄色的海棠果,作为礼尚往来,林文溪啃着,觉得酸甜可口。   眼前却依稀浮现了那些个晚上,对自己无情的训练,那些个日子里,真正逗得自己笑出声来。   “杀了我。”他的话,掷地有声。他身上的每一处伤疤,都是一件件的功勋,张东,为什么偏偏是你!为什么又这样闯进我的生活,残忍地回想起一切那样的罪恶?轻轻抚摸着脖子,对自己的厌憎却还没有离去,只是竟然已经减轻了不少,是谁说的,你不脏,脏的是我。   六年多以来,林文溪第一次走过那条巷子,穿到滨河路,遥望起远处的家,仰望时,下雪了。   雪花纷纷扬扬飘下,不多时,就会将这个世界梳理得纯洁无暇,那些雪花落下的日子,童年的老家,忽然想起那张笑脸,只是模糊了一切,无从寻觅。他此刻会在哪?做什么呢?同样的时间不同的空间里,他那里是不是也下了雪,也会想起曾经儿时有那么一个玩伴常常粘着他,要说年纪,也应该二十出头了吧,是上大学了,还是?   又走过折桂桥,林文溪独立桥头,一时漫天的飞雪像惹乱的心思,向整个世界萦绕。   “那有个哥们,不会想跳河吧,这跳下去,不是淹死的,是冻死的。”有人哈哈大笑指着这边,林文溪背对他们,毫无动静。   “喂,说你呢,不会想不开吧?”有人近身,试图阻拦什么。林文溪不想这样独处的静夜也被打破,转身笑笑致谢,正想离开。   “文溪?”人群里有人喊出声,有些摇晃地跑上前拉住林文溪的手,身上酒气十足。然后他打一个激灵,又像完全苏醒一样,眼中的醉意散去,蒙上一层层的欣喜。   “赵渊!”林文溪转身,鼻尖忽尔一酸。 第60章 (只剩一件了!)癖性毕露销魂夜   “怎么一个人在这里?”赵渊疑惑着,伸出手来帮林文溪掸去帽子上的雪花,却发现那上面的雪花已经覆盖了浅浅一层,不知道林文溪在那里一动不动站了多久。   赵渊的动作娴熟而自然,仿若他和林文溪之间,什么都没有发生过,仿若他胸口那几个牙印,早已消退。   林文溪见赵渊专注而认真的神情,心底已然一片潮湿。   “你们先回去,我就不送了。”赵渊大手一挥,那帮朋友十分听话地一边摇摆,一边呼着不知名的曲,慢慢远去。   “有心事吗?这么晚了,还不回家。”赵渊将林文溪的帽子放下,单手挽住他肩膀,两人并肩对立着河水。   林文溪大约说了家里钥匙落下的事,有含糊交代父母下乡,赵渊就扯住林文溪,缓缓向前走。   “你带我去哪?”林文溪问。   “去我家。”赵渊笑了笑。林文溪心中有些忐忑,还是被赵渊挽住静静走着,雪落无声亦无痕。   林文溪走到赵渊家里,看见一个大红灯笼,照亮整个小院的四周,竟把这凛冬照得暖意洋洋,笑着说:“这灯笼还真够亮的。”   赵渊若有所思地笑笑,也不解释,径自开门。   昏黄的灯光亮起,林文溪忍不住环顾四周。迎面正墙上挂着一张画像,拿了个古代竹简,看不分明究竟是何方神圣。画下方紧靠墙壁摆放一张八仙桌,桌中央齐整摆放一个香炉,上面的灰烬堆叠得老高了,却不曾滑落一丝到桌面。除此便是一个算盘外加一本残破的书页,令陈渊溪顿感好奇。   “这谁呀?”指着墙壁,林文溪直接走过去,拨了拨香炉的灰,把自然叠在一起的三角锥状香灰给弄得平坦下来。不待赵渊回答,已经拿起小算盘拨弄了几下,见算盘上的珠子也是透黑发亮的,忍不住便拨弄起来。转头指着画像问道:“这画的,是谁?”   “你猜?”赵渊单手托着下巴,开始摆谱。   “大约是范蠡,商人的老祖宗。”林文溪回答。   赵渊表示拜服,随之扔过去的是瓶罐装啤酒,作为奖励。   林文溪皱皱眉,说:“我以为你至少会给我倒杯水。”   赵渊把啤酒开了,咕咚喝了一半,又递给林文溪。林文溪见他已经有些不太清醒,止住话题,又询问他家人的情况,见赵渊回答得含含糊糊,只得闷闷坐下来。然而赵渊又似乎清醒起来,给林文溪指着房间里洗漱的地方,又指了指卧室,让林文溪先打理去。林文溪折腾了不少时间,回到客厅,赵渊又在聚精会神看中央台的篮球直播,见到林文溪,又像是犯愣地失神。   两人磨叽了半天,才一起走进赵渊卧室,林文溪忽然有些不自在。赵渊爬上床,滴溜溜一个转身直接蹦入被窝。却见林文溪坐在床边,一只手抓着被套,专注看着,似乎并没有脱衣服睡觉的意思。   “连被子都能让你诗情画意?”   “没,被子上的鲤鱼绣得蛮真实的,你妈妈真地很心灵手巧哇。”林文溪只盯着上面的花纹不断看,又问:“你还不睡?”   “你紧张的时候总是话多。”赵渊说。   “那你怎么不关灯?”林文溪说。   “关灯你怎么脱衣服,你看得见?”赵渊拍手大笑说:“你现在居然还会害羞!”还没笑得一会,看见林文溪的脸色涨红,甚至微带怒意。赵渊顽皮心大起,从床上弹起来一把勾住林文溪的脖子,把他放倒在床,接着扒了他的羽绒服。林文溪挣扎起身,胸口上下起伏得厉害。这时就算他身上只穿着一件针织花纹的厚毛衣,身板也是看得出的单薄,赵渊似乎起了些狂意,又抢过去要脱他的毛衣。   林文溪突然怒容满面,死死盯着赵渊,分明此前才咬得他死心灰意的,这人简直,忒也忘事了!   赵渊两眼朦胧,脑袋有些迷糊,又时而清醒,嘿嘿笑了笑,双手环抱在胸前,就这样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望着林文溪,似笑非笑。   林文溪被赵渊的模样惹得无所适从,很认真地说:“关灯啊你,起码尊重下人的习惯吧。”话还未说完,只听啪的一声,房间顿时一片黑暗。房间里只有一扇小窗户,偷不到外面的天光,此刻赵渊在那边居然一点声响都不发出,气息全无。   许是从未历经过这样的黑暗,林文溪适应了良久,仍无法看到自己的十指。   “喂?”像是所有的呼吸都被眼前的黑暗吸附,林文溪只听得见自己的声音慢慢流淌在一片混沌里,而赵渊并没有回应。   心跳开始有些加速,林文溪朝赵渊的位置尝试着爬过去,一摸,心底不由得一个咯噔,被窝是空的,居然没人!这一瞬间的落空感吓得他使劲大叫一声“啊!”,旋即就发现房门突然打开,接着缓缓关闭,接着又打开,像极了恐怖片里的镜头段子。   林文溪忍不住慌乱朝墙上乱摸,突然摸到了一只冰凉的物事,似乎就是一只冰冷冰冷的手,唬得他哇啦啦叫得更大声起来,声音甚至带了点哭腔。直到这时候灯才亮起,然而眼前出现的是一个极其诡异的面具,就在眼前不到一尺的距离,林文溪几乎已经被吓得叫不出来,扭头就钻进被窝,瑟瑟发抖着。   “哼,小样,还敢跟哥斗!”赵渊说着就要钻进被窝里,岂料林文溪已经把整个被子全部收束在双手,整个人都挂在被子上一般,赵渊完全没法子双手扯开被子。   “我快冻死啦!”赵渊不由得嚷嚷,刚才上演一场好戏,他已经在被窝外面哆嗦了好久,若不是身体很棒,恐怕早就是鼻涕横流了。   林文溪手脚并用,把被子整个包在身上,咬牙不说话。   赵渊蛮劲一上来双手抓住被子,狠命朝上提着,林文溪几乎整个身体悬空,犹自抓住不放,最后只听得哔啵两声,赵渊拿着半截被套失去重心,重重摔下,摔到林文溪身边,两人面面相觑,已经不到一分米的距离。   此刻两人力气用尽,正是气喘吁吁不已时,林文溪更是累得面红耳赤,就这么几秒钟,两个人相互盯着一动不动。   赵渊额头青筋涨起,几乎满头大汗,他狂野的眼神电一般扫视林文溪的脸上,林文溪绷紧着脸。   眼神交汇的刹那,赵渊突然看到了那一双清澈如水的眸子,带着些不解,带着些恼怒,或者还有几分委屈,直直盯着赵渊。赵渊觉得有些缺氧,他也不知道林文溪到底想着什么,只是觉得浑身似乎有些不受控制,伸手抓向林文溪。迷糊间脑海如急电瞬闪而过,张东在咖啡厅里的话一字不漏地响在耳边,赵渊木然看着怒意渐消的他,就像一泓雨后清潭,潭间引出一股清溪潺潺,眉间如画,浑然天成。   赵渊已然完全被眼前人的眸子所震慑,他所看见的,只是一片片绵延无尽的透明的风景,他像是被灌了满头冰水一般打了个激灵,心底暗叫不行,马上把视线移向林文溪后面,喊道:“你看?”林文溪不由得一惊,朝后看去,腰里的空隙便暴露出来,赵渊笑嘻嘻地三下五除二,手上便拿着林文溪的毛衣甩起圈子。   “混蛋!”林文溪此刻已经只剩下最后一件秋衣在身上,赵渊指着他一阵狂笑不止。林文溪绝对不对劲,终于换了个姿势,趴在床上睡,也不盖被子,心中忐忑不安。   “越野拉练又不是没看到你。”赵渊低声咕哝着,张东的话又死死逼近他的耳朵,赵渊乘着酒劲,觉得自己想按着张东的话去做些什么,又有些空空的失落,仿佛觉得好似林文溪像是自己的,又像是,被夺走了一般。   除去毛衣,瘦弱若麦芒的脖子,清晰看得见的肩胛骨,配上他本身的白脸朱唇,简直就一个古代玉面书生,赵渊看得心花怒放,眼神却越来越茫然,良久,他重重叹息一声:“赶紧睡,快1点了。”赵渊说着,身上的热劲已过,微微有些乏了,拿起半截的被套说:“诺,你不脱裤子睡也行,明天帮我把这个补上,不然别想出门。”   见林文溪不吭声,又说:“我可就这一床被子,你补不好,你就一天没被子睡,唔,今晚除外!”   林文溪一边隔着被子,一边把裤子和毛裤迅速除下,叠好放在一边,说:“我可以试一试,至于补完还能不能用,就不再考虑范围内了,阿姨要是怪我,你看着办。”   赵渊不吭声,双手枕着脑袋,鼻息沉静下去。   林文溪入睡不久,赵渊一只手忽然拦腰抱住他,却什么话都没有说。   林文溪轻轻挣扎片刻,又安静下来,睁眼望着小窗户外漆黑的天,那外面,雪还没有停,应该是纷扬纷扬地吧,明天天地又是一片银装素裹,会不会让人容易忘记一切?想象着外面片片飘落的雪花,竟像是催眠一般,纷纷洒洒,就这么入梦去了。   是夜,北风宁静,吹过一个无梦的暖冬。 第61章 (那你带路呗!)辰光缓缓白雪飞   林文溪伸个懒腰,蹬蹬被子,一阵寒风钻进脖子里,他又沉下身子,埋进被子里,摸摸身边,赵渊不见了。   忽然林文溪又觉得脖子痒酥酥地,才发现脖子两边已经围满大大小小的棉织品,有围脖,有毛衣,还有毯子,堵个严严实实,这样一来就算晚上动弹得再厉害,肩膀处也不会挨冻。林文溪笑得有些甜,居然忍不住在被子里打个滚,又觉得脚丫子那一处暖洋洋得很沉重,钻出来看,原来脚那里也盖着大大小小的毯子,大衣,有一些已经被自己蹬到地上。   林文溪不好意思再睡下去,在被窝里穿好衣服,闭上眼睛下了半天决心才爬起床。又将床整理好,被子叠得像军训一样方方正正的豆腐块,还把毯子,毛衣等一一叠好。   因晚上睡得特别好,林文溪精神十分旺盛,走出房间,绕进客厅,看到桌子上放了一个电饭煲,却不见人影。又转悠半天,林文溪才看到房子的后门处,开了一戕店铺,赵渊正在张罗卖爆竹,显然客人很多,一时有些忙不来。   “你就像十年没睡过好觉一样,早晨起来我还忍不住试探你有没呼吸!”赵渊边招呼客人,边回头打趣。   “希望你不是用嘴巴试的!”林文溪佯装沉下脸。赵渊想起拉练时的那一巴掌,不禁鼻子哼哼一声。   赵渊十分麻利地打开包装袋,吹口气使得它膨胀,又将爆竹装进去,问明顾客买炮子的原因,贴一对大红双喜字在包装袋的正反面,说什么四喜要临门,一喜年关过,二喜是新婚,三喜丰收年,四喜又将抱儿孙。   那顾客笑得合不拢嘴,抱着爆竹心满意足付钱离开。   林文溪听得脖子眼睛都直了,下巴差点没掉下来。   待得不忙了,赵渊将林文溪用押解犯人的姿势摁到桌前,揭开电饭煲,里面是熬得滚烫的红薯粥。林文溪看见橙黄色的红薯,已经馋得忍不住,等赵渊帮他盛好,拿起勺子就要往嘴里塞,脑袋又被赵渊砸了一下。   赵渊没好气地说:“慢点,烫得很。”   “住进你家之后就专门欺负我么?”林文溪有些不满地抬起头,气鼓鼓看着赵渊。   这表情,可从没见到林文溪有过,赵渊心中一乐,快速伸出食指和拇指,对着林文溪鼓起的嘴巴就这么一捏。只听见“biu”地一声,就像布条撕裂的那种,一道汤汁从林文溪嘴里挤出来,撒得满桌子都是。   林文溪一个激动,站起身就要去扭打赵渊,又听见哐啷一下,陶瓷碗掉在地上,摔个粉碎,还有满地的粥。林文溪皱眉又是心疼这碗粥,又忐忑于初来赵渊家,竟然就出这趟子丑,不免有些气恼。赵渊快速寻来簸箕扫帚,将其一股脑扫进去,准备倒进墙角的垃圾袋中。   “等等。”林文溪喊着,从矮柜上找了一张报纸,将碎瓷片一点点找回来,装进去,还找赵渊要了透明胶,细细封好,想了想,又贴了一张纸条,上面写着“小心玻璃渣”,才放进垃圾袋中。   赵渊有些不解。   “免得他们捡垃圾的时候把手割伤了。”林文溪解释。   赵渊心中一动,点点头,说:“你妈妈真善良。”   林文溪双手叉腰说:“我承认你的结论是正确的,但是!这时候!你!不是应该说我善良吗?”   赵渊笑笑:“有其母必有其子。”   林文溪呸了一声,又寻个碗,舀好粥,离赵渊远远地,躲在一边哧溜哧溜吃着。   赵渊看着和学校已经不是一个人的林文溪,很安心地去帮衬生意,一会又回来收拾碗筷。   忙碌了一整天,直到晚上七八点,林文溪一壁帮赵渊张罗着将爆竹收回来,一壁问:“你家里怎么一直只有你一个人?”   “男的在外面做生意,女的不知道跑哪去了。”赵渊随意地说。   “你这些爆竹,都是你回来这几天进的吗?”林文溪不由得啧啧称奇。   “是了,每年年初有固定的进货点,也有专人运输,卖不出去的还可以退货,其实就是些好几年攒下来的人脉,互相帮助,做做体力活。”赵渊说。   林文溪听他说得轻松,心下却在盘算,进货需钱几何,运输需怎样的车,遇检查如何通行,如何保证爆竹的安全,如何向顾客说明爆竹的使用,又如何在屋内保存等等,不一而足,相比自己,林文溪看着赵渊的肩膀,不由得慨然叹息。   “你心疼我了,对不?”赵渊笑着说。   “谁个心疼你了,我心疼这些还没卖出去的爆竹咧!”林文溪自顾说着,推开屋子前门,一阵沁凉透底的风吹来,外面已经是一片冰雪天地。   林文溪哈着冷气,搓着手,呆呆看着平坦的雪地上,一辆自行车的车辙一直延伸到院子角落的巷子里,几个小孩在巷子的另一角堆雪人,已经堆起了许多个,只是每个似乎都没有眼睛,只用手抠了两个眼窝。   这时候,要是有几个弹珠……林文溪忽生顽皮。   赵渊不料林文溪快十八岁的人了,还这么顽童,也只得为这个小朋友去寻玻璃弹珠。但凡乡下长大的男孩子谁个没有玻璃弹珠收藏,只不过随着年岁渐长,渐渐把玻璃弹珠收进尘封的少年心性中,密封在某些往日的盒子里。赵渊回到房里,看见叠得十分好的被子,满意点点头,啧啧称赞林文溪贤内助,被林文溪狠狠掐了一下胳膊,又心满意足地蹲下,从一张旧式书桌的底层,勉力找到一个锈迹斑斑的铁盒子。打开,里面满满滚着各式颜色的玻璃弹珠,红的绿的,白的蓝的。赵渊打开盒子的一霎那,林文溪有些惊梦的错愕,这样的场景,自己竟然似曾相识。   有时候偶或在路上走着,看见某个人,做了某件事,说了某句话,却似曾相似,似是曾经。但是没有哪一次有今天这般像是身临其境的梦中一般,做为已经梦醒的人,历历在目看着梦中的一切,知道自己曾经经历过,然则梦醒人别离,却始终想不清楚,那些事情究竟是在何时何地发生的。   “犯啥愣呢?”赵渊推推林文溪,抓了满满一把弹珠,问:“够不够?可不要全输给外面的小孩了。”   、   “没有黑色的吗?”林文溪问。   赵渊把弹珠倒在被子里,散开来,林文溪不禁有些心疼自己早晨的劳动成果。   百来颗弹珠,简直把所有颜色都囊括了,却就是没有黑色的,林文溪微微有些失望,叹息一声,赵渊就已经跑出门外。   林文溪拦都没拦住,只见雪地里多了一行足迹,直直伸向不远处的巷子,巷子再朝外,就是另一条街。   左等右等,不见赵渊回来,林文溪忍不住将门虚掩,跑出去张望。   一路分别又接了弘轩和母亲的电话,好容易应付过去,却发现不知不觉越走越深,也不知道转了几个弯,回头看看来时路,竟然觉得那个岔路口都像是走过的,顿时两眼一抹黑——自己居然在自己的老家,迷路了!!!第一时间反应的,就是打电话给赵渊,想起赵渊坏坏的笑,气不过,硬着头皮匆匆寻着,一不小心,差点和一个人撞下满怀,一看,正是满脸疑惑的赵渊。   林文溪耸耸肩,作轻松状,赵渊咧嘴一笑:“迷路了吧?”   “谁迷路了,你才迷路了!”林文溪壮着胆子说。   “噢,是啊,我是迷路了,那你带路帮我找回去吧。”赵渊掩饰不住脸上的笑意。   “你!”林文溪有些气急,恨恨跺脚垂下头,看见赵渊的鞋子,又看看雪地,抬头追寻足迹,走在前面,不一会,竟真地寻回了赵渊家的院子。   “聪明如你,怎么有时候却笨得像是智商没有下限。”赵渊忍不住叹息一声,蹲在还在堆雪人的孩子身边,笑着将黑色玻璃弹珠镶嵌在雪人眼睛处,就像画龙点睛一样,那雪人有了乌黑的眼珠,身子更显得晶莹雪白,在月光下,竟像是有了神采。   几个孩子拍着手开心地大笑,又央求赵渊将雪人的眼睛一一补上。赵渊把雪人完成,将剩余的珠子分给每个孩子。   林文溪看着围着自己和赵渊叽喳吵闹的小孩们,看到赵渊脖子上沁出的汗水,鼻子忍不住有些微微酸涩。他应该是一路跑去买弹珠的吧,又专门要黑色的,消失了半个多小时,该跑了几条街呢?   两人蹲在一起和孩子们又堆了几个雪人,林文溪在一个雪人后面写下一个“渊”字,一个刻了一个“溪”字,两雪人并肩站立,月光如练,雪夜如银,一片夺目的纯色荧光闪闪中,林文溪看得微微失神。   “我怎么觉得左边那个要帅很多。”赵渊挽住林文溪的肩膀。   “我也这么认为。”林文溪浑身轻松下来,脖子有些微微靠着赵渊的臂膀,说不出的轻松舒服,就像是回到了童年的院子,那里有他曾经最快乐的时光。   两人站立一会,却看见其中一个小女孩把刻有“溪”字的雪人用一个红色油纸袋给蒙住下身,成了一条小裙子,又找了两个小布条扎成一对蝴蝶结,甜甜笑着:“这是老婆。”林文溪顿时羞得满脸涨红,狠狠打了赵渊一下,朝屋子跑回去。   “这怪我吗?你自己堆雪人当画画一样,还照着人堆,把另一个堆得那么瘦……”赵渊大呼小叫追上去,看见林文溪若有所思站在灯笼下。   昨晚来时,灯笼如昼,一片红色的温馨,白天无意也看见这灯笼依旧亮着,想来是亮了足足二十个小时。   “不浪费电吗?怎么不关了?”林文溪说着四处寻开关。   “灯笼没有开关的。”赵渊缓缓说。   “为什么?”   “嗯……一直亮着。”   “哦……”林文溪似乎轻易相信赵渊了,又问:“啊姨呢,我怎么没见到?”   赵渊心里一阵剧痛,林文溪这到底是巧合还是故意,竟然轻而易举将两件息息相关的事情联在一起,而那,竟是赵渊一生的痛。 第62章 (母亲疯掉了)赵渊苦忆催肠恨   自乡下搬家进小县城,父亲赵铭将的生意一发不可收拾,刚好扬子县建新城,他把目光盯向房地产,开始招标,建房,贷款,卖房,一举跃居县城首富。   生意越做越大,胆气越来越足,赵铭将竟然承包下建造县城第一高楼,规划是三十层的楼盘,这在当时最高楼只有十层的小城来说,是不可想象的。那时候赵渊才十二岁,赵铭将经常把他和他母亲一起拉到正在紧张施工的工地前,豪言万丈说着自己的规划,那时候赵渊还是有母亲的。   世事难料,因施工遇见障碍,楼盘建造停下来了,赵铭将的面色愈发沉重,赵渊和母亲的生活用度也越来越紧张。直至有一天要债的强行上门,将赵渊的母亲拖入另一间房,赵渊听见母亲凄惨的呼唤,听见父亲凄厉地吼叫和厮打,整个世界从此黑了。   赵渊的母亲疯掉了,两年后的一个雪夜,从家里冲出去就再也没有回来。赵铭将沿着妻子跑出去的鞋印,找了数天,报案,贴寻人启事,却无济于事。有人说曾经见到一个疯女人掉进了谁家的水井里,赵铭将把水抽干,活不见人,死不见尸。又有人说见到一个疯女人掉进了扬子河里,赵铭将没法抽干杨子河的水,又着人沿着河打捞了几天,无济于事,债主又将赵铭将在河边打晕,送回了家。   那一年,赵渊十三岁。   眼见新家被封,眼见家里的一切被搬空,又眼见自己的父亲被抓进了警车,赵渊和乡下的舅舅一起生活了一年,等到父亲被放出来,又眼见那栋楼又重新开始施工,却再也和父亲无关了。   此后就是不断躲避债主上门,不断东挪西借,与其说赵渊是自己对散打感兴趣,不如说是为了防备债主们的偷袭,城南初中未毕业,他便拜师学艺,整整五年时间,寒冬酷暑,都在苦练散打。赵铭将就住在赵渊的师傅家附近,那么些年,往往和赵渊靠上山打猎度日,偶尔才回去处理债务事宜。   赵渊和一帮师兄师弟们长日混迹惯了,自己倒是养出了一身的无拘无碍的游侠气息,诚然,在他人眼里,他就是个痞子。 和社会青年四处混迹,四处拜山交友,黑道论武,白道论技,削尖了脑袋学习为人处世,一颗心早就被磨得玲珑剔透。   有时候赵渊会自嘲,自己活得就像是封建社会被迫逼入江湖的仗剑游侠,只是什么是江湖,有人的地方,就有江湖,不管是从前,还是现在。   好在还有不少亲友帮忙,一年光景一年岁月,赵渊慢慢长大,家里的债务也慢慢清了。四处拜托人,寻人求助之间,送礼递人情之间,赵渊知道自己是生存了下来,却不是生活下来,直到两年前父亲开了这家店,才结束了一切的动荡。   记得父亲将灯笼挂上去时,不善言辞的父亲却说出了最浪漫的话:“每天24小时,我们都要保证这灯笼长明不灭,不死不休,你妈妈一定会记得回家的路。”   赵渊记得,却无法言说,只得点头笑着回答:“她和我爸离婚了,在另一座城市。”说这话的时候,赵渊是满心祈祷着的,他希望自己的母亲真地是活在另一个城市,好好地活着。   “抱歉。”林文溪的神色有些黯然。   “没事,这不是都好好的么?”赵渊笑着,拿出旁边的芦苇扫帚,一边清理灯笼面上积余的灰尘,想必父亲太忙了吧,居然忘记打扫,但这灰尘的数量,确然有些多……   赵铭将和赵渊有过交代,今年不回家过年,他要在外操持生意。赵渊虽然奇怪,这两年来都是过年卖爆竹,平素卖山中野味,父亲竟又生了在外面经商的心思,但他倒也并未多想。   林文溪很过意不去地笑笑,赵渊捏了捏他脸蛋,林文溪见被挑逗,赌气别过脸。   赵渊就笑了出来:“大约是你笑起来很好看,好看的东西是不常有的,所以你才不常笑吧。”   林文溪目光闪烁,甜甜一笑,赵渊觉得十分知足,去内屋搬运鞭炮充实货架,今天的收成不错,明儿一早开张时,须得货架琳琅。林文溪左右想帮忙,却不知从何处下手,反被赵渊劝至卧室休息。   林文溪这才仔细看了看赵渊的卧室,实在是简单得不像话。硬板床倒也算了,床头柜就是个小匣子,上面一个台灯,一个闹钟。窗帘是黑色夜幕,上有几朵橙色焰火,显得十分孤僻而茫远,下面的窗台上随意铺了一摊稻草,上面犹有去睡的残香。再往左,是一个黑色底磨砂混红的衣橱,里面亦只有简单的几身衣服,若非红色便是黑色。至于冬衣,无非是红色披风,黑色呢绒,深灰色牛仔。再往左是书案,线条如简笔画的折叠台灯,橘黄色的灯光,将案桌熏成黄昏的暖色。案桌上面有几本稍显年代的书,如《厚黑学》,又如《经济学原理》等各色商业,经济类书本,很难让人相信,这样的书,会和赵渊这般看似有些吊儿郎当的青年小伙联系起来。再往左摆放的是两根支撑铁架,一个沙袋,两幅哑铃,握力器等弘轩曾带林文溪体验过的普通健身器材。   “看完没有?”赵渊笑着走进来,手上端着一个盘子,上面是两条煎鱼,热气腾腾,上面的油沫子还在微微翻滚。林文溪高兴得夹了鱼忙去剔鱼刺,惊讶地发现这鱼的刺极少,少量的鱼刺也状若须眉般柔软。   林文溪吃完第一条,特地把鱼头和鱼尾巴咀嚼得干干净净,笑吟吟地看着第二条鱼。   “都是你的。”赵渊说。   “不,撑不住了,只能再吃一些,鱼头和鱼尾巴给我吧。”林文溪砸吧着嘴巴。赵渊十分痛快地将鱼头鱼尾分割,自己接连几口将肉吃得干净。林文溪亦将所得部分很快解决,抢着去厨房洗盘子。   赵渊见林文溪洗盘子去了很久,忙下去看,一进厨房,顿时惊呆了。赵渊虽素日亦有所收拾,然厨余垃圾等污渍等精细活却并不善处理,可林文溪却将厨房边边角角,打理得干干净净,正在洗水池里满满洗手呢。   赵渊一把抓住林文溪的手,纤纤玉手,若皓月清辉,指若削葱,甲似蝉翼,令人爱不释手。   林文溪满心等着赵渊的夸赞,赵渊笑嘻嘻地说:“前院后院,客厅,卧室,都交给你了!”   林文溪瞪眼睛竖鼻子,人却已经在赵渊怀中。 第63章 (要配上我做甚?)此中真意俱忘言   赵渊就这么一路把林文溪拖进卧室,将他一把推在床上。   “你想干嘛?”林文溪问。   “是想干。”赵渊说。   “是‘干嘛’?不是‘干吗’!”林文溪纠正。   “说干就干啊。”赵渊说。   “哼!”林文溪不欲再纠缠这个话题,挑了几件衣服搭配,非要赵渊现穿给他看。   “欲先穿之,必先脱之。你不知道吗?”赵渊的一张笑脸简直要贴在林文溪的鼻子上了,林文溪朝后仰面跌在床上。   “姿势不对,该趴着。”赵渊说。   “你怎么一到了房间里,整个人都要成精了!”林文溪此刻怎么都想不出什么话来反驳赵渊,不禁又羞又愤。   “你怎么一到房间里,整个人都变傻了?据说恋爱中的男人智商为零。”赵渊不疾不徐地说着,开始解衣扣。   及至到最后一件秋衣,林文溪猛然上前,止住他:“不……”   赵渊微微沉吟:“我爸爸说过,伤口刻在石头上,仇恨刻在沙滩里。从捡起你的车票开始,我这里就只有沙滩了。”接着快速除去上衣,一身健美的疙瘩肉在林文溪面前毕露无遗。林文溪的眼睛却死死盯着赵渊右胸口的两个疤痕,浅浅地凹入其中,当时,自己如何会那般狠,那般残忍。   林文溪不禁轻轻抚摸着那里,恨不得此刻自己拥有了魔法,能将之一一抚平。   “你这人呀,伤敌八千,自损一万。”赵渊说。   “错了吧,伤敌一万……”林文溪说着,猛然全身一震,深深地摇摇头:“我只是觉得,我再也配不上你了。”   “你要配上我做什么……”赵渊随口说着,笑意顿生,正要想些什么,忽然打住,疑惑地看着林文溪,只觉得热血激荡,激流冲遍全身,心里似燃气片片火海,教他再想不得任何事,说不出任何话。可脑海里却豁然一亮,顿时一片明月彩云,他只是呢喃着:“文溪……”   林文溪半捂住嘴巴,脸色涨得赤红,眉头耸动,双眸闪烁,脸上阴晴不定,似飞云掠过日边在旷野大地上留下的飞渡略影,似柳暗花明又一村中的小桥流水,赵渊忍不住伸开双臂,林文溪觉得自己像被吸引过去一般,深深跌入他的怀中。   “对不起,赵渊,对不起。”林文溪不住地呢喃。   “你这十几年的的屈辱,寂寞,又哪里是我能懂的,可惜,那些年,我在城南,你在镇北,小城这么大,竟然从来没有见过。”赵渊忍不住感慨唏嘘。   “终究北雁南飞……”林文溪呜咽着,忽地觉得不对,探手往下,捏到一根棍状物事,再往下一看,忍不住大惊失色,连连倒退几步。也是这样的物事,曾经在那般霜寒深夜,让自己深受不堪之辱,不意赵渊却……   “我也不想的……它它自己不听话,估计是想看看你长什么样子……”赵渊顿时有些手足无措,他深深明白林文溪从前的逆鳞,方才他已然觉得不对,伸开双臂时就想收回,不料林文溪自己扑了上来。那玩意儿着实可耻,抱着林文溪倒不是一次两次了,只感觉它有过一阵温热,不料今天竟然醒了!   林文溪试图让自己镇定下来,却是不行了,他分明感受到自己同样的地方,已然在缓缓苏醒,就等着伸一个懒腰,随后起床了。林文溪大惊之下,忙冲下洗澡间,用冷水狠狠淋了几遍,默念着,才重又上来。彼时,赵渊正用力敲打着那里,并念念有词:“滚下去!滚下去!操!”   林文溪顿时扑哧一笑:“下去洗个冷水澡。”   赵渊正诺诺地答应着,林文溪忽地又红了脸,如何如何了!今天是怎么了?刚用冷水淋过,怎地又在反抗,林文溪再次跑下去,却再不肯回房间。   “又……下雪了……出去走走吧。”赵渊亦颇为懊恼,几乎是要拐着八字步走下楼来。两人各怀“鬼胎”,姿势十分别扭地走出门去。   寒风扑面,林文溪忍不住打了个寒噤,赵渊试图想将外套脱给他,犹疑着看着他,忍不住哈哈大笑,林文溪亦是低眉垂眸,面若芙蓉。   飞雪漫漫,长空辽远,两人并肩走向折桂桥。河风猎猎,白雪纷飞,两岸的灯火倒影在波光潋影中,像极了黄昏入夜,等待孩子归家时窗内的一盏一盏的明灯。赵渊悄悄地伸出手,三挠两抓,把林文溪的小手抓在自己手中。   林文溪彼时方觉一切宁静止息,胸中壁垒已去:“一点浩然气,千里快哉风!”   赵渊微笑不语,只觉胸中盈然浩气,又似心有所依,此生以来,竟从未有过如斯的安定。   “你说,我们是怎么了?”林文溪问。   “你该问,它们怎么了……”赵渊说。   “正经点。”林文溪嗔道。   “怎么不正经了?我们不是好好地么,它们大概是想做好朋友呗。”赵渊干脆唱着:“找呀找呀找朋友,找到一个好朋友,敬个礼呀握个手……”   “孩子气!”林文溪瞪了他一眼。   “要是郑凯在,就会说,从生物学角度上来说,这是大脑皮层起的应激反应,分泌什么什么的……”赵渊说。   “嗯嗯……”林文溪不欲再涉及这个话题,便问:“你对顾曦和郑凯怎么看?”   “顾曦只是个小孩子,什么都不懂。他要是继续纠缠郑凯,迟早会有那么一天。”赵渊说。   “哪一天?”   “灰飞烟灭还是香消玉殒,你的词比我多,你自己说。”   “不,怎么会……”   “郑凯不是王正娟,顾曦不是周楠楠,这世界不是按照个人的意志去运行的。当放手的时候就放手,不是吗?”赵渊正色地说。   林文溪一时有些黯然。   “风大了,回去吧。”赵渊微微打个呵欠,松开林文溪,挽着他的肩膀,两人的身影很快消失在风雪夜色中。   当夜,两人背对背睡,谁也不敢太靠近彼此,方得一夜相安无事。 第64章 (谁不想活了?)见不平徒惹牢狱   赵渊家后门是一条不甚宽的马路,平时车辆很少,但是由于是连接两条县城主干道的捷之径路,平时人流量相当大,沿街处处都是大小商铺,除此,还有很多散商。   赵渊指着街道角落处正在抽烟,不时左顾右盼的两个男子,说他们一定是城管。   这戕店面还未开张时,赵铭将还是散商,和那些挑着扁担兜售年货的一样,躲避城管成了这条街上商贩的集体共识。   往往路口的茶馆会是一些商贩的眼线,待的城管一来,电话急忙打过去,商贩中有声望的那个都不用接,就知道是检查的来了,扯开嗓子奔走相告,不一会秋风扫落叶般,街道宽敞了不少,路上多了许多戴着帽子挑着担子的。城管们明明知道这些往往是刚才闻风而逃的小贩,却拿他们没法子,就算偶尔抓到现成的,也是哭闹加上吊,闹得不可开交,要是抓不到现成的,就算提醒几句,都会跟断了你生活路子的大敌一般,恨不得群起而攻之。   久了这条街的城管也就睁只眼闭只眼了,只要路不被堵的厉害,倒也相安无事。而赵渊和邻居关系十分亲密,每次事先知悉,直接收摊进门,关好后门,拉下后门的帘子,神不知鬼不觉,近几年来,竟然未被发现一次。到后来,条件改善了,申请了营业执照,将后门装修打通,正儿八经开了家店铺,赵渊也经常帮小贩们放哨。   赵渊淡淡把这些说与林文溪听,林文溪微微皱了皱眉。   赵渊笑着说:“你是觉得我小市民呢?”   林文溪毫不掩饰说:“恩。”   赵渊被林文溪正儿八经的样子惹得啼笑皆非,说道:“所谓集市,才是这样,不然这条街少了很多热闹。”   林文溪义正言辞地说:“那如果每个人都这样呢?街道会堵死呀。”   赵渊无心和林文溪为这样的理想与现实多做争论,他久经生活不易,只要在不违法时,不违心,不违道义,他一切朝钱看。不过看着林文溪一副卫道士的样子,心里微微有些不舒服,问:“你家里是有人当官吧,官腔还学得有点像。”   林文溪神色有些紧张,老实回答:“是有,你难道仇官?”   赵渊说:“是有些。” 赵渊只记得父亲隐约说过,他的最高楼计划之所以失败,是因为竞标的最终文件虽然下来,因为政策的改变,竟然又卡在一个新上任的官那里,久久没有下放。而当时通过关系,提早把施工许可等证件都备齐了,又把楼给建了个大框架,最终施工却无法进行,导致亏损得一塌糊涂,这也最终彻底改变了一家人的人生。   是以,赵渊对于“当官的”这个词,多多少少会有偏见。如果是对其他人,赵渊想必会有圆滑的回答,但是他刚被林文溪将一军,有些不悦,又不知怎地,觉得自己在林文溪身前,似乎说不出只言片语的违心话。   赵渊见到林文溪眼中闪过的失望,笑着指了一束花炮问:“这个你猜多少钱?”   林文溪马上就被转移视线,看到精致无比的花炮,伸手忍不住抚摸几下:“该要十来块吧。”   赵渊嘿嘿笑道:“就依你,十块钱便宜卖了!”然后林文溪就知道那些十元一盒的炮子,进货价居然只要两元多,不禁嚷着赵渊黑心商人。   林文溪本来听见街里小孩放鞭炮,很是嫌恶,怕吵,待过了不久,但凡孩子们喊他几句哥哥,就开心的不行,干脆拿了一些鞭炮到附近的空地分发给孩子们戏耍,结果大街小巷的小伙伴一传十,十传整条巷子,不久就有几十个娃娃嚷着要林文溪发鞭炮,哪里还有孩子愿意来买。   林文溪想想反正进价便宜,也无所谓,本来心里还计算着数量,最后干脆什么都不计较了,玩的十分开心。   赵渊看看越来越空的儿童炮篓,望着不远处,笑着叹叹气,一边还是不断让小孩把自己心尖上的货都送过去。钱多有钱多的活法,钱少有钱少的活法,重要的一切都开心快乐就好,至少是眼前的这个家伙。   有个小孩泪眼朦胧过来拉着林文溪,说自己爷爷被欺负了,指着喧闹处呜咽不已,林文溪想起这是昨天送了自己海棠果的那个小孩儿,冲进了人群中,看到两名佩着协管袖章的工作人员合伙抬起一辆木板车,正要往桥下推,木板车上是一车的苹果。   板车倾震动时就有不少苹果掉下来,上面还印有字,诸如:福,禄,顺,财等,桥边卖苹果的老头已经哭得哀哀欲绝,却被两名管事的反手抓住。   几名街坊邻居试图帮忙收起掉在地上的水果,也被横眉怒斥得讪讪而退,只有几名不懂事的孩童爬进人堆,抢了几个苹果边跑边吃。   整车苹果正要被推下桥,老汉今年的盼头几乎就要付之东流,林文溪瞧见不忍,高声怒斥:“谁给你们那么大的胆子!”   几名城管听到有人多事,已有些胆怯,听得略带官腔的话正疑惑,只见吓到自己的居然是一个十七八岁的少年,自尊心作祟之下也不由分说,纷纷呵斥:“小屁孩,不想活了是不!”   林文溪正在气在头上,咆哮着说:“到底谁不想活了?光天白日这样欺负一个老人家,你们有没良心!”   推老汉车子的是临时编制人员名叫杨安邦,平时是街头的地痞流氓,过年临时托派出所里的关系混了个事,居然在城管队里如鱼得水,谁都不看在眼里。林文溪的咆哮无疑让他威风扫地,登时直接把车掀翻,踩着满地滚的苹果,冲到林文溪身边一把揪住他的领子:“不想死就快滚!”   林文溪凛然不惧,猛地推开杨安邦,大声吼道:“赔钱!”接着只觉得眼前一黑,耳边吹笛一般呜呜响个不停,脸上也火辣辣地,知道自己被打了,又不知该对哪里还手,眼睛黑幕的瞬间,听见耳边的笑声,接着却是哀嚎声。   赵渊走回店,发现林文溪不见了,隐约听见林文溪的吼叫,忙赶来,正好见到林文溪被狠狠扇了老大一耳光,一时如何能忍,火山喷发了一般怒气高涨,拨开人群就冲了进去。他亲眼看到林文溪又被人踢了一脚,恨痛交织,先把杨安邦踢得打了个趔趄。其他城管看到兄弟被打,又自恃人多势众,一拥而上,围住赵渊就打。   赵渊左右开弓,拳打脚踢,力气大而且用得巧,几个人赤手空拳没怎么近身,就被打得哀嚎一地,动弹不得。赵渊见事惹大了,不敢多呆,拉住林文溪就跑,却已经来不及,迎面就是几个黑色制服的派出所民警,手上黑亮明晃的警棍,身后是倒成一片毫无反抗能力的城管们。赵渊没有像往常一样风一样跑远,而是紧紧拉住林文溪的手。   路边的群众一个个为两人鸣不平,来的警察本来只是在附近巡逻,见到这事,也公事需要,听取和记录一些证词,把双方都带进了警车。   赵渊一个劲要求先让林文溪去医院,找法医鉴定。到了公安局来了个医生给了林文溪一些止痛药,随后两人被分开问话。   赵渊的电话被没收,无法联系靠谱的兄弟,也就很配合将事情交代完毕,给一个办事的些许暗示,联络到关系,到晚上就给放出来——那些城管多数都是怕挨打,装模作样倒在地上。只有杨安邦是受了点皮外伤,也无大碍,但他作为始作俑者,也是群众佐证最多的,赵渊就更有了被释放的理由。   他拿到电话,马上联系林文溪,却发现无人接听,详询下,才知林文溪根本未被释放。   赵渊好话说尽,并陈述林文溪未成年,不能被拘留,但奇怪地是,本来对自己态度还好端端的民警,走进去两趟后,颇为不耐烦地将赵渊轰出了派出所。 第65章 (好歹没有挨巴掌)铁窗夜寒共身暖   林文溪在派出所情绪十分激动,起劲儿质问,凭什么。   问询的警察耐心详询,拍桌子威吓都无济于事。当值民警听进了赵渊的话,让林文溪联系父母。   其实联系好父母处理,林文溪又有纪夫大学学生证,应不会再为难,且真正伤人的赵渊都被放出去了。可林文溪却怎么都不肯提供父母的电话,也不肯把身份证和学生证亮出来,他知道如果联系上了林子伟,又是一阵风波。   民警按照章程自然不会对林文溪搜身,外面赵渊将好话说尽,里头民警却也是好说歹说,但是面对林文溪十分冲动而嚣张的态度,一时所有人没辙。最后林文溪被一个脾气十分不好的民警扔到一间空房里,没人理会他。   林文溪被塞进屋子里之前,余怒未消,依然斥责警察没有逮捕令,非法拘禁。几个警察没拿到林文溪的供稿,又到下班时间,无奈锁了门,各自交接班去了。   也是林文溪要活遭罪,白班民警交代屋子里有人,需提供饮食,偏偏夜班的值班民警一心想着年二十九,诸事不杂,便无心当值,几个人愣是一直在打麻将。   冬夜苦寒,林文溪所在的是个空房,没有床,没有任何被单,墙角还渗水,平时是个临时存放无关紧要的储备杂物的,年关杂物早已分发殆尽,是以房间里竟是连一张纸片都没有。   林文溪呆了不到个把小时,冻得感觉关节里都是冰渣,只得一直不断拍打着厚实的木门,顺带取暖。   不久,几个民警听见外面哐啷一声,循声去看,赵渊正搬着石头,派出所大门的窗户被砸个稀烂。   赵渊被顺理成章扔进小黑屋,只是临进去前,他还是成功打了一通电话。   “谁……?”林文溪颤抖着说。   “我。”赵渊朝前摸索着。   林文溪顿时觉得安定多了,颤声问:“你也没被放出去吗?”   “嗯。”赵渊有些无奈,他不料一向尚算温柔娴静的林文溪,怒意上涌时,浑似变了一个人,而变得最多的,是智商情商全成负值,而自己出去一趟再进来,又岂不是一样?   赵渊摸索到林文溪冰凉的手,想到他本来就不算很好的身体,心中有些微微疼,一把将林文溪揽入怀里,不小心唇部却触碰到什么冰凉的物事。   林文溪只觉得像是虚空里的幻境,他清楚听得见自己心跳加速的声音,清楚感受到唇间有些游移的温暖,他忽然忍不住凑得更紧了,现在只觉得脑袋一片空白。不多时,林文溪推开赵渊,大声叫着:“流氓!”   只听见赵渊黑暗里悠悠的声音:“这次有长进,好歹没有挨巴掌。”   林文溪顿时服服帖帖,不再说话。   “你好像对于那次扇了我一巴掌,很愧疚嘛。”赵渊笑着靠近林文溪,从后面抱住他。林文溪觉得身子为之一暖。   “念念不忘,必有回响。你是不是想再试试?”林文溪嘟着嘴。   长夜如斯,一直站着必不是个长法, 赵渊紧紧搂着林文溪,倚靠在墙角,拼命抵抗这屋子里的寒气。   也不知过了多久,听见钥匙开锁的声音,一束灯光照来,一床毯子和一包面包扔了进来,接着砸在地上的是一个热水袋,暖手的那种,赵渊明白明天应该万无一失了。   赵渊将暖水袋放在林文溪怀里,再将毯子盖上,准备休息。林文溪挣扎着起身,将毯子一小部分叠成两层放在地上,然后才让赵渊坐下,自己则钻进赵渊怀里。好在毯子够大,另一部分将赵渊连同林文溪一起包裹住,都没有问题。   赵渊似乎感觉,这世间再也没有寒冷这个词了。他抱住林文溪不断用手轻轻拍打他的身体,宛若父亲抱着两岁的女儿一般。林文溪一时很享受这种感觉,静静倚靠在赵渊的胸口,心底逐渐踏实起来,随着赵渊拍打他的节奏,慢慢进入了梦乡。   次日林文溪先醒来,仰起头触碰着赵渊的下巴,然后很调皮地用脑袋顶着赵渊的下巴,此刻晨光已经从门缝里钻入,两人在彼此眼中却仍旧像模糊的幻影一般。赵渊上下伸了伸懒腰,一阵阵剧痛从胸口,腹部传来,来四肢各处都疼痛不已,昨天虽然打得对方落花流水,但是那些城管毕竟欺软怕硬,受了些伤就躺在地上不肯起来,而赵渊是被一群人围攻,身上受了多处伤,只是精神一直绷紧,没有理会,及至一夜寒冷,才发觉痛楚难忍。   门突然打开了,白昼的光逼人闯入房间里,房间瞬间变得宽敞明亮,两人不约而同用手护住眼睛。   “赵渊,出来!”有人喊。   赵渊要求和林文溪一起出去,却被人强行拽出门,他拉住林文溪的手,又想了想,知道多纠缠无益,只得出去了。林文溪重又一个人置身黑暗,一时心底五味杂陈,难受得紧紧抱住毯子。   “不晓得你后台这么硬!”警察把赵渊领到另一间房子,赵渊看到桌子上冒起腾腾热气的热饮,还有两片面包,几个馒头。   赵渊此刻面无血色,满嘴的胡子茬,眼睛肿大,布满血丝,眼角的血迹未干,鼻子也肿得不行,鼻子边上满是污血,污血的痕迹一直连着他的嘴巴,流到脖子下。他不肯吃,一直琢磨着办法,门却打开了,进来的是一个戴着貂裘帽子和变色墨镜的年轻女子,身上贵气十足,脸上却依旧看得见年轻的青涩,是陈婉馨。 第66章 (像是变了一个人)小别再聚人情非   “你!”陈婉馨见赵渊伤成这样,又气又急,忙过来掏出手绢帮他擦拭伤口,愤恨说:“是他们把你伤成这样?我饶不了他们!就不信这小小县城,还有我弄不倒的人!”   赵渊微微别过脸,说:“不是他们,我没事,你赶快叫人把文溪放出来。”   陈婉馨眉头微微一皱,说:“我以为,你会先和我能说几句贴心的话。”   赵渊笑着说:“婉馨,多亏有你。”   陈婉馨淡淡一笑:“你是从什么时候猜出来我有本事把你弄出去的?”   赵渊虽然着急,还是缓缓说:“专车司机都能是军训时的高级教官,有些事情就算再有钱也没办法的。”赵渊知道,得有权。   陈婉馨点点头,继续帮赵渊擦拭伤口,却绝口不提放林文溪的事,她知道赵渊是为林文溪才成这样,心头气急得很。   “婉馨,快把他放出来吧,那里很冷。”赵渊急切说。   陈婉馨的眉头皱得更深,冷冷说:“我就是不让放他,谁让他把你害的那么惨!”   赵渊又哄又劝,无济于事。陈婉馨一会要他先吃了面包,一会要他喝了牛奶,又要他老老实实等自己给他把伤口擦拭干净。   “婉馨,你要什么条件,才救他?”赵渊有些愠怒。   陈婉馨正端着勺子,正将一勺热汤徐徐吹干,闻言整勺汤泼在地上,站起身,秀眉拧得十分难看。她缓缓摇摇头,指着赵渊,立时哽咽起来:“赵渊,昨晚十点多你一个电话,我为你想尽办法,连夜赶来探望你!你,你现在跟我谈条件!”   赵渊怔然无语,此刻自己,又有什么筹码和陈婉馨谈呢?   陈婉馨的泪水缓缓落下,惨然一笑,推开门,指着另一间房说:“赵渊你可看好林文溪在哪里!”说着提着包,头也不回离开了。   赵渊走过去才看见林文溪坐在沙发里,身边堆着一些毛毯,想必他性子执拗,坚决不肯披上,又不肯吃这里的食物,所以一直在置气。看林文溪的样子,缓和了许多,想必是早就被放出来了,而陈婉馨刚才言辞凿凿不肯救下林文溪,只是对自己置气而已。   赵渊又跑出正门,林文溪也紧追上来,两人一起看见陈婉馨一边失魂落魄朝一辆豪华SUV车跑去,一边似乎还在擦拭着泪水。   “唉……”赵渊叹息一声,口中的雾气消散开来,陈婉馨的车子已经开出很远。车内,陈婉馨拨打着电话,沉声说:“是该让他知道了。”   林文溪此刻觉得有些窒息,昨晚到今天,他都没有深究过赵渊为何会进来和自己一起,只顾贪恋他身上的温暖,现在他能想象到赵渊是如何进来的,也知道最该休息的赵渊,却抱着自己,用固定的姿势睡了一个晚上,难得的面包也因自己的关系谁都没有吃下去。林文溪想哭,眼睛干干的,他哽咽着,喉头发出奇怪的声音,看见赵渊身上的伤势,一颗心揪得七零八落。   “不许哭哦,在这里哭就是示弱了。”赵渊镇定地说,嘴角一阵剧痛。林文溪收止泪意,点了点头。   两人领了随身携带的身份证,学生证,手机等,走出派出所,两个民警脸上阴晴不定,含糊说了些误会之类的话,送他们离开。   林文溪回头咬牙看着这个关了自己一晚上的地方,地处小县城不显眼的角落。   救自己的,是陈婉馨,她们家一定颇有权势吧,那自己呢?身为小城副书记兼教育局长的儿子,竟然只能在这里熬过一晚上,却谁都不敢说,不敢告知,倘若这里的人都知道自己的身份,对自己的态度想必不会比对陈婉馨差吧。林文溪第一次对权势有了不同的理解。他甚至渐渐觉得,也许林子伟让自己刻意隐瞒自己身份的这件事,本身就是错的。而这件事,却一直是自己一直以来的骄傲甚至是信仰,拥有神秘的身份而不为人知,一切都是为了某些叫做正义的东西,可正义,似乎从未降临在自己身边。   所幸赵渊及时电话通知过邻居帮忙守店,所以两人回来时,一切没乱得不像话。林文溪正想帮赵渊处理伤口,弘轩的电话来了。   原是今年乡下的亲戚聚得格外团圆,林子伟改主意了,林文溪再怎样课业繁忙,也要回老家先一起过年三十,一起守岁,就拜托弘轩将林文溪送回老家。 林文溪自然没有理由再留下,心有不甘看了赵渊,只得一起走出大门。虽然是下午,微微有些阳光洒在院落,但是化雪的寒冷让林文溪忍不住打了个寒噤,他看看院角,堆起的雪人已经在开始融化,昨天两人一起堆的雪人,偏瘦弱的那一个,裙摆已经有些歪了。林文溪走过去将裙摆又扎好,一路随着赵渊沉默到家。   “你……好好照顾自己。”赵渊只说了这么一句。 林文溪点点头,往家中巷子里走,忍不住又回头喊赵渊,说:“对不起。”   赵渊冲他阳光明媚地笑出声来:“你是我见过最勇敢的家伙,哪里来的对不起?” 林文溪美滋滋地离开,最后还是忍不住回头看赵渊的背影消失在人海中,又忍不住摸了摸下唇,心中猛然悸动。   整一个过年,林文溪和赵渊似乎很有默契一般,没有一个电话,没有一条短信。   而再度开学时,赵渊却像是变了一个人,却又像,是什么都没有变。   开学伊始,林文溪从明媚晨光中醒来,伸个懒腰,一份香喷喷的热干面摆在面前,这一定是赵渊的,而且,只自己独有。   “我靠!典型的重色轻友啊!就你有,我们都没有!你们俩过年是双方见了父母还是咋地,又腻歪在一起了!你不是要和他老死不相往来了吗?说!过年那半个月,世界到底发生了什么天翻地覆的变化?”王襄忍不住起床,过来就和林文溪抢面吃。   林文溪率先啃了一口,便将面放好:“你随意。”自去洗漱去了。   两人在王襄眼中,成了一个大大的谜团。   可赵渊不在寝室,又在哪里呢?   “我在教室了,占了前几排,你快来!”赵渊在电话里笑着说。   林文溪提着早饭,赶到教室门口时,看见陈婉馨正立在明媚春花中,边仰望着蓝天,面色恬静,她边吃着早饭,边同张安安有说有笑。   可那面的包装,和自己的,一模一样。 第67章 (她欺负你?)因赵渊正面交锋   “赵渊,可真是一心二用啊。”陈婉馨忍不住揶揄。   林文溪想及从前对陈婉馨说的话,那些话,当真是成了一番承诺吗?不,过年那些天的短暂相处,林文溪忽觉生命中多了些十分需要珍惜的闪光,为了那样的微笑,那样的呵护,自己又何曾能割舍?   林文溪故作不解地看着陈婉馨。   “我倒想不到你们是同乡,也想不到你们翻起脸来,不动声色,好起来,又是你侬我侬的,你不是说,你对他没有特别感觉吗?这话,还作数吗?”陈婉馨款款地问。   “那得看什么是特别感觉。兄弟感情,朋友感情,同学感情都不特别。”林文溪沉声说。   “那么,爱情,算是特别的吗?”陈婉馨顿时冷下脸来,单刀直入地问。   “也是凡人感情中的一种。”林文溪淡淡地说。   “那你说!什么才是特别的感觉?”陈婉馨怒容满面。   “同辈之间不该有的什么父子之情啊,什么种族歧视啊……”林文溪信口拈来。   “你——!”陈婉馨不由得大怒,当时她是真信了林文溪,亦不打算再去算计这个自己从一开始便颇觉亲切的男生,岂料短短那么几天,他竟矢口否认!   “我跟你讲,我不是舒小曼,信奉什么纯爱,我他妈觉得那很恶心!男生喜欢女生,女生爱男生,结为夫妻,养育儿女,天地伦理,你敢对赵渊有什么心思,天地都不容你!统统给我藏起来!”陈婉馨居高临下指着林文溪说。   林文溪缓缓登上台阶,走至陈婉馨耳边:“我偏就有了,你能怎样?我藏不藏起来,于你何干?你有本事,让赵渊爱上你,我第一个祝福你们!”   陈婉馨闻言冷冷一笑:“你真是要与我为敌?”   “我无意与任何人为敌,林文溪做事,只遵从自己的本心,爱了就爱了,恨了就恨了,不在于必要不必要,为谁不为谁,在于是不是出自真心!倒是你,扪心自问,对赵渊的感情,究竟是真心实意地喜欢呢?还是因为,你不服气而已?”林文溪缓缓地说。   陈婉馨不禁一怔,继而莞尔一笑:“赵渊这样的男人,从来不是虚有其表,看不上他,那才是眼瞎!”   “所以,我的眼睛明亮得很。”林文溪说。   “我说的,是遵循常理人情,正道地看上,而不是你,这样的人。”陈婉馨咯咯笑着。   “哦,我是怎样的人呢?洗耳恭听身为权势大官之家的陈婉馨,家教几何,能说出怎样难听的话来。”林文溪笑着说。   “呵呵,你是眼睛明亮,可惜,我知道赵渊的一切,而你,却一无所知。”陈婉馨说。   “子非鱼,焉知鱼不知?”林文溪湛然一笑。   “哼!”陈婉馨忽然出手,将林文溪的早饭使劲打落在地,拂袖而去。   林文溪忙蹲下来看着已然沾上沉泥的饭,心疼不已,微微抿着嘴唇,咬紧牙关。   “文溪,怎么了?陈婉馨为什么欺负你?”顾曦气愤填膺地跑过来:“来,我还有几个糯米鸡,你先吃着,不够我再去买。”   “没事。”林文溪说着,小心地收好已然不能入口的面,倒上矿泉水,很好地清洗着,在顾曦的错愕之中,慢慢咽下。   当天,面向对象的老师气咻咻地冲进辅导员办公室,不多时,顾曦和陈婉馨都被叫进来。   “都是大学生了!还能出现男生和女生打架的事!”辅导员扶着眼镜,大为不可思议,他其实更想说的是,居然还会出现女生把男生打得趴下这等稀奇的事。当他看见顾曦那身段姿容时,顿时不由得不信了。   原来早晨上面向对象的课,顾曦突然冲到前排,一本书劈头盖脸地往陈婉馨脑袋上砸过去,还将一块脏兮兮的馒头一把塞进陈婉馨的嘴里,一边骂着:“仗着文溪让你,你就欺负人!你让他吃不了早饭,我让你吃土!”   陈婉馨本来正听着课呢,一时不及反应,被重重地砸了一下不说,嘴里还塞了一嘴的灰,顿时恼羞成怒,一整杯温开水泼向顾曦,继而连续几巴掌,很快把顾曦打得趴倒在地。若不是赵渊及时跳出来拦住她,她手中随意抓过的墨水瓶子,便要碎在顾曦头上了。   “他动手,我都不能还手了吗?”陈婉馨对着赵渊嚷嚷。   “适可而止吧,他毕竟还是个孩子。”赵渊说着,将陈惋惜拉到一边,一壁帮她理了理杂乱的头发,不经意间,却瞥见林文溪赶过来时,眼中极为复杂的目光。   顾曦拨开林文溪,反跑向坐在最后排趴着打瞌睡的郑凯,扑进他怀里嘤嘤地哭个不停。郑凯见顾曦被欺负了,顿时盛怒,环顾四周,发现让顾曦吃亏的似乎是陈婉馨,神色渐渐缓和下来,只说:“你没事别和她惹,惹急了我也帮不了你。”   “还说是兄弟咧!”顾曦有一搭没一搭地哭着。   “那总不至于帮你去揍女生吧,这事我可做不出来。”郑凯说。   “那你总得安慰安慰我!”顾曦嘟囔着。   “怎么安慰?”郑凯不禁微微担心,上次顾曦求安慰,可把自己吓了一跳,说的竟是“亲亲我,抱抱我。”倒把郑凯郁闷得几天没有理会他。   “我就抱着你哭一会,总可以吧。”顾曦说。   “这么多人……”郑凯有些不悦。   “那回寝室总可以吧……”顾曦说。   “……”郑凯算是默认了。   待得下课回寝室时,顾曦冲进216,抱着郑凯的腰腹,却怎么都哭不出来了,只得胡乱蹭了几下,却是不肯走。郑凯见他没甚大事,还这般扭捏,不免心中不悦,将他一把提起来,扔出寝室不提。   却说赵渊劝住陈婉馨,勉强回到座位,上课已经耽搁了十多分钟。一堂课也就一个小时,纪夫大学的每一门课给的课时极少,甚至于只有三四个课时,每堂课的老师无不是有着自己的教案,争分夺秒地拣重点说,更要穷尽办法挑动学生的兴趣,这十多分钟一过,不仅不能按时按教案上课,心情也甚为烦乱,那老师勉强支撑着讲完,却是完成不了既定计划,怒气冲冲地去寻辅导员去了。   辅导员处理过不少争端,何曾处理过在大学里,男女生打架这般荒唐的事,只得听从各方说法,又找林文溪作证。陈婉馨倒不否认自己刻意打翻林文溪早饭的事,却说林文溪冲撞自己,林文溪并无凭证去否认,两厢纠缠,各打“五十大板”,各自被扣了几个学分才作罢。   陈婉馨气咻咻地回寝室,正好骆扬的电话来了。   “听说你被人欺负了?要不要我找人修理他?”骆扬不无关切地问。   “行了,毛都没长齐的小男生,没得丢了自己的身份!倒是林文溪,我再确认一次,真地只是个普普通通的平头百姓?”陈婉馨问。   “我所能调查到的,确实如此。”骆扬小心翼翼地说。骆扬早在开学之初就接到墨谦的严令,说是陈老爷有严令,上辈的事不要牵扯到下辈,林文溪的身份,务必不要让陈婉馨知道,为的也只是让两个后辈不要有什么矛盾争端而已。但骆扬却未料到,这陈婉馨和林文溪,还真是像极了陈老爷和林局,好像天生就能斗在一起似的。按照这陈大小姐平时说的,对林文溪不可谓不痛恨,却始终未真地去对付他,不知是顾及什么呢?他便问:“那论坛的事……?”   “暂缓,总有机会的。你别自己擅自动手叫人打他,这么低级手段只会打草惊蛇,而且他的几个舍友都不是什么好惹的,到时候你自己吃亏我可帮不了你!”陈婉馨冷冷地说。   “那大小姐的意思?”骆扬迷糊地问。   “要么就不动手,一动手,非得要他身败名裂滚出纪夫大学!”陈婉馨恶狠狠地说,忽地窗外闪过一个人影,陈婉馨追出去,问:“谁?”   走廊过道,空荡荡一片。 第68章 (无法视而不见)赵渊情欠陈婉馨   林文溪后来听说赵渊在年初时来小城找过陈婉馨。这是舒小曼和林文溪还有顾曦,郑凯还有几个男女生一起伤感地过着西方情人节时,羡慕万分说出来的。   这个特殊的日子被邀请,舒小曼又眉飞色舞地做了很多设想,在饭桌上说个不停。郑凯和林文溪只是默默听着,顾曦却和舒小曼一起八卦,又嚷着郑凯没有佩戴自己送的玉观音,被郑凯轻描淡写略过去。   “话说,文溪,怎么赵渊今天没有来?”顾曦问。   林文溪和郑凯同时沉默了。   至晚时,陈婉馨忽然出现在寝室门口,约赵渊一起出去,赵渊起初以另有安排为由拒绝,最后还是收拾东西,一声不吭地走了。   林文溪十分想问赵渊,却又寻不出个所以然的理由。赵渊和谁交往甚至谈联系,自己亦是没有理由去管的,只是,陈婉馨说的,知道赵渊的一切,已然梗在自己怀中数天。   林文溪的确不知,因为彼时赵渊自己都不甚清楚。   林文溪从赵渊家离去后不久,赵渊接了一个电话,是省城医院的护士打来的,说是自己的父亲在医院已经住院快半年,医药费已经拖欠很多。   赵渊马不停蹄地赶往省城医院,这才见到父亲赵铭将躺在医院中,精神也还好,方放下心来。   可钱,他却是一点都拿不出来,那么,卖老家的房子吧,亲戚那里或许也能凑上一些,还有从前扬子县的各位兄弟,绝非酒肉朋友。   正踌躇时,病房的门忽然打开,见陈婉馨笑盈盈地提着一堆补品,走进来,两人见了,各自大为诧异。   “你?”异口同声。   赵渊才知道,陈婉馨有个表姐在医院工作,不时向她抱怨有个病人因出车祸,被人送往医院,拖欠医药费很久,又联系不上他的家人,报警都无济于事。陈婉馨无意间看了住院记录,得知病人是扬子县的,又姓赵,莫名地便要来了那病人的履历,看过照片,觉得和赵渊竟尔颇有几分相似,便去医院探访。   赵铭将彼时见到陈婉馨,亦是不肯开口说话,直到陈婉馨说:“我是赵渊的女朋友。”赵铭将这才大为宽慰,又听陈婉馨说着赵渊在学校的种种好处,禁不住老泪纵横。   原来赵铭将本在省城想谋个更好的生计,为赵渊以后出社会存一些积蓄,哪知道跑运输时,为了避让一个横穿马路的行人,猛打方向盘,车子冲出路边扶栏,跌入泥塘,自己虽然被救,却也是一身的伤,直到现在,也无法找出那人。   赵铭将没有说的是,那方向盘,似是被人动了手脚,转不了一会,整个便松动了,只是这一茬,他没有任何证据,彼时没有行车记录仪,他只得打落门牙和血吞,辛苦攒的钱赔了货款不说,医院治疗费支出一部分,却再也无力负担。   赵铭将实在不忍让赵渊知道这事,更不欲家中亲戚帮忙,是以一直在等交警寻找要承担一半责任的行人。他更不知道,儿子的女朋友这般貌美如花,更是懂事识大体,不仅同意帮自己向赵渊隐瞒,更是时常照拂一二,甚至垫付全额医疗费。他只想待康复以后出院,便将这事好好和赵渊说一说,让赵渊加紧课业,早日出社会,父子俩一起努力,赚钱还了陈婉馨家里出的钱。   更有一番,赵铭将见陈婉馨这么一天仙般的姑娘,肯为自己做这么多事,诚然已是对赵渊芳心所许,他也想看看赵渊的态度,若两人确然情谊深厚,他希望赵渊能加倍努力,出人头地以后,能门当户对地将陈婉馨迎娶回家。   “谢谢。”赵渊心下一时激荡不已。   幼年无母照拂,唯独这父亲含辛茹苦将其养大,亲历从富贵堕入贫穷的云泥之别,更知老父之不易,虽然平素嘻哈,却对父亲尊重有加,孝顺非常。他知此事,如何不对陈婉馨感激涕零,他那般对待陈婉馨,却不料陈婉馨这以德报怨之举,颇让他无地自容。只是,这女朋友的身份,赵渊不禁有些尴尬。   “不要谢我,你爸爸就像是我爸爸一样的。”陈婉馨的眼中盈盈有了泪花。   “渊啊,闺女不容易……”赵铭将忍着泪,将陈婉馨平素相待,一一告之。陈婉馨来医院,不仅帮自己端茶送水,亲自喂饭,甚至连脏衣亵衣亦从不避讳,必洗得干干净净,才亲自送过来,对自己都如此情深义重,更遑论是对赵渊呢?他想到生死不明的妻子,更想到如果赵渊和她真能结为伉俪,得贤妻如此,真是儿子这辈子的福分,自己平生再有什么天大的冤孽,也其意俱平,得安享晚年了。   “婉馨……”赵渊实在不知该说些什么:“我一定会还你的。”   “我愿意的。”陈婉馨低声说,又问:“你怎么知道的?”   赵渊才略说一二,陈婉馨不禁大惊失色,马上打起电话来。不一会,一个女医生走进来,模样和陈婉馨还有些相似。   “表姐!我都和你说了,费用我会缴的,你这是干什么啊!”陈婉馨不禁又急又怒。   “我不知道啊……可能是收费处的小刘……”那女医生咕哝着,便将陈婉馨拉出去。   “你都垫了多少钱啦,而且最后一期的费用也还欠着,卖那么多首饰还不够!再这样下去,姨父迟早知道,不剥了你的皮!”女医生在外面说着:“而且,小刘好像是自己跑进来找赵先生的,很明显你同学的电话越是赵先生主动给的,这不关我的事呀!”   “行了行了,知道了!你口风给给我紧一点,不然姐夫贷款的事,我可不让墨爷帮忙!”陈婉馨嗔道。   “就算姐姐有些什么不对,从小看着你长大的,你不会这么狠心的,我的好妹妹!”女医生眉开眼笑地捏了一把陈婉馨,飘然自去了。   “婉馨啊,不是你姐姐,我想了想,这事,让你女孩子家一人担着不是回事,我就把阿渊的电话给收费处的人了。”赵铭将忙歉意地说。   陈婉馨方微微点头,说:“这都不是什么大事,就是怕影响到渊哥的学习。”   “没事,我早就该让阿渊知道的,伯伯有些自私了……”赵铭将微有愧色。   “不,不是的,就算是朋友同学,帮忙也是应当,况且我……我和他……”陈婉馨说着微微看着赵渊。   赵渊冲陈婉馨友善地一笑,不置可否。   陈婉馨察言观色,便叮嘱赵铭将好生休息,自去了。   “看来是她对你有情,你却无意?”赵铭将不无遗憾地说:“这么聪明伶俐的姑娘你看不上,确实可惜,不过既然没有想法,就不要耽搁人家,和她好好说清楚!”   “她知道。”赵渊说。   “唉,可惜这清白姑娘家。我以为你和她算是有缘,她这样,是和你两人相互情深义重,没想到,是这样的情况,我算是老来脸皮丢尽了,让一个黄花闺女这么伺候,出钱出力出人!”赵铭将不禁长叹。   “不过,她是想让我知道您的事,才让我知道。”赵渊突然说。他很清楚,如果陈婉馨不想让自己知道,自己必然不会这么早得知。   “说的什么混蛋话!一个清白姑娘家,自己家里就算再有钱,也有个度!她替我付了三期的钱,谁知道是不是变卖首饰了?还是到处挪借了?最后估计实在支撑不住,才想了法子让所有人都能下得了台阶,单这份转圜能力,体贴入微的心思,你就一点都配不上她!”赵铭将不禁生气。   “爸,您别生气。我一定领她的情,想办法加倍报答!我就是想说,她可能不像你说的那样,一片率真……”赵渊想说什么,心下却先自愧起来。陈婉馨如此照拂自己的父亲,出钱出力是小,这么长时间以来的亲自照拂,以着她这般千金大小姐的身份,何曾对其他人做过?偏偏是自己,偏偏是对自己的父亲,这番情意,饶是她有其他想法,亦不当再开口说了。   但是,父亲言语下虽然认为儿女之情,遵从他自己的意愿,却已然对她如此感激看重,若陈婉馨再三如此,欠她太多,非许诺终身无以为报了。父亲自是明白这个道理,却暂时不愿强求而已。   赵渊也有疑惑,便是陈婉馨让自己清楚这事的这个时机。   倘或将心比心,赵渊觉得若他真心对一个人好,而不求回报,便会一直将此事隐瞒,直至父亲病愈出院,而不是,恰恰好在陈婉馨帮了自己和文溪之后,恰恰好在婉馨伤心于自己和文溪重归和好之后,若说陈婉馨无所求,那简直荒谬,但,她求的又是什么呢?果真是但求一人心?可这份心,自己却偏偏又是给不出去的。   只是,这样的大恩当前,赵渊很清楚,自己再怎样,也无法对陈婉馨视而不见了。 第69章 (真是得陇望蜀)各怀心事风波起   “祝张安安和王襄是亲兄妹。”顾曦见气氛凝重,试图转个话题。   “祝你和郑凯也是亲兄弟。”舒小曼笑着打趣。   这一下,顾曦也无言了。   舒小曼则慢慢翻阅狮子座男和双鱼座女的属性匹配,却怎么都找不到有佐证这两个星座能合理配对的。她又想找狮子座男生和任意星座男生,却在网上搜寻不到有提供这方面资料的,百无聊赖,又匹配天蝎座男生和天蝎座女生,然后又反过来匹配一次,尽是不理想的结果,前途堪忧啊……   几人忽然没了兴致,各自闲聊一会便散去。   陈婉馨和周楠楠陆续回来,只是当夜,张安安又是彻夜未归。舒小曼想打电话询问,周楠楠拦住她,耐人寻味地笑着。   “那你今晚怎么回来了?”舒小曼问。   “别提了!一会你自己上学校论坛看!”周楠楠显得有些生气。   舒小曼自然便知道,又是王正娟和周楠楠以及朋友们出去玩,王正娟应是当着众人的面亲吻周楠楠了。王正娟似乎什么事都宠着周楠楠,唯独当众示爱这一件,怎么都不肯听,两人为此闹过几次矛盾纠纷。   周楠楠乘陈婉馨去洗手间,小声地问:“你猜我刚才在路上碰见谁了?”不及舒小曼回答,周楠楠神秘地说:“赵渊和婉馨呢!婉馨要拉赵渊的手,赵渊不肯,婉馨就抱着赵渊的手臂,一路小鸟依人地跟着,我说,他俩怎么又凑一块啦?”   “谁知道是不是赵渊和谁又打赌了。”舒小曼不意说得有些大声,陈婉馨正从洗手间出来,立时面色一红:“舒小曼,说话当心点!”   舒小曼自上次几乎被陈婉馨“抄家”,已然不怎么再和她来往,听她这么一说,只是嘿嘿一笑。她始终觉得,赵渊和林文溪才是绝配的。明日,她把这话告知张安安,张安安摸摸她的脑袋,笑着说:“傻姑娘,一切随缘吧,如果他俩真有这个缘分,婉馨再怎么样,都拦不住啊。”   “你说,是不是因为他俩害怕被人说闲话,才……?”舒小曼迟疑问。   “这都什么年代了,国外都已经合法婚姻了,他们怕什么?”张安安不假思索说。   “安安,我觉得你变了。”   “我怎么变了?”   “你有王襄,就不管文溪了。”   “我看文溪对赵渊也没有什么特殊感觉吧,你还是赶紧努力,哪一天文溪也领了个女朋友出现在你面前,你就有的受了。再说,我现在反倒比较看好顾曦和文溪,你说他们俩谁是攻谁是受?”张安安大声笑着说,舒小曼狠狠打了她一下,大声说:“祝你哪一天买了个次品安全套,一个月不来例假!”张安安边骂着死丫头,边追打舒小曼。   两人闹够了,一起坐在学校的桂子林下。   “你们那啥的时候,是什么感觉?”舒小曼问。   “你去死了,哪有那啥!”张安安脸上泛起一阵红晕。是什么感觉,很温柔,却又很疼痛,很飘渺,又有那么真实地快乐,那是她从未抵达过的理想之乡,甚至于压在身上的王襄,都成了甜蜜的负担。她不记得是怎么开始,却记得是怎样结束,王襄跪在她身边指天发誓:“这辈子只爱安安一个,只疼安安一个,为安安生,为安安……”然后张安安终于不忍心,捂住了王襄的嘴巴,两人再度陷入一片风光旖旎的沉沦。   “在康河的柔波里,我只愿做一条水草。”张安安忍不住含着笑意说出来,这是王襄睡着前,含糊嘟囔的话。舒小曼听得浑身一片鸡皮疙瘩,又看见林文溪和顾曦一人提着一瓶水,鬼鬼祟祟穿过小树林。两女生顿时精神振奋,牵着手一起跟上前。   她们看见林文溪和顾曦走在图书馆前就停下来,议论些什么,顾曦想要扯住林文溪的衣服,一起走出去,林文溪却怎么都不肯,反而将手中的水递给顾曦,自己往回走。两人避开林文溪,顺着顾曦前行的方向,看见郑凯和赵渊正在图书馆前打扫腐叶,几千平米的图书馆前的广场,有一大半已经被打扫得十分整洁,还有一小半因近日连日的冬雨和大风,依旧是泥泞不堪。   舒小曼想起近日学院宣布学生勤工俭学的计划,看来赵渊和郑凯应该是一起报名参加了学生会环保部的校园清洁工作,据说工作很辛苦,不过补助应该也是可观的。而顾曦和林文溪,自然分别给郑凯和赵渊送水去,只是林文溪为什么会离开,两女生再一看,就明白了,陈婉馨已经为赵渊倒好水,正帮赵渊倒着喂他喝。   “你说,你说,婉馨光天化日之下就这么秀恩爱。”舒小曼跺跺脚,又望了望林文溪穿梭在小树林里的身影,那片梅花林还没有长叶子,一丛丛枯枝伸向有些灰霾的天空,而那身影,却显得十分孤独寂寥。   “你中毒了!”张安安示意舒小曼小声些。   顾曦大大方方将水送到郑凯身前,郑凯毫不客气一饮而尽,正要拿第二杯,顾曦藏在身边,笑眯眯地说:“这杯可不是给凯哥的,这个啊,是给渊哥的。”   “你什么时候巴结起赵渊了。”郑凯有些不解。   “又不是我要给赵渊的,送水给赵渊的娃娃,已经不好意思先回去了。”顾曦的目光似有似无落在陈婉馨身上,陈婉馨不由得一怔,很快明白什么,有些齿冷唇寒,又帮赵渊倒水。赵渊却忍不住望着梅花林的方向,一边接过顾曦的水。   顾曦把水拿回来,没好气说:“王襄教育过我一个成语,叫得陇望蜀,文盲们不知道什么意思吧?意思就是吃着碗里的,望着锅里的,你喝了你家女人婉馨的水,还想喝我家文溪的么?”说着,把林文溪那瓶水拧开,朝地上洒下去,把空瓶子朝赵渊扔过去,抬头挺胸大大咧咧离开。   “你!”陈婉馨脸色气得微红,她看了看郑凯,发觉郑凯的脸色也是有些阴晴不定,顺手将手中的纸巾递给郑凯,微微一笑。郑凯受宠若惊地将纸巾擦完汗,又乘陈婉馨不注意,塞进口袋里,颇觉浑身都是力气,恨不得立时将广场打扫干净。   陈婉馨气鼓鼓回女生寝室时,舒小曼和张安安已经大约知道一切,各怀心事不去招惹她。陈婉馨越想越气,忽然想起舒小曼前两天好像不无惋惜地说过,顾曦送给郑凯玉观音,但是郑凯似乎并不领情。 第70章 (这都能撞一起?)人生何处不相逢   林文溪好不容易将挂掉的两科补上,下半年的课业却似乎更加繁重了,很多计算机实验都不得不去机房。   去到机房,他才发现那里因着其他专业甚至外校报课的人太多,往往被挤满,要排队。像赵渊这样,什么时候都能找到人帮他排队,而且还能顺带让陈婉馨享受到优先待遇。王襄,又有张安安想尽一切法子帮他占位置,郑凯却有顾曦帮忙,林文溪边想着,望着乌压压的一片人群,正欲离去。   “文溪!文溪!这里!”赵渊忽地在不远处举起手来喊。   林文溪顿时满脸含笑地走过去。   “帮我抢的吗?谢谢了哦!”陈婉馨边说,边笑吟吟地坐下来,赵渊一时哑口无言,待回头张望,已经不见林文溪的影子。   林文溪却再也没去机房做实验,他琢磨着怎么和父亲开口说买电脑的事。一台电脑几千元,等于是父亲一个多月的津贴,母亲在文协,虽然有大大小小的作品,却莫名地总是个清贫作家,和林文溪想象中一些文学网站上动辄百万千万收入的作家的境遇是天上地下。母亲这些年都在为自己存钱,说什么慢慢存着,备着未来林文溪娶媳妇买房用。   林文溪有些苦恼,平日里黄夕雅买件衣服都要逛遍镇北路全部的商场,稍微贵一点就心疼得不行,虽说电脑确实是必需品,只是开口起来可真难办。   林文溪的一通电话打完,就再也不苦恼这个问题——林子伟要求他自己勤工俭学赚钱买电脑,他反而烦恼起另一个问题——“我到底是不是亲生的……”林文溪自言自语。   林子伟说一不二,黄夕雅小事常常和他拗,认为他对孩子太苛责,大事上却也是出嫁从夫,额外偷偷给林文溪支援了些体己钱,就爱莫能助了。林文溪想了想,最终也报名勤工俭学,最近能有空缺的,便是一个高档酒店的迎宾先生。   和顾曦一起面试,顾曦却因长得“太招蜂引蝶”被淘汰,这是面试经理后来偷偷和林文溪说的。   “他往那一站,酒店还要不要做生意了?男男女女都堆门口堵着!”那经理说:“何况,我们又不是那种行业。”   林文溪戏谑道:“那就是我不够招蜂引蝶了?”   “回头让化妆师把你弄黑一点,好歹你这身板也可以算硬朗,姿势站得笔挺,也有英气,不像你那同学,简直柔软得没有骨头啊!你一会和另一个帅哥站一起,效果应该倍儿棒!”经理捏了一把林文溪的胳膊,笑着去帮他拿临时合同。   “那个,老板觉得大家只要看着你就够了,都不会再点餐了。”林文溪笑着对嘟着嘴的顾曦解释。   “为什么呀!我感觉我好像比你还好看那么一丁点儿。”顾曦轻轻抚了抚脸颊,一脸不甘心。   “因为你秀色可餐啊!就像赵渊,沉鱼落雁啊!你们一个让人不吃饭,一个是保护动物的杀手,我林文溪三生有幸,认识你们呢!”林文溪摸着顾曦的脑地啊,笑着说。   顾曦方咧嘴而笑。   及至林文溪培训结束,周末六点多便匆匆爬起来,正此时,上铺赵渊的闹钟叮铃作响,林文溪和赵渊同时吓了一跳,只见赵渊一个鲤鱼打挺跃起来,跳到地上便洗漱去了。林文溪以为赵渊又是去帮陈婉馨买早饭,只是微微皱眉,站在赵渊后面。彼时郑凯和王襄已经被惊醒。   “我说赵渊,你最近是天天笙箫,夜夜歌舞的,染红了几朵黄花大闺女啊!今天还要把文溪弄凋残吗?”王襄不满地嘟囔。   “你通宵打游戏,眼睛都睁不开,嘴巴还这么活络,是要郑凯给你塞点香蕉还是塞点别的类似物体?”赵渊回敬。   “你个臭流氓!”王襄顿时睁开眼睛,恨恨地看着他。   “又关我啥事了?这些屁话别往我身上扯,我他妈正儿八经品性正常三观端正的社会好青年!”郑凯伸个懒腰。   “阿凯你反正除了双手,哪都寂寞,照顾照顾王襄,不要浪费了亿万后代。”赵渊边抹把脸,边说。   王襄不免有些怒意,扯直了嘴巴就说:“把你那亿万后代都塞文溪嘴里,让他帮你培养出来!”话音方落,一本书重重地砸在王襄的脑袋上,他顿时有些清醒过来,看着满脸怒容的林文溪,微微一愣,又说:“本来就是嘛,有了婉馨这个培养皿还不够,还得连累我家文溪……” 216寝室传来王襄的一阵鬼哭狼嚎,郑凯,赵渊和林文溪史无前例地同心协力,三人混打,并令王襄将寝室做个彻底的清洁,方才了事。王襄睡好以后,方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直奔张安安那诉苦,反又被骂:“你的脑袋里就没个正经的!”   “还不是你给我当的启蒙老师?我青出于蓝而胜于蓝了,你就不爽了?”   “我看你是扮猪吃老虎,早就无师自通,在我面前扮小纯洁!还有,情商高一点儿,别没事把文溪和赵渊撂一起,他俩就算不隔了婉馨都能互相伤害得要死不活的,何况有婉馨在!”张安安不禁微怒。   “我也不想把他们扯一起啊,但他们也不晓得是商量好的,还是作甚,什么时候都碰得见,撞得见,今儿早晨,两人明明看着没约好,又一起起床,一起出寝室门,顾曦还说,听见他们在寝室门口斗起嘴来。”王襄亦好奇地说。   “斗啥嘴?”张安安不禁疑惑。   王襄便将顾曦的话一一说了。   原来林文溪和赵渊各自洗漱完毕,一起出寝室门,赵渊便问:“文溪,这么早去哪,要跟踪我么?”   “去一个你再也找不到我的地方。”林文溪撇撇嘴。   “除非你钻回娘胎。”赵渊说。   “那你别跟着我,看你找得到不!”林文溪说。   “明明是你跟着我。”赵渊说着,大步跨到林文溪前面。   然而,顾曦听不见两人为着谁走前谁走后,一路吵到公交站,竟而又登了同一辆车。   “你去帮陈婉馨买早饭,不至于还要跑那么远吧?”林文溪问。   “我是去帮你买醋的。”赵渊说。   “什么?”林文溪问。   “你吃的醋质量不好,别乱吃。”赵渊说。   林文溪不禁掐了他一下,问:“你去哪?”   “我去当看门狗,你呢?”赵渊说。   “我去当门神。”林文溪说。   “那也不过是天上的狗,顶多哮天犬。”赵渊笑着说。   两人一路你来我往,斗足了一个小时的嘴,居然乐此不彼,又在同一个公交车站下了。   林文溪和赵渊彼此生了一种直觉,人生何处不相逢,两人连兼职都找在一起了! 第71章 (天天晚上出去)苦赵渊身兼三职   那个经理果真笑吟吟地出来:“原来是同学!今年的纪夫大学,真是江山代有人才出呀。”   “才人……”林文溪小声嘟囔一声,便不说话。赵渊瞪大眼睛说:“你这千里寻夫,够辛苦的哇,居然连这都让你找得到?”   林文溪耸耸肩,两人各自换了衣服,皆是一身笔挺的红色迎宾装,两条黄色编织齐整的前襟斜扣入一寸宽的锃亮牛皮腰带上。肩章,胸章处都有黄色垂丝边。下身亦是红色迎宾西裤,束在两尺高的黑色皮靴中,整个人看着精神抖擞,威武昂昂,林文溪淡淡地说:“我怎么看都像袁世凯穿的将军服……”   只是真正工作起来,却完全不是培训那么回事。 8点正,挺胸收腹,两人一左一右站在门口,逢客人必鞠躬敬礼,说声“欢迎光临!”。这一站,除了中途可以去洗手间一趟,便一直到中午1点。半小时吃饭,休息半小时,从2点继而站到下午7点,交接班,一天的工作算是结束了。   本来站一站,腿脚麻木也不算甚大事,毕竟军训军姿,得要求三小时纹丝不动,连眨眼都不能太频繁,而且是在烈日底下,这般日子都熬过来了,何况现在偶尔可以去洗手间,亦可乘无人时扭扭脖子。可这鞠躬弯腰,周末偏又是顾客最多时,一波又一波的顾客进来,一波又一波地出去,两人不一会就累得满头大汗。   这便也罢了,偏林文溪方上班,并不十分能分得清哪些顾客只是路过,哪些顾客是认真要走进酒店的,有时低眉弯腰,对着路人那么一下,唬得人一连笑着跑开,林文溪顿时面色苍白。而于赵渊呢,便是时不时得应付那些希望和他合照的年轻姑娘们,这般档次的酒店,进来消费的确然层次比较高,偶尔合影亦是蜻蜓点水,或留下手机号码,然而有些路人偏偏对赵渊这般英俊的迎宾,痴迷不已,奔来合影时上下其手,赵渊恪守职责,依旧抬头收腹挺胸,一任人玩闹。   林文溪至下班时,已然累得腰板都挺不直,和赵渊各自拿了200元的兼职费,寻火锅店去。   “来,哥扶一个。”赵渊伸开单臂,对着林文溪说。   林文溪摇摇头:“你也很累。”   “那算啥啊!我是弄习惯了,一点事都没!”赵渊的话才说完,林文溪已经一头栽到他臂弯里,几乎要吊着他的臂弯走到公交车站。林文溪从来还有些鄙夷顾曦全身吊着郑凯的胳膊,让郑凯拖着他走,此刻却忽然明白了些什么。   及至回到寝室,赵渊让林文溪趴着不动,自己也爬上林文溪的床,坐在林文溪的臀部,手指落在林文溪的腰部,缓缓揉搓,林文溪觉得舒服多了。   这一姿势马上被王襄大惊小怪地看见,并迅速拍下来发给张安安,嘴上还嚷着:“郎骑竹马来。”   林文溪累得不想动,便说:“赵渊,塞香蕉!”   “让郑凯来收拾他。”赵渊只是垂头慢慢帮林文溪摁着,不一会,说有事出门,便自走了。林文溪颇觉好奇,蹑手蹑脚地要跟上去,王襄大大咧咧一笑:“你穷操心个啥劲儿!不就是去找陈婉馨了!”   “你又知道了?”林文溪睁大眼睛问。   “可不是,几乎天天晚上,都在校门口和她碰头,鬼晓得两个人做什么去!”王襄说着,自躺在床上翻看地理杂志。   女寝,张安安看见赵渊和林文溪的照片,惊喜地丢给舒小曼,舒小曼正想大声喊出来,忙把照片保存,暗示张安安删除,可周楠楠到底惊喜地喊出声:“这可真是不错!什么时候能拍到他们俩嘴对嘴就好啦!”   陈婉馨走出来拖着小白兔棉拖,径自走到张安安床边:“来,我看看。”   张安安这才知道,方才两人的一举一动,分毫不差地落在陈婉馨眼里,便笑着说:“我怕人看见,给删了。”拿出手机给陈婉馨看她和王襄的聊天记录。   “内容是什么?”陈婉馨笑着问。   “老婆不在家做的那些事。”张安安无奈地笑着。   陈婉馨笑问:“老婆不在家,和男人做的那些事,还是女人呀?和你说话,还真不能听字面的意思。”   “总之,是我老家的一些胡乱照片,我们这下里巴人看着笑笑……”张安安尴尬地笑着。陈婉馨乜了舒小曼一样,拿出一张面膜,慢慢往脸上贴着,不一会收拾好,笑盈盈地出门。   “你说她,天天晚上和赵渊一起出去做什么?”舒小曼问。   “不该关心的,别关心。”张安安沉声说。   “可是,你都知道那天我听见的……”   “这不都没发生什么吗?都是大学同学,你真当婉馨能做出什么事么?她这人就是有些大小姐脾气,平时寝室里灯坏了,厕所堵了,什么事不都是她出钱搞定的,而且我上次做个收音机,最后那天线,还是婉馨找人帮我弄来的,她不是人坏呀。”周楠楠好奇地说。   “你这人就是傻白甜得可以,人家稍微笼络一下……你不会把我和你说的事,和婉馨讲了吧?”舒小曼皱着眉头。   “不会不会,我呢,两不相帮,安安静静看着。”周楠楠笑着说。   “好了,楠楠这家伙,这年纪看电视剧,非得像小时候一样,问清楚谁是好人,谁是坏蛋,才决定去讨厌谁或者喜欢谁的,你让她怎么去怀疑一些没凭据的事。只要楠楠呀,不把你的这些小心思说给婉馨,让你们俩的关系真地万劫不复,就阿弥陀佛。”张安安笑着拉住两人的手。   “不会不会滴,我是好人!”周楠楠咧嘴便笑,直把陈婉馨托人从国外带回的草莓软糖含在嘴里。   赵渊确实觉得自己有些累了。   除却按小时收钱的校园清理工,赵渊还找了三份兼职,周末的白班迎宾先生,每天晚上9点,10点半,各一节持续1小时的散打课,再有一份,便是电脑城里的销售,但凡无课,他随时可以去,按照销量和价格提成。除了课业,他便是无休无止地兼职。赵渊走向电子秤,一个月,瘦了5斤,然而加上过年一起攒下的钱,却依然交不起父亲的最后一期费用,他此刻正寻思着,老家的房子。   已是深夜十二点,赵渊依然坐在拳击台下面,汗水未干,手掌因着配合学员鞭腿,套上护手一直反复被踢打而生疼,他点了一根烟,仰头深吸一口,这烟,怎地让人产生幻觉了呢,竟然看见林文溪了?   很快,他发现自己看到的是假象,陈婉馨笑吟吟地拿出一瓶运动饮料,她已经在这里默默注视着赵渊很久。   “一直在这里吗?”赵渊问。   “今天就想多陪你一会。”陈婉馨说。   “以后我上完第一节 课你就回去吧,太晚宿舍门都关了。”赵渊说。   “渊,那钱,我想帮你垫了。”陈婉馨说。可她却也有些气短,为着垫付这几期的医药费,她不仅把能借的心腹亲友都借遍,更是将自己的首饰变卖殆尽,若再垫付最后一期,她想的,便是偷自己母亲的首饰,或者,干脆找墨谦。但是找墨谦有一点最头痛,墨谦一定会问钱是拿去做什么的,并且最终要按照他自己的思路,想出一个利益最得当的法子,若他知道自己是拿钱来救一个看似不相关的人,估计父亲陈天骄一定会知道。   “婉馨,很感谢你!你答应过我不插手的,我会想办法的。”赵渊朗声说。   “可就剩半个月了!”陈婉馨忍不住失声说。   赵渊沉吟不语。他只想尝试自己解决这样的事,亦想试一试,将自己逼迫到绝境时,能有怎样的担当和潜力。 第72章 (喜欢看你生气)婉馨再难林文溪   林文溪觉得今天的顾客实在有些不同寻常,在酒店进进出出地,他和那个代班的迎宾同学,已然累得像两只哈巴狗。林文溪分明见到几个面孔,因进出频繁,都已然面熟,可她们依然故我,时进时出。   这两天,赵渊因担心医院断了父亲的药,便提前去医院先缴纳一部分费用,周末便向酒店请了假。林文溪不免想着,若是赵渊在,不知当如何处理。然他实在难耐那些顾客进出时,嘴角的一抹嘲讽,他隐约知道,一定是有人刻意安排的。林文溪一怒之下,便再不肯低头弯腰,昂首站着,面色笑容如常。   “哎哎哎,你们酒店怎么招呼人的吗?人来了,连个声儿都没有!”立时有人惊呼。   林文溪不动声色,他知道,但凡真地来酒店为客的,素质一般极高,就算迎宾时未曾鞠躬礼遇,但也保持了良好的微笑,那些顾客绝对不会说什么,而这般大惊小怪的,反倒便是要惹事的。林文溪想了想,拿出手机,啪啪地拍了几张。   “哎哎!你这人干嘛呢?居然还拍我们?你想做什么你说!”顿时有几个男女将林文溪围住,林文溪从内口袋里掏出五张百元大钞,这是他两周以来攒的所有的钱了,淡淡地说:“谁先说,谁先拿。”   有人嚷嚷着指着马路对面的咖啡厅里:“一个女孩,就坐在那边咖啡厅里!”   林文溪微微抬首一看,玻璃落地窗下,一袭鹅黄衫,是陈婉馨常穿的衣服,那里,绰约窈窕隔窗而望的,不是陈婉馨又是谁?林文溪不禁大怒,把钱扔给那人,气冲冲地就往那边跑。   咖啡厅这边,那个曼妙的声音俏脸气得通红,愤怒地将身边的男子推了一把:“你出的好主意!”便匆匆从后门离去。那女生,诚然是陈婉馨,她知道林文溪和赵渊的兼职,莫名又搅和在一起,极为恼怒,分明林文溪是故意的!乘着赵渊请假,她便来这里默坐着,欣赏了片刻,便让同行前来的骆扬出主意。   骆扬寻了几个房地产销售,素来衣着还算光鲜,但是收入往往一般的,给了些许钱,便如是如是地说了。却不料,这边每个人给了两百,却远不如林文溪只给一人悬赏的赏金,事情过早败露,骆扬也是无可奈何。   “再不回去,当心被开除。”陈婉馨方走出来,见到一身戎装迎宾服饰的林文溪,颇觉眼前一亮,心下暗想,这小子要是不和自己抢男人,倒还是可以好好相处的。   “你做这些,有什么意义呢?”林文溪问。   “我呀,就喜欢看见你生气的样子。”陈婉馨俏然一笑:“你说你弄个兼职都能和赵渊搅在一起,何必呢?”   “第一,我在学校勤工俭学找的兼职,只有发传单和迎宾先生!一天站到晚,你当我乐意?第二,就算我主动和赵渊搅在一起,关你何事?用这种卑鄙手段,亏你还是个大学生!”林文溪义愤填膺。   “有你在,赵渊就不能全身心对我!我对他付出那么多,你呢?做了什么?”   “他需要我的时候,我随时都在,他不需要我的时候,我安安静静走开。其它的,一切随缘。你如果真地认定你根本没可能赢得了我,就继续耍这些把戏,我当看猴儿。”林文溪一脸气愤地离去,路上开始盘算如何和东家交代。   然而林文溪的擅离职守,是铁定事实,无论他如何解释,似乎经理只认定了这一点,要开除林文溪。   “她陈婉馨手眼通天吗?你都能昧着良心这样对我?当我是谁?你以为,我就不能让你的酒店开不下去??”林文溪火冒三丈,他立时就想打电话给弘轩。可他亦明白,弘轩这个“亚父”对自己虽然宽和许多,骨子里却和父亲对自己是同样的路数,决然不会允许自己暴露身份,用所谓的权力去行一些不并正道的事,哪怕,只是为了给自己出这一口气,哪怕,当时过年,自己被关在扬子县的派出所。   林文溪觉得,一切简直窝囊极了!   攒的钱除了吃了几顿,买了些书,剩下的都拿来拆陈婉馨的伎俩了,一时学校里只有传单的活,连家教的活都没有。   林文溪连日闷坐着,心情极为不痛快,好在尚算克制,并未殃及池鱼,郑凯只要林文溪不像去年年底一般对谁都沉着一张脸,便并不觉得他有甚碍眼,各自不打搅而已。王襄在嘴皮子里心知怼不过文溪,便收敛性子不招惹。顾曦往往陪着他四处散心,到处访问琴行,亦不多问,反是赵渊知道以后,亦辞了“看门狗”的工作,却又另觅了两份。   一周四个兼职,赵渊在寝室里的时间越来越少,课程也落下不少,好在班级里的兄弟轮流替他答到,倒是未有太大影响。一份,是赵渊谋得的学校里的篮球兴趣班的助教,课程并不多,倒也轻松,纪夫大学给的补贴还不少。第二份,依旧是散打教练,时时得当人肉沙包,赵渊亦觉得扛得住。第三份,依旧是电脑城的销售。第四份,是一家酒吧的陪酒员。   这第四份工作,说也奇怪,倒是别人主动找上门来的,说是原来他兼职迎宾先生的酒店经理介绍的。赵渊感激之余,请那经理好好吃了顿饭,应酬两次,又帮她给后来的兼职者上过一堂课,便也算是回了人情。   赵渊所在的那家酒吧,算是小城最大的不夜城之一,在小城中心地段一栋四十层大厦的最顶端,俯瞰整个都市,内置旋转餐厅,甚是富丽堂皇。这家酒吧叫“墨世之都”,和小城的“墨世之夜”,“墨世之秋”,“墨世之天上”,“墨世之人间”为五家连锁酒吧,酒吧的共同老板,叫莫城,这莫城何许人也,乃是小城黑白两道通吃,权倾一时,却极少有人能见之真面目的商旅大亨,墨谦。 第73章 (桌面图被换了!)一计不成生连环   酒吧的待遇诚然不错,按销售的比例给予提成。   赵渊作为新侍者,甫一出现,立时吸引众多熟客的眼球,大至中年妇女,小至青春少女,无不殷勤召唤。只是侍者售酒,亦陪酒,当中顾客,华贵显赫者有之,偶来尝鲜,实则经济不足者有之。   赵渊却往往一视同仁,唯一片赤诚陪客,客人购买几何,并不能多增添他脸上的微笑,客人的小费几何,亦不会多让他驻足,一个客人便是一陪到底。只是,赵渊这深不见底的酒量,着实让人惊奇。一晚上陪十几个客人,灌醉数个,赵渊仿若没事人一般,安安静静,面带微笑。   只是,赵渊相对很多侍者,更为不同的是,他可以任由顾客对其手脚不干净,无论是女士,还是先生。拦腰抱住他,他摊摊双手,以示坦然,伏在他的手臂,他静默相陪,甚至拍他的屁股,他只是淡淡一笑,如此,他被人称为“赵无骨”。   可就是这样的赵无骨,却将这里的一个老主顾大大得罪。   那贵妇一定要向赵渊索吻,赵渊百般不肯,脸上挨了贵妇一巴掌。赵渊不还手,不低头,只是道歉。然而贵妇不允准,非要将满唇的红膏在赵渊的嘴上留下印子,赵渊再三不从,又挨了一巴掌。彼时赵渊一个冲拳,将贵妇直接打得仰面躺在沙发里,半天动弹不得,直到叫了120。   意外的是,赵渊被酒吧奖励“谦守奖”。这几个连锁酒吧,对员工的福利是极多的,但最让人艳羡的奖励,却是两种。一种,是“谦”字开头的,无论是谦虚,谦守,谦荣,谦勇等,虽然奖金不多,但是意味着基础工资和对应销售提成都会提升。第二种亦是最重要的奖励,是“墨”字开头的,无论是墨攻,墨成,墨让等,意味着高额的奖励,甚至有机会入驻酒吧核心领导层。   受奖的员工,会挨着一个个去瞻仰墨字奖的名字和事迹。赵渊走到一个鎏金挂玉的柜子边,目光落在其中一个“墨护”奖中,那上面写的鎏金大字“张东”。   张东?此张东?彼张东? 赵渊不欲再多看,这酒吧,似处处透着神秘的气息,总觉得,像是有人在暗中观察自己。   赵渊并非多想,确然是有人不时在酒吧,柜台等各处,录制着他的一切。   这人,很清楚赵渊的酒量何以如此大。赵渊每陪玩一个客人,便去洗手间主动用手指刺激喉咙,让喝下去的酒皆尽吐出。他很清楚,赵渊呕吐时的痛苦声音,出来时的一脸平静,他也很清楚,赵渊如何在被难缠的顾客泼了酒以后,用拳头猛然打着外走廊的墙壁,随后默默洗干净,旋即一脸诚恳的笑容。   他将这一切,如实地传给陈婉馨。   陈婉馨几乎流下泪来,却知道,自己能做的,仅限于此了。不,不仅限于此,她却有些不知道赵渊不时在操心着什么——他每每去兼职,但凡路过任何琴行,必要进去看。赵渊不会钢琴,但是林文溪看上去却很熟练。听顾曦说过,林文溪在每一家琴行,都会弹同一首歌,据说十分娴熟动听。   琴行里,有什么呢?他要替文溪买钢琴吗?不,不大可能,他现在不大可能花任何一分钱!   也罢,也罢,好在赵渊并不似从前了。自己想陪着他去哪里,陪他呆多久,他都不会介怀。他当然不介怀啦,他教散打,我只安心在外面等着,她教篮球,我只帮他捡球,他销售电脑,我只帮他介绍顾客,他去酒吧,我只送到楼下。林文溪虽然很惹人讨厌,但是他的那句话,说得很对:“他需要我的时候,我就在,他不需要我的时候,我安安静静地走开。”   似乎,这样竟也是幸福着的。我本来已经满足的,不是吗?可是,为什么他对我几乎有求必应,可是身上却如此冰冷呢?已经是春暖花开的季节了呀!我央求和他合影,我往他怀里靠着,他亦不拒绝,为何我走在人群中,都觉得如此孤寂?为何,我从未在这个男人身上,感受到,他那般激动地,要求我去救林文溪时,认真,愤怒,担忧乃至惊惧的眼神?!可我偏偏,只在那个木脑袋郑凯眼里看见过!他帮我占座,帮我打水,帮我给舞蹈班的一众姐妹搬运道具,甚至出面帮忙收拾其中一个姐妹的负心汉!他看见我在雨中等着赵渊来给我送早饭,那眼神,是悲凉,是怜惜?为什么偏偏是郑凯!   只有林文溪,不是吗?林文溪,到底有什么好的呢?除了性格坚强些,有那么些之乎者也的才华,笑得,好像好看些,气质好一些,他有什么好处呢?长得没顾曦好看,才华亦非绝世,家世更是惨淡,脾气倒还不小,要人脉没人脉,要处世能力没这能力,他有什么好!   陈婉馨痛苦地摇着头,却从骆扬那,又得到了一个更为气愤的消息。   林文溪本来觉得电脑短期无望,不料小城的光福屯有家电脑行,忽然送货上门,给他送来一台配置在当时还算不错的电脑。   “这……”林文溪对于这“天降横财”除了欣喜,更多的是警惕,他以为自己的父亲林子伟绝对不会这般“浪漫”,大事听从林子伟安排的母亲,亦不会自作主张,弘轩压根就不会管这回事。   他认为是赵渊。可赵渊分明忙得神龙见首不见尾地,还有空操心这等事吗?   及至电脑组装好,接通电源,开机,林文溪不由得大为错愕,继而愤怒得感觉血气喷涌——电脑的默认屏保上,竟然是陈婉馨和赵渊的合照!背景是大街,车辆人海,各自纵横,赵渊并未有甚表情,陈婉馨笑逐颜开,但是陈婉馨分明是躺在赵渊的胸口,这是……何时……何地,为何又会出现在电脑屏幕中!!——陈婉馨,是你?   林文溪跳起来,抡起显示器便狠狠往地上砸去,继而一脚将主机连着线和插座踢到墙角,犹不解气,跳上主机,狠狠地踩着。他发誓,他许久不曾这般愤怒,许久不曾这般失去理智。   赵渊彼时正在上篮球课,累得满头大汗,手机短信来了:“赵先生,订单号XXXX,您购买的电脑,显示器型号:XXX,主板XXXX……已经送至XXX路XXX号纪夫大学计算机系宿舍大楼216号。”   赵渊不禁欣然一笑。 第74章 (害怕什么呢?)文溪惨明赵渊困   “电脑收到了吗?高兴吗?”赵渊难抑激动,噼里啪啦按了一堆短信,又回去上课了。   待他下课时,翻看着短信,面色渐次凝重。   “你买的?赵渊你故意刺激我的吗?”   “不,一定不是你,肯定是陈婉馨!”   “赵渊,电脑屏幕为什么是你和陈婉馨的合照,你说话呀!”   “赵渊,对不起……对不起。”   出什么事了?   赵渊回到寝室,看见角落里被砸成碎片的电脑,一时心口一塞,默默地站了很久。文溪从不轻易发怒,可是,自己到底做错了什么?为什么要买这一台电脑,只是冲动,只是忍不住,可是!   赵渊怔怔地看着一堆破铜烂塑胶,转身将它们提出去扔了。   “就算我没有回你的短信,你也不用这样!”赵渊怒气冲冲地说。   “我在你发短信之前砸的,赵渊……”林文溪忍不住大声说,可是一切似乎来不及了,赵渊消失在寝室门口,林文溪怎么也追不上。   “是你干的,对不对?你个毒妇!”林文溪在电话中冲陈婉馨咆哮着。   陈婉馨淡淡一笑,眼角却渗出泪花。   陈婉馨从骆扬那里得知,电脑行的老板说赵渊给自己买了台电脑。   可陈婉馨清楚得很,赵渊不像王襄爱打游戏,不像郑凯喜欢看各种片子,唯独只爱看球赛,美剧,金融新闻等等。而计算机课,他虽是每堂必有作业,要使用电脑学习,便会去图书馆,他帮图书馆的负责人张罗过电脑配置和靠谱的设备供应,是以图书馆的负责人为他专门留了台电脑,在固定的中午人少的时间,只让赵渊一个人去自习。   赵渊,他不需要电脑,只有那个成日嫌弃人多,不喜等待排队做实验的林文溪,只有他!他才需要电脑!   这可是赵渊父亲的治病钱,他也能腾得出来?只有不到一周的时间,他可以做些什么去攒这一笔钱?他就算要买,为何不等正经要花的钱攒足了,以后再买?是了,林文溪最近不开心,不高兴,仅此而已!   呵呵,为博得红颜一笑?他林文溪算什么红颜!   陈婉馨托人将自己和赵渊的合照,传入那台电脑,设为默认屏保,桌面,甚至每一个默认文件夹的图标,都是如此。她还特意将电脑的整个桌面背景全部变成几十张小照片组成的大照片,并且整个C盘的桌面,都占满了一张一张的jepg图片,所有图片,都是相同的内容,所有图片的内容,都是“赵渊爱婉馨”。   林文溪,我且看你,怒到什么时候!   “当然!怎样?手都设置软了吧?你该不会把电脑砸了吧,这可是赵渊买的!我猜你不会,你那么温柔可爱,怎么会有这么大的脾气呢?”陈婉馨咯咯笑着。   “哦,我在砸电脑之前,把照片打印出来,然后把你的那张脸剪下来,对着上面撒了一泡尿,不知道你感觉到没有。”林文溪笑着说。   “你……下流!”陈婉馨不禁恼怒,林文溪怎可做出这等龌龊猥亵的事!   林文溪自是不会这般去做,只是强一下口舌之恨而已。   “比不上你,陈大小姐。”林文溪笑得很苦涩。   “那么,我再和你说一件事吧。赵渊呢,有点傻,他没钱给他爸爸治病,打了几份工呢?一,二,三,四,四份工!现在估计还赚不到一半的钱,还腾出这么几千块给你买电脑,然后呢……你还把电脑砸了,哈哈!林文溪,你难过不?我猜你很高兴吧,赵渊这么对你,你不是很高兴吗?可是你有什么法子呀,林文溪,我告诉你,我一周之内定会帮赵渊想到办法,而你呢,好好地,惭愧,内疚去,对了,不要想着什么以死谢罪之类的事哦,不然就不好玩了。”陈婉馨发出一阵银铃般的微笑,继而挂上电话。她无法猜测林文溪会做出什么事,哭着求赵渊原谅?赵渊最见不得的便是此等懦弱行为。还是,写一首诗给赵渊?赵渊看不懂吧。她想到林文溪会泪流满面,心中不禁痛快至极。   “我说你又哭又笑的,别吓到人啊!我一会还要去医院看楠楠……”张安安忍不住有些害怕。   “我哭了吗?”陈婉馨问。   张安安点点头,陈婉馨恍然发觉,眼角已然一片潮湿。   林文溪想哭,却又想笑。他终于忍住泪,想笑出声,嘴巴里却干涸得失了音。   这段时间赵渊这般疯狂地工作,自己看在眼里,却从不知为什么,反只是一味地想着,今天他和陈婉馨一起出校门了,明天他和陈婉馨一起去街上了,总是心酸,总是难过,却不敢在赵渊面前表现,因为自己实则没有任何理由因为他去陪着一个女生而对赵渊说些什么的。   不知也就罢了,从未问过!   不知也就罢了,如此愤怒!   窗外忽地一声惊雷,夏雷入令,夏天,终是要到了。昨天还看见校园里的荼蘼花,枯萎了一地的昏黄。荼靡花事已了,莫非,不,不可能,赵渊不会生气至此,不会……   大雨倾盆而至,林文溪再也无法忍受呆在寝室里,他无法联系上赵渊,亦遍寻各处赵渊可能去的地方,全无消息。   林文溪就这样站在寝室楼下,一任挟风带雨的长鞭,在自己身上一遍,一遍地袭过。倘若,时间倒退几个小时,倘若,当时他肯定了自己的猜测,电脑是赵渊买的,他肯定不会砸掉电脑,他肯定会先问赵渊,再等他的答复。我究竟是怎么了?林文溪抬头仰望,大雨浇得他睁不开眼睛。   伞下的晴空不期而至,顾曦撑着伞站在身边。   “连郑凯都看不下去了,让我滚下来看你,我才知道……发生了什么吗?”顾曦十分忧心。   “他不会理我了,对不对。我伤透他的心了。”林文溪摇摇头,呢喃地说。   顾曦在216寝室已经听王襄添油加醋地说了,大概知道一二,却不知内情,良久,轻声说:“你是不是喜欢赵渊?”   林文溪点点头:“我从前,没有喜欢过一个人,更没有爱过一个人,可是我却知道,我希望和一个人一直在一起,无论他是笑着,还是皱着眉头,我都希望陪着他,一切就足够了。可是我不知道赵渊到底对是什么感觉。他对我很好,真地很好,可是为什么他宁可陪着陈婉馨,也不愿在学校,在寝室多呆着,为什么宁可和陈婉馨说他父亲的事,也不愿和我张口,为什么他的生活,他真实的一切,我从来都没有参与?他,是喜欢我的吗?”   “你也许不清楚赵渊是不是喜欢你,可我却很清楚,郑凯,他对我没有一丝一毫那方面的想法……”顾曦长叹一声,雨势却更大了,伞外狂风暴雨,伞内却下起小雨,两人的衣衫俱已湿透,在寒风中抖索不止,却谁都不愿离去。   “那你还……”林文溪忍不住轻轻摸着顾曦的脑袋,心中忽地一阵接着一阵地绞痛。   “我喜欢他,我从初中第一眼见到他,我就喜欢他,不,我第一眼见到他,就爱上他了!他可以对我很凶,很坏,但是他一直很正直,他所有的一切都靠自己努力去争取,从来不玩虚的。军校里那些事,和你说,说几天几夜都说不完,但是郑凯从来就是郑凯,是非分明。他是我见过的,从身体到骨子里,都是爷们的男人。”   顾曦的目光清亮,声音颤抖,却极为昂扬地说:“他最讨厌男生优柔弱小,他认为生理可以瘦弱,但是绝对不能让内心也脆弱。”所以,顾曦顿了顿,大声说:“我从不隐瞒地让他明白我爱他,但是……”他眼里已经冒出泪花,他和郑凯的故事,又岂是一时半会能说得清,道的明?   “但是我从来让他,甚至让自己知道,我没有想过和他在一起!”顾曦带着哭腔。   “所以,他这样一个看不惯任何男生婆婆妈妈的家伙,能接受你在他身边肆意撒娇,纠缠?”林文溪倒吸一口凉气。   “是!不过等他结婚的那一天,我就会离开。”顾曦已经流下泪来。   “你这是图的什么?”林文溪有些心疼地问。   “爱一个人是为了图什么吗?能陪他几年,就算几年,其他的,我不能想也不敢想,想多了都是错。”顾曦仰着头,哽咽说:“文溪,我和郑凯肯定是不可能的,他直得不能再直了,但是我觉得你和赵渊真地很有可能,我看得出他对你的感情应该不简单,你对他也很有感情,只是谁都没捅破过那一层纸,甚至你们谁都没想过要捅破那层纸,因为你们压根都在害怕!”   “是啊,我在害怕什么呢?”林文溪陷入了沉默中。   “是害怕像周楠楠和王正娟一样,被心理兴趣班除名吧?是怕像周楠楠一样,除了舍友和王正娟,就没有什么人愿意理会她吧?是怕像周楠楠一样,被王正娟的家人找到学校来暴打吧?”顾曦沉声说。 第75章 (他,知道吗?)顾曦曼语解心结   顾曦说的,确有其事。   周楠楠本和张安安,舒小曼一起报了心理兴趣班,王正娟自然也参与了。可在上性心理课程时,心理老师将同性之间的爱情行为,视为性心理zhang碍,这让王正娟气愤不已,豁然站起来便和心理老师辩论。可怜那心理老师被辩得哑口无言,王正娟更是昂视整个班级,搂着周楠楠就亲吻起来。两人因大闹课堂秩序,一齐被除名。   本以为两人的感情会更加升温,不料周楠楠和王正娟大吵了一架。舒小曼倒是听得几分明白,周楠楠怪王正娟实在太爱出风头,非要把两个人的事惹得全校皆知。   周楠楠确实说对了,不仅全校皆知,王正娟的父母,也知道了。他们早在高中只是听得风闻两女孩子的关系极好,并未十分作回事,偶尔过问,王正娟却是性情火爆,家里人便不再干涉。可前番时间,有辅导员打电话反应自己的唯一女儿竟有心理障碍,再三详问,才得知是和女生谈恋爱,并且全校皆知。王正娟的父母素是有头脸的人物,也知纪夫大学的学生,多少都和不少同侪有亲属关系,这番一闹,在亲朋好友面前是丢尽了脸。   奈何王正娟的家里人派人前来学校威胁周楠楠,周楠楠看似柔弱,彼时却十分强硬地回绝,王正娟的家人一怒之下,雇人在学校附近将周楠楠痛打一顿,导致周楠楠重伤入院至今未归。在学校附近,竟敢对纪夫大学的学生下此黑手,又岂是小事?纪夫大学的声誉,治安,还要不要了?   此事直接震动学校创始人,林子伟,于是一场雷厉风行的调查突袭而至。王正娟的家人虽有靠山,毕竟亦无法太明显地袒护,反倒是赔钱又赔人——王正娟和家里人决裂了,而主使者锒铛入狱,还被判在纪夫大学的官网大字报向周楠楠道歉。倒是周楠楠却也奇怪,家里竟是没有一个人出面来探望。   王正娟虽是一直陪着周楠楠在医院,但是这一场祸事,却惹得许多腐来腐去的男生女生们,对某些事情噤若寒蝉,至少不再像从前一般随意谈论了。   “我去看过她,还好……她倒还好。”林文溪颇有些心有戚戚。   “你是担心,你家里人,也会这么对赵渊是吧。说实在的,赵渊家里,从他的言行,怎么都看得出应该是个没落的普通家庭,但是你,不仅是我,连安安都看不出来你是什么来路。你……”顾曦忍不住问。   林文溪终是忍不住,将自己的家世背景,和盘托出。   “天呐!这谁看得出来呀!你排队被人插队,一笑了之,王襄的玩笑无论多过分,你从不真正生气,甚至陈婉馨不时针对你,也没见你有过什么过激行为,你……真地是这样的官家子弟,你藏得,太深了吧……赵渊……知道吗?”顾曦不禁犹然生出一股仰慕之情,面对自己的同辈,比自己稍大一些的林文溪,他恍然觉得,自己就像人工泳池,一眼看穿,而林文溪,才真正是深谷涧溪,静水流深。   林文溪摇摇头。   “所以,他一定也是有什么难以告知的心事,才不和你说,对吗?他大概也是怕你担心,所以,也不坦白,比如他父亲的事。”顾曦小声说。   “但是,为什么婉馨知道……”林文溪摇摇头。   “听我说,有时候越是在乎的人,才越不想坦白,比如说,你宁肯和我说了,却从不愿让赵渊知道,不是一样的道理吗?”顾曦闪着大眼睛问。   “是吗……好像……”林文溪猛然打了一个激灵。   顾曦重重地点了点头。   “你是,陷入迷城了呀。”顾曦摇摇头,叹息着:“这么简单的道理,你最近好像是着了魔一样,完全都不像你了,不是吗?你曾经因为一身耻辱,不想理会任何人,甚至不惜伤害最关心你的赵渊,可是赵渊生了你一阵子气,却认定你不是真地要和他绝交,顿时回转,重新待你如从前,过年那几天的相处,按照你曾经说的,那真是岁月静好,羡煞旁人啊!所以,你最近就算心事重重,悲观也好,伤心也罢,也不敢不理会人,所以那般尴尬而小心翼翼地和所有人相处,连王襄都说,你林文溪最近,很别扭!可是你这般勉强地和人相处,自己又一直压抑着,难怪你最近好似脾气越来越大,终究是,压抑太久,需要释放了呀。”顾曦叹息着,牵住林文溪的手,两人并肩站在风雨中,一时忽觉心中一阵阵温暖,一阵阵苦寒。   “林文溪,不要让自己后悔,你可能不懂,但是当你为一个人会忧伤,会快乐,会痛苦,会高兴时,不论对方是男生还是女生,你都是爱上了。既然爱上了,其余的事情,就不再重要了,是吗?”顾曦拉住林文溪的手,问:“告诉我,你想到了谁?一定是赵渊!”   林文溪感觉有些缺氧,边听顾曦说,他想到的起初全是赵渊,却偶尔,是已经许久没有消息的张东。   林文溪忽然笑了笑,用指头点点顾曦的笔尖,说:“我想到的,是你。”   顾曦作势要打林文溪,舒小曼和张安安的身影在不远处出现,同时,王襄亦从寝室急匆匆地跑下来。   “你是个死人啊,这么久了才和我打电话!”张安安一见王襄便戳着他的鼻子骂。   “我起初以为文溪和顾曦,谈情说爱什么的,聊的那么火热……后来才发现不是那么回事嘛……”王襄撇着嘴,对林文溪说:“渊哥出去,谁知道是做什么去了,你傻站在这里淋雨,他也不知道!”   舒小曼早已将一件雨衣披在林文溪身上,细心地将他身上的每一处覆盖好,原本保温杯里的红糖姜汁汤是煲给舍友御寒用的,因最近晚春春潮,气温骤降得厉害,只留了一碗给馋嘴的周楠楠,剩余的尽数装在杯子里。舒小曼耐心地将汤水分了两份,一份给顾曦,一份给林文溪,瞪着眼睛要两人喝。   林文溪再怎样,也拗不过舒小曼,只得回到寝室大楼的风廊中,一壁捂着保温杯,感觉手心暖极了,不一会,又递给顾曦,两人彼此礼让,舒小曼原本的担忧,尽成了眸子中不经意的笑意。   及至深夜,赵渊一身雨水从外面回来。   顾曦正坐在林文溪的床边,嫣然一笑:“那么,认真和他道个歉,当然,更好的是,想办法帮他解决他父亲的事。你既然是官家子弟,你父亲又和纪夫大学渊源这么深厚,你一定有办法的,对吗?”   林文溪起初只是摇了摇头,忽地福至心灵,眼前一亮,自己只要出其不意,一定可以暂时绕过父亲,做些什么事,至于被父亲知道以后的惩罚,那些,又怎可能比得上今日暴风雨中的痛楚!   “是的,会有办法的!”林文溪冷冷地说。 第76章 (要你兜着走!)文溪极权谋私心   顾曦见一个正缩在被窝里御寒,一个方从外面淋雨回来,觉得剩下的事,便是这两个冤家自己解决了,轻轻捂嘴,将郑凯床尾的被子往里面掖了掖,笑着去了。郑凯依旧打着呼噜,浑然不觉。   王襄背对着林文溪的床铺,呼吸均匀,耳朵竖起来。   林文溪正要起身,赵渊抢先一步走上来:“我知道这不是你的错,我不怪你。”说着,地上便滴落一滩水。   “6个开水瓶里,全部灌了热水,就别去浴室了,赶紧暖一暖吧。”林文溪说。   “我不冷。”赵渊说。   “我不管你冷不冷,洗热水澡,这是命令。”林文溪有些大声地说,身子缩在台灯的阴影中,看不清表情。   赵渊在浴室急匆匆里洗完澡,穿着秋衣秋裤奔出来,对林文溪说:“过不久,我会给你一个好消息!”   “我不要你的好消息,我只要你,好好地。”林文溪轻声说。   “文溪……”赵渊单手扶着上铺的床沿,一手撑住林文溪的桌子,心中有千万般的念头,便是钻到林文溪的被窝里去,他看看对面铺呼声汹涌的郑凯,又看着睡得全无声息的王襄,只是狠狠捏紧了拳头。   “姜茶,保温杯里还有一半,喝了。”林文溪说着,赵渊照做不误。里面的姜茶,是半小时前林文溪又倒入热水器中,温过第三遍的。   “你的牙膏都掉毛了,我给你换了个新的,最近你牙龈有些出血,我换了小曼推荐的牌子。去吧,刷牙吧。”林文溪的第三道命令下来,赵渊乖乖过去刷牙洗漱。   “你的被子太薄,我加了床毯子,早点休息吧。”林文溪在暗处又说,赵渊却悄无声息地爬上床,一手已然探到林文溪的眼下:“什么时候,要躲着我哭了?”   赵渊方才便听得出林文溪的声音似有凝滞,先是以为林文溪感冒了,及至林文溪一直缩在那片阴影处,赵渊却忽然明白了什么。   林文溪只是沉默着,泪水忽然止不住,喉头里哽咽着,发不出声音。   “对不起。”两人同时说。   “我不该瞒你。”赵渊说:“只是我觉得这些事,本不该你和我一起分担。”   “因为我只是你的舍友,对吗?因为你没有理由和我说,对吗?”林文溪泪落不止:“赵渊,我很快,会让你知道我的一切,那时候,我们再坐下来,好好聊个天,不开玩笑,不耍痞性,不斗嘴,好吗?”   “好,都好,都听你的。”赵渊说。   “那你上去,早点休息吧。”林文溪轻轻推了一把赵渊,却连人带被子都被搂入怀中。 “别,这是在寝室。”林文溪急切地说。   “哦,今晚,我特别怕冷。”赵渊说着,从身后紧紧抱住林文溪:“睡吧,乖一些。”   “你可别乱来。”林文溪忍不住嗔道。   “你再多说,我不乱来,他又要和你交朋友了。”赵渊轻声在林文溪耳边耳语。   林文溪顿时一愣,探手一下,果然发现赵渊又是情不自禁,不禁先气笑了:“就该给你割了!”   “那你,下半辈子怎么办?”赵渊笑着说。   “滚……”林文溪顿觉脸上通红。   “乖,睡吧,睡吧……”赵渊默默呢喃着,林文溪只觉一阵暖意袭来,困倦顿生,他默念着,谢谢你,赵渊,让我加倍有了勇气,很快便陷入一片旖旎的梦乡。   对床的下铺,王襄咬紧牙齿,不知是当笑,还是不当笑,不知是当和张安安说,还是不当说。他忽然觉得,有些事情在玩笑下,似乎真真假假皆可,可一旦成了事实,便像是“嫌疑犯”成了正式的“罪犯”,只待开庭审判了。   可,这是犯罪吗?王襄不知道。可,为什么我又要听呢?王襄也不知道。他一时想起周楠楠和王正娟,一时想起顾曦和郑凯,一时想起张安安,一时忽然想起他初入大学的第一天,那时的怦然心跳,忍不住一阵阵地头晕,迷惘。   明日一众舍友醒来时,赵渊已经早早出去了,大家习而惯之他的缺席,各自收拾好,等着顾曦蹦蹦跳跳从寝室外带着四份早饭进来,再一起去上课,多么寻常的一天!   可对林文溪来说,这一天,却非同一般。   林文溪直接找上教务处,见到教务主任,把赵渊的事情大致说了,要求教务处协助发动捐款。   教务处主任表示了同情,但是按照流程,要求出具赵渊父亲的病历,家庭状况,他才能出具批文,上报校领导,再等校领导的批文下来,才能组织募捐。且不说等批文下来要一个星期,就算让赵渊出具那份证明,恐怕都不可能。   “我马上需要您的签名盖章,我直接帮您拿给校长签名!”林文溪冷冷地说。   教务处主任听见林文溪的要求,惊呆了——他是当天就要组织募捐!   教务主任饶是知道林文溪是林子伟的孩子,也无法容忍他这样无理取闹,就要请林文溪出去。   “你应该知道我是谁!”林文溪忽然重重拍着教务主任的桌子。   “明天批文就算不下来,我募捐也照办!要是有什么阻拦,我要你吃不了兜着走!”林文溪说完重重摔门离去。林文溪很生气,这般时刻,这个教务处的小官,竟然还死脑筋走流程。   教务处主任摸着光光的脑袋,上面已经沁出了汗水,他有些微微愤怒,林局的儿子,是受什么刺激了,但是又不敢怒,他试图联系林子伟,想了想,转拨校长的电话,却无人接听。他再一思索,微微一笑,先交代下去,然后看机会补文书,补证明,必要的流程还是要有的。   林文溪虽然冲着教务处主任一顿咆哮,事后也追悔莫及,他知道这事自己躲得了初一,躲不过十五,几次三番想先和父亲认个罪,却从母亲那里知道父亲又下乡“微服私访”去,而且乡下没有信号,就暂且心安理得起来。   林文溪接着将郑凯,王襄,顾曦,舒小曼,张安安聚在一起,如是这般,一一地说了。大家这才明白赵渊自开学以后,这般昼夜不休地打工,竟是这般情况!舒小曼看着张安安,不禁有些微微脸红,前两天,她和张安安一起去饭堂,见到匆匆走过的赵渊,还开玩笑:“赵渊你怎么形容枯槁,日渐消瘦啦?消耗不起一男一女,就悠着点哟。”彼时赵渊只对她匆匆一笑,便即离去。   郑凯亲自做了募捐箱,王襄亲自书写大字告示书打印,写明大体经过,舒小曼和张安安和顾曦一起去专门购置了一些零散的菩萨,观音等坠饰,作为谢礼。   “我怎么觉得像小时候上门贴门神,送佛像……化缘的……”王襄惊奇地说。   “成大事不拘小节!”郑凯粗鲁地瞪了他一眼。   “不过……”张安安指着那份告示书,说:“赵渊既然连文溪都不愿说,那他愿意我们写出来吗?”   林文溪一想,极是,不免忧心忡忡,想了许久,念了声爷爷对不起,便说:“改成我爷爷吧。”   “这成吗?你爷爷不会还健在吧?”张安安吓得花容失色。   林文溪摇摇头:“不在了,他会原谅我的。”   一众人各自神色不定。王襄又想了想:“要是有大财主愿意捐一大笔,箱子装不下怎么办?”   林文溪拿出另一张纸,刷刷写下赵渊的银行卡账号,贴了上去。   “你是不是连赵渊的内裤尺寸都知道。”王襄神秘兮兮地说。   林文溪正着急,冷不防听了王襄这一句话,随后便说:“总之肯定比你的大很多!”   众人不免笑成一团,顾曦扶着林文溪的肩膀:“文溪,我知道你是不经大脑随意说的,但是……能不能不要刚好命中要害……”   “贵寝室,真乱……”张安安张口结舌,几人围着面红耳赤的林文溪,终是从计算机系开始,挨个寝室去募捐。 第77章 (都在耍猴戏么)各路神仙自过海   “募捐?林文溪募捐?”陈婉馨听见隔壁宿舍的女生叽叽喳喳说着,不免心下一怒,忽地转怒为喜。   “赵渊呢,他老家的房子,卖了吗?”陈婉馨在电话里问骆扬。   “还没有,但是今天我们介绍的人过去看了房子,买家还算满意,我估计可以成交。”骆扬如实地说。   “不必了,让买家别买,有其他法子了。”陈婉馨沉声说。   骆扬有些好奇:“你不会要去和墨爷借钱吧?”   “我才不找那个我爸的奴才!”陈婉馨立时怒气上涌:“我卖首饰,他竟然派人把我的首饰都买了,全还给我妈妈,我都快被我妈骂成傻子了!净说我不识货,卖的太便宜!”说着,忍不住又气又好笑。   “墨爷没有和老爷说,已经是很给你面子了……”骆扬不禁嘀咕。   “这些事,你没和墨谦那个贱人说吧?”陈婉馨问。   “墨爷只管你的大事,小事都交给我了。有时候他会过问一下,我也只拣你让我说的说。”骆扬顿时小心翼翼。   “不过,林文溪,能这么快组织募捐,感觉像是没有走齐程序,要不要……”骆扬补充地说。   “别,让他正儿八经地弄好。他寝室几个,我寝室那俩,都算是有主意的,我总不能一下和所有人为敌。再说了,他们能凑齐这笔钱,那是好事。”陈婉馨忍不住微微一笑。   “那这个功劳都让他抢了……”骆扬说。   “怎么会呢?”陈婉馨淡淡一笑:“你说,我也在女寝这边募捐,如何?”   “不行。功劳你要有,祸事,该他一个人担。”骆扬说着,又低语几句,陈婉馨忍不住连连笑着,径自往男寝那边去了。   男寝那边的募捐轰轰烈烈地进行,陈婉馨适时加入。陈婉馨在整个学院早已闻名,男生个个无不视她为凌波仙子,岂止校花,一时募捐者前扑后拥,反倒无人再有耐心听王襄反复指着告示,说明募捐原因。   饶是这样,陈婉馨还是觉得进度慢了太多。她知赵渊今天是回去商议房屋出售事宜,若然现在这个买主不买,不排除心急如焚的赵渊,会快速通过在家乡的人脉锁定下一个,那时,就算赵铭将顺利出院,父子俩却只能在乡下租房住。陈婉馨决不能允许这样的事发生,她已经觉得父母委实太收缩自己的拳脚,竟然这么点事都无法搞定!   陈婉馨将众人聚在一起,说出自己的看法,并提出各项方案,就连林文溪脸上,亦是多云转晴,不由得暗暗赞赏。   第二天中午,众人将所募集到的钱聚在一起,默默存入赵渊的银行卡账户。再加上有些人诸如王正娟,径自去银行转款给赵渊,所有的加在一起,应是足以支付最后期的治疗费,一行人不免重重地舒了一口气。   可他们,集体被教务处主任唤进了办公室。   “文溪,你就算了……整个纪夫大学都被你跑遍了,你还专门找我们这些领导开涮……好,本着同情你,好歹是个新生联赛的文化冠军……”教务处主任实在颇为头疼。林文溪不仅去问学生募捐,更是登门找自己这个教务主任,各院系主任,乃至副校长,要求一人捐款至少两千!所有的人无不知道林文溪的身份,却不料有此等卖身份的孽障,还不知林局知晓后,该如何交代,但彼时亦不能管那么多,林文溪火势正旺,每逢拒绝,不是要挟,便是嚷着要割腕,跳楼,这是谁都担待不起的,一个个只得乖乖掏钱。此刻教务处主任又顾及林文溪的身份,又气不过,干脆一甩手,懒得再说。   林文溪微微一笑:“这都是各位老师,领导们慈悲为怀,疼爱学生后辈呀!”   “那你知道你这些同学是怎么捐的吗?”教务处主任瞪大着眼睛,几乎要流出血来。   “这个王襄,专门在女生寝室楼下摆地摊卖亲笔签名……一张签名一百块,还卖你写的诗,你写的文章,一篇上千块!!!老天,他的书法是不错,你的文章也确实尚可,可!至于现在就值这么多钱吗?我怎么有你们这样的学生,你们这不是明抢吗?那顾曦,专门做什么爱心便当,一份便当三两肉,卖两百多!好在张安安和舒小曼同学至少正常点,但是……正常吗?你们已经走向世界了!怎么不飞天了!一个去其他学校的男生寝室下卖唱收钱,一个去给男生开什么……强身固本的药方……那是什么……是……这……收钱……你们……你们把纪夫大学的脸都丢尽了!”教务处主任边说,边气得简直肝胆俱裂,拿出一份报纸,扔给他们:“你们自己看!纪夫大学上报纸了!第一次因为被四所大学联名投诉!”   郑凯边看报纸,实在忍不住笑出声来。陈婉馨彼时只是让大家各出所长,举了个例子,让王襄去卖书法,大家伙几次碰面,都只是将各自攒的钱拿出来,却没有具体说是如何募来这些钱的,现在一看,方知各人竟是如此大显神通。   “郑凯你笑?尤其是你!你还是明年就要保送去美国做交换生的!人家学生不听你的话,你不是去秀肌肉,就是吓唬,还说把自己租出去当男友!你这不是擂肥吗!你这是卖什么?我……”教务处主任绝望地跌坐在沙发中,颤抖着手,指着陈婉馨。   “还有你……你婉馨,你我以为你会懂事一些……你好歹也是大家闺秀……你把舞蹈队的姑娘,都拉去人家学校,大冷天的短裙皮裤,堵着寝室大楼就跳《好汉歌》!为什么是《好汉歌》!你们的脑袋里到底想着什么?怎么我感觉我们没有活在同一个星球啊!”教务处主任几乎要哭出来。   “您要是觉得好看,我现场再给您跳一段如何?安安,music!王襄郑凯,掌声在哪里?”陈婉馨俏然一笑,便要当场表演。   教务处主任吓得跌坐在凳子上,挥挥手:“行了行了……赵渊家里的事,是真的吧?”   几个人一齐点点头。   “那怎么大家都说是文溪的爷爷病了?”教务处主任捂着脸,感觉指缝间即将留下瀑布泪水。   林文溪沉默了。   “你们,先出去吧……这些事,校纪校规没有什么明文规定,我暂不作处罚,等上面领导研究。林文溪留下。”   “这证明,怎么开呢?文溪你说吧。”教务处主任摊了摊手。   林文溪顿时傻眼了,这真是,一步错,步步错。没有证明,那意味着他们的募捐非法,算是欺诈,倘或有人得知,报警了,自己和顾曦作为未满十八岁的未成年人,或许惩处不大,但是郑凯他们恐怕都有牢狱之灾。   “破罐子破摔了。”林文溪说。   “什么破罐子破摔?不开了?”教务处主任沉下脸来。   “不是,是开我爷爷的……然后,剩下的,我负责。”林文溪说。   “你负责,你负责得起吗?你爸爸的教子严厉,我们都是略有耳闻的,只不过,这次你闹出这么大的事,文溪,倒是有没有经过你爸爸的同意呀?”教务处主任满脸期待地问。   林文溪严肃地摇摇头。   教务处主任感觉两眼酸涩,自己的安稳日子,算是到头了!   “你不开,大家都死定了。你开,大家都有活头,你也应该没事,我一人承担就行!”林文溪郑重地说。   “当真?”教务处主任问。   “难道你以为虎毒要食子?”林文溪反问。   教务处主任满头汗水地摇摇头,他对这个神情异常坚定的少年,别有了一番看法。林文溪自进学校,大小事宜,军训时有教官汇报,平时学习,有很靠谱的辅导员权宜处置,他只认为这孩子过于沉默寡言,压抑过重,却不想,他为了班级同学这般侠肝义胆,更是成事之后一人承担后果,虽行事作风乖僻不循常规,一身的凛然正气,确然像足了自己的老领导。   “和我一起去找校长呗。”林文溪见教务处主任颤抖着手盖上钢印,面无表情地说。   “我没有你会打官腔,你最熟悉校长的脾性,我出面承担,你敲边鼓,让他尽早把校长钢印盖了,赶紧让人传到学校官网,不多时,等事情过了,再撤下来就行了。”林文溪说出自己的安排。   教务处主任不禁拜服,领着林文溪去了。   和校长会晤,亦未花费太多功夫,校长只要自己能对林局有交代,便默许了。不多时,校园官网挂出消息,大家纷纷以为林文溪为爷爷尽孝,诚然是难得的孝子,一切行为便是“百善孝为先”,倒有不少人称赞。   却说赵渊接到接踵而至的汇款,大为惊讶,以为是陈婉馨暗中帮忙,忙打电话问询,才知林文溪组织了募捐,用的竟是大不敬的由头。赵渊心中大惊,他能知道这件事的严重性,忙赶回学校,发现学校内一片风平浪静,校园官网亦刊登消息,他愈发看不透起来,文溪的这通天本事,又是从哪而来的。赵渊再次对林文溪家世,背景,有了强烈的疑虑。   致谢在于行动,不在言语,赵渊只在短信中对林文溪以及参与募捐的同学说了“谢谢”,便即刻赴省城将尾款交清。将事情又约略和赵铭将交代,赵铭将却睁大眼睛,惊讶得合不拢嘴。   “赶紧!快!快去学校,看有什么能帮得上林文溪忙的!”赵铭将十分着急地催促赵渊。   赵渊顿感事情的严重性,一时心下惴惴不安,非要问清不可。 第78章 (这辈子要记得)赵父令子铭大恩   “你知道林文溪是谁吗?”赵铭将有些艰难地问。他目下是治疗的最后一期,因着车祸,他的右腿被截肢,肾脏部分受损,接受了部分割除,一身的伤,好歹捡回条命,却也颇觉身体愈发吃不消。   赵渊摇摇头。   “你当然不知道,他也不可能说。当年那文件迟迟没有批下来,我一直认为是有人从中作祟,但是没有证据。我被抓进去,本来是要关好几年的,但是我听说当时老家主管纪委的一个姓林的局长铁面无私,十分有好评,就一连给他写了几十封信,他或许是能察觉得到我的冤屈,特地调了这案子去查。不过,以他的能耐,却反复查不到什么结果,但是好歹他查出我是有过建筑特批施工的文件申请的,当时我也准备了足够的材料,但是材料莫名地丢失了一部分,所以我的非法集资罪不算成立,只能说是未走完程序,提前施工,导致债主的财产损失。法院后来认为我具备一定的归还欠款的能力,也不建议判太久,坐了一年牢就出来了。”赵铭将忆及往事,唏嘘不止。   “那个林局,是林文溪的父亲?”赵渊轻声问。   赵铭将重重地点点头。   “要不是他,我可能现在还遭了滔天冤孽,说不定已经死在牢里了!他是我们赵家这辈子的恩人,你一定要好好关照他这个儿子!”赵铭将说。   “文溪什么都没和我说过……”赵渊摇了摇头,说了,又有何用呢,只怨自己,没办法让林文溪全身心地相信自己,才不得不藏了这般秘密吧。   “同时,林局,也是纪夫大学的创始人。他原本是不打算把这个唯一的儿子送到这所大学的,一则为了避嫌,二则林局担心这孩子的安全。不过林文溪从小才气十足,诗词歌赋,样样精通,博闻强记,简直是一部活历史书,纪夫大学的招生办老师不知他的底细的情况下,提前去他的学校,把他录取了。他铁了心进学校,林局才算是答应。”赵铭将说。   “爸,这些您怎么都知道的?”赵渊问。   “你们不怎么看报纸。林局有个死对头,具体是谁,我不清楚,时不时放谣去抹黑他,找不到林局的错处,无非就说他教子不善,御妻不严,县文宣的对这事十分头痛,又找不到造谣者是谁,只得几番在报纸上登报澄清,又像是此地无银三百两。所以,好好的一个林局,要不是他调去教育局以后,对扬子县的教育做出很大的贡献,办了好几所高中,又是招生引资,又是招纳老师,正儿八经的事迹和功绩铁杆子一般,还真地要倒下去。你那时还小,当然不会知道这些谣传,更不会知道林文溪这孩子……”   赵铭将不无担忧地说着:“如果文溪在学校闹出什么动静,我觉得林局的对头,估计又有文章可以做了,你回学校,如果有什么需要你证明的,一定要站出来,不要让文溪担了什么罪责。另外,一定要在学校想尽一切办法保护他,人身安全我想不大至于,但是不要让他做类似这样出格的事,好好过了这几年赶紧去其他城市,也算是……”   赵渊的神色愈发紧张,稍收拾,马不停蹄地赶往纪夫大学。   赵渊请了一众人等聚餐喝酒吃饭,匆匆叙后,要了各自的捐赠名单,便即回寝室。大家伙各自揶揄各自的手段,聊得兴致正浓,主人离去,也只得各自散了。   “你,没事吧。”赵渊正色问林文溪。   林文溪摇摇头,林子伟尚在下乡,手机未必有信号,他只得侥幸一天是一天。   “从现在开始,你有任何事,任何麻烦,事无巨细,全部,都要和我说,明白吗?”赵渊十分严肃地说。   “为什么呀。”林文溪耸耸肩,父亲林子伟,大不了就是把自己打一顿而已,只是视打得多还是少,他心底暗暗作了扛不住就装晕的打算,彼时只要母亲痛心之下,认真和父亲大吵大闹,父亲其实还是拗不过她的。   “答应我,就行了!”赵渊急切地说。   林文溪笑眯眯地点点头。 10班全班男生女生最近对赵渊和林文溪大是不解,甚至有人猜测林文溪是患了什么绝症,赵渊这是在林文溪最后的一段时光里,舍弃一切作陪。   从早晨开始,早饭送到手,盯着林文溪吃完,陪林文溪一起上课,必坐在他身边。课间林文溪出去,赵渊一定不会在教室。更让人吃惊地是,郑凯指着赵渊和林文溪远去的背影,手指微微颤抖:“他们连生理循环都一样的么……?”王襄苦笑着说:“最近打篮球,文溪不去,赵渊都不参加,如何……是好。”   “你还别说,赵渊连我和文溪在一起,都不肯了,非得只能他一个人独霸着……”顾曦微微叹息。   “赵渊都很少和婉馨说话,见到我们,笑一笑,就算是招呼了。”舒小曼怯生生地说。   彼时女寝419和男寝216因着共同襄助赵渊,彼此倒生出几分惺惺相惜,便不时聚在一起。   “主要功臣又不是我。”陈婉馨微微一笑。   “怎么不是你?”舒小曼马上说,感觉衣角处一动,张安安神色不宁。   “说公道点的话,确实是婉馨最后出的注意,起到最关键的作用。”郑凯思索了片刻,说。   “那总有个牵头的人吧。”顾曦说。   “所以说,赵渊对文溪好,并不是按照谁的功劳大小,是确实和谁一般要好嘛。”舒小曼忽然得出结论。她的衣角又被张安安牵了牵,一时倒不知该说什么了。   “话说,你们寝室,两个,真地看得下去么?”陈婉馨并不理会舒小曼,面带好奇,笑着问郑凯。   王襄或可或不可地说:“不提倡,不支持,不反对。”   郑凯别过脸去:“我不习惯背后说人闲话。”陈婉馨当即面色一沉,笑着对顾曦说:“郑凯对你真不错,我前些天才夸这观音像好看呢,他就戴着了。”   顾曦的一张脸顿时涨得通红。郑凯一言不发地拂袖而去,顾曦却破天荒没有再跟着他,径自往花园深处走去。   “陈婉馨你很过分!”舒小曼大声说:“你要弄到所有人与你为敌吗?”   “是么?帮林文溪的,就是和我陈婉馨作对,两不相帮,安分做自己的事的,我自然视同姐妹。不和你多说了,我一会还要去探望楠楠,估计也快出院了吧。”陈婉馨笑着,昂然而去。 第79章 (你不要太聪明)安安洞察知巨细   “安安,你都不说些什么吗?”舒小曼急切地问。   “小曼,你操之过急了。”张安安叹息一声:“婉馨的能耐,你还没见识到?顾曦说她还专门找人假扮顾客,找林文溪的碴,惹起林文溪的怨怒,接着在赵渊买给林文溪的电脑上,放满她和赵渊的合照,刺激得林文溪摔了赵渊辛苦攒钱帮他买的电脑!你认为你这点傻乎乎的话和心思,能瞒得过她?”   “她做了这么多,我怎么都不知道!——你怎么都知道……文溪究竟是对你要亲热些啊……”舒小曼说惊怒交加。   “你关心文溪,我何尝不是呢?你只知道一味地去反对婉馨,不仅帮不到文溪,当心哪天你自己的引火上身!我知道顾曦和文溪的关系极好,我很少和文溪接触,却和顾曦暗地不时聊些体己话,这样一来婉馨不会太关注到,二来我从不明显表态,她自然不会对付我!”张安安温和地说。   “你是说,婉馨会对付我?”舒小曼不禁讶异:“可她除了让人来拿我的东西,就没做其它什么事了呀?”   “像她自己所说的,她只会对付帮助文溪的人,你看那顾曦只是露了这么一下,婉馨片刻之间,刺得要让顾曦心头滴血,顾曦现在不躲在花园里自己哭,我就不信了!你说她没对付你?你现在还没想明白?她自己怕热赵渊不开心,拿你当枪使,蛊惑你和林文溪说那些话,你不说,赵渊想必至今蒙在鼓里吧。你对文溪说了那些话,是玩笑开始,却不是玩笑结束,文溪本来对你怎么说也是有所亲密,现在呢?就算你一再帮他,他也很少和你说话,不是他记仇,是他怕了!伤文溪,对付你,自己置身事外,再接触赵渊,一石四鸟,这么缜密的计划,这么深的心思,你还不觉得可怕?”张安安严肃地说。   舒小曼不禁倒吸一口冷气:“我……我要换宿舍。”   “可是你想过没,如果你换了宿舍,你能忍得住不去关心文溪吗?你能忍得住三两小事,你不去帮忙关心插手吗?你和她在一个宿舍,好歹见面三分情,抬头不见低头见的,除了挑拨你和文溪,她倒真很难太拿你怎样,而且,你不是听见她和谁打电话了吗?如果你不和她在一个寝室,你怎么知道后面到底会发生什么呢!”张安安微微皱眉。   “不过,你换宿舍没事,只要你不再和文溪有沟通,不再去抵抗陈婉馨,她自然不会对你怎样。相反,她还会笼络你!”张安安说。   “笼络?怎么可能!她恨我入骨了吧!”舒小曼愤愤不平地说。   “她不是恨你入骨,你还不配她恨!我们都不配,就文溪配!她是恨文溪并且恨所有对文溪好,并且对抗她的人,仅此而已!你想吧,周楠楠对文溪也不错,但是从来不干涉她做的任何事,指责任何话。我们寝室算是楠楠最天真无邪,像个小孩子,其实谁都喜欢她,我看得出,陈婉馨本心不是特别坏,她有什么好吃的好玩的,甚至不错的衣服,都让周楠楠选,这点谁都看得出真心实意的。周楠楠被打得住院,首先找人过去帮忙的,不是王正娟,是陈婉馨!现在两人对她感激都来不及呢!”张安安说着,拉着舒小曼在僻静处坐下,喝了口水,看着脸色阴晴不定的舍友,心下一时是哀其不慧,怒其不争。   舒小曼垂下眉头:“那她要是知道你……”   “她对我好,又防着我,大概是知道我能猜出很多东西吧。而且,她对王襄,也确实特别好,上次王襄过生日,又是签名球衣,又是名牌运动鞋,王襄这厮真是有脸拿,我都怕和他说这些话,让他什么时候喝醉酒,全给吐出来!”张安安郁闷地说。   “是了,班级里的女生,没有一个不喜欢和她在一起的,经常请客吃饭,舞蹈队常常不争自己的利益,又是让衣服,让领舞,让学分,倒像是她从来不愁什么。对男生不也是一样,追她的不追她的,都是客气又疏离,逢困难能腾得出手,一定不会拒绝,这点,倒像赵渊了。”舒小曼说。   “算你机灵了一次。赵渊大概家境不怎样,经济上没法帮得了什么,不过,他免费教其他同学散打,平时寝室有什么电路修补的,他一概兼任,连顾曦都心疼他!篮球场上,他指挥若定,足球场,纵横驰骋,不可谓不是大将风采,试问男生有几个不喜欢打球的,对他简直不能再拜服了。他主动帮辅导员处理一些矛盾纠纷,信服他的男生往往更乐意接受他的调解,在学生会慢慢从一个体育社长成为学生会副会长,各项活动和外界招商引资,梳理了不知道多少人脉!这点和婉馨异曲同工,但是赵渊是靠着自己一步一步往上走的,他没有闲钱,没有什么社会实权,靠的是自己的双手和能力,当然,还有……外表……我当初只是觉得他一身过于刚气,怕是谁嫁给他,都只能当个小鸟依人的含羞草,但是后来看他对林文溪,我反倒觉得,又是我看走眼的一个呀!”张安安唏嘘着。   “那你……看上他啦?”舒小曼问。   张安安缓缓摇摇头:“看上他的女生,估计都是上辈子欠他的。他对有利用价值的女生,三五个微笑,几个小忙,然后一个怀抱,迅速搞定,用完呢, 没价值了虚与委蛇,一脚踢开,又能找得到让别人不继续死缠烂打的理由,说是个情场大痞子,一点都不为过。这样的男生,我张安安hold不住!偏有个林文溪收服这个小魔王,也是功德无量啊!”   “我都不知道文溪怎么收服他的。”舒小曼不禁转忧为喜。   “多和顾曦聊聊,他最喜欢聊自己和郑凯的事,还有赵渊和文溪的事,文溪那一张嘴皮子,平时不显露,其实厉害得很呢,赵渊明里暗里不知道吃了多少亏。”张安安笑着说。   “那赵渊今年对婉馨,好像格外看重,文溪还为这事,心尖尖不晓得疼了多少次呢。”舒小曼说。   “是了,往实里说,过年一阵子不见,本来和她形同陌路的赵渊,突然不得不对她亲切,再联想到赵渊父亲的事,你想想,中间会有多少我们不知道的事呢?”张安安淡淡一笑:“婉馨经常联系的那个教官,骆扬,算是张教官手下的高材了,为她开车,为她做事,你想一想婉馨的背景后台有多大!不过,我觉得林文溪,其实也是深藏不露!”张安安说。   舒小曼顿时有了兴趣,问:“怎么说?”   “学校官网上张贴的公告,你看到了吧,严格按照文溪说的,几乎一字不漏,这意味着什么?文溪能从教务处搞定到校长,能让这些人额外给赵渊捐了那么多钱,他只凭一张嘴巴,能搞的定吗?”张安安笑着说。   “那还凭什么?”   “身份!这是一个人永远没法被夺走的最大本钱,其次,才是你的能力。”张安安说。   “那你是什么身份?你这么聪明,不可能……”舒小曼笑着问。   “我么,以后,你就知道啦!”张安安神秘兮兮地说。   “那以后,我该怎么办呀?”舒小曼问。   “第一,你要转性子,不要经常刻意去顶撞陈婉馨,但是你要表达出一些不满,不过分即可。第二,还是转性子,不要冲动,遇事先多想想。婉馨现在做的事,都是小事,她那天电话里说的事,可才是大事,留意蛛丝马迹,一旦婉馨要做什么,我们能阻止即阻止,不能阻止也要让别人知道,但是前提是,我们自己必须先能自保!”张安安说。   “你不要太聪明。”舒小曼忍不住捏了捏张安安腰腹明显的赘肉。   “还有一个事要提醒你,林文溪和赵渊的事,毕竟是他们自己的事,缘分到了,自然相聚,缘分没有,便是水冲泥沙,你没法去阻止,自己不要代入太深!另外,你如果真心诚意希望他和赵渊在一起,就死了林文溪会看上你这条心!”张安安说。   “我没有……”舒小曼说。   “呵,你敢说那天你对文溪说那些话的时候,你没有半分私心?你敢说婉馨能蛊惑到你,重点不是你自己对林文溪的一切?言尽于此!”张安安严肃地说。   舒小曼不禁微微红着脸,大为拜服,她想了想,又说:“安安,我觉得吧,你把别人的事都看得这么透,可你和王襄呢?我总觉得王襄不像是特别爱你。王襄最近经常念叨什么‘云深何处澈,紫萍冰什么心’谁知道他又看上哪个女生了?他总是对其她女生有些花花肠子,而且,这样的花花肠子,我总觉得……像是在掩饰什么。”   张安安摇摇头:“他对其她女生有花肠子,我知道,但是他对我是有不错的感情的,我能看得出来,感受得到,以后成家有了孩子,他自然就会改了。”   “你都想得这么远,要嫁人啦?”舒小曼惊讶地问。   “大概,王襄克我吧,他虽然很多方面都不好,但是他心地善良,而且也很听话呀,像个孩子,但是也有担当呀。”张安安笑着说。   “我看你对王襄简直不是男女之情,是母爱了!”舒小曼说。   “呸!”张安安忍不住捶打着她。   “我现在最担心的,是按你说的,文溪有某些身份,但是这次募捐,他一力承担下来了,你说,他会不会有事?”舒小曼担心地问。   “我倒觉得还真有可能,他如果不是受到某些压制,断不至于在学校被婉馨这么欺负……”张安安说:“既然要压制他,那应该是他的父母,或者亲人,那么这样的事如果被知道,恐怕文溪真地会有什么……但是,也不至于会很严重吧……”   “希望是,唉……”   两女生一壁聊着,各怀心事,慢慢走回寝室。 第80章 (趁我还未走)林文溪急成诸事   “赵渊,走吧,一起去看望楠楠。”林文溪忽然说。   “前几天你才去了,她都快出院,不用再走这么一趟吧。”赵渊摊摊手。   “伤的那么重,还担心着你的事,王正娟还帮你……嗯……我总觉得,还是要去看看地好。”林文溪说。   “成,都依你。”赵渊拍拍手:“那准备些什么?”   “就她喜欢吃的棒棒糖吧,另外,搞一只白兔贞给她。”林文溪笑着说。   “你是说小白兔娃娃吧。”赵渊摸了摸林文溪脑袋。   “知我者,赵渊也。”林文溪笑了。   “以身相许就可以了。”赵渊说。   林文溪却顿时沉下脸:“我呢,希望你下次说这样的话,是你对谁明媒正娶的时候!不然就认真点!”   “可我只对你说过。”赵渊说。   “那你刚才那句是认真的吗?”林文溪严肃地问。   这破空一下的将军,让赵渊顿时摸不着头脑,他有些支吾地说:“以后,我再说……就是认真的。”   林文溪眸子里闪过一丝哀伤,旋即笑着说:“那还对我说不?”   赵渊颇觉又是惊雷一闪,林文溪到底是怎么了?说会,可自己分明从未考虑过这样的问题,只想着对林文溪好,甚至也许性命都不会太计较,这明媒正娶,娶文溪?不,怎会……可他为何要这样问呢?说不会,可自己偏偏又无法开口!赵渊不禁心下烦乱,微微思索,便按照逻辑正儿八经地回答:“当我要明媒正娶你的时候,就和你说。”   林文溪对赵渊竖起大拇指:“你真是让人挑不出刺呀。”   “那是,那是,也不看是谁调教的。”赵渊咧嘴一笑。   两人当天下午一起去看望周楠楠,偏生撞上陈婉馨。募捐的事,两人都从心底感激这个聪明伶俐的女生,自是乘着周楠楠和王正娟在,不免谈笑风生,一时林文溪倒觉得陈婉馨并没有多可恨了。   王正娟看上去比周楠楠更为憔悴,平素英姿飒爽扎着马尾,此刻一头微暗的头发,有些紊乱地垂在肩头,眼圈深黑,眼窝有些坠陷,只是拉着周楠楠不肯放手。周楠楠倚靠着王正娟的胳膊,玩着那只毛茸茸的白兔娃娃,满意极了,居然渐渐就安睡下去。   几人不便再叨扰,便各自出去。   “放心,你家里人的事,我能搞得定。”陈婉馨悄声和王正娟说,轻轻拍着她的肩膀。   “这件事,确实多劳你费心了。但是我们俩迟早都得面对,往后,还是交给我自己吧,毕竟,我爸妈那里也要脸面上过得去,他们还有自己的事业。”王正娟说。   “没关系, 从前我不知道,现在知道大家都是一家人了,墨谦自然会多多关照的,其他的事,你能力这么强,我相信你一定能做好,毕竟,楠楠从开学可是和家里彻底断了呀!”陈婉馨说。   王正娟这才点点头:“也谢谢你的支持,我这辈子最离不开的,就是这个小傻瓜了。”   陈婉馨大咧咧一笑,双手摆出一个心形:“祝福。”便往外离去,彼时林文溪和赵渊已经走远了。   陈婉馨从窗户下望着两人并肩前行的背影,心下十分疑惑,教务处,当真就这么放过林文溪了吗?   是夜,女寝静悄悄地,张安安和舒小曼大约上自习未归,陈婉馨见到舒小曼忘在床上的手机,抿了抿嘴,径自拿来,慢慢翻看里面的照片。   “藏的还很深!”陈婉馨冷冷一笑,继而去看张安安和舒小曼的聊天记录,查询到那一天时,那张照片果然出现了!   “呵,你瞒我,安安也不算太老实呢。”陈婉馨想着,原封不动地将手机放回去。   “骆扬,我很想知道,教务处那边怎么对林文溪还是半点行动都没有,林文溪的背景,你到底知道多少!”陈婉馨沉声问。   “我打听过了,他们只不过是没有先例,一帮老古董研究不出什么来。”骆扬提心吊胆地说。   “那你不会推波助澜吗?眼下赵渊已经筹到钱了,学校又不会让他吐出来,那让别人知道林文溪的这些钱真实的去向,是做慈善必须公开的吧?”陈婉馨说。   “大小姐,事情都到这关头了,你就别急了,时候到了,自然就没问题的。”骆扬尽量让自己不动声色。可他太明白这个大小姐了,实在是聪明得可怕,眼下她通过这些蛛丝马迹,就推测出林文溪的背景不简单,倘或真地让她知道林文溪的父亲林子伟,一直是老爷的死对头,那得生出多少风波出来。   “我看就有问题,第一件事,是你隐瞒我!”陈婉馨穷追不舍:“不然,你随便让人在学生里闹出点动静,要求林文溪把捐款的用途全部公示,不就齐全了?”   “大小姐……”骆扬正欲说什么,那边却挂断了。   陈婉馨看着来电显示,林文溪,嘴角露出一丝微笑,接了电话。   “我只是想和你说,我还有一个心愿未了,等了结了,赵渊就是你的了。”林文溪说。   “你以为我还会信你么?”陈婉馨说。   “我不管你信不信,我只希望你以后真心实意地对赵渊,赵渊长这么大,太辛苦,太不容易……”林文溪便将所能知道的赵渊家里的状况一五一十地说了。   陈婉馨听得心下阵阵地痛,如此这般的人,竟然在纪夫大学能如此出人头地,这简直是!他,只能配我陈婉馨!   “林文溪,你最好,不要骗我第二次!”陈婉馨冷声说。   “我和他,到底没办法有什么,你又不是不知道。言尽于此吧!”电话便挂断了。陈婉馨重又拨通骆扬的电话:“行了,那事暂时不用做了,我相信学校对林文溪那小子的处罚已经下来了,而且不小!不过,我可警告你——‘墨世之都’,赵渊立功或者不立功,都不要给他‘墨’字头的奖励!我不想再出现第二个张东!”   “大小姐,这个,可都得墨爷做主啊,而且,墨爷现在很看好赵渊呢,再说了,赵渊加入墨世,你和他不就更近一步了。”骆扬说。   “我不需要!你们平日做的一些勾当我清楚得很!张东被你们三拐两拐的加入你们,现在搞得被学校开除,你们还不是一直没能让他做得了什么事?下一步呢?你们是要逼他做什么呢?张东和我没什么大关系,你们怎么做,随便你们,但是,赵渊,别想加入!”陈婉馨厉声说。   “我尽量按照你的意思转达给墨爷,但是这事,是不是你和墨爷自己交代会更好呢?”骆扬说。   “你上次乘我在车上睡着,摸了我的手,想不想我把这事也和墨爷交代呢?”陈婉馨笑着说。   “大小姐,我确实……我全按你说的去做!”骆扬惊慌失措地挂掉电话,深悔当时情不自禁,恶向胆边生,竟然将陈婉馨的玉手轻轻抚摸,可陈婉馨,偏偏是醒着的!这大小姐的心思……   男寝216。   “渊,你当时和我说,什么惊喜来的?”林文溪笑着问。   “你这时候怎么提起来了?”赵渊神秘兮兮地说。   “你找到云澈了,对不?”林文溪笑了笑。   “你……你怎么知道!我还想等这些破事都了了,我们再一起带云澈去找你说的那个世外仙子。”赵渊惊讶地说。   “事不是都了了吗?明天的课翘了吧,计算机专业非要学一年物理,无聊死了!”林文溪说。   “那……也好……”赵渊有些哭笑不得,这文溪最近几天,做什么事都这么毛糙着急,匪夷所思!   林文溪缓缓走出寝室,接听电话。   “不是让你回来的吗?怎么还不回?”是林子伟怒气冲冲的声音。   “爸,我只有一件事没有了,等我处理完了,最多三天,我就回去!”林文溪朗声说。   “没得商量,你明天必须回家!”林子伟有些气急败坏。   “那你让弘轩叔叔把我绑走吧。”林文溪说着,倔强地挂上电话。 第81章 (你怎么做到的?)赵渊大智觅云澈   “紫云琴行换了老板,新老板就是云澈。”赵渊在路上得意地说。   “你怎么做到的?”林文溪实在是觉得匪夷所思,茫茫人海,自己竟然想都没有想到过如何去寻找一个只知道名字的人,他学习琴谱,只是心底有些侥幸,万一哪一天。   赵渊一直都是个有办法的人,他一直对林文溪常去的“紫云琴行”十分留心,刚好听说这家琴行要换老板。紫云,紫云,这两个字,可取得太巧了,赵渊冷静地想着。   他让王襄想了一些比如“云深何处澈,紫萍正冰心”之类的词语,联系紫云琴行,出资帮忙放在不少本地的网站上发布,借此挑选老板。   因林文溪经常光顾那家琴行,琴行上至老板,下至前台多少都知道纪夫大学林文溪的一些事情。最终,赵渊在所有诚意合作的人中,果然看到了云澈。他极力促使两方达成协议后,便与云澈见面喝了一次酒,只是当时兼职繁忙,他无法抽出身,是以决定待家中事了,有空闲时,再陪同林文溪一起带云澈去找朱紫萍。   林文溪对赵渊的本事只有拜服了,这些事从赵渊口中说来轻松,但是如何取得紫云琴行老板的信任,如何说服他出资让赵渊找到放心的网站,而最后赵渊又是如何引导他们要选择类似云澈这样的作为店铺交接。至于云澈是否一定会看到网站上的消息,他又是否资金不足,云澈是否决心不够,这一切的客观因素,却最终因为某些运气成分,而得到解决。也许,正应了缘分的禅机,该来的总会来,不该来的求不得。两人次日逃了课,马不停蹄赶去琴行。   云澈初来乍到,就听说有学生找他,着实有些诧异。云澈这样钢琴有大成的往往修身养性,所以对林文溪的气质很是欣赏,他见到林文溪,颇有些同道中人的知己感,因为林文溪和他一样俊秀,和他一样身在俗世,却不惹尘埃。   林文溪看到云澈,白色西装,白色衬衣,白色皮鞋,一身玲珑剔透。两重墨眉若天际孤云,眉目清凉,面色苍白如纸,不知是房里的白炽灯的光线缘故还是怎么,他整个人身上像是笼着一层薄雾,似近非远。林文溪并没有再像看见顾曦时忍不住脱口成诗,并不说话,就着云澈房间的钢琴,十分熟练地弹奏起《彩云追月》,曲子虽然不精,但也流畅,韵律标准。   云澈起初并未多想,世间会喜欢这首曲子,会弹这首曲子的,比比皆是,不是每个人都足以和记忆中的某些人,某些事联系得起。他指导林文溪片刻,以为林文溪他们是过来拜师的,正要推辞。   “朱紫萍在大幕县隐水河畔居住,一个人。”林文溪正色说。   云澈的脸色倏忽变了。   听完林文溪说的一切,云澈脸色煞白,只喃喃说着:“带我去找他。”   赵渊正要回绝,学校一直课业繁忙,怎么也要找个周末再让林文溪领路。林文溪看云澈似乎已经对什么事情都心不在焉起来,居然一口答应了。   “你知道去大幕县,那之后怎么坐车你想好没有?就算走路,你确定你记得路线吗?而且最近学校事情也比较多,这样吧,云澈,我们先回去商量下,你留个电话,我们回头联系怎样?”赵渊忙劝阻。   云澈点点头,送林文溪出门时,近乎失魂落魄坐在琴行门口。林文溪回头看着,有些不忍,又想去宽慰什么,被赵渊一路拽回去。   “别人的事永远是别人的,你再帮忙也顾虑一下自己,就那次你帮卖水果的老伯,想没想过那些地痞流氓会对你自己怎样?”赵渊有些愠怒,自己也有些不明白为什么会生气。   “哦,但是你也不用生气呀。”林文溪想想有些歉意,点头算是应答。   “我不想你一个人。”赵渊认真说,赵渊其实并不放心林文溪带着一个素未平生的人孤身前往大山深处。   林文溪释怀地笑了,赵渊眉头微微蹙起时,很好看。   第二天早晨,赵渊觉得再也无法相信林文溪了。   林文溪的被褥空空的,电脑也忘记关掉,赵渊看见上面全是查找大幕县城的地图,甚至于连卫星定位图都被林文溪搜出来,打电话问他,被告知,已经在去大幕县城的路上。赵渊深恨自己怎么就把寝室的电给接上,林文溪昨晚定然是几乎查了一晚上的资料,然后大清早悄悄跑的。   “你是狗改不了拿耗子!”赵渊冲林文溪气急骂着,匆匆扫了扫林文溪电脑上查阅的资料,嘱咐王襄上课帮忙答到,直奔长途客站而去。   好说歹说,林文溪终于应承下来,到了大幕县先等赵渊,汇合后再一起出发。入大幕县城境内之后,下高速再行一段水泥路便有车直接抵达隐水河的分支出,那里信号便极差了。赵渊不放心,又让云澈在电话里确认再三,心口石块落地,才在车上昏昏沉沉睡着。   到大幕县,几经辗转,最后三人被送到一辆拖拉机上沿着隐水河畔一路驶向朱紫萍所在的地方,云中村。林文溪觉得名字十分好听,也无怪乎朱紫萍选了那里作为自己的最终栖息地。   拖拉机上,林文溪和云澈一路几乎要用载歌载舞来说了,若不是赵渊及时拉住林文溪,林文溪因为听着云澈对于钢琴艺术的论调,差点要手舞足蹈摔下去。而云澈答应林文溪拜师,林文溪差点跪下来就咚咚咚给了几个响头。赵渊觉得,林文溪在学校里是一个人,出了学校,就变成另一个人,后来他和顾曦言谈中无意说到这话,顾曦却说:“林文溪唯独和你赵渊在一起,才变成另一个人。”   拖拉机还没有开到隐水河的分流,林文溪又坚持要下车步行。拖拉机师傅减了些价格,只能原路返回。云澈却十分不解,明明师傅告知坐车也许半个小时左右就可以到目的地,可不行又要活活煎熬几个小时。   “不管你什么时候去,她就在那里等你,那是你的终点,而我,却只有路上的风景。”林文溪笑着说。   云澈和林文溪颇有些心意相通,他也听林文溪说了纪夫大学的越野拉练,就安静下来。   隐水河分流,一条不知名的小溪一路蜿蜒流向云中村,分流处的屏障,叫牛头山。   郑凯托着自己朝山崖上攀登的矫健身影似乎还在,赵渊在帐篷里剥去自己外衣,舒小曼帮自己处理伤口的情景又入眼前,在那山上,他们一行人遇见滑坡,那样的雨夜,赵渊宽阔背上的温暖,一路担架的颠簸急行军,想不到一晃,半年了。林文溪久久站立在牛头山下,在河边折了一根枯枝,一边轻轻敲打沿路的茅草。去年时值深秋末,长河落叶枯晚霞,今年行将盛夏时,陌上芳草碧长天,这一路,林文溪竟然说不清是什么心情。   田间小路,陌上烟雨,赵渊脱下外套,和林文溪并肩前行,而云澈则独自默默走在后面。   新稻青绿,稻田的香味混着泥土的芬芳,微微细雨中,人双行。白鹭偶或掠过漠漠水田,夏木苍苍,黄鹂亦在宁静中安然互鸣,一切世间的喧嚣烦恼仿若销声匿迹,惟余一片沧冥渺渺。林文溪忽地觉得,此情此景,竟在生命中的某一时刻出现过,这一襟陌上烟雨,这并立前行的少年,倘或时光荏苒,十多年前,是谁在耳边稚气地说:“以后,我要娶你!” 第82章 (一眼认出云澈)渊溪再入云中村   朱紫萍不在家,应该是支教未归,她的父母却一眼认出了云澈。   彼时对云澈忧虑重重,现在却像抓住救命稻草一般,嘘寒问暖,杀鸡宰羊地要招待。云澈过意不去推辞,终归心下万般难言,手脚无处安放,面色苍白中涨起微微的潮红,他的言辞不利索,由得她父母张罗去了。   朱紫萍应该回来了,他们应该相见了。两人心照不宣,只是默坐。   这里的乡下宁静得纯粹,深蓝色天幕上,密密麻麻缀满了星辰,有和风过时,胸口盈着懒懒的暖意,在天地万物都以自己各相得宜的姿态入眠时,人便在这样的气息中变得无欲无求起来。林文溪很享受这种感觉,目光也在星光下,池塘的水波中变得十分柔和,说话轻言细语,偶尔赵渊逗一逗,就轻轻一笑,仿佛一切都和自己无关,又一切和自己息息相关并十分衬合了心意。赵渊瞅见林文溪不时知足随意的笑脸,也就不闹了,安静下来,一时两人无言。   豆子剥完,夜微凉,林文溪又去内房抓来一簸箕大蒜,赵渊挑眉看看,会心一笑,和林文溪一起将蒜叶和根茎分开——林文溪觉得这样很好,就像一碗淡淡的糖水,多一分则入口粘稠,少一分又寡淡乏味,唯独这样,正好。   “谢谢。”林文溪说。   “要不是你,他们这辈子都没法见面了。”赵渊说。   “两个有缘分,怎么都能见面,不是我,也有别人。我是承载缘分的使者,而你,是使者手中的山盟海誓。”林文溪说。   赵渊瞪大了眼睛听不懂,指着大蒜说:“要是郑凯在这里,又会和我们科普大蒜是什么科属。”   林文溪沉着脸,顿了顿,把一肚子要发作的话咽进去,仿佛没听见赵渊的话,问:“你妈妈和爸爸为什么离婚?有你这么一个能干的儿子……应该……”   赵渊笑着说:“大人的事,小孩别管。”   林文溪听得出他一语双关,推了他一下,撑着手望着池塘出神,身子渐渐靠向赵渊,不一会居然睡着了。醒来,他发现脚边不知何时多了一盆水,还有一盒用了一半的香皂,而大蒜的活,已经干完了。因为大蒜的味着实很重,轻易无法除去。   赵渊有时候心思特别细腻,细腻每一件小事都让人感动,有时候又大大咧咧,仿佛一切和他不相关。林文溪忽然问:“赵渊,你真地是因为婉馨的那个理由,才主动接触我的?”   赵渊知道林文溪的意思,懒懒靠着躺椅,慢慢摇晃着,只觉得漫天的星辰都在随之起舞。   “是你主动招惹的吧?要不是我帮你,郑凯说不定第一天就拿你当开学祭旗了!”赵渊说。   林文溪别过脸,有些不好意思,这件事,已经成了他心底的小秘密。记得好像做过一件什么事,应该招惹到那个少时的伙伴,以为他会生气,不料他竟说:“我爸爸说,喜欢穿红衣服的孩子,性格都很火热,不会计较小事情的。”林文溪看见赵渊挂在床头那件火红色的球衣,竟莫名代入了这话。对于这话的确信,本身就没什么逻辑性,林文溪素来不是有逻辑性的人,所以,赵渊的事后不计较,却更让他确信了这一点。   “那你不应该好好教训我吗?”林文溪又问,随后低下头说:“反而……对我。”   赵渊不知如何回答,不再摇晃躺椅,他自认做事素来有分寸,进退得当,却在林文溪身上大大小小不知栽了几个跟头,譬如蹲下帮林文溪系鞋带,譬如抱着林文溪睡,帮林文溪煎鱼,然后一路留下两人独有的事情作为记号,还有冲上去打城管,也还有,近乎自然而然地跟了林文溪来这穷乡僻壤,为的却是林文溪从未许下过的承诺。   “我们之间,现在还需要说这些吗?”赵渊问。   林文溪顿觉平时素不惯儿女情长的赵渊,偶或吐出的惊人之言,虽则简单,却真真是一片情长皆有,尽在不言中。   夜终归深了,朱紫萍的父母拿了电筒来寻他们去休息,他们对林文溪感激得无以表达,乡下人憨厚,一个劲只夸着读书人好,懂事,善良,夸得林文溪不好意思,赵渊却硬又添油加醋把林文溪的一些小事说出来,俨然林文溪成了做好事不留名也不写日记的。   赵渊坐在几乎水汪汪得处处都要溢出水来的林文溪身边,已然如坐针毡,此刻蒙大赦般,匆匆收拾好,将房门关上。   深夜清凉,褥子有些微潮,月光洒过轩窗,落在窗下的雕花木桌上,风把糊着窗户的油纸微微吹动,赵渊张开单臂,舒展身体,笑着说:“如此良辰美景,是不是要借个肩膀给诗人发挥发挥。”   见林文溪毫无动静,才看见,月光如水洒落,林文溪恬静的笑容,像极了白日路边偶然见到的紫丁香,期待着,享受着。   浙源双臂交叉放在脑后,默默地注视着月光勾勒下,林文溪的轮廓,久久才能睡下。   明日,朱紫萍让云澈过来请林文溪和赵渊一起小酌。   林文溪当天听到了一段他所听说过最曲折的爱情故事,关于云澈和朱紫萍。 第83章 (一言难尽)五年契阔有情人   朱紫萍和云澈是在大一相识,音乐学院。郎才且貌,女貌且才,在那样风月相关的年纪里,一场浪漫的邂逅,一场突如其来的樱花雨,他们从未相见过,彼此从不熟识,从未说过话,却不约而同牵着彼此的手。   不用任何语言,不经任何介绍,只是初次在校园里碰见,却自然而然牵着手,没有一丝的尴尬,纵使朱紫萍从未和男生牵过手。   第一次的相遇,原本就是久别重逢。   两人似乎前生有缘一般,从此被命运牢牢包裹,一起走过一段又一段长路。他们打算毕业就结婚。   朱紫萍含羞将云澈先带回自己的家。不知是云澈带的礼物太贵重,还是他的优雅谈吐无法掩饰身上的潢潢富贵气息,朱紫萍的养父母不约而同提出反对。从不反抗养父母命令的朱紫萍第一次离家出走,只身远赴云澈那句“我和我所在的城市,等着你来复苏生命”的约定。   朱紫萍知道云澈家境殷实,却不想和自己简直是云泥之别。看到云澈家里的西洋豪宅时,当她看到那些衣着高贵的那些花园忙碌的佣人时,她再看看身边满脸纯净的男孩,脸色阴晴不定——他从未告知自己,他的家世,原来是这般显赫,他的出身,竟然如此高贵。   云澈是如此相信朱紫萍,知她不会因为两人的家世而移情易性,更知道她就算面对自己的父母,也能得体自如,因为在她心中,他父母的身份,从来只是未来老公的父母,是她以后的公公婆婆而已。   云澈的父母看到朱紫萍气质不凡,容颜俱佳而且知书达理,自然喜欢不禁,但当问及朱紫萍的家世时,云澈制止了。朱紫萍却一脸坦然地告知了自己的两姓家庭,生父母,养父母。   长辈们还是十分盛情招待了朱紫萍,但是云澈晚上却未能陪伴朱紫萍休息。   朱紫萍知道自己离家出走,剩下的,只有云澈了。让云澈父母接受自己,需要时间,所以,她很耐心地等待着。   然而朱紫萍没有任何机会去做家务,做饭菜,她拿手的所有事情,都有人代劳,一片心意只能每每在月夜晚上,独自弹奏和心爱的人一起最爱的合奏——云澈的父母似乎绝不给任何晚上他们独处的机会。   那个庄园,大的出奇,那些夜晚,却也空荡得出奇。两人曾经彼此约定,但凡有月色的夜晚,一定要在一起,小酌月下,合奏一曲《彩云追月》。云澈琴音激越,朱紫萍琴音优雅,两人合奏,曾经让多少校园的痴男怨女只羡鸳鸯不羡仙。然而这一切,都在云澈家的那个月夜,云销雨霁。入夜十分,朱紫萍难以抑制自己的思念,偷偷翻越了主人和客人花园的栅栏,看到了那一片春光旖旎的篝火晚会,看到躺在云澈怀里娇笑不止的火焰女郎。那样的纸醉金迷,那样的烈焰红唇,那样的高贵公子,恐怕是此生永难忘怀的吧。   朱紫萍次日就选择告别,她在这里呆了一个月,只因为云澈告诉自己,他会说服他父母,一个月他们见面的机会仅仅只有五次。每次都是相聚不久即匆匆别离。如果你早已心有所属,或者门当户对,又何必留我在此地苦苦等候。你定然还是爱着我的,但是你定然是十分为难着的吧,你是真笑还是假笑,我怎么可能看不出来。缘分这事情,纵使是天定,也胜不过人为吧,其实人为,那是不是也算冥冥之中的天定呢?   离别时刻,朱紫萍给了云澈一张纸条,最后一张,用尽卑微的身躯,拼出全身力气写着:“若顾惜,明日火车北站,中午等你来,我们一起离开。”   当天乌云覆盖,朱紫萍从中午等到了晚上,直到雨一直淋湿到自己的心底。她等到了晚上,晚上却雨疏风落,一轮明月当空,对影,照着她的单人。   他一定爱着我,朱紫萍十分相信,只是我们很无奈。我不求倾城富贵,不求终身锦衣玉食,但求于世界安静一隅,但求于明月行空之际,你还在我身边,我们一起只为彼此弹奏。我想我此生再难再拾起我的琴声,没有你,我一个音符都无法记起,没有你,我的世界,没有音乐。   朱紫萍次日坐火车独自回了老家,终日里一会开手机,一会关手机,一会弹钢琴,一会砸钢琴,痴痴呆呆。等她从痴呆中回过神来,却得知最疼爱自己的养母因心痛自己,阖然长逝,去世之前还惦记着这个任性女儿。朱紫萍悔不当初,发了最后一条短信给云澈:“一世情缘尽于此,感谢你,出现在我生命中的音符,我却要用一辈子去遗忘。若此生还有缘,使得我们仍在茫茫人海中,不用任何联系方式,不用其他任何方式,只是就这样相遇,我想那时候我还会牵着你的手,只依旧等你带我走。”此后除了一个闺蜜好友,世界上的所有人失去她的联系方式。   朱紫萍不知道,云澈被父母锁在楼内,为了要赴约,他情急之下,风度全无,哭喊着从三楼翻身跳下,摔成重伤,在医院一呆就是三个月。数天的无法动弹,能拿起手机拨号,却失去了朱紫萍的联系方式。云澈躺在医院,几乎任凭生死,恢复得也非常缓慢。出院后,云澈万念俱灰,离家出走,四处云游,直到一个好朋友从网上看到赵渊用心发布的信息,才匆忙赶来。经人明里暗里地暗示后,收购紫云琴行,才知道这一番恰巧,却正是赵渊努力尝试的安排,也却是林文溪念念不忘的心愿。   “五年。”云澈叹息,“我们整整错过了五年。”他紧紧握住朱紫萍的手,默默回忆数天前,如梦般地再次相逢。   那天,云澈站在朱紫萍的小屋门口苦等,直到傍晚,朱紫萍才提着路过自家菜地时采摘的青菜回来,一如那年相遇时,朱紫萍手中捧着一罐从泥地里搜罗的樱花瓣。那年她刚满十八岁,那年他玉树临风,十九整,见面只是微笑着,擦肩而过时,他牵住她的手,她没有尖叫,没有甩脱,而是两人一起并肩走在樱花飞舞中。   九年后,她已经二十七,他也不复年轻,二十八岁,年届中年,如果说上次的相遇是上辈子的久别重逢,感觉是妙不可言,那么这一次的相遇却是现世五年的错过,诸般酸楚,一言难尽。如朱紫萍短信中所求一样,云澈出现了,依旧牵着她的手。满园的牵牛花,似乎齐齐从浅红变成了深蓝色,在红日西沉时,和云霞一般沉静着,似乎开满了整个世界。   朱紫萍面上微微露出羞涩,看上去,却还是那般青春少女的姿态,而云澈,眼角却有着无法磨灭的沧桑,这些年,走过的路,唱过的歌,早已经在心中满满堆成音符,要慢慢分享给朱紫萍听。 林文溪忽然流下泪来,哽咽着问:“紫萍姐姐,什么时候,算是爱上了。”   朱紫萍沉吟片刻,回答:“当你一直替一个人忧伤,替一个人快乐,甚至分不清是忧伤还是快乐时。” 林文溪点点头,拒绝了朱紫萍想过来宽慰的念想,默默地离开琴行。   琴行安静,琴音似还为谁停驻。 第84章 (打赢我再说)痛离别赵渊寻衅   “你说,男生之间可不可能有紫萍姐和云澈哥的感情?”林文溪在路上问赵渊。   “这话应该问小曼,再不行,问王襄。”赵渊叼着狗尾巴草,若无其事地说。   “你说,如果我和你也分开五年,再见面会怎样?”林文溪问。   “啊?毕业以后,五年不见,很正常吧。”赵渊吐了草,盯着林文溪说。   “哦……”林文溪沉默一会,又说:“要是我莫名其妙地消失了五年,再见面会怎样?”   “我认不出你来了。”   “为什么?”   “女大十八变啊!你这种未发育的小毛孩,五年以后还不晓得会长成什么样!”赵渊笑着说。   “严肃点!”   “唔,我觉得吧,还是不要让这样的事发生吧。因为这个问题我不知道怎么回答,那不发生这样的事,我就不用回答了。”赵渊无奈地笑着。   “那万一发生了呢?”   “那要是你,你会怎么做,你看到我,会是什么反应?”赵渊反问。   “还是不要让这样的事发生吧……”林文溪撇了撇嘴。   “那万一发生了呢?”赵渊来劲了。   “是啊,万一发生了,你会怎么做呢?”林文溪问。   “那你呢?”   “你很无聊!”林文溪不免有些生气。   “顺其自然就好了啊,你不是说了,两个人要是有缘分,怎样都能见面么?”赵渊不禁挠了挠脑袋。   林文溪点点头:“是吧。”   当晚,林文溪说家里有事,需要先回去。   赵渊在电话中确认林文溪安全抵达,方才放心。明日,他便要去接父亲赵铭将出院,再陪着住几天。这几天无非是父子俩和和睦睦地沟通,又合计一番欠下的债务,自不多叙。待得将去学校,赵渊试图联系林文溪一起出发,电话却始终是无法接通状态。   待赵渊再回到寝室时,王襄冲上来就是一句话:“你和文溪私奔去哪了?他人呢?”   赵渊才知道,林文溪一直未回到学校。正当时,手机短信作响,来自林文溪。   “赵渊啊,我想不到,我们的故事,好像还没有开头,就要结束了。 我转学了,去一个遥远的地方。你说过,如果有缘,还会再见。你说,我们再见面,会是几年以后呢?那时候,你到底会说些什么,做些什么呢?我很期待,却又很害怕。我害怕到时候,却是你忘了我。可我,是不会忘了你的。另:帮我关照关照顾曦,就说,我会想他的。再另:我就是你所说的,那个清廉的副书记的儿子,很抱歉现在才和你说,我只是,不知该怎么开口。再再另:本短信之后,手机停用,文溪临别寄。再再再另外,有人会来收拾我的东西,他叫弘轩,是我爸爸的保镖,很厉害的,你不要惹他,千万不要!再再再再另外……”   短短两百多字,彼时一条短信只能容纳63个字,林文溪这些话,足足用了五条短信才发过来,赵渊盯着“再再再再另外”的这些字眼,仿若依稀能看到林文溪在一个一个按键打字时,蹙着的弯弯的眉头。再另外什么呢?为什么,不继续写下去……   赵渊跌坐在林文溪的床铺中,将短信反反复复看了数遍,心下好像忽然被掏空,这身边所有的一切,像是全无意义一般。他疯狂地拨打着电话,终无法拨通,他不得不再次联系林文溪的父母。   “文溪转学了。”得到的,只有这么简短的一句话。   赵渊不能相信,他失魂落魄地在寝室里坐了许久,等到的,是辅导员领着一个黝黑精瘦,却满脸悍气的一个中年男子,过来收拾林文溪的床铺。   “你是谁?”赵渊坐在下铺并不肯挪动。   “赵渊,这是林文溪家里的亲戚,过来帮林文溪收拾东西,他转学了。”辅导员说。   “扯淡!我们和文溪这么长时间的兄弟,他要转学,怎么会一声招呼都没有打!”赵渊怒容满面。   “他不需要和任何打招呼。你让开。”那中年男子说。   “出示你的身份证,出示你是林文溪亲戚的证据。”赵渊冷冷地说,他想起父亲叮嘱过的话,此刻脑袋却是一片混沌。   “你没有资格要求我出示,赵渊!”来者绷紧着脸,一双锐利的眼睛,如刀子一般落在赵渊身上。   “赵渊,别胡闹了。文溪的父母特地打电话来照会过。”辅导员板起脸说。   “我不会让的,想拿东西?打赢我再说!”赵渊说。   “纪夫大学的人才果然多,我最近也很久没活动筋骨,就在这里?”来者居然笑了。   “弘叔,我们这位同学平时和文溪的关系很不错,您不要为难他,这样吧,我和他谈谈……”辅导员顿时急了。   “楼下!你先出去!”赵渊说着,目视弘轩,毫无怯意。   来人正是弘轩,奉林子伟的意思,过来将林文溪的一切被褥衣服等体己全带回去。   弘轩大步走出门,赵渊随后走出来,将寝室门反锁,打电话给郑凯:“也和王襄说一下,除了我回来,否则任何人都不要打开寝室门!”   郑凯彼时正猫在舞蹈队的训练场,和王襄边侃着,边看几十朵花姑娘训练着,刚好被王襄借顾曦最近情绪不佳的事揶揄了一番,要收拾他,接到电话,两人匆匆往寝室赶过来。   计算机学院男寝楼下是一片水泥空地,正是刚开学时,军训集合的地方,彼时三三两两的同学上课,下课,勤工俭学的,做实验的,还有几个在下面打羽毛球的,好不热闹,却听得人一声呵斥:“要打架了啊!不想挨揍的闪一边去!”   众人中,有认识赵渊的,忙拉了人围在一边,你传我,我传你,一时大家伙围成一个大圈子,那辅导员还在不住的劝赵渊呢,被弘轩一个怒目扫视得不敢动弹,只得帮忙维持观众秩序去了。好在学生肯听他的话,是以大家各自站在辅导员规划的安全线外,好奇地看着这两人,单挑比武,岂非武侠小说里写的,不料竟在生活中真实发生了,而且,辅导员还没能阻拦,大家愈发好奇。   只见赵渊怒容满面,呼喝一声就朝弘轩奔去。弘轩呢,面无表情,只在赵渊冲到时,左右腾挪。   在外人眼里看来,这场比试是极为精彩的,大家不料赵渊能跃得那么高,而且空中还能翻转,也不料赵渊出拳如此凶狠凌厉,却更想不到那中年人身法极为敏捷,而且,只是防守居多,竟然全未反击。   有稍微懂得散打功夫的男生,禁不住眉飞色舞地呼喊:“侧踹腿!过肩摔!双龙出洞!黑虎抖尾……”才喊了几句,被人提起衣领粗鲁地扔了出去,那扔他的人一脸愤慨:“我还降龙十八掌呢!”正是匆忙跑来的郑凯。   郑凯话音刚落,听得场子里弘轩大笑一声:“有道理!”方说完,侧身避过赵渊的一记高鞭腿,双手用力,赵渊几个踉跄后退数米远,捂着腰腹,面色陡然惨白。赵渊阻止郑凯上前,咬牙站起身,势若疯狂地又扑了上去,虚招实招并用,亦将弘轩着实揍了两拳,却全不在要害。这一下,赵渊闷哼一声,身子再次飞得老远,跌坐在地上,捂着胸口,鼻子已然流出血来。   郑凯见赵渊被外人欺负,哪里忍得住,赵渊此刻痛得说不出话来,连连打手势,郑凯却是不理会,扑了上去。众人还未反应过来,郑凯已经被拦腰扛起来,扔到地上骨碌一滚,手脚立时破了许多皮。郑凯再冲上去时,太阳穴猛然一阵剧痛,再次倒扑,但是到底方才胡乱一下,只觉得拳头揍到了个柔软的物事,心下正愧自己使了下作手段,却晕着脑袋站不起身。   弘轩不料被这大个子使了阴招,下体一阵剧痛,怒从心底起,正要欺身上前,将郑凯结结实实地教训一顿,一个孱弱的身影拦在他面前,一张脸涨得通红,面色紧张,显然是极为害怕,却仍然张开双臂,牢牢地挡着:“不许你打他!”   弘轩一怔,这般小孩子,他兴许一巴掌就能撂倒,却生生止住身子。   “行了,小朋友,你算讲义气,给你个面子!赵渊,你还有话说吗?”弘轩问。   “输了就是输了,我不多废话!我只问两个问题,第一,文溪安全不?第二,你怎么知道我是赵渊!”赵渊颤巍巍地站起身。   弘轩昂然一笑:“文溪很安全,不劳操心!第二点,他只和我提过你,而已。”   弘轩想起林文溪临走时,叮嘱过:“你要是收拾我的东西,不要欺负我寝室的人,尤其是赵渊,可能会拦着你。”   “我怎么知道哪个是赵渊呢?”弘轩笑着问林文溪。   “那个,长得最帅的,你这辈子见过的人中,只有他长得最帅,就是他了。他很厉害的哦,你不要小看他。”林文溪说。   弘轩彼时觉得这孩子实在是幼稚极了。自然这番话,他不可能对赵渊说的。   几个人被人围着嘘寒问暖地,却只得眼睁睁地看着弘轩又叫了几个人,将林文溪的电子琴,书本,被子等等所有物事,尽数搬光。   “这个不是他的,你们谁放错在他的柜子里了。”弘轩指着一件红色运动衫,径自去了。   赵渊看着这运动衫,眼眶遽然一酸,他找了很多次,都没有再找到这件衣服。这件衣服,便是第一天在寝室里见林文溪时所穿…… 第85章 (我不用眼花缭乱)受严惩支教他乡   林子伟数日前便和林文溪说过,犯下这样的事,纪夫大学没有办法留他了,他对林文溪的处罚是,暂停学业,去扬子县一个极偏远的小山村支教半年,再以后,安排他以交换生的身份,进入邻省的一所师范类学校。   不仅林文溪不解,连妻子黄夕雅亦是大为不惑,这样说来,林文溪的前程也许几乎是断送了。   “他在纪夫大学太惹眼了,当初我就反对!”林子伟满脸严肃。   “那不是你要调查陈天骄的女儿作弊的事惹出来的?不然人家会联系媒体报道么?”黄夕雅很是不甘。   “这事亏得我压下来了,报纸才没登文溪的名字,要不然,现在我那宝贝儿子已经扬名立万了!还有,做错了事,自然要查,你说大事化小,那越野比赛的公平和透明性在哪?”林子伟问。   “陈婉馨,也没有真地占名次,最后不是放弃了吗?你又何必?而且这些不算什么大事呀!再说了,人家找文溪的碴来抹黑你,你难道不知道找他女儿的事吗?”   “他女儿比文溪聪明一百倍!从来没闹出过什么惹眼的事!从高中到大学,人人交口称赞,口碑好得很,难道我给她生搬硬造个罪名吗?人家也没有给文溪扣什么帽子吧,还不都是文溪太张扬!新生联赛,非要拿第一,别人就怀疑我林子伟徇私舞弊,现在搞出个什么虚假募捐,还用的是他老子的亲爹的名义!这孩子再不管,在纪夫大学还呆得下去?你不要面子,我还要这个脸!”林子伟皱着眉头,铁青着脸。   “别的不说了,我怀疑有些事情,多少和他那个诡计多端的女儿有关。以后,我会让弘轩不时在那里给我查一查。”林子伟说。   “文溪也说了,他过年被人关在所子里,在学校又被那姑娘欺负,他也不好受,一气之下,动用些身份,也确实没有做坏事,是帮同学捐款,确有其事的,你多引导引导不行吗?每次有什么错,不是打,就是骂,他一个孩子,你……”黄夕雅说着,眼圈不禁红了。   “夕雅,这孩子从小邪性多,要不是我好歹能镇得住,活脱脱就成了个纨绔子弟!你说引导,棍棒也是引导,处罚也是引导!这次让他下乡历练,他会明白我的苦心的。”林子伟抚摸着妻子的一头秀发,颇为怜惜地说。   “那样穷的山旮旯里,子伟,我有时候真地想,到底是不是因为……你才对他这么狠心……”黄夕雅忽地落下泪来。   “我从前没有介意过,以后也不会介意,没有介意过他,也没有介意过你。”林子伟温和地说。   黄夕雅点点头,泪水却是止不住了。对于这个丈夫,她委实亏欠太多。自从生了林文溪,黄夕雅便被诊断再不能生育,一向视传宗接代为紧要大事的丈夫,却在这关头义无反顾地和自己结发这么多年,黄夕雅自觉再无甚可争辩了,只得暗暗不时托人送些衣物食品贴补林文溪罢了。   赵家村的村长和校长在村门口一直等候并迎接新任支教老师的到来。   让林文溪意外的是,校长居然只是个二十四五岁的姑娘而已。一行人坐着拖拉机一路颠簸,到了一座山脚,途中村干部反复查阅林文溪的推荐信,上附的照片,让他十分担心,这样的白脸文弱书生是不是能习惯这样一年到头赤贫的山村。然而林文溪在拖拉机上一路颠簸,竟然坐得十分稳当,下来又是很长一段山路,他也能健步如飞,丝毫不需要自己这土生土长的农家人刻意放慢步伐等他。   村长放心笑了,虽然是个大学生,但是吃苦耐劳,无需特别对待,但是一定要保证人身安全。只是让村长不解的是,电话里,乡长微微咳嗽着说:“另外,隔几天就汇报他的生活情况,呃……还有身体健康和情绪,呃……还有,感情状态。”   “你别多心,他就是个纪夫大学的学生,只不过品学兼优,才上大一的学生就来我们这里支教,年纪也偏小,未成年的,所以我要格外留心一下而已。”乡长无奈地笑着,早晨他才接到林局长亲自来电,严厉地说得极为清楚,要求一视同仁,不得暴露身份,不得特殊照顾!可过不久,他的妻子,林夫人的电话又来了,如是三番地一再叮嘱,他怎敢不留心呢?   顺山而上,山路拐得林文溪很快忘记了方位,到一处较平坦的地方,总算有泥土和石块砌成的台阶,拾阶而行,两边竹林苍翠,生机勃勃,台阶尽头,是学校。学校坐落在小山村地势较高的一座山的山顶里,因这里土质十分松软,逢雨天容易小范围滑坡,但从来没有出过大事,为着学生安全,建校特地选了这里。   学校外面环抱着是一望无际的竹林,竹林外围是蔓延开来的灌木丛,这里几乎没有什么茂密的丛林,这多少打消了林文溪担心会有老虎,野猪之类的凶猛野兽出没的念头。他搬着全部行李,环视着这所学校的校长亲自为他安排的寝室——学校里唯一的一间平房。平房里只有一个衣橱,一张铺上凉席的木板床,一个小煤炉,一些日常生活用具,十分简朴,却被收拾得分外整洁,连脚下的水泥地都被清理得十分干净。被后来他才知道,这间平房是校长的住所,是她推辞不过,勉强答应住进这间学校里最为“奢华”之所。只因林文溪的到来,校长提前几天就将自己的体己收拾出去,住在另一边的瓦房了。   只是,供水不足,一应生活用水都需要从山下运上来。除此,林文溪觉得一切都颇合心意,最合心意地,是山上居然完全没有任何信号,只有一条电话线,连着一个公用电话。这样,自己大可以不被母亲时时给监控着,而且,在林文溪最深处的心思里,这么长时间没有联系,不知赵渊再见到自己会是怎样的表情,说什么样的话呢?想到这里,林文溪心底泛起一阵阵酸楚。   学生们因另一个老师辞职回家结婚,清闲玩闹了很长时间。校长的对外支教申请已经得到多次批复,却一直没有老师下来。这两天知道会有老师支教,却不料,竟是这等气质不凡的人物。   林文溪也知道,支教没有一分钱工资,只包吃住。   这里一个年级分一个班,从一年级到三年级统共三个班,每个班一天四节课,周末看情况放假。三年级的学生只要课业跟上乡里小学的进度,学年结束就可以参加考试,只要及格就有资格去乡里的小学读书。也意味着,从三年级开始,这里出去的学生就要选择住读,生活全部自理,这对他来说,几乎是无法想象的。   所以,林文溪在面对这些小孩时,格外多了许多怜惜。   每天上六节课,课余还有不少学生因对林文溪这个新老师的喜爱,会缠着他让他带着一起去玩耍。   在学生眼里,林文溪就像会变魔术的魔法师。   上课能教唱很多好听的中英文儿歌,虽然他自己总是忘词。他还可以在课余教他们叠纸飞机,纸鹤,青蛙,黄鹤楼,灯笼,也会带着他们用绿叶编头环,女孩子戴着,美极了。他还可以随时教他们很多自创的小诗,虽然不常为他们解释。   只是,有学生偷偷找到林老师在卧室里悄悄写的诗,林老师却怎么都解释不清楚。   ——   “夜色真好   所有的事情   是同一种颜色   我不用眼花缭乱   不用回避   就算看不见你   只要专注在那片温暖的寒凉中。” 第86章 (三个月过去了)独在异乡为异客   这一晃,三个多月便过去了。   时光如水清歌,这几个月,林文溪日以继夜,宵衣旰食,身体却比从前好了许多。他兼任整个学校百来个学生的语,数,外,音乐,劳动,体育老师,早已成了颇具威严的孩子王。这三个月,除了黄夕雅联系上了三次,便再无任何人的音讯,父亲林子伟,更是只言片语全无。   这日,林文溪默坐幽篁竹间,手抚村长向上级申请了许久才购置的唯一一台比较高档的电子琴。风过竹间,竹影登墙,临风抚琴,曼曼清歌:“你会感受爱,感受恨,感受原谅,生命总不会只充满悲伤,他走了带不走你的天堂……”   据说七夕出生的人,逢牛郎织女相会,是受鹊桥祝福的幸运儿,感情道路平坦安定,会一辈子幸福。也有一说,七夕是牛郎织女相会时,却也是分别之夜,如果是在七夕后半夜出生的,往往预示情路坎坷,福祸难料。而林文溪,却恰恰是七夕深夜时,降临在世上,今年的七夕,正好是十八岁生日。   这么多年,林文溪每年的生日大致相同,母亲黄夕雅精心炒些小菜,买上果汁饮料,林子伟无论如何忙,都会在这一天在家休息,一家人一起庆祝。小时候林文溪总以为那是父亲疼惜自己,长大才渐渐好奇,怎么每年过生日没有生日蛋糕,也没有蜡烛,却都有一束娇艳欲滴的红玫瑰呢。   有些懂事的林文溪,有些生气,于是有一年七夕,他倒了盆温水,把整束玫瑰花全给抖落,美滋滋地享受了一番玫瑰香薰沐足。彼时,父亲大人和母亲大人早早就进卧室了,里面窸窸窣窣不知道在做什么,及至父亲大人心满意足地出来时,红玫瑰早已是花退残红,成了“花千骨”。好在父亲大人心情似乎极好,只让林文溪把《长恨歌》抄写十遍,于是林文溪便额外抄了一张小纸条,塞在父亲大人的卧室里,上面写着“七月七日长生殿,夜半无人私语时。”父亲大人气得满面涨红,却是无可指摘,林文溪觉得,他是在那一夜,懂了些什么的。   自己真正意义上的生日,林文溪有些模糊了,总觉得应该是四岁还是五岁那年,儿时那个哥哥和自己玩过家家,还做了个木质的小花轿抬着自己,说是迎亲。怎么就想不起来了,林文溪重重叹息一声,抱着日历侧身躺着,眉头舒展开来,只记得当时的幸福就好,何必一定要回忆起种种细枝末节。   次日暴雨如注,七夕这天,却正好是学校放半个月的暑假之时,这亦是意味着,林文溪的支教生涯即将结束。前两天,弘轩已打电话来告知,亦初八,下午会来接林文溪回家。   下午第二节 课结束,不到四点钟,村里的农夫农妇都已经挤在校门口的台阶上,排着队等着自家的孩子。若是在平时,他已经一股脑拥进院子里,三五成群聊着谁家娃不听话,该怎么打之类的话。不过在听说有从省城知名大学下乡来支教的高材生代课,能想得到的尊重方式,却是各自手中提着农家特产,安安静静排队等候。   林文溪本想婉拒所有学生家长的礼物,却不知这小山村的乡亲们如此直率,一说不收礼,就以为只收“脑白金”,着急得不行,问自家孩子是不是表现不好,让林文溪狠狠责罚,甚至有家长直接把孩子拉过来,当众就给了他一耳刮子,骂他不争气,不听老师的话。林文溪拉过那个无辜的孩子,无奈之下,一一收了礼物,有地瓜,黄瓜,干豆角,窝窝头,玉米甜杆,尽是儿时自己和玩伴“偷鸡摸狗”四处蹭过的美味。   老天这是要让自己把儿时的事,回忆个够吧,林文溪嘴角漾散着幸福又微苦涩的笑容,看着每个学生。   “二牛,记性很好,背书很快,长大一定很有出息。”   “玉梅,手很巧,教的折纸就数她折得最整齐。”   林文溪将一名又一名学生的手递给他们的家长,让所有人惊讶地是,这几个月,林文溪竟然能将三个班一百来个学生的名字样貌一一对得上号,并且他们的喜好,优势,林文溪了解得一清二楚。   “孩子们都很听话,都很乖,这个晓锋,有点调皮,喜欢打架,不过只要好好和他说,他就会听话,不去欺负低年级小朋友。而且,他体育很棒,身体底子很好,是个好苗子。”林文溪拉住一个个子比较高挑,皮肤黝黑的孩子,笑着帮他擦拭鼻涕。   “哎哟,林老师,你可别弄脏了手,我这娃,痞得很,你打打骂骂就好,别对他太好,就是贱骨头。”那农妇眉开眼笑,一边拧着孩子的嘴巴,边骂:“林老师对你多好,你再欺负同学,回家打断你的腿!”   旁边有个小孩就哇哇哭了,抽噎着说:“老师,他不欺负低年级的,专们欺负我们同班的,呜呜呜。”   林文溪笑着将他抱起来,用额头抵住他的鼻梁,笑着说:“小杆子,他欺负你,你就和他赛跑,你的长跑短跑谁都比不过,你还可以打他一下,再跑开,又打他一下,又跑开。”叫小杆子的学生破涕为笑,那些家长也没料到林文溪竟是这么教导孩子的,颇觉得新奇和好笑。   晓锋转回头说:“看在林老师的面子,我以后不打你,但是你不能经常扯翠花的辫子!”   小杆子听了,觉得被告了状,羞得又想哭,林文溪轻轻给了他一板栗凿,说:“都八九岁的孩子了,要成小大人,不要经常哭嘴巴,要哭的话,仰头看看蓝天,就不会想哭了。”   “你是我林子伟的儿子,从今天起不要再让我看到你哭!要哭就仰头看看天!”这是父亲曾经对自己说过的话。   林文溪独自回去,校园忽地空无一人,只有门口一个保安老头子,正张罗着收拾东西,明儿待林老师下山,便锁上半个月,迎来新开学。他听说,又有新老师要过来了。   “林老师,你教得这么好,我们都舍不得你呀。我那小孙子在你手下,成绩是芝麻开花一样,下半年就考进乡镇的小学了!”保安老头子一把拉住林文溪的手,絮絮地说着。   “他很聪明,靠的是自己,我就是稍作引导而已。”林文溪很客气地说。   “哪里哪里,我那儿子要是以前也能碰见你这样的好老师,就不用扛一辈子的锄头啦!”老头子激动得眼圈都红了,不住道谢。   “新来的老师,我相信也会很好,乡亲们的事,上面都放在心头的,还会有很多个林老师出现在这里。”林文溪郑而重之地说。   “好,好,林老师这么说,我是一百个放心啊!”老头子顿时精神抖擞,昂昂抬头,利落地收拾着这个校园小院。林文溪深挽裤腿,弓背弯腰,冒着雨在操场中清理堵塞的排水渠。   傍晚的天,阴沉得就像永夜的降临,廊子里的风挟着暴雨洒在林文溪身上,他不遮不掩,任由雨水将自己浇透。昏黄的灯泡在房间里被不知何处的风吹得微微摇摆,灯影摇晃着,就像黑暗在林文溪身上的呢喃和安抚,林文溪朦胧地望着如豆般的灯火,不知几天之后,又将启程,去哪所大学呢?该有些时间,回去纪夫大学看看吧。赵渊,如何了呢?顾曦还在为郑凯伤心吗?回去,又有何意义,再一别,便不知年月滋味了吧。   电话铃声在寂静的夜里像鬼哭狼嚎一般,林文溪吓了一跳,接过电话,是村长说风大雨大,担心林文溪在校舍不安全,要派人来接林文溪下山休息。林文溪着意推辞了很久,才打消村长的疑虑。   下山,估计又要被请去各个村干部的酒局,本来林文溪也不会推辞,作为林子伟的孩子,他早想过会有那么样的时刻,他会代父亲举过酒杯,按照父亲原本的计划,他从纪夫大学毕业,就将去海外留学,回来会考公务员,一步一步向上攀爬,或者,也许会像陈婉馨一样乘坐直升飞机,至于未来到底如何,林文溪不知道,大抵也就那样了,只是一个闭合的环,他逃不出去,从来也没想过要逃。   接过电话,林文溪忽然觉得肩上寒意沁人,风从门口灌进来,冷得他直打哆嗦,便检查炉子,火正旺,可以烧烧热水。   林文溪又想起去年寒冬腊月,自己洗了一个多月的冷水澡,竟然离奇地没有感冒,想必这盛夏的风雨,也不能拿自己怎样,不觉间,忽然又想起那个人,在洗漱间一边洗冷水澡,一边捏着嗓子学自己唱歌,想着,心头有些尴尬。   却惊奇地发现,镜子里的自己竟然是含着笑的。   林文溪对着镜子挤眉弄眼,轻轻抚摸额头,十八岁,褪去了一切青涩,嘴巴里也密密麻麻开始爬着一些胡茬,果然不似高中那会,人人称赞的“玉面郎君”了。再抬头,林文溪忽然发现,镜子里除了自己,陡然又出现了一个模糊的人影! 第87章 (我怕是做梦)欢喜冤家再聚首   林文溪的心口陡然下沉,来不及看他的长相,拿起镜子前的剪刀,冲那人摆出生死相搏的姿态。   剪刀砰然落地,林文溪就知道,区区校门,怎么挡得住他。可是,他到底又是怎么找上来的?   三个多月不见,半个世纪的久远,豆苗的灯光中,赵渊一袭雨衣,正随着门口的风纷然扬起,身上穿着的,赫然便是初见时,他走入寝室的那件衣服,后来被林文溪鬼使神差偷偷拿了藏在自己的柜子深处,离开寝室时,却一时来不及找寻。下身,是那件黑色运动长裤,裤脚泥水占满,一双黑色的球鞋,已然湿透。   “想过我没有?”赵渊伸开双臂。   “没有!”林文溪转过脸去。   “让我看看小骗子的鼻子变长没有。”赵渊褪下雨衣,径自上前,在林文溪面前站立。   粉面桃腮,吹弹欲破的肌肤,终是变得有些紧凑,上面亦是镀了一层淡淡的古铜色的光泽,比军训时更显了一分成熟的韵味。本是白衣白鞋,浅蓝牛仔或者休闲服,看上去就像出尘仙人一般的可人儿,硬是穿着的确良短袖,亚麻手织短裤,足底,亦只是一双打了补丁的橡胶凉鞋不过,他要是再脸红,就好像不太明显了。   赵渊捏住林文溪的下巴,让他转过脸来,看见一双盈盈的泪眼,个中相思,赵渊如何能看不懂,一时所有想说的玩笑话,到了嘴边,只变成了:“文溪,我想你了。”   “又淋雨了,是吗?”赵渊的手在林文溪的背后反复游移:“你赶紧烧热水洗澡,一有什么事就这么糟蹋自己,真不知道你这文化人,是不是懂得“身体发肤,受之父母”这几个字的道理。”赵渊边埋怨,边要去拿挂在衣橱侧面的毛巾。林文溪却紧紧地抱住他,不肯动弹。   “别动,我不想这是做梦。”林文溪喃喃自语,屁股却被用力拍了一下:“你做什么。”   “相信不是做梦了吧。”赵渊嘿嘿一笑。   林文溪顿时松开他,什么情绪都没了,可赵渊却不肯松手了。   “又是为什么?”林文溪没好气地问。   “我也怕是做梦……”赵渊笑着说。   林文溪伸手拍他的屁股,结结实实打了他一下,赵渊却并不反抗。   林文溪问:“一般情况,你不是要伸手挡一下,显得你战胜了我吗?”   “今天,你想怎样就怎样。”赵渊温柔地在林文溪耳边说。   林文溪吓得一跳:“你要干嘛?”   “替你过生日啊。你今天,满十八岁,成年了,总要有个像样的—成——年——礼吧。”赵渊笑着眨了眨眼睛。   “你怎么知道!”林文溪问。   “你身份证上写的七月七,别人不知道,我是清楚的,咱们老家,不都兴农历生日么?”赵渊顽皮地摸摸林文溪的脑袋,径自去角落烧水。   火苗舔舐赵渊的面庞,他身上很快热汗连绵,不一会,脱了上衣,继续添加柴火。   林文溪远远地坐着, 林文溪侧身见赵渊古铜色的肌肤,流淌着的热汗,在火色的勾勒中,直直是一副极具艺术欣赏性的阳刚男子画像,便拿出画板,慢慢画起来。   “你,怎么找到我的?”林文溪问。   “得来全不费工夫!你居然就在我出生的老家支教!我听我表弟说什么林老师林老师的,下午过来接他,一眼就看到你了!”赵渊咧嘴一笑。   “真地是……缘分……”林文溪苦笑一声。   赵渊终是被炙热烤得不行,唤他:“冰块儿,过来给我凉快凉快。”   “别乱动,不然把你画成王襄。”林文溪说。   “王襄的膝盖已经插了很多根箭了……”赵渊十分无语:“话说,王襄和安安差点分手了。”   “正常。”林文溪头也不抬:“你花心花得太假,他花心,每次都像真地,能不出事么?”   “我怎么就花心了?”赵渊抹了把汉,接过林文溪顺手抛来的毛巾,直直擦了起来。   “王苓,胡语晨,张紫,张可……”林文溪放下画笔,漫不经心地掰着手指头。   “合着你冷眼旁观,一清二楚嘛?那你怎么不把你自己算在内?”赵渊笑呵呵地说。   “我和你……”林文溪一时失语。   “是么,你怎么能和那些凡夫俗子比,我的天仙宝宝。”赵渊咿呀地笑个不停,大夏天的,在这里烧热水,他自己都不禁觉得有些疯狂。   “顾曦才是天仙宝宝。”林文溪暗暗一笑,问: “对了,说到顾曦,他和郑凯如何了?”   “你赶紧,继续画,我和你说。”赵渊不免催促。   林文溪拿起笔,在上面左右勾勒几笔,显得十分耐心。   “他和郑凯和好了,郑凯给他买了全套厨具,又搞定了他所有舍友,帮他在寝室里专门收拾块地方好随时炒菜,连抽油烟机都能装得上……”赵渊笑着说。   “太好收买了,这孩子,要是我,非得让他把观音像还给我,然后摔个粉碎!”林文溪说。   “那我会接住的。”赵渊说。   “你又不是郑凯!”林文溪忽地有些恼了。   “我比郑凯的活还好。”赵渊自得地说。   “什么活?”林文溪问,只见赵渊神色迷离,在一片炙热火焰的蒸汽中,伸出舌头,轻轻舔自己的嘴唇,立时起了一身鸡皮疙瘩,扔下画板就往外跑。   “哎哎?我说你没事生啥熊气啊!”赵渊忙上前来看,林文溪转身不语。   赵渊见到简笔素描画中,自己侧脸对着火光,身上的线条在林文溪的笔触下轮廓有致,虽不全像自己,却是熟识的人一眼能看得出这边是赵渊本人。只是,那两只顶在头上的,毛茸茸的耳朵,怎么看,怎么扎眼,那两只圆圆地瞪着的眼睛,怎么看,怎么像只哈士奇!赵渊沉着脸说:“你是看犬夜叉入迷了吧!”   “犬夜叉有这么丑么?你有没听说过,哈士奇是最笨的狗。”林文溪说。   “我?笨么?”赵渊促狭地笑着,手掌拂过林文溪微微发红的面颊。   “是么?你热不热呀?”林文溪笑着问。   赵渊抹了把汗:“你去那火炉边烤一会试一试!热不热!”   “你累不累呀?”林文溪又问。   赵渊邀功般点点头。   “把舌头伸出来给我看看。”林文溪又是迷一般地笑着。   赵渊疑惑地伸出舌头。   “哦,那上面有三大瓶热水,早就烧好的——哈士奇先生!”林文溪指了指角落处的三个热水瓶,咯咯地笑出声来。   “林文溪!!你过分……”赵渊觉得方才的样子,可不活生生成了一只哈士奇,顿时气势汹汹地冲过来,掐着林文溪的脖子:“先洗干净吧,准备好!。”   林文溪踌躇了很久,只是不肯动。林文溪的这个宿舍,却并没有另辟出房间来作为洗澡间,平时林文溪是挂好窗帘,紧锁房门,独自洗完,便出去看一会星空纳凉,便即休息。   赵渊左右环视片刻,说:“你还是直接脱吧,反正你要是把我赶到外面去,你的窗户就会破两个洞。”   “不洗了。”林文溪说。   “听话,别感冒。”赵渊走上前,轻轻拍着林文溪的肩膀,缓缓先将他的上衣脱去,正要动手解裤带,林文溪说:“你背过去,我自己来,不许回头!”   赵渊背过身,坐了片刻,转过脸:“文溪,水烫不烫哇?”   一声尖叫,直将宿舍撼得抖了抖。 第88章 (竟尔惹人上瘾) 七月七日长生殿   两人说完,各自跌坐在地上,相视一笑,又摇了摇头。他们在一瞬时,俱是不明白,这是为什么什么而出逃呢?   他们很清楚,于情于理,赵渊不可能抛弃他那大病初愈的生父,而林文溪,就算他能舍得几年的父母离别,却无法阻挡林子伟掘地三尺将他找出来。倘或到了那时,一切,将变得无法收拾。   可林文溪若是回去了,两人相见,是否还有期?赵渊再怎样善于结交周旋,却必然无法离开纪夫大学,转入林文溪将去的学校。而赵渊倘或从学校退学,去外省陪林文溪,赵铭将又怎能允许,他望子成龙,尤为心切啊!   况且,现下,似乎始终是没有到那般要逃离一切,放弃一切的地步。   “过一天,是一天吧。”林文溪说。   “好,过一天,是一天!我一定……一定会想到办法的。”赵渊说。   赵渊把所有野菜都自己背着,扶着林文溪一步步下山来。林文溪本来到处蹦跳,此刻却温驯极了地,任由赵渊牵着到这里,那里,总觉得赵渊要走的,就是自己要去的方向。   快到屋了,赵渊放开他的手,再三看他着实没事了,才放下心来。   凉夜归去,林文溪颇为享受。沿着荷塘,林文溪满怀欣喜,对着镜湖水波扔一块石子,一串漂亮的水漂一字划开。赵渊同样随意扔个石头片子,一长溜更大更长的水漂冲向远处,惊起两只水鸟扑棱起翅膀,划过层云,落了一地的斑驳厚重的云烟,却更是惹得长空划过一道火龙般的闪电。   接着鸣雷滚滚,不经意的一阵狂风瞬间冲走一切白日的喧嚣和燥热,像是末日降临般的夜魇霎时降临,不远处的树木都变得模糊影不清,一场雷雨暴风偏就在黑压压的乌云里酝酿着。   这里离姨妈的家还很远,赵渊马上紧抓林文溪的手,循着依稀能辨认清楚的荒草路,一路朝渔人农舍奔回去。   豆大的雨点开始打在脸上背上,生疼生疼,随之马上变成一片茫茫的雨幕,道路变得更加难以辨认,赵渊不禁放缓速度,小心跨过路上的每一道沟坎。   狂风挟雨,路边的草木早就被吹得东倒西歪,两人一路跑得踉踉跄跄,雨点打在身上,赵渊觉得生疼生疼,却更是担心起林文溪。他脱下外衣,一路罩着林文溪,自己则光着膀子在雨夜护着他一路狂奔。林文溪感觉到衣服披在自己身上时,身上的疼痛感莫名消失,心底腾地涌起一股股的暖意和冲动。   这股冲动让他最后干脆也一把连着纽扣撕下外衣,扬起衣服,一边十分自在和惬意地呼喊起来。   赵渊此时才放下心来,林文溪的内心深处,似乎住了另一个人,一个更坚强,更爽朗和豁达的狂野的少年。   赵渊和林文溪两人一路挥舞着衣服,就这么光着膀子在雨地一路张扬,呼哨,奔跑,雀跃,而手,却一直未曾放开。两人快到农舍时,甚至双手紧紧拉起,绕着圈子一路旋转高呼,赵渊最后忍不住将林文溪环胸抱起,拉住他凌空而起。   林文溪感觉自己整个人来到一片安静而静谧的浩渺宇宙中,雷雨不仅未能阻挡他们的步伐,反而让他们像长了翅膀一般一路飞向那片暗夜里的灯火。   暗夜里的灯火,是一家渔夫小舍。   “林老师!”渔人夫妇一时欢呼不迭:“多亏了你!”   林文溪显然对这两位并不熟悉,在脑海里不断搜索,和这两夫妻长得像的孩子。   渔人去内房,将已然睡下的孩子唤醒,却是林文溪颇为头疼了一阵子的晓锋。这晓锋平常很喜欢欺负低年级的孩子,林文溪晓之以情动之以理,不知费了多少工夫,才让他渐渐听话。他本来生活,学习习惯颇为不好,因着林文溪这几个月的管教,生生是过了镇子里半年一度的专门对乡下的考试,能去镇子享受正规的小学教育。   一时大家言笑晏晏,那孩子见礼完毕,渔人夫妇把孩子先在内房哄得睡下,陪两人一起唠嗑着这些年下过的雨,刮过的风,下过的雪。   雷雨夜晚,几个人老老少少忘年谈起雪里的池塘,群山,寂寥的飞鸟,雪后的收成,雪地里出来捕食的貂子,还会听到松林里松树被大雪压塌时的一声吱呀,然后就能去山里寻得许多柴火。当然,雪下得最厉害的时,次日池塘便布满了厚厚的冰层,但是这冰面只能看,可不能踏上去,只能看着一些未飞向南方的野鸟,在上面啄洞,随后安静等待水下憋不住气的鱼儿自动上钩。   “可多的鱼了,那鸟也真精明,一嘴叼一条,白晃晃的鱼肚皮,翻滚在那里,这几年我也琢磨着去养一些鸬鹚,过冬里还能弄到不少收成,年关不愁了,指不定还能屯下不少年货,娃儿就要上学了哩。”渔人谈着往后的日子,乐得合不拢嘴,接着说道:“这里一直是林业乡几十个山旮旯之一,伟叔当时管着林业乡,真的是官民一家,河水都更清呢!”   “伟叔?你都喊叔叔,那人现在是有八九十岁了吧,我老爸最后一名字也是这个哩!”林文溪笑道。   渔人乐呵呵地说:“那不是,伟叔比我年纪还小,不过大家伙敬重他啊,都喊他伟叔呢。他在乡镇工作,却经常走农村。他调离已经有十来年了吧,我年年过年,都去乡里,他几个老表那里守着,等着给点自家做的腊肉给他,从前他走访来这里,可喜欢内人做的腊肉了!可惜有好几年没见上啦,听说在市里做着大官,那是市里的福气哩。”   林文溪隐约觉察出什么,便不好开口,赵渊恍然有些明白了,并不点破。   渔人想到“伟叔”,说话声都大了三分,胆气也足了三分,站起来呵呵笑道:“你们也应该听说呀,现在真正为民造福的,少啦!”渔妇在一边默默织起一件短小的秋天薄毛衣,是给自家孩子准备的,一边也心满意足点点头,补充道:“从前只知道愣一根筋去种田,结果闹虫灾就活不下去啦。伟叔带动大家一起开鱼塘,养鱼,挖荷塘,连上扬河的水,每家都看到发财的路子了,钱也拿的实在,这当官呀,就是有脑子!”渔人不住点头附和,赵渊见林文溪的脸色变得愈发庄重,十分认真听着夫妇俩说着自己父亲的一切。   “还有啦,就算去管教育,当了林局长,成了副书记,也没有忘记我们这些穷乡僻壤的,你看乡镇每半年都专门对村小招生,一般半年一个村只有四五个名额,今年我们村足足考了十五个学生进去呀!林老师,林局是我们大政策上给我们开了门,你就是领我们跨过门槛儿的救星呀!”渔夫犹然十分激动。   林文溪几乎把这些年父亲在这座乡村里做的一切都追问得清楚明白,渔人和渔妇自然是慷慨说起,其中也不乏带着道听途说的事。 第89章 (去哪?不知道)惘别情渊溪出逃   次日一早,宿舍里唯一的一个对外座机响了,赵渊怕吵到林文溪,便自行接听。   “文溪,中午我就过来接你回家,东西都收拾好了吗?”那边是一个雄浑的男人的声音,赵渊乍听得有些耳熟。   来电话的人,自然是弘轩。   赵渊忙将电话挂断,此刻他回答任何话,都是错的。   电话再度响起,林文溪已经有些睡眼朦胧地起身。   “刚才怎么挂断了,东西收拾好了吗?”弘轩问。   “刚才……”林文溪看了赵渊一眼:“刚才听不到你说话,估计是信号不好。”赵渊对他竖起大拇指。   “嗯,我马上就出发,大概十一点左右到。”弘轩说。   林文溪含糊地应了几句。   “是谁?你爸爸,还是那个去宿舍收你东西的弘轩?”赵渊问。   “弘轩叔叔。”林文溪说:“他十一点就到这里,要接我回家。”   赵渊沉下脸来:“你回家以后,准备怎么办?”   林文溪良久不说话。   赵渊着急地摇晃着林文溪:“说呀,准备去哪呀?”   “不知道,我爸的计划,是把我安排到外省去上学。”林文溪有些吞吐地说。   “东西收拾好没?!”赵渊语气严肃地说。   “昨晚就收拾好了,你先走吧,我在这等他就行……”林文溪说。   “拿着东西,走!”赵渊毫不客气地几乎命令他。   “走?去哪?”林文溪问。   “别废话!”赵渊说着,将林文溪收拾的几个包裹拿起来,大步走出去,却不往正门走。林文溪跟上来,小声地说:“大门,在那边……”   “我可不想欺负一个老头子!”赵渊说着,拽着林文溪跑到学校教学区的那层小矮房后面,那里是一个凹地,只依着山势筑起一排石墙,石墙后面是一片密林。   赵渊先将包裹挨个扔上去,接着一个翻身趴住石墙,蹭蹭几下爬上去,俯身伸出双手:“把手给我!”   林文溪有些犹豫,问:“赵渊,你要带我去哪。”   “我也不知道!”赵渊说。   林文溪不禁扑哧一笑:“你像是这么没计划的人吗?”   “赶紧的!”赵渊不容置喙地说。这一走,赵渊知道再见面便是十分为难了,他没有任何计划或者基于关于带林文溪走这件事本身的思考,只是下意识地,不想让林文溪离开而已。   林文溪微微咬咬牙,跳起拉着赵渊的双手,很快两人背着已然脏兮兮的包裹,身影消失在密林深处。   赵渊将林文溪带到自己的姨妈家,赵渊的表弟已经欢快扑出来喊着林老师,将林文溪的手拉得死死地。   “阿渊啊,你的衣服我都帮你收拾好了,中午可以回你爸爸那,他……”赵渊的舅妈边张罗着,看到林文溪,与其说惊喜,倒不如说惊吓,激动得要命地拉住林文溪嘘寒问暖,对林文溪感恩戴德,随后将半夜回家正在熟睡的丈夫唤醒,浑然忘记了为什么赵渊会把林老师带回来。   赵渊的姨妈总算弄清楚林文溪和赵渊是同学,知道林文溪要在这小住,自是十分欢喜。   因雨收风停,农家人繁忙且惜着农时,过不多时,赵渊的姨父曹大苗和姨妈刘兰花便要去熟地,怕耽搁林文溪休息,将孩子支给邻居带了。   “熟地”就是把已经闲置了一段时间的农家地给清理好杂草,除掉石块,用锄头逐步翻理一遍,隔几日便去洒水,并施一些初肥,待得土地润得还可以,就可以种上第二季的花生,种红薯了。林文溪嚷嚷着也要去,被赵渊拽回来,眉飞色舞地劝道:“有更好玩的给你,你别去了添乱。”林文溪问缘故,得知可以去附近的山头采野菜,自食其力,便欢愉不已。   炎炎夏日,就算是早晨八点的太阳,也开始让休息的一晚上的土地逐渐炙热,还未出门走多远,林文溪便是满头大汗。赵渊瞅了他一眼,让林文溪稍等,折回去了,回来时手上拿着一顶大斗笠,对准林文溪的脑袋扣下去,不大不小,居然刚好扣个稳。林文溪找了个小水塘,探头去望,对自己的形造型颇为满意,昂首喊着国王的新装,乐呵呵笑着。赵渊却喊他土拨鼠,二人前追后赶,就进了林子。   下午这几小时,赵渊摸爬滚打,又得不时拉赵渊上坑头,牵着他走下山坡,颇为费事,两人一边嬉闹,倒是乐在其中。两人在林子里呼啸东西,上蹿下跳,整座山林都回荡着两人肆意的呼喊和笑。有几个上山务农的乡下农妇则一起说笑道:“哪家的野孩子,居然在这林子里能闹得这么欢。”   不多时,两人便背着战利品一路从小径里呼啸而下,时而跳上凸起的岩石,时而直接飞跃下一个不小的深坑,林文溪颇觉隐藏在身体的某种力量被激发,再大的烈日他都不害怕,再陡峭的山坡都不在话下。   快到山脚了,刚好有一个比较高的菜地,赵渊身手敏捷,背着野菜凌空跳起,在空中还做了个弯弓射大雕的动作,稳当而漂亮地落地。落地的一瞬间,他心下觉得不妙,果然身后的林文溪沿着他跑来的轨迹,也不管三七二十一,照样飞腾而下,在半空中尚未完成“嫦娥奔月”的动作,头一栽,身子在半空翻了个转,应声摔个嘴啃泥。   赵渊伸出的双手,僵直在半空,才哭笑不得地跑去扶起他。林文溪犹在咧嘴傻笑着,额头上的鲜血便顺着脸颊流下来,他自己就着慌了,一个劲地擦拭。   赵渊仔细擦看了伤口,还好伤口不大,不禁深恨自己忘乎所以。想着方才,自己那么纵身一跳,却是有十足把握的,而林文溪是有怎样的信任,跟着自己不顾一切跳下来,心底难过又愧疚,便不再说话,去小径向阳处准确找到马齿苋,嚼烂敷在林文溪的伤口处,拿甜叶覆盖,并用茅草绕着林文溪的额头,结结实实打个结子。   林文溪蹲坐在地上,闻着赵渊身上特有的男子汗酸味,看到赵渊皱起眉头,十分认真地擦拭,敷药,打结,一时都忘记了疼痛。又觉得眼前的情景似乎是某年某月重现过,至少,这马齿笕,自己似乎很熟悉。这已经是第几次了,和赵渊在一起的时间里,数次有种梦回的错觉。莫非……   他此刻就觉得赵渊的影子,挡住炽热的阳光,而赵渊的身形,却更似阳光一样地温暖,就算是夏日,这种感觉却像是冬日里温暖的被窝一般,让人忍不住留恋不已。他就这么痴痴望着赵渊挺拔的鼻梁和似剑般威武的眉头,遐想万千。赵渊见林文溪又成了“望夫石”,忍不住推他一把,低声呵斥:“就这么轻轻浮浮跳下来,你也不怕有什么三长两短的!”   林文溪回神来,满不在乎笑着:“这不是有你嘛!”   赵渊抓了一抹泥,糊在林文溪鼻梁,说:“我也会这样的。”然而林文溪只是傻笑。   “那下一步呢?”林文溪问:“你总不能把我藏在这里一辈子吧?”   “要不,我们一起走吧。”赵渊说。   “去哪呢?”林文溪笑着问,等待赵渊的回答。   “不知道。但是,文溪你愿意吗?”赵渊问。   “愿意。”林文溪顿时抬起头,沉稳而有力地说,赵渊只觉心头一振。 第90章 (我爸也是这名儿) 为官往事感少年   两人说完,各自跌坐在地上,相视一笑,又摇了摇头。他们在一瞬时,俱是不明白,这是为什么什么而出逃呢?   他们很清楚,于情于理,赵渊不可能抛弃他那大病初愈的生父,而林文溪,就算他能舍得几年的父母离别,却无法阻挡林子伟掘地三尺将他找出来。倘或到了那时,一切,将变得无法收拾。   可林文溪若是回去了,两人相见,是否还有期?赵渊再怎样善于结交周旋,却必然无法离开纪夫大学,转入林文溪将去的学校。而赵渊倘或从学校退学,去外省陪林文溪,赵铭将又怎能允许,他望子成龙,尤为心切啊!   况且,现下,似乎始终是没有到那般要逃离一切,放弃一切的地步。   “过一天,是一天吧。”林文溪说。   “好,过一天,是一天!我一定……一定会想到办法的。”赵渊说。   赵渊把所有野菜都自己背着,扶着林文溪一步步下山来。林文溪本来到处蹦跳,此刻却温驯极了地,任由赵渊牵着到这里,那里,总觉得赵渊要走的,就是自己要去的方向。   快到屋了,赵渊放开他的手,再三看他着实没事了,才放下心来。   凉夜归去,林文溪颇为享受。沿着荷塘,林文溪满怀欣喜,对着镜湖水波扔一块石子,一串漂亮的水漂一字划开。赵渊同样随意扔个石头片子,一长溜更大更长的水漂冲向远处,惊起两只水鸟扑棱起翅膀,划过层云,落了一地的斑驳厚重的云烟,却更是惹得长空划过一道火龙般的闪电。   接着鸣雷滚滚,不经意的一阵狂风瞬间冲走一切白日的喧嚣和燥热,像是末日降临般的夜魇霎时降临,不远处的树木都变得模糊影不清,一场雷雨暴风偏就在黑压压的乌云里酝酿着。   这里离姨妈的家还很远,赵渊马上紧抓林文溪的手,循着依稀能辨认清楚的荒草路,一路朝渔人农舍奔回去。   豆大的雨点开始打在脸上背上,生疼生疼,随之马上变成一片茫茫的雨幕,道路变得更加难以辨认,赵渊不禁放缓速度,小心跨过路上的每一道沟坎。   狂风挟雨,路边的草木早就被吹得东倒西歪,两人一路跑得踉踉跄跄,雨点打在身上,赵渊觉得生疼生疼,却更是担心起林文溪。他脱下外衣,一路罩着林文溪,自己则光着膀子在雨夜护着他一路狂奔。林文溪感觉到衣服披在自己身上时,身上的疼痛感莫名消失,心底腾地涌起一股股的暖意和冲动。   这股冲动让他最后干脆也一把连着纽扣撕下外衣,扬起衣服,一边十分自在和惬意地呼喊起来。   赵渊此时才放下心来,林文溪的内心深处,似乎住了另一个人,一个更坚强,更爽朗和豁达的狂野的少年。   赵渊和林文溪两人一路挥舞着衣服,就这么光着膀子在雨地一路张扬,呼哨,奔跑,雀跃,而手,却一直未曾放开。两人快到农舍时,甚至双手紧紧拉起,绕着圈子一路旋转高呼,赵渊最后忍不住将林文溪环胸抱起,拉住他凌空而起。   林文溪感觉自己整个人来到一片安静而静谧的浩渺宇宙中,雷雨不仅未能阻挡他们的步伐,反而让他们像长了翅膀一般一路飞向那片暗夜里的灯火。   暗夜里的灯火,是一家渔夫小舍。   “林老师!”渔人夫妇一时欢呼不迭:“多亏了你!”   林文溪显然对这两位并不熟悉,在脑海里不断搜索,和这两夫妻长得像的孩子。   渔人去内房,将已然睡下的孩子唤醒,却是林文溪颇为头疼了一阵子的晓锋。这晓锋平常很喜欢欺负低年级的孩子,林文溪晓之以情动之以理,不知费了多少工夫,才让他渐渐听话。他本来生活,学习习惯颇为不好,因着林文溪这几个月的管教,生生是过了镇子里半年一度的专门对乡下的考试,能去镇子享受正规的小学教育。   一时大家言笑晏晏,那孩子见礼完毕,渔人夫妇把孩子先在内房哄得睡下,陪两人一起唠嗑着这些年下过的雨,刮过的风,下过的雪。   雷雨夜晚,几个人老老少少忘年谈起雪里的池塘,群山,寂寥的飞鸟,雪后的收成,雪地里出来捕食的貂子,还会听到松林里松树被大雪压塌时的一声吱呀,然后就能去山里寻得许多柴火。当然,雪下得最厉害的时,次日池塘便布满了厚厚的冰层,但是这冰面只能看,可不能踏上去,只能看着一些未飞向南方的野鸟,在上面啄洞,随后安静等待水下憋不住气的鱼儿自动上钩。   “可多的鱼了,那鸟也真精明,一嘴叼一条,白晃晃的鱼肚皮,翻滚在那里,这几年我也琢磨着去养一些鸬鹚,过冬里还能弄到不少收成,年关不愁了,指不定还能屯下不少年货,娃儿就要上学了哩。”渔人谈着往后的日子,乐得合不拢嘴,接着说道:“这里一直是林业乡几十个山旮旯之一,伟叔当时管着林业乡,真的是官民一家,河水都更清呢!”   “伟叔?你都喊叔叔,那人现在是有八九十岁了吧,我老爸最后一名字也是这个哩!”林文溪笑道。   渔人乐呵呵地说:“那不是,伟叔比我年纪还小,不过大家伙敬重他啊,都喊他伟叔呢。他在乡镇工作,却经常走农村。他调离已经有十来年了吧,我年年过年,都去乡里,他几个老表那里守着,等着给点自家做的腊肉给他,从前他走访来这里,可喜欢内人做的腊肉了!可惜有好几年没见上啦,听说在市里做着大官,那是市里的福气哩。”   林文溪隐约觉察出什么,便不好开口,赵渊恍然有些明白了,并不点破。   渔人想到“伟叔”,说话声都大了三分,胆气也足了三分,站起来呵呵笑道:“你们也应该听说呀,现在真正为民造福的,少啦!”渔妇在一边默默织起一件短小的秋天薄毛衣,是给自家孩子准备的,一边也心满意足点点头,补充道:“从前只知道愣一根筋去种田,结果闹虫灾就活不下去啦。伟叔带动大家一起开鱼塘,养鱼,挖荷塘,连上扬河的水,每家都看到发财的路子了,钱也拿的实在,这当官呀,就是有脑子!”渔人不住点头附和,赵渊见林文溪的脸色变得愈发庄重,十分认真听着夫妇俩说着自己父亲的一切。   “还有啦,就算去管教育,当了林局长,成了副书记,也没有忘记我们这些穷乡僻壤的,你看乡镇每半年都专门对村小招生,一般半年一个村只有四五个名额,今年我们村足足考了十五个学生进去呀!林老师,林局是我们大政策上给我们开了门,你就是领我们跨过门槛儿的救星呀!”渔夫犹然十分激动。   林文溪几乎把这些年父亲在这座乡村里做的一切都追问得清楚明白,渔人和渔妇自然是慷慨说起,其中也不乏带着道听途说的事。   林文溪忽然有些明白,父亲让自己来这里支教的意义。而自己从前,却从未想过,身为林子伟的儿子,这意味着什么。   不知怎地,农妇突然提起:“不过听说伟叔的孩子,那可不是一般调皮,但是从小调皮的孩子,长大也应该有大作为吧!”   外面的雨声渐小,刘兰花已经打了几次电话催促,看看已是深夜十分,外面依旧乌黑一片,农舍又小,不便留人,赵渊和林文溪便起身告辞。   渔人想了想,从墙壁上取下一根木棍状物事,仔细一看,应该是一根竹棍。棍头绑着乌黑的纱棉,拿着朝壁炉里转一圈,竹棍顶端便兹兹冒出火焰,一会儿,一根火焰明亮的火把便将整个屋子照得更加透亮起来。风透过窗子吹进来,火把摇曳跳跃着,林文溪满脸兴奋地望着,这可是生平第一次,他看到真正的火把。   “手电筒没电了,得明天才能去市集买,这玩意旧了点,但是很实用。”说着将火把递给赵渊。赵渊举着火把,指着墙角的一堆制好模型,但是尚未浇漆的笛子,讨要了一根。那渔夫乐呵呵笑了:“想不到小同学对这个也感兴趣,我手艺粗糙,还想着再找镇上的师傅讨学,练个半年再挑去市里卖的,你不见外,就拿一根吧!”   赵渊挑了一根竹笛,顺手转了几圈,心满意足领着林文溪出门。   两人出门不久,渔妇突然在赵渊刚刚坐下的凳子上看到几张钱币,便追出去喊,但是赵渊和林文溪早就走远了。渔夫见这些钱币是刻意塞在凳子缝隙里,心知这两名学生是有意留下,感慨不已说道:“这年头到哪都遇到好人啊,可惜咱们俩却叫两学生娃子帮上这忙,落得惭愧啊。”农妇咧嘴笑道:“不忙,村子这么大,钱咱们先给娃儿读书用,早晚找到他们,本息一起给了,也不欠下这人情债呀!”   夫妇二人随后聊了许久生活琐事,也就各自安睡下去。 第91章 (执火把,吹笛)火把吹笛明月夜   外面依旧撒着微微细雨,赵渊举起火把,火把在微风细雨中摇曳翻腾。两人穿上衣服,林文溪的衣服已经烘干,赵渊的衣服,却还是湿漉漉的,林文溪才想起刚才自己的衣服被赵渊放在篝火前头,他的在后面。   林文溪摸了摸赵渊的衣襟,试图帮他揉搓干。赵渊觉得林文溪已经傻透了。   林文溪忽然抢着火把,举起在前面照明引路,赵渊整理好衣服,追上林文溪,说:“这野外小路,恐怕还得下雨,我们走快点。”   林文溪笑着说:“古人都说‘陌上花开,可缓缓归矣。’你倒好,非要催着我。”   “现在开的是水花,你穷高兴个球!”赵渊拉着林文溪,一直赶路,不经意,却发现乌云初霁,朦胧的半弯的月亮在层云背后若隐若现。   林文溪嘻嘻笑着,向前举着火把奔跑着,火把照亮林文溪的脸颊,他的眸子兴奋得闪起明灯一般,他俊秀的脸庞在夜色中璀璨得堪比记忆中高高天空上的明月。 赵渊微微一笑,执手上下轻按,笛音婉转清越,悠悠扬扬洒向路边,洒向长空。   林文溪没料到赵渊还有如此拿手的活,而且他更听得出,赵渊吹的竟然是《彩云追月》!   轻缓的节奏,到后面的抑扬顿挫,似乎能从中听得出来来往往,听得出一曲深深的回忆,也听得出饱蘸的离愁别绪,或者说是某些珍重的祝福。   林文溪的步伐逐渐安静下来,脸上浮着一抹浅浅的微笑。   清风拂发,四野寂静而空明,天上的月华突然惊醒一般地亮彻,那时碧空如洗,月轮空灵,流光飞舞。萤火在初晴的夜晚纷飞交错,闪闪发亮。在一片透彻澄明的渺渺广宇中,就这样,两人在如风自由的旷野里,一人在前面执着火把,目光清亮,神情陶醉,一人在后面吹着游离交错如流水般的曲子,反反复复,起起伏伏。把时空吹得四散,把流年吹彻,一路似乎走得无休无止,直到了天涯尽头。   彩云意多姿,明月态高雅。明月彩云相倚照,空山花落水流迟。林文溪在前面举着火把时,听着那样的曲子,看着那样的人,张开双臂,旋转漫步在新雨后的旷野,就算是夜晚,也似乎能见到天幕的彩虹。赵渊面带微笑,眉头不时挑动,随着伴奏,时而疾步向前,时而缓步挪动,人在前执火把,一人在后吹笛的缱绻,一曲时间演绎着的彩云追月。   两人跑回屋,意犹未尽,并肩坐在屋外,仰望着天际偶现的星辰。   “你看这天上的星星,挨挨挤挤,离得那么近,可是实际上再近的两颗星星,距离却都是拿光年来计算的,就算穷我们一生的长旅,也只是相望而不相及,生命却在这抵达的过程中逐渐消逝。”林文溪悠悠地说。   “你说以后我们各自离开,会不会也这样?”林文溪又问。   赵渊笑了:“两个行星是没有电话的,咱们不是有电话吗,常联系……”   你林文溪想想,赵渊总是能用一些特别的方式说服自己,便只有无奈笑笑。   “文溪,我会想办法的,一定会的。而且,就算……就算这几年没办法在一座城市,等我们毕业了,工作了,自由了,我们不是都能自己选择吗?”赵渊又说,目光依旧如同从前一般炯炯有神,带着无法抗拒的力量。   “你会忘了我吗?”林文溪问,他并不认为赵渊还能想得到什么法子。   赵渊坐起身,抓住林文溪的拳头,握紧,郑重说:“我绝对是最后一个去忘记的人!我的……好……好弟弟……”   林文溪挣脱赵渊的手,嘴唇颤抖着,忽然指着赵渊笑着说:“哈哈,怎么有点像电视剧里,男生往往收了喜欢自己的女生做妹妹。”   赵渊想再说些什么,却觉得自己此刻就像个刽子手,正拿起尖刀,狠狠捅进林文溪的胸膛,在要接触到那颗跳跃的心脏之前,他选择了收手。   这一天以来,赵渊反倒渐渐冷静下来,再没有了当时一心着急,便想带林文溪远走高飞的冲动。他知道,自己和林文溪彼此之间早就有些某些不同寻常的感觉,他亦知道,有些事,如果真地捅破一层纸,一切也许会朝着某些无法想象的方向去滑落,也许是,焚烧得一干二净,他知道,剩下的一切,只有等,只有时间。如果不想许多事情反复折磨文溪,折磨自己,便让一切,先止步于现在吧。   他笑着说:“你看,我这不是没有收你做妹妹嘛。”随后悠闲地哼着:“天上掉下个林妹妹……”林文溪笑笑不语,捻起一根枯枝在泥土地上胡乱拨弄,不成文,不成画,又像是写了谁的名字。   瓦屋,土砖墙,冬暖夏凉。玻璃纸糊的窗户,十分透光,窗户左右各贴着乡下人特有手艺剪出来的马到平安的窗花,栩栩如生。   暖坑用去年刚收成好的干稻草垫着,掖两下则一股淡淡的稻草夹着乡土气息,怀旧而又温馨。干稻草上是一床薄薄的乡下自家用棉花弹制的垫絮,松软惬意。垫絮上面铺着一层新编的芦苇竹席,散发着淡淡芦苇香味。炕下是储水系统,一到夜晚,满室生凉,而那时候卧室里唯一一盏黄色的灯泡用大红色纸糊的罩子半罩着,整个屋子安静宁和,伴着暖炕点点的水汽,就像是乘着竹筏漂流在平缓流畅的大江上一般。而瓦屋上面开个口,用玻璃纸糊着的一个天窗此刻被挪开,月光从窗下缓缓流淌进来,柔和而均匀地铺满整个炕子。   是夜,两人躺在床上都有些难以入眠,林文溪的肩膀紧紧靠着赵渊,睁开双眼。   “睡了吗?”赵渊轻声问。   “没有。”   “怎么还不睡?”   “不敢睡,害怕一觉醒来,今晚就过去了。”   赵渊不免微微叹息一声。   林文溪亦不知还能剩余几天。以弘轩的能耐,在这个小乡村想找个人,那是穿蓑衣救火,烧起来是迟早的事。   两人相拥着,不知何时,才渐渐入眠。 第92章 (何其短暂!)拆穿双簧迫西东   明日一早,林文溪醒来时才伸了半个懒腰,却被吓得生生憋了回去,眼前,正是满面怒容的林子伟和泪眼蒙蒙的黄夕雅,还有个铁面无表情的弘轩。   “不!”林文溪脱口而出。   怎么会,怎么会只有一天,这般相聚,怎么会只有一天!!   “看你样子,不像是生病吧!”林子伟冷笑一声。   赵渊站在后面,不住朝林文溪使脸色。   “是有些不舒服,刚好碰到大学同学,就想来这里休息一下。”林文溪马上反应过来,说。   “那你不会在电话里和你弘轩叔叔交代一声?病得这么着急?”林子伟冷冷地问。   “挂了电话以后,突然觉得头晕,都躺了一天呢,今天刚好好了一些,我还打算马上和您联系。”林文溪笑着说,心里头却是战栗不已。   林子伟的面色才有些舒缓,继而板起脸:“以后做事不要这么没交代,走吧!”   林文溪本是随口胡诌,并不以为能瞒天过海,不料竟生生趟过这趟鬼门关,便知自己和赵渊的口风一定是对得上,不免暗自庆幸,为了更加严丝合缝,自然微微捂着脑袋:“乡下的空气好一些,我多住两天,也是一样的,要不,您先回去……我住两天走回?”   “小子!你动一动我就知道你会翘起哪根尾巴,收拾好你这德行,走!”林子伟怒容满面。   “他不方便坐车挪动,就让他休息两天也不错,这里环境挺好的,累了这么几个月,休息几天也没事。”黄夕雅见儿子无碍,转悲为喜,笑着说,林文溪很配合地不住点头。   正好,曹大苗和刘兰花干完早晨的农活,方进家里呢,见了这么多人,老实巴交的庄稼人顿时下了一跳,继而问:“阿渊,这些,不会都是你的朋友吧?”   赵渊顿觉尴尬极了,忙上去就想将姨妈和姨父请出去。林子伟笑着开口说:“我们是文溪这孩子的父母,这孩子贪玩跑出来,现在和我们一起回去呢。”   “噢噢!是林老师的爹娘,来来来,快请坐快请坐,林老师可厉害着呢,他娘,快去把我存了几年的老酒开了,那母鸡宰了待客,贵客呀!赶紧赶紧,别愣着!”曹大苗忙小心翼翼将锄头放好,拍打着身上的泥土,轻轻推着自己的妻子。   “老弟别千万别客套,我们这就走呢。还多谢你款待我这不成器的儿子,多有叨扰,改天登门再道谢!”林子伟忙止住这憨实的汉子,笑着又问:“最近收成怎样?孩子在哪读书呢?”   “挺好的!建设新农村,道路铺到家,乡里还免费派发种子幼苗,赶着年底好收成咧!娃儿呀,娃儿是林老师的学生,今年考上镇子里的小学,下半年开学就去读呢!”曹大苗摸着脑袋,响亮地说。   黄夕雅见丈夫三句不离本行,不免微微一笑。   “不错,那就好。文溪昨天没有调皮捣蛋吧?”林子伟问。   “没有!阿渊带着他出去玩,玩的老开心了!”刘兰花一壁往簸箕里满满地盛着干豆角,一壁笑着说。   林文溪的笑容顿时凝固在脸上。   “多谢老弟弟妹关照了,我们就先走了。”林子伟春风一笑,便即离去。曹大苗和刘兰花再三客气,黄夕雅只是笑容满面地让两位留步,抽空横了林文溪一眼。   林文溪看了看赵渊,一时千言万语,只是无语凝噎,微微低头,走出门去,再回头。   刘兰花夫妇齐齐送到门外,又送到田埂边,再三留客。   “姨父,愣啥呢?快叫我送他们呀!”赵渊跺跺脚。   “你愣啥呢你,你快去送啊!”曹大苗推了他一把。   “你倒是喊我送啊,不然我一孩子家,不就算是自作主张了?”赵渊皱眉说。   “就你还孩子,你从小主意多,我们脑袋瓜子不精明,都只能给你打下手了。”曹大苗说。   “那你给我打下手,你大声让我送啊!”赵渊恨得牙痒痒。   “合着你还当真了啊?你小子懂不懂尊敬长辈啊?”曹大苗皱眉虚抬起手,要对赵渊用板栗凿子。   “阿渊让你大声喊你就大声喊,穷劲个啥子!他送,也算是咱们的心意啊!”刘兰花戳了一下丈夫的脑袋,曹大苗方急急地高声喊:“阿渊啊!快!快送送林老哥和林老师!”庄稼人的嗓子洪亮,饶是一行人已经走了百米开外,都听得清清楚楚。   “哎哎,你说这小子,送人怎么跟赶集一样的,我还没说完,跑这么远了!”曹大苗指着赵渊的背影直嘟囔,方才他才喊出声,赵渊已经一溜烟跑了。   “老乡,不用啦!”林子伟回头回应,却见赵渊已经满头大汗地跑过来了,彼时,林子伟正板着脸对林文溪说:“你们俩配合得还真是天衣无缝,差点连我都唬住了!”见赵渊过来,只得离了几步,自让两个后辈说话。   一行人走上大路,便要上车了,赵渊再没有任何理由相送,只得在原地挥挥手,又看着林文溪一步三回头地进去,看见他被林子伟从车中伸出的手扯回去。   “赵渊!”林文溪从车子里探出头来,直直地朝赵渊挥手。   “赵渊,再见!”林文溪喊着。   “再见……”林文溪的声音忽然沙哑着,一阵急痛随着那怆楚的声音,刺入赵渊的胸口。   赵渊突觉鼻子一酸,眼泪险些掉下来。   辛苦找寻这三个多月,一朝虽是偶然重逢,哪里能忍受这一天多的相处,何其短暂!何其短暂!再见面,又当时何年何月何日?赵渊眼中尽是去年初见时,林文溪含羞低头,尽是林文溪微微一笑,尽是他满眼的倔强,是他痛苦时的泪水,昨天何其糊涂,为何要说出那番认他做弟弟的话?赵渊心下大悔,他觉得有很多话,都还未说出口,怎能舍得林文溪就此离去!   “文溪!!”赵渊大声喊出来,却见车已经绕过那条道,转入山后。赵渊拔腿开始奔跑,抄着通往县城道路的近道山头,一路跑,不管不顾地跑着,仿佛身体内的力量,能支撑住自己跑到扬子县,跑到,天尽头。   赵渊本来决然不会想到能赶得上,不料,在这座山头,却看见车子堪堪停在在乡政府大院的旧址那里。 第93章 (我7厘米高了) 青梅竹马垂髫时   林文溪路过乡政府大院的旧址时,大声嚷嚷着非得要下车。   “我进去看看,进去看看!”林文溪大声喊着。   “什么好看的!”林子伟怒气顿生。   林文溪哗啦一下就按下车窗,勾着脖子就往外钻,弘轩着急之下,靠着路边,一脚刹车稳稳停下来,开了车锁,林文溪退开车就往外跑,林子伟倒一把没抓住。   “弘轩,什么情况?”林子伟缓和下语气,问。   “伟哥,我是看着这孩子长大的。这地方,文溪小时候过的最高兴的时候,都在这里了。况且,过不多久就要拆,让他看看,也算是个念想。”弘轩说。   “你倒婆婆妈妈起来了。”林子伟有些不悦。   “嘿,文溪有时候喊我‘二爹’,我也有一定的管教权利嘛。”弘轩不好意思地笑了笑。   “我也赞同。”黄夕雅笑着说着,推门下车,自去照看林文溪。   林文溪有些失神地走进了大院里,一楼走廊右侧最靠里间的房间,在这里,他有过九年的童年,这一别又是九载,再次走进这里,依稀只觉得自己又成了那个少不更事的小孩子,四岁,还是五岁?   熟悉的白墙和红底漆的墙角,熟悉的黄色斑驳油漆的木门和里面一片淡蓝色的纱窗。房间的摆设全部变了,或者说,就算没有变,林文溪也记不得旧时的模样。他顺着光滑的青石地板,走到自己儿时的卧室,如今看上去卧室似乎比从前小了许多,但是那片墙角却依旧宽敞,墙角那一片凌乱的碳木笔画,木棍沾着泥巴刻下的字,都不曾被自己父母所清理。   “一只青蛙四条腿……”   “我7厘米高了。”其实应该是70厘米,林文溪这幼稚的笔画,让他自己看了啼笑皆非。   “我叫圆圆。”   林文溪目光死死停在最后一行大大的字——我的哥哥是方方!他会保护我!   心里猛然一惊,头皮都有些发麻起来。就像时光快速逆转,他又缩回那个不到一米的小孩子,拿着碳笔,在墙角一笔一划凌乱写得不成文,但是内心深处,定然是最真最纯的渴望。而这一行字最后的两个规规矩矩的小字——“会的”,正是方方当时镇定看着他写下的承诺。   林文溪伸手去轻轻抚摸着那两个字,害怕被擦拭掉了,却又想狠狠去触摸,一时之间,竟然不能自己。   童年的记忆如蔓草般疯狂生长,从第一次在门背后被方方拉出去玩耍,被父亲大骂后,方方帮自己擦拭泪水,还有一切四季分明的季节,都有着他的陪伴,那一年多,两人似乎一次都没有分开,谁知道一分开,却音讯渺渺,竟然十四年都没有过联系。对了,刚进来时看到的那棵白杨树,挺拔修长,绿叶如茵,莫非是和他一起种下的?   那里白桦树的躯干已经有三十余公分,看种下的地点,正是十四年前,和方方一起栽下的。那时自己不懂怎么栽树苗,居然试图把整棵树苗埋到土下面,让他急了个半死。   “这又不是种子,你怎么这么埋!”那时候那个方方就会对自己这样说。   林文溪哑然失笑——等这棵树能乘凉了,我就回来,和你一起数星星。   以后每一年的夏天,自己都会绕着树,希望它快快长大,甚至还和树比身高,希望它快快长到可以让自己躲进树下乘凉。可后来才知道,树在长高,自己却也在成长,白桦树才长到和自己一般高,自己却不得不随着父亲的工作调动,前往县城,竟渐渐地,把一切都淡忘。   林文溪睁大眼睛,有些不相信地望着树下的那个人。   那儿时就喜欢负手独立的孩子,一下子成了眼前这个火红色短袖衫,穿着牛仔裤,如同这白桦树一般挺拔少年。他英俊潇洒,剑眉星目,高挺的鼻梁,如刻般的下巴,浑不似二十岁的青年能有的成熟和睿智,都在他那双矍矍发亮的眸子里,不变的,就是嘴角那半含关爱,半含无奈的一抹浅浅的笑容。难怪,难怪最初见他,总觉得依稀有那种似曾相识的感觉,原来这一切却历经数年变迁,在面对现在的林文溪时,却从未改变过。   “就是你……”林文溪毫无证据,却认定了他——站在树下的赵渊,一定是他就是这个想念了十几年的人,就这么出其不意站在自己眼前,仿佛许久的夙愿终得实现一般,林文溪完全不知道该去做什么,眼泪夺眶而出。   “走了!”林子伟见黄夕雅百般催促文溪不成,不由得自己下车领人,二话不说,抓着林文溪的手,径自往车上拉。   “我不是小孩子了,我都过完十八岁生日了!”林文溪嘶声吼着。   “多说无益!”林子伟拽着林文溪,奔到车前。   “林叔叔,是我想多留文溪住几天,我很欣赏他,把他当成我自己的亲弟弟一样!”赵渊忍不住急切地说,他犹然有些喘不过气,满头大汗,一张脸涨得通红。   “你把他当亲弟弟,就不该伙同他来骗我们,就不该由着他用自己爷爷的名义去捐款!赵渊同学,你很聪明也很能干,以后大有前途,叔叔更希望你能好自保重。文溪还得修身养性,才更明辨是非,同学相聚,不急一时。我们还有很多事,你就先回去吧,帮我谢谢你姨父的好意。”林子伟微微缓下声音,语气不怒自威。   “方方,方方……”林文溪冲赵渊大声喊着,声音却渐渐远去。   “芳芳?”赵渊左右环顾,没有见到什么女孩子出现,怔怔地只得看着车绝尘而去。   “他是我小时候的玩伴,是方方,那个经常和我一起玩的男孩,你记得吗?”林文溪一路都在。   黄夕雅想了半天,说:“那时候你爸爸和弘轩叔叔经常在外出差,估计没怎么见过他,我也很忙,确实没什么印象呀。”   “可你总该记得那玩伴叫方方吧。”林文溪满怀希望地问。   黄夕雅摇摇头,说:“你那时候确实有个玩的还可以的伙伴,这都十几年了,名字长相,我确实记不住,不过,肯定不叫方方,而且他可是隔壁街一个比较有钱人家的孩子,好像不太像你这同学吧。”   “那,那家人是不是姓赵?”林文溪又问。   黄夕雅摇摇头:“妈妈年纪大了,确实记不住,只和那孩子妈妈,刘什么小妹的见过几次。”   “那……那刘什么小妹的……啊姨,是不是很会做菜,是不是很会煎鱼?”林文溪抱着最后一丝希望,问。   黄夕雅有些歉意地摇摇头。   “以前让你追着咱们的祖籍,去寻宗问祖,你都没这么积极!”林子伟不免隐隐又有了些怒意。   林文溪垂下脑袋,一路再无言语。 第94章 (有什么条件?) 再入林家辩子伟   赵渊再无心思享受乡下这般初秋的良辰美景,匆匆别过刘兰花和曹大苗,回了家。   林文溪的电话,便成了日常赵渊的寄托。   “起床了吗?”赵渊问。   “起来了。”   “昨晚睡的好吗?”   “还可以,你呢?”   “也……还好,吃了早饭吗?”实际上,赵渊回到家,时常失眠。   “ 吃了,你呢?”   “也吃了。今天在做什么呢?”   “看……一些东西……”实际上,林文溪是在看新学校的招生简章,校纪校规以及行程,车次等,这些,林子伟只稍作交代,其它地全让儿子自行打理。   日复一日,赵渊终是忍不住了。   “你家里没有人看着吧……”赵渊问。   “放暑假,我妈妈一直在家,我爸这几天好像也闲得很,弘轩叔叔时不时就带几个人在附近逛一逛……”林文溪很无奈:“你知道我家在哪吗?”   赵渊如何又不知道呢?他在扬子县三教九流的朋友还真不少,便有供电局的,电信局的一些认识的人,能帮忙提供户主名为黄夕雅的所在地,赵渊已经不止一次登门拜访了。只是每次,都被黄夕雅客客气气地相待,或是被林子伟温和而不失威严地劝走。他实在是,再没有任何理由去林文溪家里了。   可无论有无道理,这一趟,赵渊只是率性而为。   “我下午过来。”赵渊说。   所以那个阳光明媚的下午,林文溪一直坐在房间里不肯出去,亦不肯陪黄夕雅买衣服。   赵渊进门,很娴熟地找到鞋套,自在房间下首的椅子中坐着。林文溪帮他倒了一杯热茶。林子伟边看着报纸,边微微抬头注视这个不速之客,等着他先开口说话。   “叔叔,如果我把这些捐款的钱,全还回去,文溪还有可能留下吗?”赵渊问。   “和钱无关。他帮你,但是方法有误,功过相抵,我不计较。但是他走,和你这件事没有直接关系。”林子伟说。   “班里的同学,都不希望文溪走。”赵渊说。   “你代表你的同学来了几次了,这些都不是理由,任何理由对他都不适用。”林子伟干脆地说。   “毕竟纪夫大学更适合他,他这样的品学兼优的,不是更应该有机会去更大的世界去深造,拓展吗?”赵渊问。   “任何一所大学,都不是一个人最终的前程。”林子伟说。   “但是任何一个重要决定,都有可能影响人的一生。”赵渊说。   林子伟有些诧异地看了看赵渊,遂放下报纸,呷了一口茶,不愠不火地说:“所以,如果知道这个决定是正确的,那么按照正确的方向去走即可。”   “正确这个词,是一个很有争论的词,倒不如说成,这个决定对他好,那么按照对他好的方向去走即可。”赵渊笑着说。   “也是这个理。”林子伟表示肯定。   “那么何谓对他好?他是成年人,那么由他自己决定他的去留,给他完整的人格和主导权,这种对待,是对他好,是吧?那么叔叔认为对他好的,不一定真地他本人就认为好呀?所以,这个由他自己去决断,不是会更好吗?”赵渊诚恳地说。   “有道理。”林子伟赞许地看了赵渊一眼,微微一笑:“一个成年人,有权去做他自己想做的任何不违背法律和道德的事,但是所谓闻道有先后,术业有专攻,当一些事情复杂到,以他的年纪和阅历,无法做出更为恰当的选择时,身为长辈,替他做一些决定,是完全有必要的,你认同吗?”   “我认同。但我也认同一点,没有人能完全了解另一个人。您身为文溪的父亲,未必能完全了解您的儿子,他有多大的潜力,能力,品性,您未必能完全掌握,所以,‘以他的年纪和阅历,无法做出更为恰当的选择’只是经验之谈,而非能有实际标准去衡量的,它是个伪命题,既然是个伪命题,那么,您要帮他做决定,这一个决定,也算是伪命题,您又是否认同呢?”赵渊侃侃而谈。   “那么,我给你一个标准。就他帮你筹资捐款这一件事,他大可不必要冒着他的爷爷,我的亲生父亲的名义,而是直接打着你的名义去做。这样虽然会对你的自尊心有些伤害,但是相对于救你父亲来说,这些小事不值一提!对不对?”林子伟问。   赵渊不得不点头赞同。   “他如果有足够能力,了解你这个人,他就不会这么鲁莽,那么,他就不会有被有心人利用这个事,合理合法地要求他公布捐款来源,进而得出他“弄虚作假”的结论,进而影响伤害到他的家庭。在你们同学眼里,他是为了谁做这个,心知肚明。但是,外校的人不会知道,无孔不入的媒体不会知道,而这样的不知道,和模糊,正好能被人利用,煽风点火,伤害他,伤害学校,伤害家庭,三输一得的局面,他如果足够有能力,是否可以避免?”林子伟问。   “他……”赵渊一时哑口无言。林文溪怎么能想到这么多,林文溪只会想到帮自己募捐,只会想到不伤害自己的自尊,他如何会这般圆滑老道,他做的一切,都只是为了出自一片单纯的本心而已。试问和林文溪互易而论,自己当时又会怎样呢?应该,是有一些起码的顾虑,应该是会有圆滑点的处理,甚至很可能对林文溪所谓的自尊弃之不顾。可这,也是林文溪比自己强太多的地方呀。   赵渊边想着,深深地看着一旁静默而坐的林文溪,一时不知再说些什么。   “他的决定,可能只认为对他好,而无法判断这个决定,是否对家人,对家庭好。人这一辈子,活着难道只为了自己?”林子伟耐心地补充。   赵渊只是一言不发,良久,起身对林子伟鞠躬:“我作为林文溪的朋友,很谢谢叔叔百忙之间这么耐心地和我交谈,这充分说明了您对文溪的看重,谢谢您。”   林子伟微微点头赞许,并不说话,赵渊只得望了望林文溪,再次望了望,终是黯然离去。   “你这同学,有急智,不盲从,将来是个人物!只要不影响大局,你多和他学习交往,是很有好处的。”林子伟对林文溪说。   林文溪默然不作声。   “那你对于你调往外省的事,怎么看?”林子伟又问。   林文溪垂下头,良久,狠狠地摇摇头。   “道理,你妈妈和弘轩和你说了很多遍了,你实在要犟,那也没法子。”林子伟说着,进了内房。如果你不走,我有什么办法施展拳脚,你这个不懂事的孩子,还有你妈妈,是我林子伟这辈子的软肋啊!林子伟不免叹息一声。   “我不想走。但是不得不走。谢谢你。”林文溪在短信里简短的一句话,赵渊看得几乎掉下泪来。   陈婉馨简直不相信,这个熟悉的号码,是他!她盯着来电显示,竟有些茫然而无所适从。   那三个多月,她差点绝望了,她差点以为,就算林文溪离开,她也不可能能再和赵渊在一起。   林文溪离开以后,赵渊整个人就丢了魂。   虽说兼职还做着,却只在那个酒吧不时走一趟,而且不时自己还喝得酩酊大醉,甚至和酒吧里的一众男女,关系暧昧,绯闻四起,一时在酒吧,赵渊另有绰号“找怨小生”,因着和他有过勾搭的男男女女,无不是不久被弃之不顾,怨气冲天。   在学校呢,赵渊依旧上课,却常年睡得呼噜四起,打篮球竟然会被篮球砸到脸,惹得郑凯几乎要策动造反,把他逐出篮球队。据王襄说,赵渊还将床铺搬到下铺,并且经常只穿着那一件红色球衣,委实像是着魔了。   所有女生,赵渊几乎一概不理,只是经常和顾曦在一起,才见到他久违的爽朗大笑。   赵渊每隔一段时间就自动消失一两天,回来以后便呼朋唤友,借酒浇愁。若不是赵渊的各项成绩不至于差到底,又因着帮街道办的人抓了一个小贼,人大张旗鼓地送锦旗来学校,还有越野比赛第二的学分慢慢抵扣,赵渊兴许要被试读处理了。   陈婉馨一直愁着,想和赵渊长聊一番,不料赵渊不给任何机会,正眼都不看她一眼。   甫一放暑假,赵渊一个人跑去北京,逛了长城故宫各大园子还有大学,才回到扬子县。扬子县呆不过几天,赵渊又是成天和一帮兄弟醉酒熏熏,以至被赵铭将操着棒子狠狠教训了一番,并将他赶去乡下他姨妈家帮忙干农活。赵铭将深切清楚,这个儿子倘或有不成器时,经常看着从前和母亲所剩不多的几张照片发呆,只要让他去他姨妈家,那个嫁给庄稼汉的刘兰花那里干活做事,不几天总能缓得回来。刘兰花说的话,比自己这个亲生父亲管用多了。   陈婉馨摁下接听键。   “婉馨,文溪要被送到其他省去读大学,你有没有办法让他留在纪夫大学?”赵渊问。   “我可能没有办法,况且,其实我也不愿意。”陈婉馨听得赵渊所说之事,又是和林文溪有关,不免来气。   “有什么条件?”赵渊说。   “我的条件,你敢答应?”陈婉馨的声音透过电话那端传来,初秋时分,赵渊觉得满身的毛孔豁然张开,一阵阵寒意侵入皮肤,透骨而入,他不禁打了个寒噤。 第95章 (自己取消名额) 赵渊谋策留文溪   “你说。”赵渊沉声说。   “做我男朋友,并且和林文溪不得再有任何来往!”陈婉馨说。   “办不到!”赵渊说。   “那我也办不到!”陈婉馨冷冷地说。   “婉馨,我赵渊一直对你感恩戴德,想通过很多其他种方式去报答,但是唯独做男朋友这类的事情,有名无实,半点意义都没有!何必要这样去慢慢磨掉我们之间的感情呢?至少,我们还能是好朋友,不是吗?”赵渊恳切地说。   “对我来说,你做我男朋友,这就是所有的意义!”陈婉馨大声说。   “男朋友是世界上最没有意义的头衔。”赵渊说。   “我会让它变得有意义的。”陈婉馨温柔地笑着:“你倒是答应不答应呢?”   “我可以做你男朋友,但是我和文溪正常交往,我们……本来就没有其它。”赵渊说。   “这话说出来谁信?郑凯信吗?王襄信吗?安安和舒小曼信吗?顾曦和楠楠更不可能相信了吧。还有,林文溪,他信吗?”陈婉馨极力控制着自己的情绪,平缓地说。   “好,我答应你,为期,三年!”赵渊说。   “附加一条,林文溪回纪夫大学,你必须从寝室搬出来,我会在外面租房子,我们合住。”陈婉馨说。   “这不可能。”赵渊掷地有声地说。留住林文溪,便是为了每天能够看见每天能够听见,若然如此,宁可他去了外校,大不了三年以后再聚首,好过从此搬离寝室,只能在课堂,只能林文溪不多的聚会中再见面,这让赵渊,又情何以堪?   “你没有资格谈条件。”陈婉馨说。   “那就算了,谢谢你。”赵渊说。   “你这是以退为进?还是当真不肯?”陈婉馨问。   “当真不肯!”   “呵呵,每天共处一室而不理会他,赵渊,他会很痛苦的,你熬得住?这是个悖论。”陈婉馨说。   “你对自己这么没有信心吗?我当你的男朋友了,你还要求我不能搭理其他男生,这么说,太贬低你自己了呗。”赵渊呵呵一笑。   “你倒是不着急呀?那成,你可以和他正常来往,但是你得搬出来和我一起住!”陈婉馨说。   “成交。”赵渊沉声说。   “今天晚上,墨世之都,面聊细节。”陈婉馨说。   等待赵渊的,除了陈婉馨,还有骆扬。   “骆教官,不用介绍了吧。”陈婉馨笑问,赵渊点点头,三人一齐坐下。   一番商议之下,三人一筹莫展。   纪夫大学中,陈婉馨自忖父亲和墨谦在其中自是有裙带在的,可在她看来,林文溪这人十分神秘,莫名地,竟会被纪夫大学派往外省做交换生,这是她怎么都想不明白的。她以为的惩处,估计是通报批评,写公开致歉信之类的。但是,独独是如此特别,从纪夫大学作为交换生出去,毕业证便少了太多含金量,这无异于是葬了林文溪的前程,事情,并不至于如此。   是有父亲的人在中间做了什么吗?   陈婉馨和墨谦分别向她父母,墨谦询问了家中亲友在纪夫大学的状况,次日再凑在一起,依旧说不出个所以然。   “你知道是谁要让林文溪走吗?这个处罚,于情于理都太奇怪。”陈婉馨皱眉说。   赵渊微一沉吟,陈婉馨马上说:“除非你当真不想他留,否则把你所能知道的,都该诉我。”   “我只是在想,不管是谁要他走,我们考虑的方向,可以换一换。”赵渊朗声说。   “你说。”陈婉馨递过一杯巴黎之花香槟酒。   “我们不从纪夫大学下手!只要考虑,作为交换生,谁和他交换,然后去那所大学,让那人自己取消名额。这名额一定是很久之前就定下的,仓促之下没有人选过来,文溪,也可以不用走。”赵渊信心十足地说。   陈婉馨不禁对赵渊竖起大拇指,同时微微看了一眼骆扬,骆扬顿时定下头,嘴里不住夸赞:“你这个同学,确实是聪明。”   “赵渊,你我如果真地能合作,往后,该有多少大事我们可以一起完成呀!”陈婉馨的目光流连在赵渊深邃的眸子中,在酒精的作用下,竟尔目眩神迷,这样的男人,怎么能不属于我!   “我一市井小民,你太高看我了。大家既然都认为方向是对的,那么,剩下的,一切拜托了。”赵渊说着,举杯致意骆扬和陈婉馨,一饮而尽。   “赵渊,如果一旦林文溪知道我和你的约定,林文溪会很惨很惨地,我不知道自己会做出什么事呢。”陈婉馨笑着说着,将一颗樱桃狠狠捏碎,果汁四溅。   “你做出什么事,我会做出十倍归还!”赵渊冷冷一笑,大踏步而去。   “大小姐,你这个忙,帮的有点大呀,这非得墨爷亲自出马不可。”骆扬恭谨地说。   “我自然会去说服他。”陈婉馨不屑地说。   “可是,赵渊到底对你有什么好处,你这么去帮他?”骆扬问。   “我们陈家的女婿,你说有什么好处?”陈婉馨笑着说,细细用纸巾擦拭嘴角,颇觉这酒味,十分清冽。   让陈婉馨意外的是,墨谦竟然很快应允了她的要求。   “你今天爽快得不对劲。”陈婉馨狡黠地看着墨谦。   很快,陈婉馨知道了,他林文溪,何许人也。   “这件事起先我竟然半点消息都没有,要不是你说了,还真让他们瞒天过海把人转学了。放心吧,我只有比你更着急留住人!”墨谦说。   “那你怎么会这么着急和我说林文溪的身份?从前不是咬死了不让骆扬告诉我的吗?”陈婉馨冷冷地问。   “你要真地一直不清不楚地,万一有点什么事,反应的时间都没有。你在学校像以前一样,多引导引导那小子,让他多折腾点笑话,就算是给我最大的帮忙了。到时候再要赶走他,就不会这么不动声色,要让林家,颜面扫地。”墨谦注视着陈婉馨,嘴角拧出一丝不易觉察的微笑。   “那要看我男朋友的了。”陈婉馨坦然一笑,耸耸肩,一脸俏皮地说。   “还是女孩子家心性!不过也没关系,能让赵渊做你的如意郎君,的确是美事一件,可你,好歹得问下你爸爸的意思,不是不是?”   “我选的,自然是极好的。”陈婉馨催促道:“墨叔叔,赶紧的啦!”   骆扬很快接到了墨谦的密令,临行前,他不无小心地问:“墨爷这么快答应大小姐,是不是有点太着急了?”   “着急?再着急,人可真地去了!人留在咱们眼皮子底下,林子伟还投鼠忌器,不在咱们这里,让他放胆去搞,很多事只怕是包不住!”   “他们有行动了?和林子伟的那个司机有关吗?”   “不用你操心,那个叫弘轩的,我会想办法对付!另外,别以为你对婉馨存的心思我不知道,乘早消停!”墨谦说。   骆扬碰了一鼻子灰,没趣地自去外省。这事经墨谦一联络,人脉网一撒,很快就能知道那名交换学生便是一个商人的女儿,知道能来纪夫大学,成日里开心得不得了。不过,那女儿身体有暗疾,先天心脏并不算好。 第96章 (死了?) 计成返校埋祸端   林文溪收拾好行囊,订好车票,便预备出发了。   “记住了,少回家,最好不要回!”林子伟严肃地说。   “嗯。”林文溪点点头,心里却暗暗想着,以后不回这个家,去赵渊那里过年,也算不错的。   “我的意思,是少回扬子县!”林子伟加重语气,像是看穿了林文溪的心思。   林文溪默然点头。   林文溪的所乘坐的班车即将驶出扬子县时,他给赵渊发了最后一条短信:“感谢有你。”   回复:“希望一切还来得及。”   短信方看着,有人的电话来了,弘轩听毕电话,脸色一时阴沉下来,他紧紧捏着这台诺基亚手机,近乎将里面的按键全部抠出来。林文溪一脸肃然地看着素来沉稳刚健的弘轩,颇为不解。他更不解的是,抵达下一站,弘轩马上要自己下车,取了行李,一言不发地去售票厅买票。   “回程票?”林文溪看着票里显示的终点站,扬子县。   “什么情况?”林文溪问。   “交换生那边有点问题,估计要另外安排了。”弘轩沉声说。   上午出门,下午再回到家,林文溪却没有感觉到半点轻松,他忽然想起赵渊短信中的:“希望一切还来得及。”这事,真地凭借赵渊能完成?不大可能,林文溪宁愿相信这是巧合。然而无论如何,终归,应该是可以回纪夫大学了。林文溪觉得,应该向赵渊报个信才行,喜滋滋地冲将出去打电话。   “什么?死了?好端端的人怎么会?!”林子伟勃然大怒:“消息确切吗?”   “确切,是那边的兄弟报来的,学校里的一切本来都打点好了,但是那姑娘突然去世。说是心脏病发作,也证实了,她确实是有先天心脏病史。”弘轩肯定地说。   “操特妈的怎么会这么巧!”林子伟狠狠地将茶杯摔碎在地。弘轩陡然听见老领导口吐脏话,心下忍不住一震。   “办事的兄弟靠谱的吗?都没有透出什么消息吧?”林子伟问。   “兄弟之间,这样的事绝对靠谱!”弘轩拍着胸脯保证。   “让查,和当地警方核查一下,看看到底是这天灾,还是人祸!”林子伟说。   “是。”   “还有,除了咱们的人,是不是只有文溪那个同学,赵渊,知道文溪要转走的事?”林子伟问:“再另外,这赵渊,知道文溪的身份吗?”   “这个不敢确定,目前只能肯定的是知情人除了我们,只有赵渊。至于文溪的身份,我调查得出,陈天骄那边还是遵守约定,没有让他女儿陈婉馨了解文溪的事,那陈婉馨在学校口碑什么都不错,也没听说她和文溪有什么大的过节,所以,从她那里应该暂时没有出口。”弘轩说。   “查赵渊和陈婉馨的关系。查赵渊的底细。别说还是在校大学生,以他那心性,如果当真要为非作歹,那文溪就太危险了。”林子伟用拳头锤着墙壁,已然十分苦恼。   “赵渊和文溪的关系特别好,早就是兄弟相称,那赵渊平时对文溪很照顾,越野拉练,还救过他。”弘轩说。   “是么,可还是不能掉以轻心哪!”林子伟说。   弘轩本欲再说,老上级拧成川字眉头,生生让他阻住即将出口的话。   “文溪和赵渊,简直是一对啊!两人平时看着斗嘴吵架,关系不知道多亲,赵渊成天跟在文溪后面,又是买早饭又是端茶送水的,我都看见赵渊蹲下来给文溪系鞋带!疼他疼到心尖儿里了啊!”   “文溪走后的几个月,赵渊都瘦了很多哈!”   这算是什么呢?弘轩隐约觉得不对,却又说不上来。那个白白净净的孩子说的话,实在是太匪夷所思,就拿自己和伟哥来说,早就是生死兄弟,为他两肋插刀,甘赴一死,也不在话下,但是让自己给他日常地买早饭,端茶,送水,系鞋带……这样儿女情长的事,对老婆都未必做的出吧。弘轩想及此,心下猛然一惊,当年……似乎也有一个人这么对自己。   弘轩不敢再多想,匆匆办事去了。   一别三个月再开学,盛夏已过,秋老虎重又抖擞威风,又是当时军训时。林文溪和赵渊一起走进校门,惊鸿掠影,林文溪浅浅地笑了,独自走进校门的那天,却从未想到过,再次踏入时,身边有了这般丰神俊朗的翩翩男子。   桂子飘香,月季吐蕊,两列娇羞可爱的菊花直从校门口的迎新花圃处像是要排到天尽头。夹道梧桐苍翠,天蓝语默,怎地当时,未知这纪夫大学美漫如斯呵!   赵渊一路静静地注视着林文溪,这样的时光,真是太好,命运,待自己不薄,可这一切,究竟还是要苦苦等待三年吗?若文溪,只是个平常家的孩子,那该有多好,以后的生活,似只要有这个满脸浮着微笑的孩子,一切似乎就是幸福着的。   还不及坐定,顾曦像是小鸡夺食一般抢到林文溪的寝室,几乎将他浑身摸了个遍,嘴里犹然说着:“你走的时候都有个怪叔叔来问我你的情况咧。”   及至文溪一问长相,阔鼻大耳,黑得像包公,便莞然一笑,不是弘轩,又是谁。   王襄则捏着林文溪的胳膊赞赏不迭:“别时莲藕空心白,再见荷花染泥灰,你怎么把自己折腾成这样!”   就连郑凯,亦对林文溪略有几句问候,不似那般疏离了。   很快,女寝419寝室的女生一齐来了,舒小曼非要林文溪还一个热烈的拥抱,周楠楠和林文溪亦是相互问好,知道彼此甚安,便可放心,张安安则指着王襄说:“平仄不对,又不押韵,你还是卖身不卖艺吧!”   一切照常,一切如常,唯有陈婉馨看着赵渊,作倾城一笑,便安静地站在一旁。   学校迎新大会,赵渊身为学生会副会长,自是义不容辞。小至撰写迎新标语,这交给文溪和王襄。设立家长招待处,交给一些风貌稳重,举止得体的男女同学。学长学姐关怀处,由那些跳脱活泼,热情大方的同学负责,譬如陈婉馨的舞蹈队,小曼等。重新修制路标,分发学生会手册,检修新生宿舍的水电,床铺,有擅长家电,机械的学生去做。设立向导团,一团专司介绍纪夫大学的特色课程,一团专司帮忙打点行李,一团专司引导参观各大学习教室,一团介绍军训过程以及后续的拉练活动,如此不一而足。   忙忙碌碌的一周,总算是过去了,一场学生会组织的豪饮,落下帷幕,大家伙算着自己的积分,调侃新认识的漂亮姑娘。计算机楼下,陈婉馨默然看着赵渊:“忙过了,就该正事了。”   赵渊点点头:“会的。” 第97章 (我可没答应陪觉) 婉馨献情遭冷拒   开学的所有热闹,欢喜,随着赵渊的一顿酒席,而作了东逝水。   林文溪难以置信地听着赵渊宣布,陈婉馨,成为她的女朋友。从前女友,又变成现女友,陈婉馨举杯频频庆贺,顿时化作酒席中的翩跹彩蝶,明媚在每一处春华如许的山谷中。   “不庆祝我一杯吗?文溪?”陈婉馨微微一笑:“你当时说过什么,我记得很清楚呀。”   “你……怎么不去找郑凯庆祝。”林文溪问。   “哦,这个小宴席本来是订不到的,多亏了郑凯出面张罗,搞定了那些人。我已经对他表示过了。还有,一会儿,我请到一个钢琴大师,为我们助兴呢。”陈婉馨笑着将酒杯抵在林文溪的嘴边:“你走以后的那几个月,关心他的,照顾他的,都是我,从前是,以后,也是。”   林文溪不觉浑身冰凉,只是因何,他们又在一起,从未有缘由的爱,不见端倪的情,让人怎能相信,那赵渊眉开眼笑见,眸子下的暗影,和种种的不安?   是也,他不是亦说过,自己是他的亲弟弟一般么?他和她,私底下有过什么,自己又何曾知晓呢?兴许,他只是对自己情谊深厚难舍,却并非……那么,那天晚上,乡村夜雨共眠,舌尖下的温柔,那般沉重粗鲁的缱绻,又当何解释?是也,他知自己还在介怀,知自己不乐意,以为自己,是不肯的吧?我们之间的情,自何处生,又将,自何处灭?本以为此生再难相见,却不料天赐垂怜,两人贴心如许,兴许,是该知足了罢。   一念通,处处通。   林文溪举杯痛饮,唯祝百年好合!   钢琴声激越昂然,林文溪不禁打了个激灵,那是谁?云澈?朱紫萍?二人合奏?自己不在的这段时间,到底是发生了什么?一切,变得不可思议,不可理喻!   林文溪端起酒杯,走向两人。   琴声戛然而止。   “好久不见,文溪弟弟。”朱紫萍盈盈一笑。   “你们……怎么会?”林文溪张口咂舌。   “赵渊和他女朋友第一次公开宴席,婉馨邀请我们过来助助兴。本来紫萍不喜热闹,不过听说你会来,我们就来探望探望小朋友哈!最近去哪了?”云澈眉目舒展,平和地看着林文溪。   “家里有事,回去处理了,你们……怎么认识婉馨了。”林文溪有些失语地问。   “她经常来琴行,又是介绍学生,又是介绍客户买琴,那些客户还个个很有品位,我们还疑惑来着,她说她是你的好朋友,又是赵渊的女友,我们欢喜还来不及啊!”云澈笑着说。   林文溪若有所思地哦了一声,又问:“那你们,一切可好?”   “一切都好,过阵子,我们就要结婚了,到时候你一定要赏脸!”云澈笑着说。   “一定。”林文溪举杯,再次一饮而尽。   只是,当赵渊成功申请了校外居住,收拾好床铺,即将离去时,林文溪黯然默坐。   他刚才说什么了?   “相信我,我还是我。”   你还是你,所以,你离我而去,所以,你要搬进和陈婉馨的金丝小巢里,而你不告诉我,到底,是为了什么?   是夜,赵渊醉醺醺地来到和陈婉馨同住的地方,自己的一应物事,俱已收拾得齐整,放置在房间的各个角落,和陈婉馨的掺在一起。宽敞的客厅里,一应俱全的家电,正中央一台24寸LED液晶彩电,客厅上面的水晶吊坠灯,璀璨琳琅,沙发中的抱枕,一个是宫崎骏动画里的龙喵,一个是圆滚滚的篮球,上面绣了两只虎虎生威的大眼睛。   赵渊仰躺在沙发中,整个人几乎陷了进去,那种迫人的舒适慵懒感像是瞬间抽掉了自己的脊椎,要化成一滩烂泥,赵渊惊得重又坐起。   “来,先泡个热水脚。”陈婉馨端着一盆水,轻轻放在赵渊脚下。   “你……你去休息吧。”赵渊说。   陈婉馨不由分说,就开始帮赵渊解鞋带。   “不,你不用这样。”赵渊忙伸手挡住她,一段水蛇般的柔软,便即躺入他的怀里。   “为了你,我愿意。”陈婉馨说着,俯身去操持,赵渊抬脚避开:“我这人懒散习惯了,就睡这里。”   “是我动手呢,还是你自己来?”陈婉馨摊摊手,站起身。   赵渊默然脱下鞋袜,将双脚放入木质脚盆中,脚盆自动感应,微微震动,下面的锯齿状磨砂石顶着脚底,十分惬意舒服。   一双玉手伸过来,轻轻帮赵渊擦拭着脚肚子,脚踝,柔软的手拂过赵渊的脚背,赵渊牢牢地将那双手抓住:“婉馨,你真不用这样折煞你自己!”   “你是我未来的老公,这点事,我怎么不能做了呢?”陈婉馨俏然一笑。   赵渊极为坚持地自己洗好,倒了水,走进卧室,他有些迷惘了。   篮球放在随手可见之处,书桌上尽是他自己的书,台灯是装饰了豹猫图案的护眼灯,柔和温暖,光线亦很明亮。卧室里还有一张仰卧起坐的健身椅,拉力器,哑铃等,甚至墙壁上亦嵌了专用于引体向上的钢筋杆子,不可谓不考虑周到。   赵渊见到那张大床,不禁苦笑一声,这里,原来只有一张床的。   卧室里,空调送爽,凉风习习。深蓝色的天花板,上面的灯光,像是宝石缀在天幕,星光盏盏。橘色灯暖,风光旖旎,醉人的台灯,壁灯,柜灯像极了月光照着花海,花海中雾气生烟,一阵阵不知名的熏香味入耳袭来,饶是赵渊这般壁立千仞的刚强男子,一瞬时,亦觉浑身酥软无力,直想奔着那张金丝鹅绒被的芙蓉帐而去。   “渊……”陈婉馨低声呼唤,婉转若莺啼,身段似燕舞,一双迷离的眸子勾魂摄魄,赵渊不禁在脑海里想着,盘丝洞,妖精……   披肩纱似是自主滑落,一枕玉骨,一抔香酥,迷人弯钩的烈焰红唇,赵渊几乎整个人都热血沸腾了。   素手轻摇,拂脸似晨风,娇怯怯的身躯似不耐三更夜凉,已然旖旎在宽阔的胸膛,倾听山呼海啸般的心跳。   就像是,醉了呀。   就等着郎君褪去覆在身上的烦恼轻衣,就等着他紧凑结实的臂膀,就等着,山陵倾斜,空山新雨,他自此,至少,身体,是我的。   可眼前那人忽然睁开双眼,精光大盛,猛然将自己推开。   “哼!我可没答应要陪你睡觉!”   那个身影从而容之,大步走出去。 第98章 (这部剧很无聊啊) 郑凯醋意戏王襄   “赵渊!你敢走!”陈婉馨匆匆披好肩纱,惊叫地跑出来。赵渊正坐在沙发上,噼啪一下打开火机,点燃一根烟,径自长舒一口气。   “婉馨,男朋友并没有上床的职责吧?”赵渊冷冷地说。   “我不是强迫你……”陈婉馨轻声说。   “我不愿意。我以后就睡沙发了。”赵渊淡淡地说。   “你!”陈婉馨愤然走入卧室,狠狠锁上门,一宿愤愤不平,亦无法安稳,明晨起来,赵渊早已出门去了。   陈婉馨自忖似方阵微乱,分明是打算温水煮青蛙,奈何操之过急,她反一思索,倒忽地能想得通了。   又是一个秋风送爽,明月出尘的夜晚,赵渊颇为兴致极高,便独邀了林文溪一起在池边望月吹笛,好不痛快。林文溪虽知赵渊名义上是陈婉馨的男友,然实则待自己如从前并未有别,是以最近渐渐一颗心倒是放了下来。   当夜,赵渊意犹未尽,干脆打电话给陈婉馨,说今晚有事,不回去了。陈婉馨想了想,电话里问郑凯:“赵渊和你喝酒去了?”   “寝室里,嗑瓜子下象棋,最近成了个文化人。”郑凯心不在焉地说。   说话间,电话便挂了,郑凯颇为无趣地看着赵渊和林文溪走象棋。林文溪让出一边车马炮,将赵渊杀得片甲不留,三卒围将,已成死局,便说:“赵渊,你老婆喊你回家睡觉。”   “我老婆正在看韩剧呢。”赵渊朝盯着电脑屏幕,眼中冒出泪花来的王襄说。   王襄不为所动,继续沉迷在张安安给他交代的韩剧任务中。   郑凯微微斜过脑袋,瞅了一眼,皱起眉头:“这个啊,这部剧很无聊啊,结局是男主人公最后死了,女主人公无法承受,自杀了。”   王襄怒而抬起头:“你又不看,你怎么知道!”   郑凯瞪着眼睛说:“我没看过,顾曦看过呀。成日里在我边上叨咕这些,烦的鸟都萎缩了!”   “你不信?”郑凯见王襄趴在桌上,并不理会,一把拿过鼠标,轻轻一点,选到最后一集,刚好一阵悲乐响起,见一漂亮可人的美人儿路过一公墓,倒在那里,身边一个毒药瓶子。王襄闭着眼睛,别过脸,郑凯一脚横跨他的腰,将他定在座位中,单手摁着他的脑袋,另一只手把他的眼皮扯得老长,足足逼着他看了五六分钟,眼见王襄的泪水哗啦啦地流下。   “没营养没意义的东西,让你看!”郑凯愤愤地说。   王襄默然片刻,将每一集都快速两分钟跳完了,摁开游戏,继续玩。   郑凯默默注视了赵渊片刻,陈婉馨的电话又来了,还是那句老话:“赵渊出寝室没?”   “没有!亲林文溪的嘴呢!”郑凯大喝一声,看着凑着脑袋在一起正在叽叽喳喳说笑个不停的赵渊和林文溪。   赵渊和林文溪两人同时抬起头,赵渊意味深长地一笑,俯下身,对林文溪说:“我看要不就送个篮球得了!云澈长期不运动,一身病态态的,都不晓得能不能和那个傻姑娘生下娃来。”   “你怎么不送个哑铃给他!”林文溪没好气地说。   “好主意啊!紫萍会终身感谢你的!”赵渊眉飞色舞地说。   “这身球衣也不错,一起送给他吧。”林文溪努了努嘴。赵渊忙捂着心口:“这是某人宁可做小偷也要拿走的衣服,我怎么舍得?”   “行了,说点正事,我觉得吧,送一套茶具不错。上次在紫云琴行,看见云澈哥的几个茶杯都有些破了。就是不知道紫萍姐有没有留心。”林文溪说。   “我看还是送点实际的,比如一台洗衣机就不错。经久耐用,又可以帮他们省一点点钱,你说是不是?”   林文溪和赵渊两人密密麻麻地说着,丝毫没理会郑凯,浑然不觉一朵阴暗的乌云已经飘至郑凯的脑门下。   郑凯见王襄正玩游戏玩的不亦乐乎,刚好,陈婉馨的电话第三趟打来。   “臭婆娘!你要找赵渊回去滚床单,你打他的电话呀?别老来烦我!”郑凯终于忍不住,咆哮出声,同时吧嗒一下,将王襄的电脑电源给摁了。王襄呆呆地坐在电脑前,看着屏幕一片黑暗,耳边听着不绝于耳的同班同学的怒骂“王襄!你怎么不动了!”“猪队友!不知道躲开啊!”仰天长叹,奔出寝室去,不一会,将顾曦推推搡搡进来,和他换床铺了。   顾曦彼时迷迷瞪瞪地,不知怎么回事,见郑凯躺在床上一张脸绷得紧紧地,便坐过去帮郑凯收拾桌子。整理书本,清理烟灰,见郑凯闷声不吭,噘着嘴吧跑过去帮林文溪参谋送给云澈和朱紫萍的结婚礼物去了。郑凯仰躺在床,偶或看一眼对床那三个可恶的脑袋,想起陈婉馨,一时心头火起,拍了篮球噼噼啪啪往楼下跑。   不一会,三人听见楼下郑凯的声音。   “你不放老子,老子把门砸了你丫的!”   “学校有规定!11点以后熄灯睡觉关门!现在12点多了,你要去哪?”   “你又不是我孙子!干嘛问我去哪?”   “你侮辱宿管,我叫保安!”   “你本来就不是我孙子,这算是侮辱你?那你是我孙子,就不是侮辱你咯?”郑凯大声的冷笑,自一楼过道走廊传来,三人不禁同时抖了抖。   当夜,顾曦睡在216郑凯的床铺,林文溪和赵渊同床而眠。纪夫大学偌大的操场,响了一晚上孤寂的拍打篮球声。   一连几晚,陈婉馨再也无法坐视不理。   于是,很快宿管将一个新同学领到216寝室。   “那边上铺,以后就由一班的郭亮住了。”宿管说着,一壁捂着腮帮,狠狠瞪了郑凯一眼。郑凯被辅导员教育了,正想聊表示好,粗糙的脸上挤出一个刀子刻的微笑,宿管吓得夺路而逃。   “这里不欢迎你,你走。”郑凯仰躺在床上,两脚高高抬起,踏着上下铺的连接梁子,对着新来的郭亮。   郭亮自然知道郑凯的大名,只得重又唤那宿管,却是苦等不至。   “兄弟,好歹这是学校分给我的上铺,我们那边的寝室都在作修理……”郭亮苦着一张脸。   “还要我说第二遍吗?没看到铺位是满的吗?”郑凯厉声说。   “好歹,先睡一个晚上,不然我去哪休息呢……”郭亮指着自己收拾好的两大包行李,一时踌躇。   “好,你就先睡一个晚上。”赵渊笑着从上铺跳下来:“我去下铺委屈一下。”   “谢谢了啊,谢谢啊。”郭亮忙将行李搬进去随意堆着,胆战心惊地抱着一床被子上去。   郑凯斜了赵渊一眼,沉起嗓子咳嗽一声:“这畜生得了便宜又卖乖!”   郭亮吓得差点没摔下来。   “委屈谁了?”林文溪问。   “委屈你了。”赵渊咬着耳朵说着,悄悄从枕下伸过手臂,枕在林文溪的脖子下,两人渐次贴近。   “此地无银三百两”王襄一壁和张安安煲电话粥,莫名地来了这么一句。   郭亮次日就走了,可顾曦抱着被子站在216的门口。 第99章 (你此来,何事?) 张东面质林文溪   “辅导员把郭亮安排到我寝室了,让我来这里。”顾曦怯生生地说。   “那个小王八蛋这么聪明了?”郑凯锤起床铺。   “你不欢迎?”顾曦问。   郑凯便不说话了。   赵渊再次从上铺跳下来:“看来,要作长期抗战的打算咯。”滚到了林文溪的床上。   “王襄,你说的是真地?”陈婉馨几乎有些声嘶力竭了。   “是啊。”   “每晚都是这样?”   “是啊,以前顾曦没来寝室的时候,渊哥还只睡他的上铺,现在天天都在下铺滚床单。”王襄砸吧砸吧嘴巴,笑着说。   那边电话挂断了。   陈婉馨接通骆扬的电话。   “告诉张东,林文溪回学校来了。”陈婉馨冷冷地说。   这天,赵渊好不容易经不住郑凯的威逼利诱,跑去和他一起打篮球。林文溪独自一人在寝室练习书法,王襄忽然跑进来,说:“文溪,大门口有人找你。”   林文溪虽则疑惑,也不疑有他,匆匆来到校门口,缓缓走近,他见到阳光下那个立定的身影。褪去一身的迷彩军装,只穿着一身灰色休闲西服。从侧脸看,已然瘦削许多,可他笔挺傲然地站立在那里,就像一尊门神雕像,英武的眉头微微蹙着,神色颜色而庄重,军人的气度风采,在他身上丝毫不减。   张东,你此来,又是何事?   张东的面色似乎不善,看见林文溪,目光却逐渐柔和,他缓缓走到林文溪身边。   林文溪有很久没有再见到张东,正脸看下,张东似乎憔悴了不少,更瘦削的面庞上,是更为挺括的鼻梁,可他脸上却是看不懂的表情,又有些柔和,却似乎很失望。   张东的眼神飘忽了片刻,忽然面色变得十分阴鸷,他一把揪住林文溪的衣领,厉声吼着:“林文溪!做人做事给老子放干脆点!明面打杀我随你便!别给老子玩阴的!”   “把话说清楚。”林文溪凛然不惧地看着张东。   “你自己做的事,自己清楚!”张东说着,大踏步而去。   “张东,你站住!”林文溪在后面喊,张东却只是傲然地走着,并不回头。   “那我现在要杀你,要剐你,你给不给?”林文溪大声说。   张东立时停住,缓缓转过身,逼近林文溪,神色极为阴狠地从腰间掏出一把明晃晃的瑞士军刀,递给林文溪,往自己胸口上抵着:“自己动手!插深点!”   林文溪收起刀子:“我从来做事光明磊落,无愧于心!你这么长时间不见,一见面就把什么都往我头上扣,这算什么?”   张东捏着林文溪的两腮:“文溪,你告诉过我,要让我以军人的身份,血效国家,让我死得有价值,有意义!可你……临大四,我要毕业了!……你为什么……你何必这样对我,你要打要杀要怎样,我张东真心没有怨言,可你一次次不肯对我动手……你……”   “你说清楚!”林文溪怒目相对。   “是吧,也许,不是你做的,本来就是我犯下的滔天罪孽,你就算这么做,也是我罪有应得,我又有什么脸面要问你……这一辈子,自问从不怕死,自问哪里有危险,我都抢在前面,拿到功勋荣耀无数,我以为,这些好歹能抵得过一些……原来,耻辱就是耻辱,罪就是罪,一辈子我都要顶着这个,对不对……”张东放下林文溪,一瞬间,像是苍老了许多,微微弓着背。   “文溪呀,我本来就是垃圾,对不对,做垃圾,就该好好地去那些龌龊臭水沟里,对不对……”张东一步一步地走着。   林文溪心下弥散出数种说不清的忧伤,他坚信,他依旧恨着张东,恨着这个带个他无数个恨得,痛得难以入眠的黑夜的人,可张东又是发生了什么,变成这般模样,和自己,又有何关系呢?   赵渊很快就得知那天的事,他作了如下分析。   “玩阴的,说明张东被人陷害栽了跟头,他把这事推在你身上,那只可能有一件事让不该知道的人知道了。”赵渊目视林文溪,看着他的反应,有些事,赵渊不确定重提,林文溪是否会十分抗拒和抵制。   林文溪的神色很淡然,并不像是强行装出来,他,难道不生气?林文溪对赵渊的分析点点头表示认可,赵渊忽然有些失望。   “那件事,不管对谁说,势必是对张东造成十分严重的影响,否则他不会这么说,那只证明,是张东惜之如命的东西因这件事失去了。”赵渊的神色有些严肃,林文溪的脸色也逐渐沉寂下来。   “一个军人,惜之如命的,无非是军人的荣誉,让他荣誉受损,那么可能是这件事传到他学校那里。对他造成的影响,可能是留校察看,甚至于,开除。这些我可以让婉馨找骆教官去了解,但是,凡这样的事,只听一面之词是不足取信的,一定是有了什么证据,证明张东曾七年前曾经的荒唐。可是是谁去做的呢?为什么这么做?那证据,又是什么?”赵渊边说,边陷入深深思考。   林文溪对于赵渊的逻辑推断,又震惊,且欣赏,同时也在忧心张东的处境,赵渊抓着头发,想得更多的却是,自己为什么会这般操心张东的事。   林文溪悒悒不乐,赵渊发觉自己竟也像是被放完气的皮球,半点也滚动不得,除了一再叮嘱顾曦好生陪林文溪,便和郑凯除了上课,便是打球取乐。   “你不会又和赵渊闹翻了吧?”顾曦问:“你平时不开心,他不是一张脸会突然厚得像城墙一样天天端在你面前求鞭挞吗?怎么他好像也不开心了?”   林文溪的脸色渐渐沉了下来,他忽然想起那晚雷滚心动之时,自己分明想及了和赵渊真真正正地水ru交融,却被赵渊看破心事。赵渊虽则帮自己分析出缘由,到底,又是不是吃心了。可偏偏这番话,却在赵渊身边怎么都开不了口。   在顾曦的一再追问之下,林文溪反而神色舒缓下来,仿似无拘碍般,心平气和将他和张东七年前的事一一说来。   顾曦起初瞪大眼睛,一脸不可置信,紧紧握着林文溪的手,长吁短叹。见林文溪似乎确然平静下来,又开玩笑说:“要是郑凯也这样对我就好了。” 林文溪哑然失笑。   顾曦急切地说:“我也许想不出个所以然,但是,如果你或者赵渊都不早点想通,小病熬成症候,就真不成了!要知道你们要么不出问题,要么就是大问题!” 又问:“你介意别人知道这些吗?”   林文溪郑而重之地点点头。   “文溪,不管怎样,我后面做的事,你一定要原谅我!”顾曦说着,匆匆而去。 第100章 (票都买好了啊) 一念悲情动心肠   至晚时,林文溪接到一个电话,那是他几乎没有主动联系过的张安安。   “秋风爽,星星满天,我却有很多疑惑,想请你帮忙解答,不要拒绝我。”张安安说。   当夜赵渊应是去婉馨的住处了,林文溪虽则烦恼得紧,却也不忍拒绝,便独自来到操场。   如水的夜里,张安安和顾曦并肩坐在球场旁边的台阶中,望着林文溪,淡淡一笑。   “你能原谅他吗?”张安安问。   林文溪眉头紧锁,微微看了一眼顾曦,问:“谁?”   “张东!”张安安肯定地说。   林文溪扭头就走。   “文溪,这个学校,乃至这个世界,我最信任的人,除了你和凯哥,就是安安,我请你,也给我同样的信任!”顾曦在后面大声说。   林文溪停下来,仰头望了望天空,重又回来坐下,脸上已然寒冰凛冽。   “不管你怎样生气,也等我们今晚说完了,你再对我们撒气。但是,现在,请你回答我的问题。”张安安正色说:“你,原谅他了吗?”   林文溪想过无数次这个问题,张东为他一句话,几乎就要冲到马路上自裁时,他想过,过年雪夜独自穿过那条曾如梦魇附身的黑色巷子时,他想过,重游越野拉练的山丘时,他想过,而现在,他也在想着。林文溪摇摇头,不是不痛了,而是埋下了,而埋下,却不是放下。   “一个人最不能容忍的,就是被自己至亲的人背叛和伤害。”张安安忽然说。   林文溪忽地心下一惊。   “军训结束,你内心里早就把他当成你很亲密的人,甚至于,也许不亚于赵渊!不然,为什么和他在一起的细枝末节,你全部记得一清二楚。所以,你一直认为,为什么是他?”张安安沉着地说着,目光清亮得如深蓝天幕上的星辉,纤尘不染。   “如果这个人是别人,我相信他拿着刀子求你原谅时,你要么就真地给他一刀,报了这个血仇!要么,就直接原谅他了,以后也不会去想,不会去问,因为你压根不在乎这个人到底是生是死了。但是偏偏就是张东,偏偏就是躲不掉的孽债。”张安安朗声说。   林文溪咀嚼着张安安的话,沉默无言。   “张东和你有一个迈不出去的坎,要解开心结,就要当面说清楚。否则,今晚赵渊喝多了,被婉馨接回去,就有第二次,第三次,赵渊不喜欢婉馨,我们都知道,可你不要等到赵渊欠婉馨的情太多,欠到只能拿一辈子还了为止啊!”张安安又说。   “虽然赵渊有难时,你义不容辞,像是换了一个人一样,但是平时的你和他,我们都看在眼里,无一不是他主动,无一不是他想尽办法,但是你想没想过,陈婉馨也许是你和赵渊的坎,张东却实实在在也是赵渊和你的坎啊!张东怎么对你,他看不到?有那样的过去以后,你怎么对张东,他难道又看不到?赵渊是我见过的一等一的聪明的人,但是有时候在你面前,痞得像个流氓,傻得像个孩子,他也许无法处理这个心结,你就该主动了呀。”张安安一把拉住林文溪的手,紧紧地握住。   “你为什么要帮我。”林文溪问。   “我和你说个故事。”张安安说着,抬起头,不知何时,舒小曼走了过来。   “我有个哥哥,叫溪哥。以前在高中,有个男孩子对他一直很好,但是他自己没有意识到什么,对男孩子态度一直不好。他很懵懂,男孩子却很成熟,他曾经伤得那男孩子想离开学校,却在男孩子离开的时候才明白,自己到底是爱上了。”   从来没有出过家门的溪哥,离开出走,去省城寻找男孩子,不知道遭了多少罪,也是缘分注定,他竟然将男孩子找回来了。他们在一起,很幸福很甜蜜,一起努力学习,一起笑对人生。男孩子甚至去溪哥家住过一段时间,帮忙打点家务,抢着干脏活累活,他们在一起的每一份每一秒,都很幸福,美满。只是天意弄人,有一次篮球比赛,男孩子辛苦获胜,将溪哥牢牢抱紧,两人几乎都要亲下去,却被班级里妒忌溪哥的男生把他俩的关系写在黑板上,公示于众。最后溪哥不堪忍受旁人的眼光,越来越沉默寡言,甚至于打架,酗酒,逃课,最后患了神经衰弱,不得不在家休息。溪哥父母把他看守得很牢,但是溪哥却还是乘机逃出来了,并和他一起私奔。男孩一路开着摩托车载着他去了市区,两人在市区很幸福过了两天,车票都买好了,两人相约次日就去广州。”   张安安有些哽咽,林文溪沉吟不语,听得很专注。   “次日就要去广州了啊,可是溪哥早起开心地起来,打开门,却看见是自己的父母。溪哥那时候一定是伤透了心吧,所以才一直打闹,一直哭泣,甚至寻死觅活。可他最终还是收下心去了学校,却见到男孩的第一眼,又沦落下去。”   “他疯狂地伤害自己,疯狂自虐,最后男孩子不想看到他痛苦的样子,选择休学。两人最后一次见面,溪哥想把自己的一切都给那男孩,可是男孩已经太累了,他背负着一切,发生很多事之后,他承受着溪哥父母的质疑,甚至于溪哥的父亲动手打过他——可他原本就是孤儿啊。”   “他最终知道自己和溪哥也许生命线永无可能交叉,选择了离开那座小城。他离开小城的那天,溪哥拿着书包去复读。这些,溪哥都只在毕业之后,才逐渐得知。”   “男孩子后来一直认为溪哥已经有女朋友,也许,要结婚了。只是,溪哥足足等了他七年,中途因男孩子的朋友从中种种阻挠,两人一直没有取得任何联系。最后溪哥却在毕业后,参加了他的婚礼。”   “男孩毕业之后,不,早该称他男人了。去了广州,那个他和溪哥空自许的地方,碰见他妻子,两个人随后去了另一座城市打拼。”   “男人说,他最后悔的事是离开了家乡,最不后悔的,是遇见现在的妻子。男人的妻子很漂亮,她怀孕了。”   “文溪,你知道吗?两个人到现在都没有联系!”   “我曾一度希望溪哥执着勇敢地去找他,但是溪哥拒绝了。后来我才渐渐明白溪哥的苦心,两人见面,要么,男人因为家庭责任,不能和溪哥在一起,就注定着溪哥和他的永久结束。要么,男人和溪哥在一起了,却背负着妻儿的愧疚,和溪哥也再也回不去从前的快乐。有些事,过去了,就是过去了,有些人,错过了,就是错过了。就像溪哥说的,他宁愿永远活在回忆里,却不愿意在现实中让让两人的一切过往结束在时光的劫数。”   “他们确实没有在一起,但是我能知道他们曾经的苦楚,他们的遗憾,却也只能接受。两人如果当初,更加勇敢一点,更加勇敢一点,会怎样……”张安安说着,不禁泪水肆意,再也忍不住痛哭不止。   “你那溪哥,如今怎样了?”林文溪流着泪问。   “他?”张安安望着南方,若有所思片刻,说:“现在一直独居在他们曾经空许约的城市。”   “去吧,文溪,去找他。”张安安说:“不要因为过去,毁了你的现在。” 第101章 (他是个人渣!) 渊溪访张东不遇   “安安,文溪是出了什么事,你给他说这么一个故事呢?他,和他,又是谁?”待林文溪和顾曦远去,舒小曼不禁问。   “小曼,你真地不应该出现。”张安安说。   “可我去上历史课回来,就看到文溪往操场走,我莫名其妙地就跟着,才看到你们在这里一直说话,我实在忍不住……我感觉好久没和他说过话了。”舒小曼小声地说。   “唉……难为你了。”张安安叹息一声。   “可安安,文溪出了什么事呢?”舒小曼问。   “他的事,我承诺过不得再和任何人讲。”张安安低头黯然地说。   舒小曼听了这话,如遭雷击,眼泪簌簌掉落,捂着嘴巴:“安安,别这样……我确实一点用都没有,文溪宁愿和你说,也不愿和我说……”   “文溪只和顾曦说了,只是顾曦选择让我来处理。文溪本意,是不想再让任何人知道,我们一起,尊重他,好吗?”张安安笑着拉着舒小曼的手。舒小曼含泪恨声离去。   林文溪出乎意料地又消失了。   赵渊气得在寝室里跺脚,好在王襄转述了张安安的话,赵渊才急吼吼地跑了。   在张东所在的军校前面,赵渊终是看到那个让他心急了一整天的人。   军校不得随意入内,门卫也不通传。林文溪从阳光遍地,等到斜晖摇曳,身体却总是觉得一片苦寒。   站岗的军校学生终于不忍,将他带进门卫室,给了他一顿饱饭,几番请示打听,却只说张东早就离开学校,目前去向不明。林文溪却不知该走向何处,身上的钱已经用完,不能购买回去的车票,他静静坐在校门口附近的花坛里,垂下头发呆。   “不用等了,张东学长在毕业前就离开学校了!现在都快半年了!”门卫忍不住说。   “你们找张东?”有个器宇轩昂的年轻人忽然走上来。门卫马上挺胸收腹,昂然敬礼:“廖连长!”   那廖姓连长微微点头致意。   “是的,请问一下张东,张教官,他在哪里?”林文溪忙问。   “他不是张教官!”廖连长正色说:“16岁当兵,18岁毕业来这个军校,成绩优异,提前结业!屡立大功!一年前,我们都可以喊他张连长,提前授了上尉!如果不出意外,再过个两三年,他将是我们当中最年轻的少校!可是,他居然是那么龌龊的一个人,他就算再辉煌再有能耐,也抵不过他犯下的强奸罪!而且,还是一名未成年的男孩……要不是依法没办法公诉,他早就准备呆在牢里熬成个老头子了。”   “那有什么证据吗?”赵渊问。他很疑惑的是,林文溪的事,事发时,应该只有自己,文溪,张东三个人知道,如何突然这般?   “匿名寄过来的举报信还有录音。另外,张东自己都承认了,这不算证据?”那人冷声一笑。   录音,赵渊想着……也许,是张东喝醉了,和其他人说了吧,那自己便再无端倪可查了。可,我凭什么要操心张东的事!赵渊忽觉心口微酸。   “他犯罪的时候,也未成年,所以,就算要判,也该无罪。”林文溪说。   “你小毛孩懂得还不少嘛。”那人笑着问:“找张东做什么呀?”   “想问一下,他离开学校,去哪了。”林文溪虽十分不耐于这人的态度,依旧恭谨地问。   “去哪?这我就不知道了,说不定,是去找当年他寻乐子的那个小屁孩,逍遥了呗!”那人哈哈大笑。   “你不许侮辱人!”林文溪气得面色顿时涨红。   “可惜了一个精英,却成了人人唾弃的败类!我这舍友,面上无光啊!”廖连长齿冷一笑,大踏步严肃地走了进去。   “你!”林文溪气得双手捏紧拳头,赵渊忙将他拽到一边:“在这里惹事,疯了吧你!”   “可他……”林文溪说。   “难道张东不是吗?!”赵渊忽然厉声问:“他难道不是恶心,龌龊吗?”   “当时,你还让他找到我,让他拿着刀子……”林文溪冷声说。   赵渊轻叹一声:“你不能因为你和我都原谅了他,而否认那连长说的事实。”   “可他当时毕竟未成年……”林文溪噙着泪说。   “文溪!我只想问,如果等到他了,你会怎么办?”赵渊问:“你,难道想和他在一起?”   “不!他为了这样的过去,哪次出勤不是不要性命?哪次顾惜了自己的安全?在越野拉练,对我百般开导,他所做的这一切,我怎么诚然不会忘记!如果我早知道这些,我会希望他不要去亲口承认这一切,我希望他安安心心毕业,留在部队里,为他的军人荣耀而战,成为他理想中的人!他所弥补的一切,早就……足够了!我放下了,希望他也是,我也希望你……放下。”林文溪那倔强的目光,倏忽化作云霞的缠绵,注视着赵渊。   “你真放下了?”赵渊笑着问。   林文溪点点头,眸子中流波婉转。他静静地注视着赵渊,看着赵渊挑起的眉头,扬起的微笑,湛然的眸子,想起那晚情浓时分,自己的芥蒂,他多希望能时光倒流,他一定不会介怀,不会抵触,而是全身心地,接受着赵渊的狂风暴雨。   林文溪希望赵渊此刻能深深地拥抱着自己,希望赵渊也对自己说:“我不介意,我一点都不介意。”就像那天晚上,赵渊说过的,你一点儿也不脏。他亦希望,赵渊能在此番缱绻情动时刻,安安静静地述说他和陈婉馨的一切。   这原本,是个极美的黄昏呵!   此间晚风沉醉夕阳,暮霭铺地,天边的云霞慵懒地流淌,斜晖映在林文溪的脸庞上,顿时化作一抹温柔的腼腆,一切的一切像是和林文溪一样,在沉默着,等待着。   林文溪有种想哭的冲动。   谁知,赵渊眨了眨眼,忽地拍着手一阵雀跃:“那今晚继续洗干净等着!”   “你!”林文溪顿时羞红了脸,夕阳落入地平线,夜幕降临,方才一番情肠,顿时化作万般的怨念,张牙舞爪地奔赵渊打过去。   赵渊一把背起林文溪,嘴里哼哼着:“天晴朗,那花儿朵朵绽放……”   林文溪想起越野拉练时的事,恼恨地拍着赵渊的肩膀:“睚眦必报!小肚鸡肠!”却被赵渊背着一阵风般奔跑着。   当天下午,纪夫大学,教室。   “你说你难受什么呢?”陈婉馨笑着问舒小曼,她发现平素和张安安挤在一起的舒小曼,今天和她竟坐得十分之远。   “没事……”舒小曼趴在桌子上,无精打采。   “该不会是,林文溪跑去找张东了吧?”陈婉馨说。   “你怎么知道?”舒小曼不禁问。   “我家那位,这几天对我温柔得像只小绵羊,不就是为了让我向骆扬打听张东在学校的事。我家那位关心的,自然就是你家那位关心的!我家那位跑了,自然就是你家那位跑了!咱们哪,同病相怜呀。”陈婉馨笑着说。   “你家,我家……我可没这好命……”舒小曼没好气地说。   “平心而论,我是觉得只有你才最适合文溪呀。”陈婉馨笑着说。   “文溪适合我,我却不一定适合他,不然他也不至于什么都不和我说。”舒小曼颇为戒备地看着陈婉馨。   “那么,你想知道吗?”陈婉馨笑着问。   片刻,舒小曼知道张东和林文溪的一切,就像是自己从前珍藏的雪域人参,被老鼠咬了一般,又急又气,花容失色。   “你是怎么知道的?”舒小曼问。   陈婉馨心下忽然一凛,马上笑着说:“自然有人告诉我。”   “安安?”舒小曼失声问。   陈婉馨微微一愣,旋即面色轻松如常,笑着说:“有些事,你不必知道得这么清楚,但是呢,你只要知道,有人让我知道,自然是知道我能帮上忙。”   “赵渊?”舒小曼又问。   陈婉馨只是笑而不语。   是夜,陈婉馨的住所。   “婉馨,你是不是可以告诉我,郑凯的态度了。”电话里,一个男生的声音问。   “郑凯的态度,你难道不知道吗?从他对顾曦你就可以看出来!你不信,就自己试一试。”陈婉馨冷冷地说。   “我要怎样试?”那人说。   “喝醉了往他身上抱,怎么都不起来,看他的反应了。”陈婉馨随意一笑。   “好,谢谢。不过,以后再要我帮忙,不要做出伤害文溪的事!”   “我早就知道张东不会对林文溪动手,不然也不会让你做信使了。”陈婉馨笑着说。   “那你为什么要这么做。”   “你不用问原因,总之,我答应你,我不会让你做伤害任何人的事。我只要你不时给一些消息给我就行了。”陈婉馨说。   那边沉默地挂上电话。   陈婉馨有些烦闷地棠下,两手摁住太阳穴,觉得头痛欲裂。她实在意想不到,这般深仇大恨,张东没有对林文溪动手,而林文溪,却也没有对张东搏命,这到底,又是为什么? 第102章 (我是男孩啊!)心事渺渺求不得   顾曦见到紧紧搂住郑凯,睡得酣畅十足的王襄,紧紧咬着枕巾,泪水流了下来。   为庆祝越野拉练的顺利结束一周年,东道主陈婉馨,王正娟,一起邀请班级男女生参加聚会。   郑凯作为冠军,当仁不让地作为首席邀请名单,他捎带上顾曦。王襄自是要陪着张安安,赵渊和林文溪本来又凑在一起准备留在寝室不欲过去,实在耐不住大家的热情,只得同去充当花瓶。   却不料,王襄自曝出越野拉练他连累张安安的事,惹得大家伙要他赔了一杯又一杯酒,他自己更是兴致勃勃,将一众人喝了一圈又一圈,便倒在郑凯身边。   及至要散场时,王襄突然抱住郑凯的肩膀,双腿夹着他,说什么都不肯撒手。   “兄弟,你喝醉了吧?你要抱的人在那边——”郑凯说着,喊:“安安,把你家男人带回去拴紧了。”   一众人一起过来想把王树懒从郑凯身上扒拉下来,使足了劲,王树懒却只是拼命挣扎,呼号不止:“不要碰我!我要睡了!我要睡了!”双手勾住郑凯的脖子,抱得愈发地紧。   “要不,等回去再治那只蚂蟥吧……我也有点……”张安安头晕不已,方才陈婉馨寻了各种理由灌,她着实有些支撑不住了。周楠楠和王正娟便扶着张安安,往寝室里回了。   “你不会这点酒就不行了吧?还走得动就背着呗。”陈婉馨说。郑凯如得军令,立时昂昂挺立,任由王襄双手勾着他的脖子,双腿夹着他的腰腹,脑袋枕着他的胸口,就这么像是胸前正着背书包一般,大步往前走。   及至到了寝室,郑凯已然醉眼朦胧,瞌睡连连,可王襄似乎像是铁匝子一般,将自己匝得死死地,怎么睡得成?   赵渊接连拍了王襄屁股数下,王襄甫一醒来,便嚷嚷得直哭,抱得更紧了。   “他这是小蝌蚪找到妈妈了吧,不然你就母爱泛滥一次。”赵渊无可奈何地说。   “那怎么行,这样怎么睡?还睡一床……”郑凯咕哝着,打了个饱嗝。   “有啥的。”陈婉馨忽然从门外走进来。   “安安和小曼都有点不行了,楠楠也被正娟接走,我看,只有我替安安走一趟,来看一看这个不成器的小子怎样了。”陈婉馨笑着说。   “这……这……”郑凯的舌头像是拧着疙瘩。   “他是你舍友兄弟,吃点亏怎么了?他现在这副德行,你把他强行拉下来,万一有个三长两短的,安安怎么办?”陈婉馨捂着嘴笑着:“听话,就这么着了。”   郑凯似懂非懂地哦了一声,仰头就睡下去,他只感觉胸口的那个脑袋,好像又动了一下,又蹭了一下,然后,贴得更紧了。   “赵渊,跟不跟我走?”陈婉馨说。   林文溪彼时正面朝墙壁,背对身后的一切,似是睡着了。   “你的男朋友和你吵架了,最近并不想理你。”赵渊说着,一下跳上林文溪的床铺,扯了薄薄的被子,背对着林文溪睡下。   陈婉馨紧绷着脸,一言不发地出去。   “记得锁门。”赵渊补充一句。   听得寝室门怦然一声。   顾曦默默地看着郑凯的床铺,郑凯仰着头,微微蹙眉,似是胸口承受着王襄整个身体的重量,呼吸有些困难。而顾曦,更是分明看见王襄贴紧着郑凯翻开的衣领,朝那个厚实的胸膛上,微微地蹭着,双腿在那里缓缓地游移。是把郑凯当成安安了,还是……顾曦迷惘了。   从郑凯第一次直若天神一般救了自己开始,顾曦渴望了很久,很久。就算是曾经被郑凯背着,曾经赖着要郑凯抱着自己,却总是因着自己有意无意的一个不经意间亲昵的动作,惹得郑凯颇为不适应,若不是真当自己是兄弟,恐怕当时就会发作。   于是只能这般小心翼翼地, 默默为他做饭,收拾床铺,默默地笑对他人的揶揄甚至指责,背过身去,依旧一脸晴光万里。因为知道郑凯其实最厌烦他人拿这些事开玩笑,甚至因此动过手。有人当着郑凯的面嚷着:“你如果真地是个爷们,就不该经常和这个臭娘们在一起。”   “爷们,不应该和臭娘们在一起么?”这是郑凯说过最暖心的话,却从无他意。   可是,我不是臭娘们,我是男孩子啊!   所以直到郑凯把聒噪的人都给降服了,才渐渐地,流言退,明月清。渐渐地,有些难以自控,渐渐地,也经常做出郑凯并不乐意的事,可他知道,郑凯忍了,是为了自己而忍的。尽管郑凯一再提出不满,却总是面对自己的眼泪,默默背过身去抽着烟。   只是,即将升入大学部,却知道,郑凯走了。他只在电话里说了一句话:“我去纪夫大学了,你好好保重。”然后是长久长久的沉默。   他,是刻意避开自己吗?   “长相思兮长相忆,短相思兮无穷极, 早知如此绊人心,何如当初莫相识。”若当时,你自己任由我被欺侮,视而不见,若当时,你甚至从未路过,我们之间,不会有这么多的故事,我不会有这么多的悲伤,其实,亦不会有这么多的欢乐。   凭借一身的厨艺,跟着你到了纪夫大学,我本还是会小心翼翼,谨小慎微。   但是我看见了周楠楠和王正娟,两个热情似火的女子。虽然周楠楠并不如王正娟那般开放外向,却也在王正娟恨不得告诉所有人她们的关系之后,亦小心而天真地和一些冷嘲热讽周旋,并不愿将任何麻烦告知她。王正娟不知道周楠楠此后被心理老师单独辅导过数次,亦不知道周楠楠每每念及家人,思乡心切,但是周楠楠从来不说,总是一脸幸福的微笑。一人负重前行,一人张扬潇洒,但是一起幸福着的时光,她们给了自己十足的勇气和信心!   我又认识了引为知己的好友林文溪,一个看似弱不禁风的男孩子,一个腹有诗书气自华的男子,背后似有着隐秘的家族和身份。一个一身诗意千寻瀑,清冷若秋月的少年,硬是被张东,赵渊改变得常常拥有十里春风的微笑。可是,他的笑,是为了赵渊吧,他的痛,亦是吧?否则,何以和赵渊生疏,便像是又将自己藏入冰块中,隔了一层齿冷霜冰行走在这世界里。何以只要和赵渊在一起,便像是春回大地,盎然生机?只是,他和赵渊看似两情相悦,却举止言行从不越矩,但凡人前,除了兄弟般的嬉闹,便只有无人时四目相对,凝眸一望的深情。好像大家都心知肚明,好像大家亦有些看不清,倘或,谁更加大胆一些,是否,他们亦不会这般让人着急?   似乎这里大家更加开放,宽容了,我过得真地很自在,也觉得这样的生活,便是自己得慰平生的眷顾。   只王襄,王襄,你知不知道你这不经意地一下,如此这般地安静地拥抱着郑凯,贴近他的胸膛,依偎着他的身体,竟是自己常常思慕而不可得的啊!如果当夜喝醉的是自己,郑凯又当如何呢?早就一把将自己摔回床上去,扔一条毛巾在自己身上,然后大步而去了吧。   是否,本来就该像王襄一般和郑凯真正称兄道弟,谈个女朋友,这样,郑凯就会对自己不会再有所顾忌呢?   不,我早就该知足了,不是吗?   顾曦反复思虑,忍不住探头望着下铺,看见林文溪和赵渊并肩睡得正香,各自穿得齐整。再细细一瞧,赵渊从枕下伸出一条胳膊,悄悄地探在林文溪的脖子后,如此,除非刻意走近他们的床铺上瞧,否则,谁都以为两人只是抵足并肩,极为寻常。   顾曦忍不住捂着嘴巴,泪水点点流下。 第103章 (你走开嘛!)痞赵渊情逗文溪   林文溪晚上做了一个很奇怪的梦,早晨他是在欢愉和惊恐中醒来的,醒来时摸了摸内裤,那里一团粘稠潮湿。   他有些慌乱准备起身,看见梦中的主角,赵渊正坐在自己的床沿,正在电脑上写着什么流程图,规划案,估计又在张罗学生会的事。林文溪有些失神仰半坐起来,仰躺着,梦里他分不清谁是张东,谁是赵渊,可他很清醒地知道,他们都在梦中赤裸着身体,露出足以让任何女生遐想的身板,而自己,一直在呻吟中窒息,却一直在害怕,那一团团的黑暗里,他肆无忌惮,却在某处莫名的灯光打开时,唯恐一切暴露无形。   可林文溪更是看见,眼前的两人保持着他梦中和男主角的姿势,睡得哈喇子都流了下来。堪堪正是王襄和郑凯。   “发生什么了?”林文溪问。   赵渊瞟了一眼,说:“我们也试一试如何?”   林文溪随后用脚蹬了蹬赵渊,说:“你走开。”   赵渊把屁股挪了挪,留下足以让林文溪起身的空隙,又专心忙事。   林文溪很想起身去洗漱间将身体洗干净,他不明白,这事自从年少时起,很久没发生过了,就算上次发生,他也忘记具体是什么事。可这次,他清清醒醒记得梦里缠绵交织的一切细节,肉体上的摩擦,汗流浃背如同下了一场春雨,又像是满树梨花,开了又漫天飞舞,竟然开了一遍又一遍,一遍再一遍……他觉得是痛着的,又是,那么快活。   “你走开嘛!”林文溪又说。   “哦。”赵渊又挪了挪,问:“我走哪去?”他看林文溪面色有些潮红,像雨后春花欲燃的样子,觉得很好笑,伸手就想去捏他的脸蛋,却被一巴掌打开。   “出去,出寝室去。”林文溪肆无忌惮说,郑凯不在寝室,王襄估计又找张安安一起补习去——自从去年王襄考了个年级文化课第三,就被张安安逼着要把第一拿下,林文溪对赵渊说话也不由得大声大胆。   “为啥出寝室?”赵渊疑惑问。   “帮我买早饭!”林文溪随便想个理由。   赵渊将藏在书页下,把打算用来捉弄林文溪早饭拿出来。   林文溪见到豆浆油条,忍不住吞口水,嘴上仍旧说:“我不要吃这个!”   “哦。”赵渊答应一声,端起豆浆大口喝着,油条大把塞进嘴里,嘴里喊着:“我好饿,好饿……”   “赵渊!”林文溪忍住心底的饥饿,哭丧着脸,跌在床里,转身对着墙壁不去理会他。   “咿,怎么还有一份?”赵渊有些大惊小怪地说,从书页另一边又拿出一份早饭。林文溪十分没有骨气地窜起来,吃个精光,却依旧没有起床。   赵渊笑了笑,说有些累了,说出去伸展筋骨,走出去时还微微带了一下寝室门,虚掩着。   林文溪这才做贼般蹑手蹑脚爬起身,正要跑进洗漱间,听见门口赵渊哈哈大笑,原来赵渊一直躲在外面听动静,正好逮个现形。   这一声大笑,郑凯便先醒了,默默地注视着嘴巴张大,贴在自己胸口的王襄,一时尚未回过神来。他又看着捂住裤裆,跑进洗漱间的林文溪,好似某处有一片潮湿。郑凯想了想,再看看趴在对床上铺床沿,看得痴痴发愣的顾曦。正当时,王襄刚好换一个姿势,一个曲腿,郑凯只感觉某处一阵钻心之痛,他瞪大眼睛,顿时清醒过来,只觉得毛孔张开,一股恶寒。   林文溪是被一阵惨叫声吓得走出洗漱间的,彼时他已经换好衣服,看见王襄背顶着墙,人还似一滩烂泥一般,虽是疼得哇啦乱叫,亦未能唤醒他麻木的神经。   手边忽然一松,准备扔进水桶的内裤已然到了赵渊手上。   赵渊拿起,靠近鼻边轻轻一嗅:“好酒不怕巷子深。”   林文溪没有听懂,劈手夺过衣服,王襄却在床头歪着脑袋,不清不醒地嘀咕着:“不怕流氓会打架,就怕流氓有文化啊,哎哟,疼死我了。”   赵渊抬头笑问:“哪里疼?我帮你按一按?”   王襄立时噤声,侧身又睡去了。   顾曦一时捂着嘴,强忍着笑意,看着一脸不满,脱下衣服准备洗漱的郑凯。   郑凯想了想,朝水槽里重重吐口水:“老子真应该换寝室!”   课间时,许是早饭喝多了豆浆,林文溪匆忙去洗手间,正解着裤袋,猛然觉得有人注视他,偏头看,赵渊正在旁边心不在焉地边吹哨子,边嘘嘘,林文溪瞬间尿意全无。林文溪半天无法顺利解决生理需求,只得重新穿好裤子。   赵渊完事之后侧过身来看,还笑着说:“老让它这么憋着,会长不大的,要多出来透透气。时不时,可以左右手拔苗助长助长。”林文溪浑身透着恶寒跑开,路过小花园,见王襄哭丧着脸从里面跑出来。   王襄压根没注意到林文溪,一路踉踉跄跄,林文溪望着林子里那个熟悉的窈窕身影,纳闷极了。   陈婉馨的纳闷,却比林文溪更甚,王襄这人,着实比其他人奇怪太多。   前段时间,陈婉馨总爱打电话问郑凯赵渊和林文溪的事,郑凯终于不胜其烦,骂了她“臭婆娘”,陈婉馨自是知道这头脑简单的动物,就连对自己都有着三分爆脾气,便转向那个看似最不成器的王襄。   不料王襄配合得十分到位,每每赵渊和林文溪所作所为,无不说得有板有眼,一清二楚,不过王襄最终得出的结论却是:“总觉得他俩像是在开玩笑。”   陈婉馨自然是“有恩必报”,便送了王襄诸多书籍,不一而足。熟料王襄竟是全然不要,只对陈婉馨提了这么一个奇怪的要求。   “安安总觉得我不够体贴文溪和赵渊,我不知道什么才叫体贴,安安就让我抱着赵渊睡一个晚上就行了。但是呢,赵渊这货天天只能粘着文溪,我是找不到什么机会的,倒不如,在郑凯身上试一试。”王襄说。   “她那是和你开玩笑的,你还当真啊!”陈婉馨在心里笑着张安安的莫名其妙,不屑地说。   王襄摇摇头:“我还是想试一试。反正郑凯一向听你的话,你就帮帮忙呗。”   陈婉馨虽则对着匪夷所思的要求心生鄙夷,然为了及时掌握赵渊的动向,亦认真地答应了。   昨夜王襄既是完成夙愿,陈婉馨自当问问:“滋味如何?”   王襄笑着说:“好像没什么特别的感觉,大概是喝醉了,要不清醒的时候试一试?”   “你想多了吧?还真上瘾了?一个安安还不够你抱个够的?”陈婉馨不免十分不忿。   “唔,你知道的,我这人什么都想尝尝鲜……”王襄只是笑着。   “我警告你,安安的例假,很多天都没来了。你要是不知道是怎么回事,你去问最懂生物的郑凯!”陈婉馨恶狠狠地说着,王襄几乎是瞪大眼睛,摇着脑袋跑了。 第104章 (你也昏头吗?)风波频现婚礼中   这日,林文溪拉住顾曦要和他一起买衣服去,选的是两套西服,衬衫还有领带。   “你不喊赵渊,拉我做什么?”顾曦虽是一路嘟囔,却也乐得陪着他。   “给他个小惊喜,特地等他去给那帮大一小朋友上篮球课,我才过来。”林文溪笑着说。   “小朋友……”顾曦咀嚼片刻,摸了摸林文溪的脑袋。   “怎么?”林文溪不解。   “你自己都还在长个呢,还说别人小朋友!而且,赵渊和我说,你今年夏天才举行了十八岁成人礼,明明比我还小一岁,为什么要我喊你叫哥?”顾曦皱着眉头撅起嘴巴。   “是你一进寝室,不由分说喊我大溪溪,自认小曦曦,我有办法么……”林文溪颇觉无语。   “对了,十八岁成人礼是什么?”顾曦好奇地问:“你不会和赵渊那个啥啥了吧……”   林文溪不觉耳根子一红,神色有须臾的凝重,旋即笑着说:“打雷不下雨而已。”   “什么意思?什么意思?”顾曦追着林文溪一直问。   两人你一言我一语,情人吵架一般说个不停,林文溪忽然被人撞了个趔趄,下意识地先道歉。可那人指着自己的衣服说:“蹭脏了,赔。”   林文溪拉着顾曦直接走,那人一下蹿到林文溪面前,揪着他的领子:“赔钱。”   “你这人这么不讲道理的……”顾曦话音刚落,脑袋已经被那人狠狠敲了一下。   “哦,我的衣领也被你蹭脏了,请你赔。”林文溪冷下脸来,说。   那人却将林文溪狠狠往前推了一把:“挑衅?”   “前面左拐的车站,三十八路坐到底,回你该回的地方去。”林文溪说。   那人并不理会,揪着林文溪便是不放,眼看秀才遇到兵,顾曦不由得直搔着脑门:“这时候,要是赵渊在……”才嘀咕着,眼前不由得一亮,那个铁青着脸,气势威严,死死捏住那莽汉的人,不是赵渊又是谁?   顾曦雀跃地抱着手中的盛橘子汁的杯子欢呼:“神灯神灯,再赐郑凯过来!”   “神灯”没有响应,顾曦嘟着嘴,笑盈盈地看赵渊将那人的手指捏得咯吱作响,接着一记响亮的耳光飞过去,以同样的方式,死死勒住他的衣领,问:“是不是陈婉馨派你来的?”   那人像是酒后被打醒一般,糊里糊涂摇着头,忙不迭地告饶。   “算了吧。”林文溪说。   赵渊一把推开那人:“按照你爷爷说的,自己去搭三十八路汽车!我盯着呢!”   那人面色惨白,抖抖索索地穿马路去了。   赵渊似笑非笑地看着林文溪,像是在等着什么。   林文溪拉下脸来:“你把我说得这么老,还指望我给你投怀送抱,还是隔空飞吻啊?”   “我总不能说……按照你侄子说的……”赵渊无语。   林文溪想想点点头,粲然一笑,赵渊乐得什么似地跟在后面,顾曦一脸艳羡地跟上去。   “你都不怕学弟学妹们投诉你的。”顾曦问。   “没事,自古红颜祸水么。”赵渊说着,脑袋马上挨了一板栗凿。   “你看《犬夜叉》看多了吧,总喜欢用戈薇那一套!”赵渊捂着脑袋,捏了捏林文溪的耳朵。   “三十八路车坐到底,是哪里呀?”顾曦问。   “精神病院。”赵渊哈哈大笑。   三人笑闹着,逛了数个门店,最终选好两套西装。   顾曦很好奇,一边盯着试衣镜中,西装笔挺的林文溪其实非常有派头,并不是很强健的身体,竟能穿出器宇轩昂的气质,反观自己,就显得有些驾驭不住西服的挺拔了。再看赵渊,胸挺背阔,身材伟岸挺拔,西装披身,简直像是天生为他定制一般,一身的商界大亨的气度。   “除了你那两只贼溜溜的眼睛,别总盯着文溪的屁股看之外,还真像是名流富少爷呀!”顾曦忍不住啧啧称赞,想起当时郑凯央自己帮忙打点正装,可不也是一表人才,只是……   云澈和朱紫萍终于梦想成真,喜结连理,为此,他们在自己定情的城市举办盛大婚礼。   因林文溪的缘故,女寝419和朱紫萍也十分熟识,尤其是总学不好钢琴又总爱朝琴行跑的舒小曼。张安安虽然胖得不喜走动,却也总爱和舒小曼一起。几人各自送了贺礼,由王正娟一辆车,陈婉馨一辆车,一齐出发。郑凯和赵渊照样租了摩托车,喜气洋洋地两边护驾,一个载着顾曦,一个载着林文溪。   婚礼极尽盛大而隆重。   这对新人特地将林文溪请入上席,向所有来宾随着播放的幻灯片,简要介绍。正式的婚礼便在一片庄重的交响乐中,缓缓开始。   只是一众人却找不到陈婉馨和舒小曼了。郑凯四处寻了一会,拨电话亦无人接听,便有些魂不守舍地坐着,顾曦则随着婚礼的音乐,时而蹙眉时而兴奋,一双手忍不住放在席下郑凯的大腿上,却被轻轻挪开。   林文溪和赵渊作为伴郎出现,站在云澈身边,递送戒指,发放活动礼品,极尽殷勤周到。让他们意外的是,伴娘不是别人,却是舒小曼和陈婉馨。明明,在排演的时候,伴娘是其她两个小姑娘的,如何……?   赵渊愕然地看着两个青春不胜娇怯的美艳女生,暗暗吃惊。   “我想给你点惊喜,悄悄让婉馨来这里当伴娘了。”朱紫萍轻轻地笑着,接过伴郎团递过的交杯酒,与此同时,伴娘团亦将交杯酒递送给云澈。   真是,惊喜……赵渊想着。   一切和谐而自然地进行着,两位新人的幸福的微笑,浅浅地,深深滴,深深地映在林文溪的瞳孔里,他们历经的一切离合悲欢,此刻像是放电影一般,在他脑海中重复交替,时光不负,有情人终成眷属,原是这般的幸福!   按照排演,接下来是由伴郎伴娘团相互牵着手,将两重落下的帷幕重新牵起,接着一对新人走上礼台的正前方,相互交换定情戒指,接受台下来宾的祝福。排演中,林文溪需去牵着他正对向的伴娘,亦舒小曼,赵渊需牵着陈婉馨的手。   可就在这节骨眼,出岔子了。   林文溪像是失了神一般,主持人的宣告声刚刚落下,林文溪直直地看着赵渊的手,甫一牵着,便走了出来,方走两步,就回过神,大惊失色,正要松开手,不料手被赵渊紧紧地握着,同时他看见的,是赵渊十分肃穆而庄重的神情。   后面的陈婉馨只觉得浑身冰凉。新婚典礼,伴郎牵着伴郎,一起走上前引路,这等不符常理,伤风败俗的事,大庭广众之下,他林文溪,怎敢做得出!   她以为赵渊本着婚礼的隆重有序,绝对会牵着自己的手,一路上前,就算只有短短地十几秒,可这样短短的十几秒,她竟期许得近乎彻夜失眠。那双大手,自己从未曾轻轻地将自己的小手放进去,那么温柔缱绻的时刻,自己何尝不是拼了心思去争取?彼时就算明知赵渊的心思不在这里,这样的一张照片留影,以后当成为自己永无可磨灭的纪念!   辛苦准备这一袭堪比新娘的婚纱,是为何?   辛苦在后台这般梳妆打扮,是为何?   明明没有参加排演,却反复看排演的视频,和舒小曼在操场不断演练,又是为何?   陈婉馨,你何时,让自己卑微到如此地步,竟然主动帮赵渊洗脚,竟然准备好那般的芙蓉帐暖,花色熏房,只等着与赵渊共度一宵,何时要迫着赵渊当自己的男朋友,煞费苦心!   现如今,骆扬的表弟一着不慎,将交换生活活吓得心脏病发作猝死,关在牢中,骆扬和墨谦苦苦想着办法相救,亦为了掩护是自己的主意,费尽心思,不让父亲知道,也为了安抚骆扬,竟然给了这个男人一个拥抱!那个男人配么?可那条可怜虫,一个大老爷们在自己面前哭了出来,只希望自己能抱一抱他……绝不是同情!是为了要他配合好,不把自己卖出去而已!   赵渊,这一切,你又是否知道?林文溪牵着你的手,你就这么自然而然,将错就错?   舒小曼觉得自己的手快要被陈婉馨抓破了,忍痛说:“陈婉馨,稳住,婚礼要是出问题,谁都会不开心。”   我还管谁开心不开心吗!   陈婉馨愤然离去。   舒小曼凝视着林文溪的背影,亦从另一端走开。   赵渊目视林文溪一眼,林文溪饶是心神慌乱,亦顿时明了,两人分别从不同的方向走下台去,如此刚好和伴娘形成对称,倒像是婚礼刻意安排进程如此。   最后,新娘子的祝福花束,竟是抛到了林文溪身边。   林文溪捧着花束,望着新郎新娘甜蜜而浪漫地喝着交杯酒,忽然幻想起自己穿着西装戴着领带,身边同样是一派燕尾礼服的赵渊,两人交杯而饮,就算,台下座无虚席,鼓掌,祝福,欢笑声不断。   “我要给谁呢?”林文溪想着,将花束递给顾曦:“就算一个无缘,也希望你终有一场真正意义上的抵达。”   顾曦捧着鲜花,当即泪眼朦胧,他看见郑凯追着陈婉馨,跑了出去。   “林文溪昏了头,你也昏了头吗!这样别人会怎么想!”场外,陈婉馨指着赵渊的鼻子问。   “你不是担心别人怎么想吧?”赵渊淡淡地说。   “你都不觉得丢人!”陈婉馨怒目相对。   “我?不觉得啊。林文溪突然没站稳,我拉住他,事情就这么简单,能有多复杂呢?”赵渊继而说:“倒是婉馨,以后让人在路上拦路打文溪的事,不要再做了,好吗?”   “你说什么?我没有!”陈婉馨愤怒且觉得莫名其妙。   “唉……”赵渊微微叹息一声,大步离去。从前眼前的女生对自己父亲的大恩,自己一直铭记在心,本来好友乃至知己相处,亦是十分乐意着的,只是渐渐地,好似连那份心思,也慢慢淡了下来,于她,想到的,便是好好打工兼职,还了欠她的钱吧……   场内,王襄忍不住有些后怕:“要是赵渊甩开文溪的手,或者文溪自己甩开赵渊的手,那就欲盖弥彰咯。”   “两个人做的,都是遵从本心吧。”周楠楠笑着看着王襄:“你呢,你的本心又是什么呢?”   王襄看着张安安日渐隆起的肚子,是了,我的本心,又是什么? 第105章 (抱稳当了!) 寒彻始知扑鼻香   林文溪在回去的路上,趴在赵渊的背后,两手紧紧搂着赵渊的腰,脸紧紧贴着他的背。寒风在身体两侧刮过,身子,却一阵阵地暖意。   陈婉馨哭泣的身影,出现在两人的视野里,赵渊拧了拧加速档,车子像离弦的箭一般朝前风驰电掣。   “渊,停一下。”林文溪说。   车子缓缓停下。   “去看看她吧。”林文溪说。   “行了,你小子别当圣母玛利亚了,她总安排些乱七八糟的小心思,实在很无聊!”赵渊说。   “要是我,也安排一些乱七八糟的小心思呢?”林文溪问。   “那你就不是林文溪了!”赵渊说着,重新发动车子,猛然朝前。林文溪忽然看见陈婉馨的背后不远处,郑凯坐在那边的台阶上不住地抽烟。   陈婉馨见到车子停下来,心下微微欣喜,可那人,却没有回头,他连侧脸都舍不得朝这里看一眼!只有坐在他车后的那个小子,抱着他的腰,往这里看着,那是什么眼神?是挑衅???   一杯热牛奶递过来,这双手,还有一阵令人作呕的烟味,是郑凯。   陈婉馨将牛奶打翻:“有意义吗!”   郑凯沉默无语。   “你不是说过对我放弃了,死心了吗?成天没事跟在我后面做什么?一个大男人别的事不做,专门跟在一个女人屁股后面,出息不出息?”陈婉馨厉声问,眼角的泪痕俏然干了。   “我很高兴。”郑凯说。   “你脑残了!”陈婉馨忍不住骂。   郑凯咧嘴呵呵一笑。张安安曾走过来对自己说,如果哪天陈婉馨对你生气发怒,就是有那么一点在乎你了,如果对你一直视而不见,反倒是真地从不把你放在心上。   “是的。”郑凯欣喜地说。   陈婉馨简直觉得这人无药可救。   “你也赞同林文溪和赵渊是吧?看见他们牵着手了吗?你很乐意,对不对?你巴不得他们这样,所以你就有机会同情我?告诉你!不可能!”陈婉馨气愤地说,话里话外,不无酸楚凄怆。   “他们俩,照我看,他们自己也不明白他们在做什么,确实看上去成天黏在一起,吵架,大闹,要不呆在一起一个弹琴,一个吹笛。不过我总看不出他们有太多那方面的事……毕竟,同一个寝室,抬头不见低头见,两人好像也很避讳啊。你说吧,要真地两人睡在一起你亲我,我亲你,那我头一个恶心地就把他们赶出去!可他们没有啊!我觉得,就是感情有些超过兄弟,仅此而已吧。”郑凯照实说。   “那是他们在掩饰!在害怕!还有点廉耻而已!今天你看他们有廉耻了吗?”陈婉馨怒气不平。   “今天不是文溪差点摔倒,赵渊拉住他,又不想破坏进程,只能这样啊。”郑凯想起赵渊说的。   “他说的鬼话你信!那我问你,你对顾曦怎么看!顾曦喜欢你,明眼人都知道吧!”陈婉馨说。   “他还小,不懂事。”郑凯说。   “那什么年纪叫做长大?你今年二十岁,顾曦只小你一岁!十九岁早该称作男人了!你说他还小?”陈婉馨不依不饶地说。   “从生物学角度上来说,有生理年龄,也有心理年龄,顾曦的心理年龄,大概八九岁,我认他做了弟弟,八九岁的弟弟平时黏一些,也没什么吧。”郑凯说。   “你!别给我扯什么生物学的!郑凯你心知肚明不是么?只因为顾曦不知道是对你有什么恩还是什么,你就算看不惯,也替他找这个借口而已!他喜欢你,他就是喜欢你!你如果一直当他九岁,他就一直恶心地——喜欢着你!”陈婉馨说。   “婉馨,顾曦喜欢谁,是他的自由,做为兄弟我,没法干涉。但是我喜欢谁,我自己也很清楚。”郑凯说。   “你就容忍着,自欺欺人着吧,等哪一天他当众亲到你嘴巴里了,你就知道丢人了!”陈婉馨说。   “回去吧,我载你。”郑凯沉默了一会,说。   “我有车有司机,里面有空调,犯什么需要你开这租来的破车载我?”陈婉馨的眼神里,全然是轻蔑。   “如果是赵渊这么对你说呢?”郑凯忽然问。   陈婉馨一时竟无以应对。   “来吧,总是活在车里,哪里知道外面世界的精彩,或者两个人总要有某些地方相似,才能有共同的语言吧。”郑凯说。   “你的废话还真多。”陈婉馨冷冷地说。   “那也看是对谁。”郑凯忽然笑了,平素威压迫人,一张早熟的脸上,竟忽然有了腼腆之意。   陈婉馨站起身,决然离开。   “婉馨……”郑凯不免对着霜冷雾气唏嘘一声。   “还不带路?”陈婉馨的声音彷如天籁之光,一下驱散了霜夜里的一切严寒,郑凯喜不自禁地指着不远处的停车区,大步走过去。   郑凯跳上摩托车,对陈婉馨说:“来。”   陈婉馨平素在舒适柔软的车座上见到骑摩托车揽客的穷苦人家,尽是不屑,不曾想,今日竟尔是第一次亲身坐上来,一时心中不知作何想。   “抱稳当了!”郑凯沉声说。   陈婉馨本来只是紧紧抓住后座的铁架子,不多时,便突然明白郑凯这话的意思。   一双素手紧紧抓着郑凯的两侧衣服,就算从未曾亲近,郑凯坦然一笑,知足了。可寒风骤冷,这双手,是否会因着这片刻露在风中而冻伤?郑凯微微皱皱眉头,断然取下摩托车把手上的手套,递给陈婉馨。   “什么臭烘烘的人碰过的!”陈婉馨微微一怒。   郑凯转念一想,重又拿回手套,将陈婉馨的手塞入自己的口袋中:“别冻着。”   话音方落,摩托车欢呼一声,马达轰鸣,风驰电掣地绝尘而去,陈婉馨贴着郑凯的后背,双手在他的衣袋里紧紧抓着,虽是两颊寒风阵阵,呼吸亦有些不太畅通,可这深寒中,郑凯坚实的后背劈开的一处温暖,竟是如此弥足珍贵,让人不禁心生渴望。这样的暖意,绝不是空调房里,绝不是暖气轿车中能体会得到分毫的,而自己,竟是到现在,才有一些,懂了。   林文溪,也是这样着的吧。他大冬天洗冷水澡时,是冷着的吧,那天在洗澡房,赵渊的拥抱,才那般温暖吧。过年时那个小监狱,是冷的吧,赵渊的担心忧惧,也是温暖如初。在这样的摩托车里,林文溪躲在赵渊的背后……   可那个人,为什么不能是我?   两边城市的灯火,在风雾中渐渐迷离,像是被虚化了的时间,遥远了的记忆,风很大,却安静极了。 第106章 (恶心!滚!) 顾曦难抑痴情苦   “顾曦?怎么了?”林文溪摇晃着一直躺在被窝里的顾曦,他感冒已经三天了,至今水米不思,亦不怎么肯吃药。   这两天,顾曦只是微微笑着说了一句:“我就想感受一下,去年你洗冷水澡的滋味。”   可是,为什么?   顾曦只是摇摇头。   “郑凯,你知道为什么吗?”林文溪问。   “别烦我。”郑凯瓮声瓮气地说。   “刨了你家的仙人板板了还是咋地,这么不客气?”赵渊不悦地说。   “挑事么?”郑凯问。   “别嘚瑟。”赵渊阴沉地说。   “两个大哥别这样,我好怕。”王襄说着,就跑出寝室。   林文溪举起双手:“得,我不问了。你们谁再多说一句,我也出去,才不给你们当裁判。”   郑凯抿了抿嘴,看看赵渊,终是一言不发,不多时,他抬起头,微微注视了顾曦一眼,大步走下去。   顾曦陷入了深深地绝望中,他亦不知道,多年的苦心隐忍,何以那个深夜偏却是再忍不住了。   他只是难以入睡。   冷月无声,从窗棂中投下一片凄清苍白的影子,顾曦想着下铺一直睡在一起,明面上却从未越矩的一对,心神颇为不宁。他豁然又想起那晚抱着郑凯,睡得十足像个孩子一般的王襄。   终于再也难以忍受。   轻轻地趴在郑凯的床前,像幽灵,鬼魅,一如这么些年。   从来都是这般睡得四仰八叉,从来都是不顾及大冷天四肢伸在被子外面。仰着头,眼睛恬淡地闭着,像是把白天的一切喧嚣和桀骜都关在那双冷峻的眸子中。   这个勇敢的人,英武的,粗鲁的男人。   喉结随着呼吸和轻微的吞咽缓缓移动,好想触摸一下,就一下。   硬硬的,像个核桃。   胡茬子怎么连两腮都是,有些扎手,好像,脖子那一处的更为扎人。   那双嘴唇,在轻轻的呼吸,微微的蠕动,贴上去,是什么滋味?   俯身,趴下去。   不,我不敢。   就一次,好么,一次就好,再也不会了。   轻轻贴上,冰凉,继而温热,可如何像个旋涡一般,吸附着自己,浑身再也无法动弹,就想,这么深深地,深深地吻下去。   郑凯,你是知道的吧,我爱你。   就算你从未回应,我依然爱着你。   我不该这样,对不对?   对不起,我只是,真地好爱好爱你。就这么一次,以后,再也不会了。   紧紧贴着,深深贴着,可是再也不想停止了。顾曦,停下来!不,我不要!好想时间就静止在这一刻,你入睡时的这一刻。   呼吸声骤然急促,清辉中,一双怒目忽然睁开,刀子般的眼神凌厉无比,浑身立时起着鸡皮疙瘩,马上直起身,却不知道,该如何是好。   那双嘴唇微微蠕动,朝地面狠狠啐了一口,眉头紧蹙,怒气隐隐在上面点燃。   “恶心!滚!”很轻的一句,是不想吵醒舍友,还是不愿被人看到这一幕?那么轻轻的一句,就像一把看不见的刀子,心脏,怦然碎了。   “对不起。”   再也没有任何声音,像是重又睡着了,像是,什么都没有发生。   可是,一切,天翻地覆。   再也没有理会我了,不会吃我做的任何菜,不再接受我在身边,连看我一眼,都是多余的。   两行清泪滚滚而落。   “你和顾曦最要好,这个是他以前感冒常吃的药,帮我给他吧。”郑凯递过一小袋药物给林文溪。   “你自己才是治病良药啊。”林文溪忍不住叹息。   “顾曦不靠自己,没人能帮得了他。东西放这里,给不给,是你的事!”郑凯将东西一把塞给林文溪,干脆利落地走了。   “他……还在乎我吗?”顾曦听林文溪说完,颤声问。   林文溪重重地点点头:“快点好起来,天塌下来还有我呢。”   “赵渊就是你的天,就像郑凯于我,天塌下来了……自己怎么独存呢……”顾曦慨然叹息。   顾曦渐渐好转时,女生寝室发生了一件大事。   张安安生了一场重病,王襄荒唐地化妆成女生,大摇大摆出入女寝去照顾。   更荒唐地是,女寝宿管阿姨竟然一直被蒙在鼓里,直到男寝宿管在阻止“女王襄”进男生寝室时,才发现这一纪夫大学建校以来的大笑话。   几个宿管闲谈时,拿这事当足了笑话。   后来女寝宿管阿姨再看见王襄进女寝时,忽然灵光乍现,当场抓住王襄,并袭了他平坦的胸部。   这事,就这么添油加醋在校园里长了翅膀飞开来,学校领导颇有些生气,终于被学生会主席赵渊以“王襄是在变相尊重女性”这样的理由给搪塞开来,总算没有给王襄什么行政处罚。一时却惹得女孩子们对张安安艳羡不已,同时颇为担心张安安养尊处优时,身上又多的那么几斤肉。张安安却说:“女为悦己者容,只要王襄不要我减肥,其他人,算什么?”   女寝419的女生们清醒得很,张安安虽是身材发福,然最为明显的地方,却是她的腹部。这事情,始终是瞒得了初一,瞒不过十五,于是作为舍友,三女生一齐将王襄唤出来,要求给交代。   “生,还是不生?”周楠楠显得十分在意此事。   “你要是没做好当爸爸的准备,就趁早和安安说清楚,要不然时间拖的越久,安安的身体受到伤害越大,明白么!”舒小曼亦是义正言辞。   陈婉馨无可无不可地看着王襄,眼中满是戏谑。   “让安安自己决定吧。”王襄说。   “荒唐!你这些天时常去寝室,除了照顾安安,孩子的事,你压根不提。要是决定在一起,就该把话挑明了说。安安自然是想要这个孩子的,她早就满心打算和你这个拖油瓶在一起一辈子!但是你 不给任何保障,不给任何承诺!”舒小曼理直气壮地说。   “给承诺,有用吗?阿渊当初不是说要成为婉馨的……”王襄情急之下脱口而出。   “机动车主动驶向人行道,撞了人,要负全责。你开车的时候,没有人在你脖子上架着刀子吧。”陈婉馨悠悠地说。   “对,是这个道理。”周楠楠表示赞同。舒小曼咀嚼了半天,方点头笑了笑。   “男朋友,是世界上最没有意义的头衔。”陈婉馨凄然一笑:“是么?有时候,其实一张看似不中用的废纸,才是能勉强维系一切的竹篮子吧。”   “不……”王襄呢喃着,痛苦地捂着脑袋。平素,和张安安一起往往是做好一切保护措施,哪知有那么一天,看见素不沾手学习的郑凯,明知年级了诸多学霸抢着帮忙,也要辛苦地帮请假回家几天的陈婉馨整理考试重点,最终默默收在抽屉里时,自己竟像是疯狂了,没有理会安安的劝诫,就这么一个晚上……   “好自为之吧。”寝室三女生此刻出乎一致地同仇敌忾,就连素日对陈婉馨敬而远之的舒小曼,也因近日种种事,对陈婉馨生出了一丝难得的亲密。   舒小曼转身便将这事郑而重之地告知林文溪,林文溪微微点头,出神地望着天际的乌云,那乌云翻墨,像是愈发逼近自己的头顶,一场大雪,看似就在眼前了。 第107章 (唯有,拼死!) 赵渊投墨世救父   “渊,我和你一起去好吗?”林文溪跟着走出寝室的赵渊。   “还得让你帮我做课堂笔记!都快考试了,王襄丢魂,顾曦没魄,郑凯个崽子最近忙着撩妹子,能指望的人,只有你了。别再跟着啦!”赵渊淡淡地笑着。   “你都知道……”林文溪有些微微发窘,亦知道自己不可能跟踪得了他,赵渊实在是太警觉。   这几天,林文溪跟着赵渊走了三趟。   第一趟,赵渊搭乘12路公交车。林文溪眼瞅着赵渊在师大东路下车,忙跟上去,赵渊却无声无息地突然蒸发了,怎么都寻不到。   第二趟,赵渊依旧搭乘12路公交车,却在师大南路下车,林文溪正找寻时,才发现赵渊前脚在后门下车,紧接着又往前门上车去了。   第三趟,赵渊只坐了一站,旋即搭乘一辆出租车,扬长而去。   林文溪觉得赵渊与往日并无两样,只是,相处越久,他愈明白,赵渊的眸子里,有了一层乌云,就如同现在,湛蓝洁净的天空,远处的远处,黑云渐渐涌起,罡风,渐渐寒凉。   赵渊又来到灯影憧憧,永昼不夜的“墨世之都”。   在这里,他已经知道,获得“墨”之荣耀,墨这个家族,能帮自己实现一个几乎无法实现的愿望。而这里的人,似乎对自己颇感兴趣。   “张东在这里拿到‘墨’的荣誉,条件是什么?”赵渊问掌柜。   “无可奉告。”掌柜冷冷地说。   “要是对我没兴趣,为什么背后找了几个混小子和我称兄道弟,还特意把你这里吹成了神?我看,也不过如此吧?”赵渊说。半年前开始,便总有人直接间接地让自己明白墨世之最高功劳的种种好处,只是喧哗了一阵子,便似乎认为自己不敢兴趣,倒平静了许久。然最近自己稍稍表现出一些兴趣,那些小伎俩便接踵而至。墨世,是有人看重自己的,赵渊很清醒。   “你要是不信,最近怎么口风又松了呢?”掌柜冷冽一笑,递过一杯酒。   赵渊才喝了一口,笑着说:“熊胆酒,明目清心,既然我识货,那就带路详谈吧。”   掌柜微微诧异,对赵渊竖起大拇指,将他领入内堂。   “你只有三个问题的机会。”掌柜说:“我先回答第一个。”   “张东确实在这里拿了一次‘墨助’的功劳,他的目的只有一个,想和一个人再见一面,相处一段时间。”掌柜淡淡地说。   “所以,你们帮他安排成纪夫大学的军训主责教官之一,而且,主理计算机系?这个问题,不在那三个问题之列,你可答可不答。”赵渊略一思索,很快明白。   “不错,你很聪明。”掌柜递过一根阿波罗雪茄,用一只纯净打造,镶钻的卡地亚打火机,替他点燃。   “那张东的任务是什么?”赵渊问。   “收一个军校的人做手下,并扶助他直到毕业。”掌柜说。   这人是谁,赵渊不必再问,大致已能猜度。   “张东,现在在哪?精确到门牌号。”赵渊又问。   “这是第三个问题了,你确定三个问题都不关乎本身?”掌柜微微笑着。   “确定,就这三个。”   “我只回能回答我知道的。他还在这座城市,只不过,你们谁也别指望找得到他。”   “我问完了,该你了。”赵渊说。   “想帮忙做什么。”掌柜轻轻挑起一根豆芽菜,沾了些许酱汁,慢慢咀嚼。   “帮一个人洗清冤情。”赵渊说。   “哪里人?哪里的冤?”掌柜问。   “扬子县的人,事也在扬子县。”   “没问题。要做的事很简单,只要你能打就行。”掌柜娴熟地洗着茶水,将养的茶菩萨小心翼翼洗涮。   “直接说吧。”   “天府区骄子路有,‘墨世天上’,领任务,有人会告诉你的。”掌柜说完,站起身。   赵渊不歇休地赶到“墨世天上”,这里,一整栋三十层楼,是墨世专属大厦,三十层楼,下面十五层只是普通的洗浴休闲中心,十六层往上,全是装潢豪华,极为奢侈的豪华宫殿休息区。据说,通往十六层的唯一钥匙,是拥有一张透支额度不低于100万的信用卡,一层楼,每天只接待4个客人。   可赵渊被邀请下去的,是地下负三层。   负责人让赵渊看了一场比赛。   大屏幕上,一个满脸杀气的汉子,挥舞重拳,正将趴在地上的另一男子狠狠地打着,躺在地上的男子眼看已经人事不省,嘴角吐着泡沫,只有进气,没有出气。   “我们的竞争对手派来搅场子的,每次霸占王者奖金,目下,我们没有很得力的人能做掉他,一切就看你了。”负责人平静地目视着赵渊,并将参赛流程稍微做了详细说明。   “接单的话,今天晚上就开始培训,尽早参赛。事先说明,每场比赛,都有生死状,你不拼命,有可能被倒地装死的人反杀,不要连决赛都进不了!”负责人说。   赵渊郑而重之地点点头。   惟有,拼死了。   几日前。   赵渊得到公安局通知,自己的父亲赵铭将因杀人罪正式被逮捕。   赵渊头晕目眩地赶到小城的另一边,那是父亲经常进货的地方,他对一切都很熟悉,却唯独不熟悉肃穆庄严的公安局。   父亲赵铭将,在进货时突然遇见当年强奸自己妻子的罪犯,那人自从犯事之后逃之夭夭,也不知是被保护还是怎地,将近十年都没有任何消息。那人在青天白日之下挑衅父亲,父亲一怒之下抡起秤砣狠狠砸向那人的脑袋,眼见那人血流如注,眼见他抽搐不止,父亲却怒极红了眼,连续用秤砣狠狠砸向那人,直到那人躺在地上再也无法动弹。父亲自觉报警,等待着穿着黑色制服的公安将铮亮的镣铐锁住自己的双手,那一双曾经务农长满老茧的手,那双曾经指挥若定,誓要建出县城第一高楼,并用母亲的名字命名的手。   生死一念,善恶难分。   当年的强奸案立案已久,本是证据确凿,却突然发现证据丢失,而成了悬案。既无法证明父亲口中的强奸犯就是死者,甚至于,那个人犯下的事,都无法大白于天下,反而成了无辜的受罪者。   赵渊忽然明白为什么他敢大摇大摆地出现,甚至碰见父亲都不屑去躲避,那些证据,恐怕就是近期才被销毁的!好在当地警局也查出这一点,所以并没有很快给父亲定罪,事情还有一定转圜余地。   赵渊首先想到的,是去求助林文溪的父亲,林子伟。当年林子伟一度查过父亲的案子,最终却不了了之,此间有数不清的真相,林子伟定是有掌握。 第108章 (挣扎生死线中)死囚暗杀赵父危   “你是那个赵铭将的儿子?”林子伟很是诧异。   “是。”赵渊红着眼睛说。   “这件事,叔叔暂时没法处理。”林子伟简短地说。   “林叔叔,我知道您的身份有些尴尬,但是我相信您从前管过纪检,而且您的部下遍天下,您甚至还分管了部分城区的治安维稳工作,您一定至少能有人推荐,对不对?无论您要我做什么,我都愿意,恳请您!”赵渊一时情切,忍不住跪了下来。   “男儿膝下有黄金,你不必这样,有办法的话,我不必坐视不理。”林子伟平静地说,让弘轩将他扶起来。   赵渊百般恳求,林子伟只是不为所动,赵渊瞬时只觉得上天无门,下地无路。深深地绝望,赵渊一直在深深地绝望,枉自己身为人子,眼睁睁看着父亲受牢狱之灾却不能相救,明知母亲有天大的冤屈却无法报仇,枉自己结交甚广,却在关键时刻百无一用!   “林局,这孩子,竟然知道你这么多的事?”弘轩显得极为诧异。   “这些事,要真地卯足劲去调查,也不算什么大秘密,只不过让他知情的途径……”林子伟深深吸了一口气,闭目养神。   “是啊!你让我查过,这小子是陈婉馨的男朋友!”弘轩不无忧虑:“我们起初还不清楚到底是谁泄露了文溪要当交换生的事,文溪只和赵渊说过,这赵渊,肯定是和陈婉馨讲了!”   “这事情,说过一次,咱们不要再讨论了。”林子伟有些不耐烦地挥挥手。   弘轩调查出赵渊和陈婉馨的关系时,当下便要去教训他,被林子伟拦住了。弘轩还记得当时林子伟的话。   “第一,交换生到底是巧合心脏病发作了,还是有人故意为之,这点我们一直是推测,没有任何证据。抓到的人一口咬定不清楚受害人有先天性心脏病,他也确实和受害人从无交集,只是无意为之,查不出什么端倪,已经按照过失杀人罪结案。第二,就算有人故意为之,你能查出是陈天骄所作所为么?第三,你就算查出是陈天骄所为,你查得出是陈婉馨汇报的么?陈天骄对这个女儿一向保护有加,和我约定绝对不让后辈涉足恩怨,你也得出过结论了,陈婉馨绝不可能知道文溪的身份。第四,就算前面的结论全都不成立,你查的出是赵渊主动说的么?还是陈婉馨用了什么手段?你不知道!第五,最重要的一点,文溪说他没有和其他人讲,这话是否确实可靠?据我所知,他在学校醉酒次数就有三次,他的朋友除了赵渊,还有一个叫顾曦的,还有两个关系不错的女生,她们都和陈婉馨同一个寝室。”   “可文溪是你的孩子……我实在担心哪!”弘轩当时虽然极为佩服这个自己所听命的上级超常冷静的头脑,也不得不提醒。   “你对文溪像自己的亲生儿子,这点心情我理解,但是,找赵渊理论甚至教训他,你没有严密的证据和逻辑,就算有,也不必用暴力手段,明白了么?这不是你这样一个四十多岁的人所应当有的思维方式!”当时的林子伟,确然是十分震怒。   “再观察下赵渊,随时汇报。”林子伟只这般吩咐。   弘轩确实照实去做了,亦发现赵渊极少去陈婉馨的住处,平时两人更像陌路人一般,反倒是他对林文溪关照非常,不像作伪。   弘轩回过神,见闭目养神的林子伟一直沉默着,还是忍不住问:“那既然这样,咱们也一直在追踪那案子,为什么不和赵渊说?毕竟赵渊是赵铭将的亲骨肉,他也许知道一些我们不了解的事。而且,他避开文溪单独来找我们,那应该就是不希望把文溪牵扯进去,他实在很聪明,一直记得以前你提醒的话。”   “不怕一万,就怕万一!如果赵渊知道我们在帮忙,一定会经常问进展,他万一透给不该透的人,会怎样?而且到时候他一定会经常联系我们,时间一长,文溪迟早会知道,倒不如让他先断了这个根,安心等着,真相大白了,一切都安心了!”林子伟忍不住横了弘轩一眼。   “伟哥想事情一贯比我透彻……嘿嘿……”弘轩不好意思地先笑了。   赵渊,却在从林子伟处回来不久,得知父亲赵铭将在狱中被人攻击,身受重伤。 嫌犯本就因杀人罪判了死刑,多一条人命也无非是个死罪,前段时间已经被执行死刑。   此刻的赵铭将,却已然身处可救不可救之际,监狱负担了一部分医疗费之后,本欲放弃,不料却有一男子主动入狱拜访,并承诺负担剩下的医疗费,才让赵铭将有机会得到治疗,否则,他最终的结果,恐怕是以狱中暴毙,被送入殡仪馆火化,等待赵渊的,将是一个冰冷彻骨的骨灰盒。   父亲因何会和犯下杀人罪即将行刑的重犯关押,那犯人又是为何袭击父亲。   一切线索已然断开。   是谁操纵这一切,到底是谁,想尽一切办法要销毁一切罪证。   赵渊见到了那个在父亲病重之时,一直在旁照顾的生死兄弟,郑子恒。郑子恒虽则负担起医疗费,却早已是愁眉不展。大恩不言谢,赵渊只是握着那个清癯俊朗的男人的手,泪若血流。此后赵渊更是将家中的店铺转让,亲友的支援用光,在父亲不知情时,还卖掉了他曾经和妻子朝夕相处的房子。   而父亲,依旧清醒地挣扎在生死线中。   短短这些天,赵渊的生活,早已是天翻地覆。   他听人说起在墨世立功,能有化腐朽为神奇的圆梦过程,毫不犹豫。当下的赵渊,就算是杀人放火,他也深信自己做得出,遑论,只是拼死一搏。倘或,真能得偿所愿,让父亲的冤情大白天下,加入这个神秘的组织,他亦心甘情愿。   地下黑拳,一向是这座城市里生财有道的地方,但凡帮庄家赢得赌注,拳击手会有重赏。重赏之下必有勇夫,赵渊唯独铤而走险。   赵铭将静静地躺在病房,周身遍体都插满了管子,依然处于昏迷状态。   他不想死,他想活着,想好好地去经营,将一切查个水落石出,可他明白,这个愿望终究只能让儿子去实现了。赵渊能力有限,自己每天的开销自己也很清楚,如果不是很久不联系的老朋友郑子恒倾囊相助,恐怕从暑假过后,赵渊离家去学校时,便是自己见他的最后一面了。   赵渊收住男儿泪,和郑子恒一起不断说着那些往事,试图让赵铭将早日醒来。   赵渊不意,这郑子恒,对自己的家事,了如指掌。他知道从前赵渊的母亲是如何地漂亮,她是如何答应下嫁,生赵渊时难产,是如何大声喊着生出来非打死这小子不可,却依旧对赵渊呵护有加。   可赵铭将身上,依旧笼罩着死亡的气息,短短十几秒,身被十余刀,能活得下来,委实算是运气。   赵渊有时候会觉得,是不是郑子恒把一辈子回忆完了,父亲就离开了,可他不能,他想父亲亲眼见到自己大学毕业之后,一遇深海化成龙,最后有实力让命运的天平向自己倾斜。   不惜一切代价。 第109章 (郑凯很烦恼) 同向东风各自愁   郑凯最近一直很烦恼。   父亲让自己将纪夫大学越野拉练比赛第一名的保送奖励放弃,换成奖学金,却绝口不提急用这笔钱的用途。郑凯原本打算大二以后,若和陈婉馨当真了无希望,保送去国外倒是不错的选择,待得他日扬名归来,也许事情会变得不一样。   而母亲呢,则在电话里一把鼻涕一把泪地说,父亲说不定是在外面惹了事,已经把家里存着给郑凯娶媳妇的钱花光了,还东挪西借,甚至动起卖县城里房子的念头。   郑凯不得不请假回家一趟。   “这是救命的急用钱!给我兄弟花的!我他妈地要和你说几遍?”面对吼叫得几乎丧失了理智的父亲,郑凯只得搂着母亲郭慈云,轻轻拍着母亲瘦弱的肩膀。自小在家里聚少离多,郑凯却一直还记得严苛的父亲对待自己时,自己最为享受的,便是这慈母的温柔,尽管自少年时,他便已然不再需要这样的母性的缠绵思念和慰藉。   郑凯妥协了。   “他眼里从来没有咱们娘儿俩,对你冷酷得哪里像是自己的亲生儿子!他眼里就只有他那个兄弟,这么多年了,阿凯,妈心里苦,苦啊!等你结婚成家了,我就……我就好好和你说……呜呜呜……”郑凯却牢牢记住了临走时,母亲的哭诉。在郑凯的记忆中,母亲从未曾这般歇斯底里地哭泣,像是经年的委屈辛酸,在此刻一齐爆发。   许是王襄说的对,能量守恒,所以没有人总是永远倒霉的。郑凯在郑重确认放弃保送资格以后,将所有的钱都打给了父亲。在某夜一场酒醉时,一双温柔的手,将他搂入了怀中。他这是平生第一次躺入除了母亲之外,其她女人的怀中,软软的,鼓鼓的胸口,光滑的肌肤,唤醒了郑凯积压多年的狂热欲望,那个夜晚,他缠绵至极,深深陷入在肉体的狂欢中。   郑凯原本只是一夜尽情,见那女生也是你情我愿,便不作他想,忽地想起那夜,顾曦留在自己唇边的温热。自此,郑凯有了新女友,陆思思。   这天,216寝室终于空荡下来。郑凯早早就去打篮球了,王襄不知游荡到哪个角落,林文溪去上晚自习,赵渊则请了几天假,顾曦拿了抹布和清洁球,拿钥匙开门,寻思先从郑凯的床底开始打扫。   顾曦从前便经常来216寝室打扫卫生,这是他一直以来的习惯,在他眼里,216寝室的四名男生虽然收拾整齐,但是并不代表干净,比如洗漱盆里偶尔会沾一些牙膏,窗台上晾着的袜子有时候会被吹在地上,这些,都是顾曦这个处女座皱眉的理由。   遑论现在,他已经是寝室的一员。   最近顾曦见寝室墙角堆积了一些蜘蛛网,地上也多了一些隐约的鞋印,洗漱间的地板似乎也不是很干净,他打算乘着这机会,给整个寝室一个惊喜。   门打开,里面一个姑娘停下来,诧异望着顾曦,正是郑凯新交的女友,陆思思。这姑娘手中拿着抹布,想必也想来帮郑凯做清理。   顾曦左手拿了满满的清洁用品,面色微微一红,说:“是嫂子呀,我刚好把借用文溪的东西还回来。”   陆思思冷然一笑,说:“我又不是没听说过你一直给这寝室送早饭的事,也知道你经常来打扫这里,很奇怪,一个男孩子,是不是应该多想些男孩子的事,而不是cao我们女孩子要操的心呢?”   顾曦张张嘴,把到嘴边的话硬是咽下去,扭头离开,迎面,撞上一头汗水,赤着上身回来的郑凯。   “帮我打点热水,洗个澡。”郑凯很随意地说,见到顾曦,微微一愣,这个时间,他不是应该和林文溪一起上晚自习了么?   “我……不打扰了。”顾曦说着,微微低下头,默默走出寝室。   是夜没有月色,天黑得透透的,像是一块厚黑的棺材板挡住平时澄明清澈的银河。顾曦感觉无处可去,便去自习室寻林文溪,那里,两人有着自己的固定座位,平素拿了许多本书放在那里占着。这是赵渊凭着学生会主席的身份,帮林文溪和顾曦占到的特权,连陈婉馨亦没有享受到。   林文溪不在。   明明,说是上晚自习,又去了哪里?自己,又该去哪里呢?   顾曦觉得自己确实没有再进这个寝室的必要了。   为郑凯带饭的姑娘十分殷勤,几乎寝室每个人都受惠颇多,王襄左一句嫂子,右一句嫂子喊得十分甜,被郑凯欺负了,也就有了人庇护。   赵渊和林文溪自然没任何理由阻止郑凯正儿八经去谈恋爱,对那姑娘也客气得很,那姑娘已经俨然成了216寝室的一份子。尽管也许陈婉馨偶尔莫名地出现,为难于她,她却能名正言顺出现在郑凯参与的任何聚会中,并适时帮郑凯推脱酒,她能在郑凯打篮球时帮他送水,拿衣服,她能和郑凯牵着手走在操场散步,骄傲迎接一切艳羡的目光——是怎样的女子能将越野拉练第一名给收服。   顾曦以为,自己帮忙打扫一下自己的寝室,格外关照郑凯的桌面,床铺。这卑微至极的,为郑凯做些力所能及事情的小心愿,却也被无情替代。顾曦知道,自己再无任何理由经常缠着郑凯了,其实,他已经很久没有围着郑凯吵闹,因为郑凯身边,满满占据了她。   如果还有一个理由继续呆着,就是林文溪。顾曦一直认为,自己和林文溪是同样的人,同样是会爱上男孩子的人。顾曦也一直感激,林文溪许多不愿意和赵渊说的话,都和自己说。   连文溪,也是有事瞒着自己的吧,雷打不动的自习,倘或不去,便会告知自己缘由,甚至会和自己商量一番。   顾曦不知道,此刻的林文溪,心情和他一样复杂。   上自习的路上,陈婉馨只轻飘飘说了一句话:“赵渊出事了。”便飘然离开。林文溪不得不紧紧跟随在她后面。 第110章 (你是,愿意的)相思始知海非深   一幢林文溪从未踏足过的大楼,陈婉馨轻而易举地从地下车库,刷了电梯卡,去了负三层。场中的拳击比赛打得如火如荼,赛况极为惨烈,打斗的两人无不是一身鲜血。只听得一声惊呼,场内观众惊呼不已,然而林文溪听得出,那是对比赛的精彩和惨烈的欢呼,而非担心那个倒在地上生死不知的选手。   这惊心动魄的比赛,林文溪看得胆寒不已。   “赵渊,很快就要上台了,你知道吗?”陈婉馨镇定地说。   “不,怎么可能!”林文溪一下就听到心脏猛然跳动。   “怎么不可能呢?他打比赛,是为了和我打个赌。你也知道,赵渊一贯喜欢打赌。他打赌输了呢,就好好做我女朋友,不要再多想其它,他赢了呢,我就和他分手,从此两不相干,顺便,比赛的奖金,他可以拿来买一架最名贵的钢琴送给你,划不划算呢?”陈婉馨捂着嘴微微一笑。   “输是什么?赢是什么?”林文溪问。   “输么,就是没拿到冠军,被人打败,赢么,就是把历届的冠军打下马来,他现在进了十六强,今晚是八分之一决赛,如何?看一看?”陈婉馨扑哧一笑,心中一阵阵撕扯地剧痛。   陈婉馨是偶然受邀,来这里看即将参赛的种子选手的。   彼时赵渊满头大汗地训练完毕,将手中的缠带取下,缠带里隐隐有些血迹。他又用冷水满头浇透,浑身肌肉猛然哆嗦。他脊梁几乎看不到肥肉,只有隆起的一股股虬结的筋肉。显然,从前,他便历经了残酷的训练,这几天的训练不过是唤醒体能,回到备战状态,再就是熟悉比赛规则而已。   赵渊请了半个月的假,为了防备林文溪回老家寻自己,便对林文溪只说身在外省的父亲要自己过去打理生意的事。赵渊得空一天七八个电话打给林文溪,直把林文溪说得有些心烦了,也便对赵渊放下心来。   赵渊扎起浴巾,他默默坐在拳场的澡堂,点了根烟,默默打着电话。   陈婉馨知道,这个电话,不是打给自己的。   “余老板,这个男生是我的同班同学,他是因为什么来参赛的?”陈婉馨单刀直入地问地下拳场的老板。   “墨世。”余老板简短地回答。陈婉馨点点头,一个电话,很快,骆扬便畏首畏尾地出现了。   “我和你说过几次了?赵渊,不可能加入你们墨世!”陈婉馨恨不得自己说的每一句话都变成石头,一块块砸死丫的。   “他自己主动找的,而且,看样子,是碰到大事了,说是给人洗冤,这不,墨爷亲自出面去查了。”骆扬小声说。   “墨谦为什么会亲自出马?这事不是你这样的狗腿子做的么?”陈婉馨扬眉问。   “这……这不就是大小姐你看重他,墨爷才爱屋及乌啊!”骆扬陪着笑脸说。实际上,骆扬很清楚,单凭姓赵,扬子县,洗冤这几个字,足以让墨谦引起极大的重视。   最近,当年的那件悬案,林子伟追得极紧,迫于无奈,墨谦才安排了当年的强奸犯出面对赵铭将一再挑衅,将他送去监狱,再下杀手,却不料监狱方有人暗暗将赵铭将救了下来,并且刚好有人出面愿意出医疗费,这才让赵铭将暂时活命。而墨谦一再欲派出杀手过去除掉后患,监狱方竟是借着在押重犯,保外就医的名头,突然加派重兵把手,一干人等没有经过允许,谁都不得接近赵铭将半步。   陈婉馨当时和赵渊交往时,墨谦便派骆扬调查过赵渊的背景,只查出户口簿上填着父:赵广立,母刘雪花,亡。谁也没想到,这赵广立,是赵铭将的家族字派名字,当年认识的人都只喊他广爷,赵铭将,才是他的真名,只有嫡亲的亲友才会如此称呼。直至那强奸犯躲回扬子县,亲眼见到赵铭将出入,才慌忙汇报了这事,却不料反被利用,死在了赵铭将手下,却也是因果循环了。   直至墨世那边,墨谦重新调查,方才知晓,赵渊是赵铭将,亦是赵广立的亲生儿子,因此才下了严令,就算赵渊赢了比赛,也要多方推延时间,然后对赵铭将格杀勿论!这般事情,骆扬如何敢让陈婉馨知晓。   “有办法让赵渊输退赛吗?”陈婉馨问。   “墨世允诺的事,都是需要代价的呀。”骆扬说:“这是墨世的规矩,墨爷也不方便过于干涉的。”   “这代价,我来。”陈婉馨说:“不伤害到赵渊,又要让他尽快退掉比赛!记住,是退赛,不是输掉比赛!”   “小姐,你是不是替那小子考虑得太多了。”骆扬嘀咕着。   “不关你的事。这比赛能取消吗?”陈婉馨问。   “我没办法,但是,有一个人,一定有办法。”骆扬说。   “说。”   “你的死对头,林文溪。”   “他那老爹,只会让人把我们的场子砸了!对我们又有什么好处?”陈婉馨问。   “我私下猜吧,这个场子,早就是要弃了的,不过是让林子伟派人出来,看看他有几头几臂,扯出一些他的人露面而已。”骆扬说。   陈婉馨点点头,觉得颇为有理。   实际上,骆扬也不明白墨谦因何会让早早xie露林文溪的身份,更是让陈婉馨开始利用林文溪做事。这一档子事,从前的严令,是性命攸关的,是以无数次陈婉馨生疑,骆扬都是噤声不言。   墨谦只淡淡说:“最近林子伟调查得太紧,是时候了。”只是,这个地下拳场分明是陈家和墨世苦心经营了七八年的,和“墨世天上”一起,是墨世最大的摇钱树和地下赌场,倘若真被一锅端,损失可不小。这话,骆扬不敢问,身为墨世老大的墨谦,骆扬对他只有十足十地畏惧。   陈婉馨,很自然地寻到了眼前,这个面色苍白的林文溪。   “怎样?先看一场吗?”陈婉馨问。   “你说的话,我总要先过过脑子,好好思考思考。”林文溪说。   “是么,那你就先看着吧。我先去上个洗手间。”陈婉馨说着,径自走了,她实在是不想,亦不敢再看赵渊在台上搏杀时,受到一分一毫的伤害。   林文溪又何尝不是如此。   他从未见到过赵渊如此搏命,在大屏幕中见到赵渊的神情,目光凌厉凶狠,甚至将自己嘴角流下的血,狠狠地舔舐,一口吞进肚子。每一拳,每一腿,无不是杀招连连,不是直取面门,就是踢到要害,这比赛,着实是毫无任何限制,亦不允许戴任何防护。可他人的拳脚落在赵渊身上,赵渊恍若不觉一般,毫无任何退却。   赵渊倒地了,连续翻滚躲过他人的致命踩踏。   赵渊站起身了,出击了。   赵渊赢了比赛,举起双手,振臂高呼,踉踉跄跄地走下台去。   “打个电话给他,证实证实呗。”陈婉馨笑着说。   林文溪拿起手机,电话自己却响了,原是赵渊。这个时间点,往常林文溪应是刚下晚自习,赵渊一如往常和他通话问平安。   “文溪,今天我发现一个牌子的瓷砖质量很不错,防水功能很强大,咱们那里好像还没有这种货哦!”赵渊开心地笑着。   “你又要几倍价格倒卖啊?”林文溪沉声说。   “你说几倍就几倍,你来定!”赵渊握着手机,一双手因着方才的剧烈搏击,忍不住颤抖着。   “我……再不说你奸商了,你什么时候回来?”林文溪颤声问。   “很快就回啦,我要给你带个礼物,大大的惊喜哦!”赵渊在电话那端,显得极为兴奋。林文溪隔着玻璃板,在角落处默默地注视着赵渊,已然一手敷着冰块,捂在腿上。   “我想你。”林文溪说。   “嗨!想我哪里?上半身还是下半身?嘴巴还是胸口还是胳膊?”赵渊笑吟吟地问。   “我问你……你……”林文溪张开嘴巴,咿咿呀呀地,发觉自己根本无法说得出话来,他只想哭,他直至此刻,才恍然明白,什么样的感觉,是想哭,却流出不眼泪,想喊,却发不出声音。林文溪捂着嘴巴,泪水弥漫了双眼,他死死咬住牙齿,不让自己发出任何异动。   “今天你那边的温度又下降了,出门记得戴手套,就那双犬夜叉头像的,你不是最喜欢那只狗么,等我回去了,你就给我几个板栗凿,我一定不反抗,好不好?”   “热水器我又修理了,热水能放得更大了,别和别人说哦……”   “你的床铺的垫子有点薄,难道你没发现厚了一些么?我请假之前,给你买了一双保暖的毯子,你小子也不好好谢谢我!是还没发现吧?”   “发现了……”   “文溪,你怎么了?好像哭了?”赵渊的声音很急切,林文溪看见赵渊站起身,一个踉跄几乎跌倒,他的脸上,还是那样温柔的笑容。   “没事,今天大概特别想你……”林文溪哇啦地一声哭了出来,他看见赵渊在休息室里扶着墙壁,急得团团转,林文溪快步跑出去。   “赵渊,我想你,想到,呼吸都是痛的,你知道么?早点……早点回来!”林文溪匆忙挂上电话,躲在路边的角落里,脑袋深深地埋着,肩膀不住地上下颤抖,良久,一阵阵令人不忍卒闻的哭声,裂肺撕心地传来——就算,你不和婉馨分手,我也不会介意的,我偶尔,只是耍耍小性子,我知道。   那天,你不是将错就错,你是,愿意的,对吗? 第111章 (我是什么?) 真作假时假亦真   “怎么,还要再问一问吗?你选择什么呢?让他赢,还是让他输?”陈婉馨问。   “哼,只要他不参赛,就没有输赢。”林文溪冷冷一笑。   陈婉馨不意林文溪说出这番话来,且悲且喜。喜的是,按照林文溪的性子,他定是要卯足了劲去想办法了,悲的是,赵渊因着此事的一切喜怒哀乐,似是,再和自己无关了。   林文溪跌跌撞撞地走了,他虽极想去见赵渊,心下却极为清醒,陈婉馨定是不会对赵渊坐视不理,而自己,见到赵渊,有些话,也许会冲动得无法抑制。这傻子,这傻子,林文溪想着,眼泪又迎风流了下来,一直无法抑制到直到他看见宿舍楼门口,蹲在柱子边上苦苦等着自己回来的顾曦。   “顾曦。”林文溪抹干泪水,沙哑着嗓子。   “文溪……你去哪了。”顾曦缓缓从地上站起身,扑向林文溪的怀中。   “你……一直在这里?也不打电话给我。”林文溪心疼得直抚摸着顾曦的头发。   “我怕你有重要的事,我怕,我怕你也不理我。”顾曦嘟着嘴巴,不敢抬头看林文溪。   “怎么啦?”林文溪问。   “没事,就是你不在,我觉得好像再也没人要我了。”顾曦小声说。   “你安安姐,小曼姐,楠楠姐,都很喜欢你,找她们玩儿啦。”林文溪感动之余,不免也微微一笑。   “安安自己都忙不过来,小曼和你说过的,楠楠最近总被王正娟往家里带,好像也很头疼。我怎么觉得,好像上了大二,大家都像是长了一岁,很多事情,突然好复杂,好多人,都很忙起来了。”顾曦说。   “大家,早就长大了吧。”林文溪笑着,是了长大了,总该,有些成熟点的方式。他想起手机中,方才在地下拳场拍摄的照片,那里有着其中she毒涉黄的铁证。他甫一进去,便明白这里是绝对不允许带手机的,但是陈婉馨既然能来去自如,他亦因着这一层关系,处处留心拍摄,哪怕场子内的保安早就注视到他。   “有时候,我很想只停留在还在上高中的时候,我们都在绿野军校,究竟,是都回不去了。”顾曦说。   “把你最近的事,都和我说说吧。”林文溪微微叹息一声,蹲坐下来,笑看着顾曦。   痛苦而悔恨着。 “我只是忍不住……”顾曦趴在林文溪的肩膀,痛哭得不能自己。   “你比我,艰难多了,只是明知他是直的,你又何必……”林文溪怜爱地抚摸着顾曦的脑袋。   “我们这样的人,大抵都是这样吧,明知不可能,还是飞蛾扑火,你呢,文溪,哪一天,如果你也发现,我是说万一的万一,你和赵渊也不可能了,你怎么办?”顾曦问。   “再找一个呗。”林文溪耸耸肩膀。   “你家里人都知道吗?”顾曦问。   林文溪摇摇头。   “我很早就和家里人说了,闹了几年,我妈干脆就把我当女孩子了。”   林文溪对顾曦竖起大拇指。   “你会让家里人知道吗?”顾曦闪着眼睛,问,尚未干涸的泪痕犹在眼角。   “时候到了,自然就知道了,我现在,也有些事情并不是十分确定。”   “是赵渊吧,他对你好得不得了,把你捧上天了,是吧?但是他从来没有和任何人说过你的事,甚至和我,也从不坦白对你的感情,不是吗?你有时候羡慕楠楠姐,是吗?羡慕她,有一个可以在世界的任何角落,对任何人宣布爱着她的王正娟,对吗?”顾曦问。   林文溪别过头去。   “这话,本不是我想问的,是有一天和安安说到这个事。安安让我对你说,让你不要着急。而且,楠楠姐其实不太乐意王正娟逢人便宣布主权,毕竟,很多人对这些事还是抱着看笑话的态度,不算能理解的,王正娟却早就闹得双方父母都知道了,王正娟说以毒攻毒,楠楠姐却希望顺其自然。”顾曦不无嗟叹。   “是么?”林文溪有些好奇,倘或赵渊对着任何一个人说,他爱着自己,恐怕自己都会幸福得当场晕倒吧。   “开学那段时间,楠楠姐一直没来学校,其实就是和家里人闹翻了,家里人听说王正娟也在,非要让楠楠姐答应不和王正娟有来往,才让她来上学,她后来是自己逃出来的,家里就断了她的经济来源,她基本算是,被王正娟包养着,可楠楠姐其实很希望自给自足呀,她也做兼职,搞建筑设计,可王正娟压根粘得她一点自己的空间都没有,你说,这种狂热的占有,如果是你,你愿意么?”顾曦问。   林文溪一时无语,笑着说:“本来是说郑凯的,怎么突然到我,又到楠楠了呢,希望……大家都能,好一些,再好一些,希望,时光终焉,终登彼岸。”   “只是不知道这时光,究竟要走多远,时光的背后的人,又能走多久呢。”顾曦粲然一笑。   “你知道彼岸花吗?”林文溪问。   顾曦点点头。   “眼前是你刚才的笑脸,开得那么璀璨光华,身后却是漫山遍野的悲伤,苦海无尽。曦啊,不要太苦自己了。”林文溪说着,只见王襄醉醺醺地走过来,往林文溪面前这么一蹲,酒气扑鼻。   “苦?你们是都知道自己是什么,我呢,我特么连自己是什么都不知道,谁……谁苦呢?甜……甜的,给我喝!”说着提起一壶中药,就要往林文溪嘴里灌。   “做什么?”林文溪皱着眉头。   “你知道么,小曼那邪门的妮子,什么红花,薏米,当归……奶奶的熊,居然给搞这些,让安安,安安打掉我的孩子,我和安安的孩子……”王襄咕哝不清地说:“安安不要孩子了,不要了……”   “没喝吧?哪如去医院啊!”林文溪大惊失色。   “看……连你也这样,你也不相信我,对不对,你也觉得我对安安不真心,对不对?凭什么!我就要……要这个孩子!”王襄一把揪住林文溪的衣领。   “你这德行,像是要负责任去当爹的人吗?多少人羡慕能当爹都来不及……”顾曦轻声说。   “是么,我不配,我他妈原本就不配!”王襄凝视着林文溪,两眼睁得老大:“我怎么,就羡慕你呢……”   两人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将王襄连拖带拽,搬回寝室。   “打我,打我一巴掌可好?凯哥?”王襄又扑向郑凯,赖在他的床铺上,便不动了。   郑凯将被子砸在王襄的屁股上,一脸晦气地同陆思思走出去,末了丢下一句话:“要吐别吐在老子床上,不然明天整死你!”   “整死我……好了……我希望……被你整死……”王襄含混不清地说着,林文溪倒忙上忙下,端茶递水,好久,才安心坐下来,将拳场的照片悉数发给林子伟。 第112章 (他应,无眠吧) 心悦君兮君不知   夜已深,赵渊收拾好一切,回到自己临时租住的小房子里,这是一个城中村,到深夜路灯亦不提供,伸手不见五指。   身上的蛰伏的伤痛,此刻像是全数苏醒,遍身火辣辣地疼着,膝盖处。他走得很缓慢,每走一步,都使足了气力。   又想和林文溪打电话了。不知怎地,出了这般大事,想林文溪的时间,都比想父亲多。一想到那孩子的笑容,就觉得心里充满了力量,想要拼尽一身气力,想要守护着这样的一切。   如果,我死在拳击场上了呢?   赵渊忽地想明白了,自己,原是害怕着的,不是惧怕着死亡,是怕,再见不到那样火树银花的笑容,再见不到那双会说话的眼睛,再拥抱不到,那个温暖的身体。   文溪,赵渊想着,我也想你呀。   后面,似乎有人跟踪。   赵渊紧紧握着手电筒,及至有什么声音渐渐迫近,他忽然打开手电,直直朝那里逼射而去,听得陈婉馨惨叫一声,便看见她吓得花容失色的脸。   “你怎么在这里?”赵渊冷冷地问。   “你还有什么事,我会不知道的吗?”陈婉馨放下捂着眼睛的手,尽力站稳着身体,说。   “你知道什么了呢?”赵渊问。   “我不知道你为什么,但是我知道你要做什么。”陈婉馨说。   “我不需要你帮忙。”赵渊说着,递过手电筒给陈婉馨:“自己回去吧。”   陈婉馨蓦地觉得心中一暖,接过手电,却是不肯离开:“我就,去看一眼你住的地方。”   “太小,容不下贵客。”赵渊说。   “我,算是贵客吗?”陈婉馨笑着。   赵渊方注意到,陈婉馨只是穿了一身极为朴素的袍子,平素围着脖子的高贵典雅的貂裘披肩亦不在,手上,也没有那双赤红色的真皮手套,脚下是女生穿的再普通不过的微带绒毛的过冬鞋子。灯光下,面色朴素纯净,却比着她贵小姐的姿态,更添一分自然的风采。   “你想做什么?”赵渊问。   “赵渊,我还是你名义上的女朋友,我进你的房间,理所当然。你今晚不让我进去,我冻死在街头,也不会走!”陈婉馨说着,开始解自己的外套。   赵渊一把打开她的手,重新将她的外套扣紧:“走吧。”   “这些是治疗跌打损伤最好的药,你用得上。”陈婉馨说。   “谢谢了。”   陈婉馨开始拆包装,将药膏一点一点地挤出来:“需要我帮你脱衣服吗?你也成了小娘们了?”   “不必要。”   “你怕我,对不?你觉得对不起我,就很干脆地要把我拒绝到死,对不?”陈婉馨冷冷一笑,看着赵渊,一动不动。   赵渊阴沉着脸,很快脱掉上身,卷起裤脚,盘坐在床上。   从面颊,到额头,脖子,肩膀,背部,大腿小腿,膝盖,处处都是淤血,处处都是肿块,而且很明显,几乎没有得到任何恢复和治疗。   白色的药膏,涂至额头处,赵渊一声不响,面若寒霜,仿佛这身上的伤口,和自己并无任何关系。   明明很疼,不是么?为何一定要这么逞强,为何连眉头都不皱一下。此时此刻,我宁可你哭出声来!   一滴泪水滴落在肌肤上,透凉透凉着。   赵渊的眉头皱了皱。   直至将伤痛之处涂抹完毕,陈婉馨方咬着牙,再也抑制不住,痛哭失声。赵渊盘坐着,无动于衷,任由凛冽的寒风将他的外套掀动,啃噬着他的肌肤,对这般深夜寒冬的彻骨之冷,他却深深地拥抱之。   “赵渊!我不再强迫你,也不再逼着你!我只希望,作为一个朋友,我能帮得到你一些!”陈婉馨嘶哑着嗓子,跌坐在椅子中。   “我知道你从来都不喜欢我,我知道我是一厢情愿,让我陪着你这么几天,好么?”   赵渊摇了摇头:“我的事,你管不了。”   “我不会去管,你是顶天立地的男人,你自然有办法处理!但是我会尽我所能!这点,你也没有权力管我!”陈婉馨说。   赵渊沉默了片刻,抬头迎面撞上陈婉馨的一双清亮的眸子。这是一双怎样的眼睛?如斯镇定,如斯决然!赵渊忍不住偏过头去。   门锁上了,陈婉馨不知何时离去的。   楼下,陈婉馨回望着赵渊住处的窗户,灯火凄清,多少个晚上,他应是,无眠着的吧。   泪水再次滑落,他不敢看我的眼睛,他怕会对我有其他想法。赵渊,难道,公平竞争的机会,都不给我么?   陈婉馨跌跌撞撞地走着,脚底泥泞不堪,深一脚浅一脚,早不知沾了多少污泥。这样漆黑的夜晚,那个男人是怎样每晚一个人独自带着一身的伤回来,又是怎样舔着伤口,在另一个清晨,充满斗志地走出去?可他给林文溪的电话,温柔得……   陈婉馨仰头看着耿耿暗夜,只觉得泪水怕是流不尽了。   一束灯光从身后照来,脚底豁然变得清晰,直至远处路灯,这一条路的坑洼,石块,泥泞,陈婉馨看得一清二楚。   陈婉馨默默停下来,仰头看着天空,笑容从泪河中绽放出来。   林文溪从陈婉馨处打听到,比赛的进程极为迅速,昨夜八强,今晚四强,后天晚上便是总决赛了,他亦知道,总决赛,赵渊面对的对手,是极为恐怖的十八连胜的黄金冠军,已然出了一条人命。最迟,最迟是后天。   陈婉馨提及生死之事,神色肃穆却极为平淡,仿若于她并不算得上什么。林文溪心下顿觉颇为蹊跷——陈婉馨知道自己一定会成功阻止赵渊!——陈婉馨,她知道自己的身份了!她的目的,恐怕没这么简单!只是,又能怎样!   林文溪白天得空便和赵渊闲聊,晚上入夜,则忧心得难以入睡。   弘轩的女儿弘颜告知他,这两天弘轩每天都特别忙,只提了明晚不会回家休息。   明晚便是最终对决。还来得及。林文溪想。   又熬过了漫长的一天,电话里,赵渊似乎一切还算正常。   林文溪本想邀约陈婉馨一起去,陈婉馨却说已经提前到达了。   林文溪没有丝毫地犹豫,招了一辆的士,马上出发。他已然无法再忍受彻夜彻夜失眠的痛楚,无法再想象赵渊历经八强,四强,半决赛之后的身体状况,念头一起,便只有锥心的痛! 第113章 (文溪,为什么)万般辛苦东逝水   最后一场比赛,比赛结束,只要拼尽全力,就可以拿到“墨战”这一功劳。而且,冠军的奖金,亦十分丰厚,这笔钱,可以帮父亲换一个舒适点的床位,而接下来的几个月,兴许就不需要太操心医疗费的事。   也许,也许以后每次的比赛选拔,都可以参加,这样,可以帮父亲转院。   走在去拳场的路上,赵渊边想着,手有些微微颤抖。   陈婉馨将他的手握起,贴紧了自己的脸,这双拳头的主人用最原始的方式为他自己守护家人的命运,她相信,以后自己的万千青丝,定只为他翩然起舞。   赵渊默默地看着她,烈焰红唇近在咫尺,秀色女郎美眸顾盼,英雄,美女,古来天经地义的璧人组合,就差最后深情的一吻。赵渊摇了摇头,对陈婉馨歉意地笑了笑。   足以了,不是吗?陈婉馨想着。她却不知道赵渊心中忽然又掠过一个人,那人在黑暗中跌倒,却主动贴紧了自己的唇部,那是自己,真正意义上的初吻。那时的甜蜜却似乎成了愈久而缠绕得愈紧的魔障,似乎永无法逃脱。   拳场附近,赵渊和陈婉馨看到那里围满了警车,车上的红蓝警示灯晃得两人都有些心慌。   赵渊拉着陈婉馨快速跑上距那里最近的一栋商贸楼,他们在高层远望,看见了令之崩溃的一幕。   许多人从地下拳场排着队出来,他们几乎都有统一的姿势——双手反剪到背后。拳场上有一张安放了金色大拇指的桌子,原本是解说的地方,也是众人赌博加注的地方,而那张桌子现在正被两队身穿迷彩服,戴头盔和黑色防弹衣的武警抬出来。   赵渊又拉着陈婉馨冲到警察构筑的人墙外面,还专门拉了主看热闹的群众问缘由。陈婉馨已经看到赵渊近乎疯狂地至少拉住七八个路过的人,不住地问着:“这里面发生什么了?”路人或者摇摇头,或者被他失魂落魄的样子吓住了,或者干脆挣脱他离开。   得不到答案,就是最好的答案。   “渊哥!你停下来……我求你……”陈婉馨从背后抱住赵渊,试图制止他。   “没了,全没了。”赵渊忽然像是被抽离了全部的力气,跌坐在台阶上,两眼失神。   “怎么办?”赵渊红肿着眼睛,看着陈婉馨,像个孩子一般扑在她的怀里,办法真地想尽了。   曾去网上发帖,雇佣水军,可这世间苦痛的人太多,不是每个人都能引起公众的关注。和以前做过兼职的老东家签约,预付的报酬有限,都已经花出去。亲戚朋友,能支持的,都已经尽力,连房子……自己已经无家可归!   赵渊没有休息多久,就站起身,拉着陈婉馨往回走。陈婉馨知道,赵渊一定是想到了什么办法,只是他已经到了靠打黑拳去赚取医疗费的地步,他还有什么办法能想呢?她想看到赵渊在自己身边哭泣,哪怕是片刻的哭泣,也让自己和她都是一种解脱。   或许,这样做,原本就是错的……   “渊哥!不要这么逼着自己好吗,不要逼着自己站起来,不要逼着自己朝前走,停一会好吗?”陈婉馨轻声说着,泪水不经意就流下来。   赵渊回过头看着她笑着说:“人活着,就可以想办法。”   话才说出口,陈婉馨仰头深深吻住赵渊,紧紧闭上双眼。世界褪去了繁忙的颜色,化作澄明的安静,身边的霓虹似乎化作彩蝶,围着他们不断地雀跃着。她深深的眸子里,只有自己一个人,赵渊知道,却一时再不忍推开她。   陈婉馨睁开眼,看见林文溪站在不远处,此刻她觉得自己似乎什么都不用争,不用抢,面对林文溪,她平静极了。   林子伟的身影,从一辆武装严实的车中,缓缓映入赵渊的眼帘,与此同时,是站在不远处,那个奔跑得气喘难息的,自己想念了这么久,几个世纪般漫长的人儿,就等着,比赛结束,深深地拥抱着他,深深地亲吻着他……   “文溪……是你……”赵渊一个箭步跨到林文溪面前,眼中似乎要喷出火来。   “我只是希望你别送死而已。”林文溪说。   “说清楚!”赵渊揪住林文溪的衣领。   林文溪以为赵渊是在愤怒,却只从他眼中读到了深深的哀伤,这股哀伤迅速喷涌,扩散,将他紧紧 包围,他甚至隐隐感到害怕。   地下黑拳,she毒,涉赌,某些时刻,拳击手的生命甚至危在旦夕。林子伟很快把这件功劳送给了负责警事的同僚,自然,查处地下拳场这件事雷厉风行执行下去。当着很多人的面,林文溪无法说出自己的父亲,所以他选择了闭嘴。   赵渊狠狠揪住林文溪,这一刻,他很想把眼前的人撕成碎片。他想打人,他甚至想毁灭,可看见林文溪无知无觉的神情,看见他掩饰不住脸上的关切,赵渊除了伤心,竟然无法生气。放下林文溪,赵渊摇了摇头,一字一顿地说:“文溪,以后我的事,请你不要插手,好吗?”声音轻缓,温和,却字字见血,声声似刀。   “疼吗?”林文溪轻声问赵渊,赵渊摇摇头,点头对他笑了笑。   “为什么?”林文溪又问。   赵渊沉默。   “男人间的战争,从来都是你死我活,我担心,但是却觉得赵渊打得精彩,他活得够爷们!是你,恐怕一辈子都不会用体会到战胜生与死的胜利和快感吧!”陈婉馨居高临下般看着林文溪。   赵渊缓缓离开,和林文溪擦肩而去。   林文溪清晰地看见赵渊眼角滑落的泪水,划过他的面庞,像是寂夜的一道劈空闪电。   “赵渊……”林文溪试图说什么,只觉得眼前一黑,脸上滚烫着。   陈婉馨怒视着他,手还在颤抖,未等林文溪反应过来,陈婉馨出手又是一巴掌,十分清脆而响亮地打在林文溪脸上。   “你做什么……”林文溪有些模糊不清地问,他甚至感觉不出脸上的疼痛。   陈婉馨再度扬起的手,被赵渊狠狠抓住:“你胆敢?!”   “可是,渊哥!比赛的奖金!”陈婉馨的泪水再度滑落。   赵渊转身离去。   林文溪定定站住不动,赵渊刚才说的话,他以为自己听错了。他想追上去再问一问,刚才赵渊说了什么。   林文溪从未觉得有这么一刻赵渊似乎是真地要远远地离去。他往前,追了上去。   赵渊下意识地将他推开。   不知是赵渊用力过度,还是林文溪毫无防备,林文溪一下子撞在人行道的铁栅栏上,重重跪倒在地。林文溪轻轻抚摸着自己的脸颊,又轻轻揉搓着膝盖,有些愣神,他眼睁睁看着陈婉馨挽着赵渊离去,他们的背影很快消失在人海尽头,而自己就像行人嘴里呵出的冷气,白雾瞬时撕裂在无边的黑夜里。   “渊哥,你没事吧,渊哥。”陈婉馨不住地问。   赵渊忽然转身,五根手指牢牢地扣住陈婉馨的手腕,陈婉馨觉得手腕处一阵剧痛,几近麻木。   “你……弄疼我了……”陈婉馨委屈地说。   “陈婉馨!你为什么把文溪扯进来!你——”赵渊厉声问,赵渊立即将“是谁”,吞进了肚子。   “我……没有……”陈婉馨忙争辩。   赵渊狠狠地甩下陈婉馨。   陈婉馨在原地狠狠扇了自己一耳光,喃喃自语,我不该出现,不该……多此一举……赵渊……这么聪明……   陈婉馨为什么会和文溪说,她知道林文溪的身份!知道林文溪有本事阻止我!你们——都这么对我!对我的父亲!   陈婉馨是谁?到底是谁……   赵渊有些发狂地奔向远远的暗夜,深处,再深处。 第114章 (我走过你的路)走过你来时的路   赵渊休学了,没有人再找得到他。除了,陈婉馨。   林文溪回过神来,非要陈婉馨给个解释。   “我没有让你去清场子吧。”陈婉馨笑着说。   “我不纠结这件事,不管什么原因,我要是知道了,还是会这么做!与你无关!我只问,赵渊,到底为什么去打黑拳!”林文溪义正言辞地问。   “我说过了。”陈婉馨背过身去。   “你我不止第一次交锋,你当知道,我不是傻子。”林文溪冷冷地说。   “你有本事,你自己去弄明白呗。”陈婉馨冷然一笑。   “你——是——谁?”林文溪一字一顿地问。   “我,是陈婉馨。”陈婉馨笑着,自顾而去。   赵渊虽则极为恼怒陈婉馨,陈婉馨的理由却是:“你最近状况不对,连我都能感受得到,何况是一个寝室的文溪?大概是过年时,我们之间的约定,文溪一直不清楚,你信守承诺,没有交代,所以他一直追着我问,我只能把他带到拳场去看看你。”   “而且,渊,平心而论,我也是这两天才知道你打黑拳的原因,我自己都不清楚,我怎么去和文溪说?他……想必也是无意的,担心你的安全吧。”陈婉馨说。   “这我知道,没事。”赵渊报之以微笑。陈婉馨却本能地后退一步,赵渊的笑容,分明藏得很深很深,只是冰山的一角,那深渊般的水底,到底又藏着些什么呢?陈婉馨愈发没有把握了。   林文溪回家,只是淡淡打了个招呼,便直奔当时支教的地方。   村长家。   “我们聊聊吧。”林文溪漫不经心地说,村长似乎吓得有些不轻。   “我就一普通支教的,你这态度,吓到我了。”林文溪又说,他早就猜出村长知道自己的身份,恐怕又是自己的母亲担心这操心那,给特意叮嘱的,虽然没有受到格外的优待,但是村里乡亲的客气,村长这般小心翼翼,让林文溪曾一直觉得自己一切的努力都将和自己的身份挂上钩。就像一个帅哥,如果凭借努力获得很大成就,别人会说:“还不是因为长得帅。”这让他多少有些认为自己的辛苦教学不被认同,别人先敬的,只是他一身罗衣。也罢,那就凭着这身“罗衣”,好好得到自己想要的。   “没有,没有,林老师您有什么话直接说,我这人没见过世面,猜不了人的心思。”村长忍不住干脆把话挑明了。   “赵渊家里的事,你多少知道吧,知道多少,和我说多少。”林文溪接过村长夫人沏的茶,呷一口,居高临下看着他们,只是谁都看得出,这所谓的“居高临下”,怎么都用不在林文溪身上,不过纸老虎也是能吓人的。   林文溪几乎听到了赵渊家里的全部,他父亲走过的路,他经历的家庭里,一朝繁华曲终人散。   无怪乎赵渊人脉广阔,无怪乎,赵渊似乎在利用着身边一切可利用的资源——只是为了生下来,活下去。   村长显然不知道赵渊家里挂着的红灯笼,长明不灭,不死不休,也不知道漫长的等待里,赵渊的父亲,是怎样着的执着,每一个长夜里,又会听到怎样的唏嘘感慨,他和她,也曾年少痴情,也曾生死相约吧,牵绊着赵渊父亲的,也许就是这一个独生儿子。林文溪忽然又想,倘若是云澈和朱紫萍面对如此的厄难,又当如何自处?倘若,是自己的父母呢?不,他不敢想。命运如此捉弄,而那个主宰着一切的,究竟是谁?   林文溪仿若觉得这样的血海深仇已经加诸自己身上。村长不敢说出那个间接害得赵渊母亲失踪的人的名字,只说在市里当大官。林文溪忽然有些明白,自己父亲这么多年铁血手腕不知道整了多少人落马,却不知这些人中,有没有那一个。   林文溪心潮澎湃,捏紧拳头,脸上又悲又怒。村长小心翼翼说着,那个人,像是总和林局不对路,此外,就不肯再多言。   “他没死?那我以后要亲眼看着他死。”林文溪咬着牙说。   心绪平息下来,林文溪又问了许多赵渊童年的事,可惜乡长记不太清,只说在赵渊六七岁时,赵渊父亲一家搬到乡里去了。乡长见林文溪对赵渊的事如此关心,又和他说一些赵渊成年后每年回到乡村做的一些事。赵渊会帮邻里修房屋,搭电线,会帮学校送生活用水,修补桌椅,会带着村里的孩子山上山下玩耍。林文溪就像自己就这么穿过了层层时空,似乎每一件事,都和自己有关。赵渊是和自己一起修屋子的,他一个人独自担水时,自己陪在他身边帮他擦汗,他带着孩子玩,那孩子中,有一个就是自己。   临走,林文溪忽然问村长:“赵渊有没有过小名叫方方?”   村长摇摇头。   林文溪问过赵渊的姨妈,同样的问题,他们也都是一头雾水。每个人都似乎看到林文溪黯然的眼神。   林文溪决定在这里小住一段时间。   这段时间里,他让这座小山村的人,从此记住了林文溪这个名字,他们谈论了很久这个小伙子在这个寒冷的冬天留给他们的回忆。   林文溪重又开课,将课时加长,开了夜班,每天上十二节课,包揽一切课程。   他成了“孩子王”,放假时带着街头的小朋友们呼朋唤友,几乎把整座乡村的山头翻了个遍。他们给乡村小学修补桌椅,帮田地疏通渠道,什么样的活儿都肯跟在后面干。几番劳累,林文溪则会带上他们一起去村里最大的“超市”,十几个人将铺里的货物一扫而光,老板乐得合不拢嘴,往往会各人额外赠送几根棒棒糖,目送这十几个小伙伴肩并肩手挽手一起堵在巷子里走回去。林文溪,居然也扎起裤脚,翻袖子露出胳膊这类他以前从未想过的“狂野”的事情。   这些天以来,下了两场雨,屋角有些漏水。林文溪扶起梯子,颤巍巍爬上去,用水泥和碎瓦片叮叮当当将屋角补得十分齐整,淋得浑身透湿,就沉默地脱了外衣在篝火旁烤着,安静时,会看着身边空空的座位,仿佛赵渊就坐在那里微笑着,那时,赵渊也才那么几岁。   林文溪带孩子们从林子里采到更多的野果和野菜,和刘兰花一起做了圆子,捏得奇形怪状的,就是林文溪的杰作,林文溪会一个人把这些吃掉,有时候会扔给屋外的狗,还喊它“大渊”。捏得十分精致而且调料均匀的,会煮好挨家挨户送给隔壁的邻居。而邻居们往往会捧得满满的炒好的玉米粒,南瓜子,回赠他,林文溪吃着这些不同寻常的野味,乐得喜上眉梢。   就算放假,林文溪闲暇十分会辅导邻居的孩子功课,见效奇快。每每林文溪只要往院子里一声吆喝,附近的小孩纷纷自带板凳和课业,一个个争着抢前排坐在院子里,一下子会让院子里的鸡鸭扑棱飞跳起来,十分热闹。一段时间后,院子里的孩子都学会了英语儿歌,最基本的问候,虽然蹩脚,却很乐意找林文溪来纠正。而院子里的所有的物事,那些最用功的孩子,居然都能一一用英文读出。林文溪只要是在外疯闹时,衣服裤子破了洞,便有孩子跑来硬是要了裤子回去,让缝纫能手的自家娘亲缝补得完全看不出破绽,每当小小伙伴手里有任何新鲜野果蔬菜,也往往咽着唾沫全部装上篮子,袋子,一股脑送到这里来。   住了将近半个月,弘轩第三次过来了。   “我妈妈说过,赵渊曾经单独来我们家,他来,是来做什么的?赵渊的家里到底发生了什么?他的爸爸不在家,邻居说是出事了。我的答案,你给,还是不给!”林文溪见面依旧还是这么一句话。   “赵渊的爸爸得了重病,赵渊去打黑拳,大概是为了赚冠军的奖金。”弘轩冷漠地说。   “只是重病,他怎么会来找我爸爸帮忙?!只是重病,他只需要钱!我们家像是有钱人家?弘轩叔叔,你能不能别再当我是当年的小娃娃!”林文溪高声问。   “他只是托伟哥帮忙介绍一些人,看能不能贷款……”弘轩说。   “弘轩!叔叔!这乡里乡亲的,都把渊哥家里当年的事和我说了!你知不知道好事不出门,坏事传千里?乡里乡亲都说赵渊的爸爸犯事了!到底犯了什么事?为什么又需要找林子伟帮忙?为什么打黑拳去赚钱?这一切,只有你能给我答案!”林文溪嘶声喊着。   弘轩摇摇头,背过身去。   “陈婉馨是谁?打听到了吗?”林文溪顾左右而言他地问。   “没有,查不出来。”弘轩说。   “陈婉馨,你查不出来?爸爸的老对手姓陈,她陈婉馨早就知道我的身份,你当我推测不到?你何必一味只听林子伟的话,自欺欺人!”林文溪愤怒地咆哮着。   “文溪,他是你爸爸。”弘轩说。   “弘轩!我喊你叔叔,其实心里早就当你是另一个父亲!可你呢?难道这么多年,你陪伴我的时光,全部都是因为他林子伟的一句话?你对我,就从来没有半分舐犊之情?没有半分父子之分?”林文溪嘶哑着嗓子说着,竟尔呜呜地哭了出来。   “林子伟忙着他的狗屁工作不了解我,你弘轩……你弘轩从小带我到大,你难道不了解我?”林文溪委屈地直站在原地,啜泣不已。   弘轩再也忍不住,一把将林文溪抱在怀里:“文溪,实在是事关机要,你千万不能涉足!”   “不能涉足也已经涉足了!我毁了赵渊的希望,而且是有人利用我!你什么都不和我说,我连自保的资格和能力都没有,你呢?能去我学校二十四小时看着我么?你能让我辍学么?还是说,接着把我转入外校?”林文溪在弘轩怀中呜咽着:“这么多年,我几乎过的是隐姓埋名的生活,被人欺侮不敢说,被人……被人……不敢吭声,要我安安分分做个普通的孩子,但是爸爸从来又不是拿普通人家的孩子要求我,弘轩叔叔……”   弘轩轻轻抚摸着林文溪的脑袋,这是第一次,他这么近距离地,拥抱着这个他一直严格训练,严格要求着的孩子,亦是弘轩第一次听见林文溪这样的心声。另一个父亲,是啊,弘颜从小在自己怀里撒娇发痴,任性得很,可对于林文溪,这个小时候身体比女孩儿家还差的孩子,无数次他跌倒,无数次他磕得头破血流,无数次他负重跑步无法坚持下去,他都想走近一步,帮这孩子一把,可他不敢,也不能!家里的老母亲,是多么渴望能有一个男孩儿,可既然有了红颜,他绝不再作多想,却不知道,这么多年过去,自己和他,早就是血浓于水。   林文溪知道了陈婉馨,更确切地知道了赵渊,这个支离破碎的家庭,亦知道陈家是一个怎样可怕的家族和对手,还有这么多年隐忍着的一切。   “至于赵渊为什么要去打黑拳,详细原因我不清楚,不过至少和他病危在医院的父亲有关。这些事,只能你当面去问了。”弘轩仍是有所保留。只是关于对赵父的调查进展,弘轩只字未提,这件事,实在是太过敏感。   “还有,叔叔不劝你太多,不过,你别在你爸爸面前去说赵渊的事,他实在担心你被牵连进去……”弘轩补充。   “赵渊!——你怎么能忍心一个人背着这一切!”林文溪蹲坐在地,抱头哽咽,大滴大滴地眼泪落下,地上湿润一片,将泥土染成了几乎血红的颜色。   该离开了,林文溪走上刘兰花家后面的山头,环顾四面,这座乡村,每一处赵渊走过的足迹,他也曾到过,每一件事,仿佛都经历过。   在你生活过的地方,我走过你的路。没有挥手,静悄悄地离去。   乡里,白杨树下,一个少年洒了一行又一行的泪。 第115章 (那事,我会办) 纳投名身不由己   小城某宾馆。   “墨爷,你一直怕让林局和陈局彻底撕破脸,最后咱们谁都讨不到好去,我很担心。”说话的,是张东。   甫上大一开始,张东就和一批同学被市内以墨谦为首的陈氏家族保镖团看中,签订了毕业后去工作的合同,作为保障,张东可以被免除学杂费,并且在这所大学接触到最为严格的训练,同时,他将有一笔预付钱,能为父母买一套更好的房子。   几年来,张东的表现着实出乎人的意料,立功连连,勋章披肩,肩章上,从一杠一星,变成两星,三星,堪堪不几年,便是两杠单星!可是时间愈久,功勋愈卓越,心底的某一处,总是空荡着,阴沉着。   他最终向墨世提出了自己的要求,彼时,林文溪入学,大一。   张东此后也陆陆续续提前接受了墨谦直接下达的任务,虽然不违法不犯罪,但是多少有些不光彩。   大四临近毕业,张东早已生了悔意,想试图毁约,不料却被学校开除,而且是因为数年前不可告人的旧事。他反复追查了很久,开始误以为是林文溪,忍不住去纪夫大学寻林文溪要说法,但是见到林文溪那一刻开始,他深信,绝对不是这样一个善良的小孩儿。   他甚至知道,这小孩儿对自己也许还有莫名的情感在。但是那时候,他见到了远远在一边看着的陈婉馨,他知道陈婉馨视林文溪为敌很久,只能把这个误会继续下去。   那时起,他推测这只是陈氏家族为了让自己死心塌地为他们做事,才想尽龌龊手段,让自己彻底断掉作为军人的荣誉。   至于那些事,如何以证据的方式给到了学校,张东佯装和骆扬酒后论兄弟,骆扬竟然毫不顾忌地说出来,是他提前在张东和赵渊谈话的咖啡厅下,安装了多个窃听器,而骆扬的信息来源,无非就是现在张东只能尊称一句“大小姐”的陈婉馨了。   骆扬之所以毫不顾忌,是因为张东的父母被请到本市,而且有十分良好的待遇。张东明白此中利害,只得隐忍接受一次比一次更加让自己痛苦的任务而无从反抗。   林文溪的身份,一定是暴露给陈婉馨了,这意味着,随着敌对的白热化,陈氏家族,墨世到了最后关头,一定会使劲龌龊手段为难于林文溪。现在,张东再也不能无视林文溪可能遭受的危险,甚至连对策都没想好,就闯入了墨谦的宾馆。   “哦?那你直截了当地说了吧,你可以用什么来交换我不为难他,甚至于永远不对付他?”墨谦说。   “墨爷说话一言九鼎,只要你答应不为难他,你要求的那件事,我会做好。”张东说。   “就算我不答应你,你能不办到吗?”墨谦冷笑着,指尖轻轻划过自己的鼻翼。   “墨爷,杀人这样的大事,我张东没有做过,头一遭,总要有些准备时间。”张东说。   这是正式加入陈氏家族保镖团的必备条件——投名状,而这投名状的代价,似乎太过惨重。   但是不做又能如何,若不是当初自己错信加入陈氏家族,其实等于是为政府工作,其实是去保护一个勤政为民的官,他也不会签下合同,也不会接受那些钱财。   眼下大错铸成,父母与其说在被小心照看,不如说是被监视着,可恨地是,在这座城市,想要扳得动陈家的人,恐怕还没有。   张东也很意外,要让他除掉的人,竟然是一个杀人犯,只是在保外就医而已,那杀人犯所在的重症监护室,张东去踩过点,只有一个中年男人常常在那里衣不解带地照看,连端屎端尿的活都干,而那杀人犯,其实应该命不久矣,又何必让自己冒这个风险。   所以张东一开始是在等,他只是盼着那杀人犯早点一命呜呼,他可以伪造一下那人是由自己除掉的证据,这样一来,父母的安危得到保证,而自己更不用冒着杀人偿命的风险。   “行,我同意了。我会想办法让监狱那边裁减防卫,不过,我不希望他活到过年。你还有,三周。”墨谦说着,扬了扬下巴,说:“看不出来,你和他还玩出感情了,嘿嘿,嘿嘿。”   小城医院附近。   陈婉馨走过一家美容馆,想着这里是赵渊最近打工的地方,莫名地就想进去看看,赵渊在这里,想必定然是一枝独秀,大大博得每个女人的眼球吧。可一想着很多人都欣赏过赵渊那般的英俊倜傥,心中又觉得有些烦闷。   陈婉馨一边心不在焉地和前台接待聊着,那接待说的一些护肤品,都是她根本不屑使用的货色,自己平时用的都是欧洲进口,这些她又怎么会放在眼里。不经意,陈婉馨忽然从粉色隔帘中看见一年轻的男子正和一个女人耳鬓厮磨,动作十分不雅,只是那男子,她心中微微一凛,那不就是赵渊么?   陈婉馨拂开帘子冲进去,正看见赵渊帮一个中年妇人泡着茶,那中年妇人似乎嫌弃茶水不好喝,要赵渊想办法变得好喝一些,而赵渊,面不改色地轻轻吹着茶水,边靠近那中年妇人。   “赵渊!”陈婉馨走过去时,已然将心中的不满和疑惑悄然藏起,她轻轻拉着赵渊,改口说:“渊哥,我有办法了。”说话的口气十分轻柔而缱绻。   “你一身本事,人中领袖,怎么可以这么俯身委屈自己。”陈婉馨压抑住委屈,轻声说。   “不关你的事。”赵渊沉声说。   美容院的老板娘却正是那次在“墨世之都”,被赵渊揍过的贵妇人,她一直对赵渊颇为属意。很快得到赵渊主动想来工作的电话,自是激动不已,在她的授意和帮助下,赵渊在这家美容院里四面逢源,短时间多次拿下大订单,获得的报酬才勉强支撑令他不堪重负的医疗费,只因,郑子恒主动支持的巨额资金,已然有些难以支撑。   “不用多说,我都懂。”陈婉馨将一张银行卡交在赵渊手中,又说:“里面的钱足够支付伯父后面的费用,我知道你不想欠任何人的,你就打个欠条给我吧,而且,还要计几利息。”   “你哪里来这么多钱?”赵渊冷声问。   “我的钱来路光明,你相信我就好,别的不用多问。”陈婉馨说。这笔钱,是她终于问墨谦借来的,并且央求墨谦替自己代为隐瞒,至于何时归还,或者付出何种等价代价,墨谦只回以淡淡一笑。   “带我,去见伯伯好吗?”陈婉馨小声地说。   赵渊仿佛觉得自己的上下牙齿都要磨出血来。   在两个狱警处验了身份,赵渊敲了敲门,里头一个熟悉的男人的声音,正是一直照顾父亲的郑伯伯,郑子恒。 第116章 (她是保护罩) 赵父深谋保独子   “她是?”郑子恒一脸戒备地上下打量陈婉馨。   “我的同学,陈婉馨,一起来看看爸爸。爸爸,今天的情况怎样?”赵渊说。   “你爸爸有提到过……”郑子恒顿了顿,笑着说:“他会好的,你看,现在他休息得很不错。”郑子恒让出路,折身将地上脸盆里的一堆秽wu端出去,神色庄重得似乎在完成旷日持久在追逐的心愿一般。   病床中,赵铭将的口鼻尽在呼吸罩子的遮罩下,他睡得十分安然,仿佛不曾遭受什么病痛。   “你和他长得很像,一样,帅。”陈婉馨有些扭捏地低下头,贝齿轻轻咬着嘴唇,拉住赵渊的手,有些心疼地抚摸着。   “他的体重下降了二十公斤,不然肯定是红光满面,英气不减当年。”赵渊笑着说,有郑子恒在,他放心多了。   “刚出去的叔叔,是你亲戚?看着很有书生气质,我想起王襄了。”陈婉馨想着刚才那陌生男子,竟然对赵渊的父亲照顾得如此无微不至。   陈婉馨又拿起桌面上不认识的一堆药丸,不同的药丸放在不同的药盒子里,每个药盒子上的标签贴得很整齐,上面的字迹也十分工整,标明药丸的名字,用量,饭前还是饭后,这些,也许是一个妻子对一个丈夫才能有的细心,贴心吧。   “不是,是我爸爸的一个朋友,说是初中高中的同班同学。”赵渊如实说。   陈婉馨抿着嘴巴,本来想问:“他结婚了吗?有孩子了吗?”忽然觉得这样问着十分不妥,像是某种亵渎,于是点了点头,说:“如果是你妈妈来照顾你爸爸,他会更开心吧。”   门外忽然传来什么东西掉在地上的声音,十分清脆,赵渊忙开门看,看见郑子恒慌忙捡起脸盆。郑子恒刚才分明听见什么狠狠砸落在冰冷的水泥地面,硬着陆,似乎碎了一地的不堪。   “郑叔叔,您没事吧?是不是需要休息?”赵渊十分礼貌地说。   “没事,就想着你这孩子如今也长大了,都有女朋友啦。”郑子恒拍拍赵渊的肩膀,一声不吭地放下脸盆,忙拿走陈婉馨手中的药盒子,说:“这药贵重,要按时按量吃,婉馨姑娘可别弄掉了。”   陈婉馨有些不解,眼前这男人喊出她的名字,让她亦意外亦惊喜,这说明赵渊和最亲近的人已经谈及过她。但让她很意外地是,他刚才分明是用了力气将这药盒子抢走的,而她分明和他是头一遭碰面。   “阿渊,和你的小女朋友先去附近转转,我最近总觉得下楼,总觉得有什么人盯着我。”郑子恒没好气地说着。   赵渊忙依言和陈婉馨一起走出病房。   “我说,这可是你亲爹……他……怎么不准你呆在房间里。”陈婉馨问。   赵渊说:“郑叔叔经常这样,不准所有人来打扰我爸爸,不过医生也确实交代过爸爸需要多休息,绝不能情绪太多波动。”   “那我也觉得他好像有些敏感,又说什么人盯着他…… ”   “他一直这么说,我平时也留意过,还没发现什么不对的,而且医院这么大,我们在二十九层……”赵渊话虽这么说,还是和陈婉馨一起在医院楼下转悠了半天。赵渊清楚父亲是如何进了这医院的,保外就医,没有任何防护,如果真有什么和曾经在监狱中伤害自己父亲的死囚有什么关系的人来,他自己也无法保证父亲的安全,所以才特地花了高价将父亲转在看护士隔壁的病房,这里人来人往,多是护士,他才能稍微安下心来。   监护室。   郑子恒将刚才陈婉馨碰过的药全部倒入垃圾桶中,又装上新药,然后轻轻推了推赵铭将的胳膊,说:“老赵,写几个字吧。”   赵铭将艰难地点了点头。   郑子恒仔细清点好药品,双手托着下巴,呆呆看着赵铭将说:“赵哥,真地不和阿渊说?”   赵铭将微微摇摇头,伸手在郑子恒的画板中一个字,一个字地写着:“不能。”   “要是陈婉馨和他爸爸一样,那阿渊……”郑子恒的脸上满是忸怩之色。   “不会。”赵铭将显得很坚决,又指着垃圾桶里的药品,无奈摇摇头。   “陈家的人,我一个都信不过!”郑子恒说着,又叹息一声:“你打算瞒到什么时候?”   郑子恒知道他也不愿自己插足干涉,有些不痛快地点点头。   当年的事,郑子恒和赵铭将一般,可谓是刻骨铭心,虽然多方周转帮助,却也只能眼睁睁地看着这个发小锒铛入狱。   但是两人都很清楚,当年批管城建那一块的负责人,便是陈天骄。当时陈天骄有个女儿,名叫陈思雅,是以第一次见陈婉馨时,赵铭将并未在意这个陈姓自称是赵渊的女友的小女生。   直至郑子恒亲自前来照顾赵铭将,一起谈及赵渊,见赵铭将比划,方知道,有这么个女孩儿的存在。但是郑子恒在银行工作时,曾亲眼见到过陈天骄的妻子邓一菲来多次来银行汇款,他留心过汇款方的名字:陈婉馨。   郑子恒向一些靠得住的职级官员蜻蜓点水地提及过陈婉馨,方知,这陈婉馨,正是陈天骄的女儿。大抵。是陈天骄为了保护这唯一的女儿,在她上高中时,将其从陈思雅改名的。   郑子恒当下就想和赵渊说清楚,赵铭将却有着自己的打算。这个打算,想来好笑。   “有陈婉馨在,也许……陈家不会对阿渊怎样。”这是赵铭将清醒时的实际想法。郑子恒只得被迫认同。赵铭将突遇当年的强奸犯,被无端挑衅,侮辱亡妻,犯下杀人重罪,接着入狱未经过十分严格的审讯,便即关押,再接着被袭击几乎致死,这一连串的事,仿若一个极大的阴谋网,虽说两人并未有什么证据证明这一切都是陈天骄指使人所谓,却几乎一致地肯定,陈天骄和这些事,定是有不小的关联。   按陈婉馨往昔的作为来看,她应是对赵渊有很深的感情,也许是上苍眷顾自己这唯一的儿子,竟给了他这样一个保hu伞。   赵铭将,如何又不欣而慰之呢?   林文溪抵达医院,已经是深夜,弘轩告诉过他的病房地址,他牢牢记住了。   车行一路,林文溪几乎没有吃任何东西,此刻也是饿的心口发慌。他扶着墙壁,寻光搜索着房间号,来不及数到08号病房,他看见赵渊和陈婉馨并肩坐在长椅上。   陈婉馨小鸟依人地依偎着赵渊,心底是无尽的欢喜。好像赵渊的父亲已经接受自己了,陈婉馨想着,她现在能熟练地分拨药盒子,能用女孩子特有的细心,知道赵渊的父亲身体哪一处不舒服,然后用最为舒适的力度,去帮他按摩身体。   她有时候想着,自己似乎从未给亲生父母做过这些事,却心甘情愿帮着赵渊张罗着一切,俨然已经是这个破碎家庭中不可或缺的一部分。虽然伯父的朋友,郑子恒一直对自己有着不明所以的忌讳,但是多少,最近也和颜悦色了许多,陈婉馨觉得自己身体里的什么在融化,在无尽的欢愉中,她似乎觉得世界无比地美妙,一切都成了幸福幻想章中的符号。   而赵渊,面对自己这些小心翼翼的亲近,倒是没有十分拒绝。陈婉馨发觉自己好珍惜,好珍惜这样的时光,就算她知道赵渊对于自己利用林文溪的事情一直心存疑虑,但,那也只是疑虑而已,慢慢,就能化解的,一定能。   林文溪想离开,疯狂地逃离这里,但是不知是饥饿使然,还是绝望使然,他手中提着的水果怦然坠地。就像那天拳击场外,陈婉馨的亲吻,是落花有意流水无情,还是情到深处自然浓?林文溪迷惘了。   赵渊和陈婉馨一齐朝这边看来,他们看到的,是一个面无血色的男孩子,气力全无地扶着墙壁,眼中是无尽的茫然,甚至是无助。   赵渊起身,陈婉馨便和他一起起身,赵渊走上前,陈婉馨也走上前,她一看见林文溪,就不明所以地发觉自己处于黑暗森林中,而每一处的空气,似乎都能成为自己致命的创伤。陈婉馨整个身心都在颤抖,她颓然地发现,自己这么长时间以来的陪伴,在碰见林文溪时,却成了无尽的自卑。   林文溪看见赵渊眸子里闪过的一丝惊喜,却看见那样的惊喜又变成了无奈。   林文溪想着,淡淡笑了笑,说:“我只是来看看伯父怎样了。”   “你怎么知道这里?”陈婉馨抢先问。   “伯父怎样了?”林文溪只是看着赵渊。   “还好。”赵渊说着,觉得这句话出口,却有着说不出的沉重,他觉得有很多话想对林文溪说,但是越是如此,他越是无法再开口,或者说,不知从何开口。   “噢,那我,这就走。”林文溪轻松地耸耸肩,走到电梯口,门开了,三人同时惊呼出声。 第117章 (郑凯,你?) 郑父有子如虎龙   “郑凯,你?”赵渊问。   郑凯狐疑地看着三人,问:“赵渊,很久不见,你,你们?”   三人各怀心事,一齐沉默。   郑凯笑着说:“刚才在电梯里,还有人讨论有个穿红棉袄的疯子等了很久电梯,最后提着一堆东西走楼梯去了,我看,就是你吧,跑了二十九层……”郑凯觉得林文溪这棉袄火红鲜艳,颜色似乎有些像赵渊整日里穿的球衣。   林文溪有些不好意思地笑笑。   赵渊忍不住捏紧拳头,直直盯着林文溪。林文溪扭过头不看他,问郑凯:“你来这里,是……?”   “噢,我帮我妈来找我爸爸的,我妈喊他回家吃饭!”郑凯脱口说出所有人都莫名其妙的话。   赵渊忽然有些警醒起来,郑凯……郑子恒。   他们发现郑凯真地走进了2908号病房,正是赵渊父亲的病房所在。   赵渊和陈婉馨忙赶上去,林文溪跟着一起,他看见赵渊微微转头,对着他歉意地一笑。这一笑,林文溪却觉得比让自己判了死刑还难受。   郑凯看见赵渊跟进来,有些不知所措,他望着躺在床上,虚弱得奄奄一息,但是依旧目露笑容的中年汉子,又看看赵渊,忍不住苦笑出声——一个多月前,父亲请了长假,挪用家用,把自己保送的机会换成现金,仍然欠了一屁股债只为了他在省城的那个兄弟,最后干脆来省城一心照顾那人,连家都不回了。母亲好不容易熬到快年底,希望父亲回去过个团圆年,竟然被拒绝,郑凯才寻到这里。   郑凯想看看让自己父亲几乎舍弃一切,连家都不要的人到底是谁,更想把父亲劝回去。只是他想不到的是,这人,竟然就是舍友赵渊的爸爸!心中万种怨怒,此刻也只能强行抑制。   赵铭将忽然睁开眼睛,紧紧看着郑凯,剧烈咳嗽起来。郑子恒忙将热水递过去,一句话也没有和郑凯说。   赵铭将仰头躺着,重重叹息一声。   从郑子恒知道这件事开始,就一直在经济上诸多帮助于他,他推辞得任何人,却推辞不过老同学一句话:“你要为你儿子活着。”郑子恒照顾赵铭将时,赵铭将十分难为情,每每打了电话让家里的亲戚前来帮忙,却被郑子恒固执地推托回去。赵铭将十分固执时,郑子恒就会低头黯然垂泪。   赵铭将本已是呼吸都极为困难,最终也没有力气再劝这老同学了,这份恩情,他知道恐怕至死都无以为报。   “离过年还有点时间,你先回学校操心你考试的事,我到时候自然会回去。”郑子恒冷冷地说。   郑凯憋了一肚子的火气,此刻亦无法发出,强装着笑脸一言不发。   林文溪有些疑惑,如果,郑叔叔和赵叔叔是不是有些什么,那赵渊和郑凯是怎么出生的?他又觉得自己冒出这样荒唐的想法,简直是不可理喻。他黯然地笑着,男人之间的一切情谊,如果都这般去揣测,却不知是侮辱了爱情,还是侮辱了友情。   他正暗自为自己不堪,却看见楼道里有人影闪过,林文溪像一头愤怒的雄狮冲了下去,整个楼道都回响着他的脚步声和凄厉的喊叫:“张东!你出来!”   林文溪追到楼下,又追到医院门口,路灯静悄悄地,又哪里有张东的踪影。   赵渊和陈婉馨追了下来。   林文溪几乎不能相信自己的眼睛,可他,的的确确应该是见到了张东!   “你确定是张东?”赵渊问。   林文溪点点头。   张东为何会在这里出现?赵渊抿着嘴巴,神色游移,同样疑惑的,是陈婉馨。陈婉馨只知道为了让张东顺当地加入墨世,墨谦和骆扬不知道想了多少办法,似乎都未成功,以后便再未听见骆扬谈及此人的消息。他来这里做什么?墨谦不放心自己,改派他来跟踪?……   三人正疑惑着,郑子恒来电话,让赵渊赶快回去。   监护室,一行人在外面等了许久,依旧不被允许进去。   一个响亮的耳光落在郑凯脸上,郑凯看着监护室的门,他不知道,自己方才只是忍不住和父亲吵了几句,竟能惊扰赵渊的父亲至如此地步,看来赵渊的父亲,的确是生死悬于一线,他仿佛有些理解郑子恒的紧张和在意,生受了这一巴掌,竟是一声不吭。   此刻赵渊虽是焦虑不已,然郑子恒竟是面色铁青复苍白,眸子明明灭灭,紧张得竟尔浑身颤抖。   “没事的,会没事的。”林文溪呢喃地说。   郑子恒的目光陡然变得锐利,将赵渊拉往一边,问:“那个,又是你什么人?”   “大学舍友。”赵渊说。   “你怎么净让一些无关的人过来?他叫什么名字?”郑子恒又急又怒。   “叫林文溪。他绝对没有任何问题的,叔叔您放心。”赵渊说。   “林文溪?你爸爸以前和你提起过他么?”郑子恒问。   赵渊点点头。   “你知道他的身份?就是那个……那个林局的儿子……”郑子恒有些激动地问。   “嗯。”   “让他带你,带你去见林局啊,林局知道这些,一定有办法的!”郑子恒难以抑制心情,在过道里走来走去。   “他爸爸好像也没有办法,我……找过了。”赵渊有些艰难地说。   “除了林局,没人能管这事了!我都和人一起写了很多信给林局,你有这层关系,赶紧用上啊!生死攸关了,在乎脸面么?跪着也要求他林局给你想办法!”郑子恒把赵渊拉得更远一些,大声说。   赵渊的沉默,让郑子恒十分费解。   两人一齐回到监护室外面,郑子恒见郑凯还坐在那里,便厉声呵斥:“还不赶紧回家,以后别过来了!我自有打算!”   郑凯重重地拍了拍赵渊的肩膀:“兄弟,对不住!”   赵渊亦回以同样的慰藉:“郑凯,牵累你一家了,该我谢谢你!兄弟以后,做牛做马也要报答!”   郑凯点点头,默然看了一眼郑子恒,眼角的余光落在陈婉馨身上,面无表情地离去。   “文溪啊,阿渊在学校里的情况,你这个舍友想必最清楚,我就代他爸爸向你了解了解,好吗?”郑子恒忽然说。   林文溪看了看赵渊,跟着郑子恒过去了。陈婉馨揣度这郑子恒定是要对林文溪查户口一样调查了,不禁在心底暗暗冷笑。   走下两层楼,走廊中,郑子恒忽然停下来,重重地就这么向林文溪跪了下去。 第118章 (只有你了!)郑子恒跪托文溪   “伯伯,你这是?”林文溪受惊不小,忙过来搀扶。   “你听我把话说完,不说完,我不会起来!”郑子恒哽咽着说。   “伯伯,有话起来说,我会更自在,不然您这样子,我唯一能做的,就是跑回去找赵渊问清楚了。”林文溪也一并跪了下去。   “你是文溪,阿渊的舍友,林子伟林局的儿子,是吗?” 郑子恒方颤颤巍巍地一并将林文溪扶起身,欲言又止,终是开口。   “赵渊都和你说了……”林文溪有些疑惑。   “我是老赵的生死发小,他家里的一切,除了他们父子俩,最清楚的,就是我。你可知道,你赵叔叔为什么会成这个样子?”郑子恒问。   林文溪顿时肃然看着郑子恒,他知道,接下来的话,必是极为隐秘而重要的。   几分钟以后,林文溪才真正明白,这段时间,赵铭将和赵渊父子俩到底经历了什么。   在乡下打听到赵铭将只是犯事,弘轩又只说是病重,却不知,犯的事竟是杀人,重病,竟是险些被袭致死。这样自己从未想过,亦不敢想的凶险残忍之事,竟尔落在了他们父子身上,落在这个母亲下落不明,和父亲相依为命的男人身上。他,不过只比自己大了两岁!   那盏悬挂的那盏不知悬挂了多少年的长明红灯笼,此刻在林文溪眼前飘摇着,里面的灯火忽明忽灭,似一不慎,便即跌入漆黑的深渊。赵渊在拳击场凶狠凌厉的神情,置之死地而后生地悲情,历历在目。而那般残酷的比赛之后,电话里的深情款款,说是,很快就要回来,很快,就要再见……   他再也忍不住,泪水迸涌而出。   “孩子,不要哭,现在不能哭。陈家的这事,证据越确凿,越不能让阿渊知道,陈婉馨现在是阿渊的女朋友,也是阿渊最大的筹码,你知道么?”郑子恒强忍着泪水,紧紧抓住林文溪的胳膊。   “而且,你自己,也尽量不要和陈家的任何人表现出你知情,他们虽然忌讳林局,未必不会忌讳你呀,那是一帮,什么事都做得出来的人!”郑子恒显得极为激动。   “未必……是陈家所为……”林文溪说着,心底忍不住一阵阵地绞痛,不是陈家所为,陈家对赵渊就没有威胁,就算陈婉馨此前对赵渊百般襄助,诸多陪伴,他亦相信,有着当年盘根错节的事,赵渊,大可直接和陈婉馨撕破脸了……可他忽地觉得自己十分自私,不怕一万,就怕万一!   “就怕那个万一啊!而且我几乎可以肯定,陈家和这事一定有千丝万缕的关系!他们为了防止昔年的事被暴露,在监狱里对老赵这么赶尽杀绝,要是知道他的儿子在怀疑陈家,一定不会让他有什么好果子吃!”郑子恒急切地说。   林文溪重重地点点头,想了一会,小声地问:“赵渊有没有个小名,叫方方。”   郑子恒肯定地说:“没有。”   “他小时候有没有在扬子县白杨乡的政府大院附近生活过呢?”林文溪又问。   郑子恒摇摇头:“我早在阿凯出生的时候,就去了另一个县城,以后听说铭将发迹,又听说他落魄,那时候他已经在扬子县城了,你说的这些,我还真不记得。”   “您抽空,若是赵伯伯能清醒一些,帮我问一问好吗?”林文溪说着,有护士在楼上喊病人家属,两人匆忙上去。   监护室的门开了。   几名护士正围着赵铭将忙碌,赵渊发现,自己父亲身上似乎又多了几根管子,护士特意指明每根管子的用途,还说明其中一根被固定得十分稳当的红色的管子,是维持病人心率所必备,让他们千万不要轻易触碰。   陈婉馨和郑子恒用手机一一将重要事项记录下来。林文溪有种只能看着围观,自己有心却无力的失落,他希望能为赵渊做这些事的人,是自己。但是他忽然又有些放下心来,这样,应该不用再担心赵父的情况,未来的一天,他一定会好转,然后,自己能帮忙找出当时行凶的人,并绳之以法。   赵铭将早从赵渊的手机相册中见过林文溪的不俗气质和长相,悠悠醒转时,却看见这小孩儿正站在自己跟前,他勉力挤出一丝笑容,吃力地伸出手,尽管那双手青筋暴突,像黑夜中的枯藤。   林文溪陡然见到那双手,不由得触目惊心。他紧紧握住赵铭将的手,有些意外,一面之缘之下,这赵渊的父亲看见自己却显得十分开心。   陈婉馨这么多天以来,一直认为赵父对自己虽则是客客气气,却总像是缺少了些什么,直到见到他对待林文溪的态度,她才发现,这样的亲近,却是自己从未有过的。   “文溪经常去渊哥家玩呀?”陈婉馨觉得自己一定是打翻了醋坛子,问话的声音有些颤抖。   “我和伯父,初次见面。想必,赵渊早就向伯父介绍过我了。”林文溪浅浅一笑:“没想到伯父碰见这样的事。伯父一定要安心,我一定会想办法帮您!我林文溪本事不大,但是想要做到的事情,就算豁出性命,也绝不言悔!”   赵铭将微微点头,笑得十分安详。   林文溪想到赵铭将瓦匠出身,竟凭借一身本事闯下当年老家的传奇,当时一定是意气风发,踌躇满志,谁料现在落到如此境地,忍不住悲从中来,久久坐在床沿,神色复杂,直至赵铭将再次深深睡下。   短信已然来了好几条,是弘轩的。   弘轩在医院附近勘察了许久,知道监狱方的警戒似已是十分松弛,当下便和林子伟作了汇报,便在附近的停车场等林文溪,这一等,却着实是太久了。这番没有请示林子伟,自己擅作主张,还不知道会引来什么后果。而黄夕雅知道自己驱车载了林文溪当夜出县城,着急得已然是数个电话催促。   林文溪表示当夜便须动身回去,赵渊一直送到楼下,说:“没车了。”   “放心吧,有人接。”林文溪笑着说:“婉馨,我们一起走走?”   赵渊诧异地看着这两个水火难容的人,在街边闲庭信步地,悠然地聊着。 第119章 (这是,宣战!) 林文溪宣战婉馨   “你爱他么?”林文溪问。   “你觉得呢?”   “哦,就算他不是你的男朋友,你也会尽一切努力,去帮他,对吧?”林文溪冷笑着说。   “你到底想说什么?”陈婉馨懒得和林文溪打哑谜。   “他是你名义上的男友,却是我实际上的男人!我十八岁生日,是和赵渊一起过的,那时候,该发生的,都发生了。”林文溪咯咯地笑着,陈婉馨却已经气得不再朝前走,她简直有足够的冲动,将林文溪狠狠推向马路上疾行的车辆里去。   “你真以为你们俩有些什么,就像舒小曼口中说的,什么纯粹的爱情?我呸!每个人都像你,像顾曦一样,人类还不得都灭绝了!”陈婉馨指着林文溪的鼻尖说。   林文溪伸出食指和中指,缓缓拨开陈婉馨的手,一脸轻松地说:“他们想像我和顾曦,都学不来,喜欢上渊哥,我高兴得很!”   “真不要脸!”陈婉馨失声喊出来,路人纷纷回头看着他们,像看一对小情侣吵架一样。林文溪真当成他自己和陈婉馨是小俩口了,他伸手挽住陈婉馨的肩膀,笑着说:“乖,要闹我们回家闹好不好。哈哈哈哈!”陈婉馨试图想挣扎,却发现林文溪原本就不是个弱不禁风的,她竟然无法挣脱林文溪的手臂,而林文溪目光里的戏谑,嘴角的嘲讽,就像一面无情的镜子,将自己曾经的所作所为悉数展现,她仿佛看到那个不堪的,无力的自己,正在林文溪的瞳孔里不断地挣扎。   “放开我!”陈婉馨有气无力地呵斥,林文溪目光湛然地看着她,依旧不松手。陈婉馨伸手狠狠掐着林文溪,林文溪吃痛之下,微微皱眉,挽着陈婉馨,纹丝不动,侧脸上挂的笑容迷一般地温柔和妩媚,像是个愈发深,愈发沉的无尽泥沼,直要将陈婉馨吞噬下去。   陈婉馨觉得此时的林文溪完全成了一个陌生人一般,变得竟然十分可怕、乘着林文溪的气力有些松动,她惶恐地推开这个似乎一夜之间从男孩长大成男人的人,大声问:“林文溪!说,你到底想要什么?”   林文溪松开手,一脸肃然地逼近陈婉馨,说:“我和他都这样了,我还能想要什么?”   陈婉馨忍不住倒退一步,他,是要搏命?   “陈婉馨,我林文溪自认从没有对不起你,可你一而再再而三对我做出一些龌龊的事,现在还问我想要什么?是该我问你想要什么吧!你不就想要渊哥?他对王襄也很好,对凯哥也很好,他对顾曦,对小曼也很好,怎么就不能对我好了?因为我喜欢他,所以你觉得恶心,所以要这么样对我?你难道以后能阻止世界上的其他人去爱慕你的赵渊,要将她们赶尽杀绝?更何况,渊哥开始对我的好,恐怕始作俑者是你吧,你不是让他把我掰弯么?如今我承认我是弯了,你们俩也在一起了,我现在倒是想问你,陈婉馨,你到底还想要什么?”林文溪声嘶力竭地摇着陈婉馨,眼珠子里像是布满了愤怒的血丝。   “你活在这世上就是对不起我!”陈婉馨不知该如何回应,揪住林文溪话里的只言片语,大声说。   “呵,那我只能对不起你一生一世!如果有下辈子,我还希望下辈子继续对不起你!”林文溪冷笑连连:“对了,我林文溪不善使用什么手段,但是我想和你说,我是林子伟的儿子,我爸爸和你爸爸之间的事,我多少从我妈妈那里也听说过,如果一旦你作为后辈,以后要参杂着这些念头做得太过分,影响到我的家人,就像我对赵伯伯说的话一样,一旦我林文溪真想要做的事,无非是豁出这条命而已。你以前做的事,我可以选择全部忘记,但是你最好不要做出什么事来让我新仇旧恨一起来,否则拿出什么刀子刻了谁的脸这样简单而愚蠢的事,我还是能做得出的!”   “现在,我想和你谈和,以后彼此就当从没有认识过,你愿意,就握个手吧。”   林文溪伸出手来。   陈婉馨不可置信地看着林文溪,她很难想象,两个人走到这地步,林文溪的选择,竟然是求和。她有些将信将疑地伸出手,两个人的手紧紧地握在一起,以寒冬为誓,从此两不相干。   “对了,至于我和你,对于渊哥,公平竞争吧,我的感情,本来就是不被世人祝福的,你如果连这样不被所有人认可的感情,你都害怕,那你和渊哥之间,以后又怎么会走得长远?就算为着你自己考虑和计较,以后你要嫁人,不是应该嫁给一个能给你安全感,给你信任感的男人吗?如果渊哥不是,你何妨早点放手?”林文溪笑着说。   “我绝不会!就算他不爱我,我相信时间!时间早晚会证明你的痴心妄想,我和他,才是天生一对,人人都会祝福我们!”陈婉馨厉声说。   “女孩子的青春不比男孩子,耽搁不得,错付了,那不叫青春,叫女人的前身!女人,是永远变不成女孩子的!”林文溪浅浅笑着,向陈婉馨鞠躬,又说:“有些事,我选择不和渊哥说,只是时候未到。你,好自为之。”再不回头,昂然而去。   陈婉馨气得浑身抖若筛糠,却不得不承认林文溪说得太对了,如果连一分不受世人待见的感情,自己都争不赢,没信心,那还要这段感情干什么?   她望着林文溪双手插着裤袋,潇洒离去的背影,忽然觉得有些后怕,林文溪就像一根永不知崩溃压限的弹簧,给他多大的压力,以后的反弹就会愈发严重,现在的他相对一年前的他,简直是判若两人。   抬首,小城上空,明月减清辉,寒星烁烁,锋芒锐利。高楼不起风,陈婉馨却忽地打了个冷噤,她隐隐感觉,这一刻开始那个开学时一脸冰霜,气质风流的少年,那个笑容出尘,温和不争的男孩子,那个一遇赵渊就冲动,不假思索的林文溪,死了。   这不是和好,是,宣战! 第120章 (更怕生不如死)墨谦酷刑虐张东   此刻某个地下暗室里,一个男人双手被绑在十字架上,双脚浸泡在冰冷的水中。   他被剥去上衣,从胳膊到胸口,处处都是醒目的鞭痕,有些鞭痕已经拖着殷红的血迹。他身前,一个身形猥琐的男子,正操着一根木棍狠狠击打他的腹部,剧痛之下,他却依旧挺起腹部,接受那棍子带着风声,一下又一下的击打,稍稍放松下来,背部便会被身后锋利的铁刺,狠狠刺入。   如此非人的折磨并没有让他求饶,他只是紧紧咬着嘴唇,一声不吭。   “张东,你爹娘的性命你都不要了?墨爷很久没干过杀生的事,真要拿你开刀?”骆扬说着,扔下棍子,一记重拳狠狠地打在张东身上,张东没有防备,背部顿时贴在铁刺中,他疼得冷哼一声,红堂堂的脸,顿时变得苍白,额间渗出密布的冷汗。   血滴点点地滴入下面浸泡他双脚的水槽里,整个水槽已经泛出淡淡的红色。   “墨爷,我说过,我是去动手的,大小姐……在医院里,你可以亲自向她证实!你不是要我当着大小姐的面……去干这种伤天害理的事……我被抓个现形不打紧,但是吓坏了小姐,凭你也担待不起!”张东喘着粗气,在极力抵制脑袋清醒时承受的巨大痛楚。   骆扬冷冷一笑,手上的开关摁下,一阵滋滋的电流声响,通向水槽里的两根电线依旧平静着,张东却感觉小腿肌肉剧烈收缩,几乎感受不到双腿的存在。电流声停,张东痛得目龇欲裂,嘴角已然渗出血来,却只是咬紧牙关,一声不吭。   “动手?动手选在人都在的时候,你张东也太聪明了!”骆扬冷冷地说。   “还去通风报信?要不是我们在医院后门也布了人手,那个叫林文溪的,恐怕早就追着你过去了吧?张东,你行哇!”骆扬笑着,再次将开关摁下。急遽的痛楚,刺激得张东的面孔近乎扭曲,他伸长脖子,直直逼视着骆扬。   墨谦示意骆扬停下,张东的身体陡然下坠,瘫软在背后的铁刺中,剧痛又刺激得他不得不勉力站起身子,挺着腹部,真真是求生不得,求死不成。   “当真不怕死?”墨谦厉声问。   “怕。”张东恨声回答。   “怕死,更怕生不如死。”张东冰冷地说着。   从前张东不知道要杀的人是赵渊的父亲,尚且一直无法下手,知道真相,更是难以克制心中的痛楚和不安。他被强制换过手机号,失去了所有人的联系方式,更是每日被人紧紧盯着。所幸接连数天,应该是监狱方安排的人看守得更严实,张东并未尽全力,所以每每借着怕打草惊蛇的说辞,一再拖延。   当夜一伙人本是押着张东一起去踩点,冷不防张东tu然擅自行动,让一众喽啰放心下来的是,在后门张东被及时截住,否则后面跟来的几个学生模样的人,其中有一个便是骆扬提起过的赵渊,据说十分能打,或许会惹出意想不到的麻烦。   几人将张东连夜押送回来,交给了骆扬,在刀枪的胁迫下,张东被绑在这般炼狱一样的地下室,专门为背叛者打造的刑场。   “我看你,并不怕我们的手段。”骆扬冷冷地说。张东横眉怒目,目光扫过谭骆扬,光明如电,骆扬心有戚戚,一时不敢再吭声。   “哼,他是怕良心难安,生不如死吧。”墨谦道破张东心思,张东觉得墨谦这人狡猾精明得盖世,却可惜沦为陈家走狗。   “那么,你就不怕这样的生不如死?”墨谦说着,打开一个视频,那里,正播放着张东的母亲和继父,在家中厨房里相亲相爱地炒菜。这是他在自己的家里,想不到墨谦故意将父母放回去,却做了这样的卑鄙的安排!   “厨房到卧室,甚至厕所,哪个地方都有我们的摄像头,你爹妈床上的那些事,厕所的那些事,视频都在我手上,现在我封存了,是要我拉着众位弟兄一起看吗?”墨谦呵呵地笑着,又说:“我们可以在任何时间往他们的菜里加上些什么,不要紧,不会要命,只会让他们拉上几天肚子,不然呢,就是失眠,掉掉头发……哈哈哈哈。”墨谦的笑声几乎让张东感觉到窒息,张东痛苦地闭上眼睛,不断地摇头,喉头里想说什么,却凄楚得无法出声。   墨谦脸上的肌肉微微抽搐,很快恢复古井无波,他沉声说:“兄弟,这些事,我都不对你爸妈做,只要你老老实实地,乖乖听话,我保你爸妈一辈子平安!”   张东僵着脖子,再说不出一句话,两滴清泪从眼里忽然流了下来,混合着嘴角的血,一滴滴落入在池子中,在一片寂静里,发出撼人心魄的滴答声。   墨谦凝视他片刻,缓缓地点点头,他不得不承认,张东,的确是一条硬汉,但是墨谦最大的兴趣,便是将这般铁骨铮铮的汉子,锻造成服从自己麾下的战神狂魔,生可为自己效命,死则作为炮灰垫被,得张东这般身手,品性的打手,岂不是如虎添翼?   “行了,骆扬,张东,是自家兄弟,现在只是对任务还有些不理解,他家里那俩老的,会让他理解的。把人放了,别再为难他,我一会还要去见大小姐,不想脏手。”墨谦说着,身形在黑暗中隐去。   骆扬十分不甘地狠狠在张东身上补了几拳,才让放人。谁知张东虽久经他的非人折磨,脱身后,竟然饿狼扑虎一般直扑向谭骆扬,三下五除二,将骆扬揍倒在地,尚不觉解气,几个重拳将他揍得几乎昏阙,满脸鲜血,两眼已然睁不开。   直到有数个人过来将张东围住制服才作罢。   骆扬心知若此番要不了张东的命,以后挨在他身上是几拳,还自己的说不定是透明窟窿,不由得有些畏惧,嘴里喊着且饶他一次,由得人扶着离去了。   张东被人监视着,押回所居住的地方。这里,没有电视,没有网络,没有手机,没有任何纸和笔,除了一些防止体力下降的专用训练器具,一应锋利的物事都不存在,他在这里,已经呆了将近半年了,自从,他无意中发现墨谦十余年前的一扎书信。 第121章 (成,走吧!) 众人拾柴火焰高   林文溪深夜归家,劈头盖脸便遭了一顿训斥。   “你爸爸出差,头一遭你弘轩叔叔没有办法过去护送,他不放心你,留你弘轩叔叔去乡下看着,你连家也不落,就往那边飞!”   噼里啪啦一通训斥,林文溪知道林子伟兴许要数日才能回来,百般打听无果,又挨了一顿连消带打的“爆米花”,当夜暂且只得睡下。   林文溪在家左右等不到父亲回来,林文溪更是被母亲逼促着学业,和赵渊略通了会电话,询问赵铭将的病况,便怏怏不乐地回到学校,收到一封学校教务处发出的信。   上面记录着林文溪错过多少场考试,被扣除多少学分。纪夫大学的毕业,只靠学分制,就算所有考试全挂,只要平时积累的学分足够,是足以毕业的,而林文溪此时积攒的学分,已然几乎被扣成濒临留级的程度,他接着看了关于赵渊的通告,越野拉练的积分,亦被扣得所剩无几。   成日里忧心忡忡的林文溪,又怎有心思再去上课,而这天,他在校门口被一张纸条弹在额头,那纸条中的内容,更是让他再坐不住。   纸条上只有几个潦草的大字:“赵铭将危急!”便再无只言片语。   林文溪无心去疑惑纸条何以会用这般方式击中自己,是谁写的,慌忙和赵渊联系,详询赵铭将的近况,纸条的内容,他暂时不敢透露。林文溪又去了一趟医院,方知赵铭将因着上次受刺激,病情出现反复,却坚持不肯让郑子恒再照料,让郑子恒回去了。   在医院里,平时陈婉馨值白班,赵渊值夜班,有时候赵渊的姨妈刘兰花和姨父曹大苗帮忙,间或赵铭将的个别亲戚断断续续探访,两人方能轻松些许。而时近年关,一众亲友不免来回奔波,亦甚为辛苦。   林文溪再寻不到人帮忙,一径寻到正帮忙制定学生军事管理计划的郑凯,递过那张纸条。   “你是说,有人要害赵老大?”郑凯问。   林文溪无意计较郑凯随性给赵铭将随口取的外号,问:“怎么办?”   “报警。”郑凯说。   林文溪似笑非笑地看着他。   郑凯恍然大悟,纸条上的字,不是威胁恐吓,宁如说是提醒,警方又怎会受理?   “你相信这上面写的,对不对?那赵老大,到底得罪什么人了,被整成这样?”郑凯问。   林文溪佯不知情。   “我靠,我老爹为了赵老大搞得连家都不认了,现在我还得去服侍啊?我们一家子都是他赵渊的奴隶了么?——成,走吧,我动员几个兄弟去。”郑凯一个认命般的转折,让林文溪哑口无言。   郑凯呼朋唤友,招了几个兄弟,便让林文溪带路,顾曦则寻了419寝室的几个女生,舒小曼自觉义不容辞,周楠楠亦带着王正娟过去,独张安安有孕在身,已经申请校外居住,王襄正照顾着呢。另有郑凯女友陆思思不明就里,非要跟着去,被郑凯吹鼻子瞪眼,唬了两句,便算了。   赵渊见到一行人风风火火地赶到医院,正诧异着,林文溪便拿出了纸条。赵渊看着这一帮子在期末考试即将来临时,众志成城,前来相助的兄弟姐妹,眼眶顿时湿润。无人相助,无枝可依时,这份援手无疑是雪中送炭,让他平添了多少信心和希望。   在医院,顾曦以及女生被安排值白班其他男生值晚班,每人四小时轮值,赵渊却近乎不分昼夜地呆在病房。   顾曦有些生气,白班经常只有自己独自面对面色冰凉的陈婉馨。王正娟自告奋勇,非要值夜班,周楠楠自是舍身相陪,舒小曼呢,林文溪醒着,她便醒着,林文溪睡着,有时候她还是醒着,看着林文溪出神,要说是来值守的,宁不如说,只为了林文溪一人而已。   白天还是需要人照看着,顾曦不得不承担起食物采购等各项任务,钱呢,却是陈婉馨给的。   另有两个狱警和人轮班,见有“重兵”把守,便得过且过,不时去洗手间,不时去街头转一转,甚至一整天不来,显得极为松懈。在他们看来,这赵铭将若是放弃治疗,这条命去了,事儿便了结,偏偏还吊着这么一口气,似乎渐渐又有好转气象,只得和一帮叫苦连连的同事两人轮换着值班,待赵铭将能行动自如,便接入监狱的医院,再进行未完成的审判。无非是个死刑,早死晚死而已,非得花这么多钱受罪,着实让他们费解。   偶尔,正逢一帮子熬夜的人在旁边被包下来的房间里小心翼翼地睡着,顾曦和黑着眼圈站在窗外的舒小曼,相视一笑。   深夜,本是两三人值守四小时,再轮换地,大家伙一个个精神紧张,倍觉抖擞,而郑凯更是有自己喜欢的香烟,一整晚轮流和人吞云吐雾提神。   “顾曦对你不错嘛,烟都只买你喜欢的牌子。”王正娟弹着烟灰,和郑凯在窗户边上闲聊着,周楠楠裹着被子,睡在里间的沙发中。   “唔。”郑凯敷衍道。   “哎,其实相对而言,顾曦比婉馨更适合你咧,婉馨为赵渊做到这种程度,不大可能看得到你吧?”王正娟轻轻踢了郑凯一脚。郑凯夜里帮陈婉馨盖被子,留一整杯保温杯的热茶,她看得一清二楚,不过陈婉馨或许认定是赵渊做的,每每醒来只盯着赵渊看。   “我这不有女人么。”郑凯漫不经心地说。   “切!唬得了谁呢?这个陆思思,很快就要黄了吧?安安说,你和几个女人保持关系呢。你最近这么频繁换女人,要么就是做给婉馨看的,不过,这没意义。那就是做给顾曦看的呗,顾曦到底把你给咋啦,你要这么嫌着他?”王正娟轻轻吐出一口烟雾,淡淡一笑。   “不用做给谁看,我乐意。你不管我的事,我也不掺和你的事。”郑凯有些不悦。   “被猜中了吧,哈哈!你猜安安又说了什么——她说,要么就是顾曦亲了你,要么就是趁你洗澡的时候偷袭了,还是说他乘你喝醉酒,把你给办了?你生气,是因为当了个受?人顾曦天仙一样的人物,还是你占了便宜呢,气成这样!”王正娟干脆哈哈笑起来。   “妈的!张安安个脑袋里装的是啥?统统让那个她塞进她肚子里去,一门心思不是想着文溪,就是顾曦,操心的够么?”郑凯蹙起眉头,有些哭笑不得。   “那也得你们不让人操心呗?你和顾曦一对,文溪和赵渊一对,顺顺当当地,多好!”王正娟犹自笑个不停。   “要不就是小孩心性开玩笑,要不心理有毛病,还成了好事了!”郑凯忍不住嘟囔。   王正娟立时拉下脸来:“你说谁心理有毛病?”   郑凯转身:“我敬你算是个英雄,不和你吵!”   “你他妈该敬我是条汉子!”王正娟一手搭在郑凯肩膀,眼看就要动手,周楠楠在里头嘤地一声,醒了,她马上笼起一脸的笑,颠儿颠儿地跑过去,末了丢下一句话:“我祝你家老子以后你家小子心理也有这毛病!”   郑凯心下忽地一沉。郑子恒不得不离开医院时,是郑凯来接的,彼时郑子恒望着赵铭将的眼神,郑凯恐怕这辈子都无法忘记。他亦,从不见自己的父亲掉过眼泪。 第122章 (男的留下!) 林文溪返校遇袭   一个班级这么多学生出走,终于是纸包不住火,在辅导员的严令下,其他几名男生值守几天,终是见并无甚大事,陆陆续续便回去了。   随后是顾曦的身体支撑不住,病得反而要人照顾,自己不敢多呆,一个人偷偷默默跑回学校,倒让林文溪难受了许久。   郑凯担心白天被人“奇袭”,选了白天和陈婉馨一起看守。他一番好心,却被林文溪嘲笑说他是大雪天被撵出门的单身狗,看着主人们在窗户下相互扑倒的身影流眼泪。郑凯惊讶于林文溪何以毒舌至此,最后却被林文溪话中清晰的画面感给惹得生出了些愁绪,点烟在窗口不住抽着。   舒小曼是愈发心情低落了。寝室三女生,每个人都有了着落,而自己竟然连发芽的希望都未曾见到。她以为自己尽力对待林文溪,终有云开雾散的那天,就算不行,只要他和赵渊真地在一起,自己也是可以接受的。可这男生,所思所想,但凡于赵渊有利,就全力以赴,但凡于赵渊稍有不利,就一定避免,连说话稍微大声一些,都怕影响赵渊的休息,真不知他怎么能面无情绪地守在病房门口,而且知道赵渊和陈婉馨两人在另一间房睡。   她不止一次觉得自己似乎离这个男生越来越远,而在离开医院时,林文溪半点没有挽留,也不曾送出来。   “文溪,你该学校了。”赵渊有一天突然坐在医院走廊的长椅中,林文溪的身边,沉默了许久,才说出这句话。   “打扰你们的二人世界了么?”林文溪边低头玩手机里的唯一游戏,贪吃蛇,边心不在焉地说。   “文溪……”赵渊一把挽住林文溪的肩膀,将他搂入怀中:“你知道吗?有时候,只有这样,我才觉得自己好像,还活着。”   “渊……对不起……我不知道你是这样的情况,不然我一定不会去找我爸爸封了那拳馆。”林文溪缩在赵渊怀里小声地说。   “不怪你,是我没用。”赵渊轻轻拍着林文溪的后背:“这些天,累着你了。”   “既见君子,云胡不喜。”林文溪笑着说:“反正你听不懂。”   “顾曦的两道菜,一道是红豆粥搀着什么的,叫‘既见君子’,一道是摆成心形的一对卤鸡翅,叫‘云胡不喜’,我早就知道了。”赵渊有些疲惫地笑着说:“你和他,还真地都是文艺小白脸儿。”   “是不是我妈妈联系你了?”林文溪问。他知道一旦辅导员有电话到家里,而母亲又联系不上自己,便会找赵渊,这在从前赵渊第一通电话到自己家时,便成了成例。只是林文溪并不知道,赵渊方是挨了一通责骂,才过来的。   “嗯,你再不回学校,学分都要成负的了。”赵渊说。   “一起留级呗,还能在学校多呆一年。”林文溪笑着在赵渊怀中蹭了蹭,觉得不满意,又蹭了蹭,再不满意,猫儿一般地直蹭在脖子下,赵渊忍不住一嘴钉了上去,两人正逗趣着,有人在身边微微咳嗽了一声,是郑子恒。   “这么值班,你不怕你爸爸出事!”郑子恒严厉地说。   林文溪的脸一直红到了耳根,方想起,两人竟是一时忘情,在过道上做出这番动作,显然,被郑子恒看了个正着。   “郑叔叔,您怎么?”赵渊问。   “你们在做什么呢?两个好端端的男孩子。”郑子恒转脸看着林文溪。   “训练人工呼吸是怎么做的。”赵渊说。   “也帮我试一试,怎样?”郑子恒板着脸说。   “郑凯,也会的。”赵渊说。   林文溪差点没笑出声来,赵渊真是无论何时都能痞得让人费解。   “我和你轮值吧,你们辅导员的电话催了好几趟了,阿凯,多少还是要回一趟学校……”郑子恒忽地有些不好意思地说。   “怎么会?他那是第一名的学分,半年不去学校,都没事呀。”林文溪诧异地说。   “他的学分,作更重要的事用了。”郑子恒简短地说。   赵渊和林文溪相互对视,恍然大悟,一齐起身便去叫郑凯。   “你们三个暂时都先回去吧,我和阿渊留着就行。”郑子恒对揉着眼睛睡眼惺忪的陈婉馨说。   陈婉馨自是不肯,电话却响了,是母亲邓一菲史无前例的一顿痛骂,她亦知道,若不想丢人地留级,这几天密集的考试,确然还是须得去,因她这些天的考试,全是找人代考,被抓了一次,按照校规,是要扣除大量学分和处以留校察看的,若非是墨谦又将事情平息下去,事情径自传到父亲耳边,恐怕难对付了。   明早便是一门专业课考试,三人不敢多耽搁,连夜赶往纪夫大学。   租的车子行至城区,已有些晚,三人并行走在地下通道,灯光有些黯淡,这里行人很稀少,若是平时,就算林文溪一人走在这能吸干一切声音的甬道里,都会忍不住害怕。   甬道另一侧,不知何时突然走出数个高大的青年,他们统一戴着口罩,手中拿着棍棒,就像认识这三人一般,将他们团团围住。   郑凯自负单打独斗,绝不在话下,眼前的,一个是自己钟爱的女人,一个是舍友林文溪,等于半个女人,护着这两个,怕是绝难办到。   郑凯虎视眈眈望着来人,将林文溪和陈婉馨护送在后面,大声说:“各位兄弟,是不是我郑凯得罪了大家,还是有什么事,一人做事一人当。有事冲着我一个人来,欺负女生和小孩,还是爷们么?”   一行人不理不睬。   林文溪强抑着恐惧,笑容面满地说:“我们只是学生,和各位都没打过交道,各位是不是认错人了。”   “要不要和这一位单打独斗?输了,我也敬你是个真男人!”陈婉馨亦笑着说。   那些人中有个起头的人瓮声瓮气地说:“男的留下,女娃娃早点滚。”   郑凯嘿嘿一笑,阴阳怪气地说:“先教一下怎么滚!”飞起一脚先将身边一人踹开,夺了手中的棍子,递给陈婉馨,将她往身后一推:“你先走,报警去。”又指着林文溪说:“他也是女的。”便要护着林文溪往外闯。   陈婉馨递回棍子,十分干脆地扭头就走,她自是不会相信警察来的速度会比骆扬更快。 第123章 (别倒下哦……)护婉馨郑凯受创   “先别跑。”林文溪小声说:“等婉馨走远。”   郑凯觉得十分有道理,先停下来,环视着这一众来历不明的歹人,片刻,对林文溪说:“准备好了么?”   林文溪点点头,便觉得郑凯拉着他像是要飞一般地往前跑着。   “咱们不想见血。”甬道另一边,几个人拿着刀光闪闪的匕首,逼近两人。郑凯立时停下,倒吸一口凉气:“娘的,老子郑凯的命要葬这里了?老子玩女人都没玩够呢!”   “郑凯,你试着只去打那几个拿棍子的,如果不难缠,就走吧。”林文溪说。   “老子不会丢下你,放心吧!”郑凯朝地面狠狠啐了一口,呵气提神,瞬时像是凶神恶煞一般,冷冷地环顾四周。   “他们的目标,可能只是我。没有必要做白白的牺牲。”林文溪低声说。   “未必,先拖点时间,等警察来。”郑凯紧紧抓着林文溪不放:“不见血,就好办!”说完棍子横扫,立即打蒙一个,见这些人并不一拥而上,反觉得奇怪。郑凯又试探着前后踢打,撂翻俩,不想这些人一直没有去攻击林文溪,便说:“这帮人,是冲我来的!一会有空隙,你赶紧跑。”说着,松了林文溪,冲上去便把看家功夫都使了出来,他那一根棍子大开大合,竟无人能近的了身,待得他一转身,见到林文溪苦笑着被一帮人制住,正要往那边跑。   郑凯重重地拍了一下自己的脑袋:“草!猪啊!”大吼一声便奔了出去。   那几个手拿棍子的一时抵挡不住,眼看郑凯便要追上林文溪,一道刀光从眼前升起,郑凯听见陈婉馨在旁边惊呼一声:“不要!”马上循声看去,那些歹人见一时拿不下两人,有些没有主见,其中一人忽然从怀里掏出一把明晃晃的匕首,直奔陈婉馨而去。   郑凯才发现陈婉馨竟然不止什么时候竟然离其中一人如此靠近,没有丝毫犹豫,扑上前,将陈婉馨抱入怀中,只觉背心一凉。   林文溪转身,捂着嘴巴,他看到那亮白的匕首已经有一半插入了郑凯后背,那里瞬时被鲜血染红。   那捅人的立时被领头的狠狠扇了一巴掌,几人呼喝着“赶紧带走!”拥着林文溪便跑。   “警察!站住!”一声厉喝,动地儿来,林文溪看见眼前的人,心下立时为之一松。   弘轩带着十余名制服人员从天而降,威风凛凛地站在甬道口。   冰凉的刀架在林文溪的脖子上,锋刃森冷,林文溪不由得毛骨悚然。   “再敢前进一步,他死定了!”那人凶狠地说着,一边招手让自己的同伙聚拢在一起,同时微微一愣,皱皱眉头,喝令那些警察后退,待一伙人走得有些远,狠狠一了一把林文溪,扭头便跑。   林文溪听见一声枪响,定定地站在原地,几乎要瘫软下去,弘轩牢牢地扶住了他,低声说:“林子伟的孩子,不能这么没出息。”   出息……林文溪默默想着,从来只觉得这般刀光血影,与自己是隔着一个电脑屏幕的世界,竟不知,已然身入其中,而他,亦是平生第一次,听见如斯震耳欲聋的枪声,怎能不让他心胆俱裂。危险,如此逼近!   “郑凯!”林文溪忙奔向郑凯,郑凯只是抱着陈婉馨,趴在墙上,温柔地注视着她。   身子,是极温暖着的,血液,却像是凝固了。陈婉馨不得不承认,郑凯扑向自己的一瞬间,平生第一次有了一种想流泪却流不出的错觉。她睁眼看着自己满手的血,从这个眸子里尽是怜惜和关切,甚至,带着些歉意的男人身上流出,她第一次觉得,他可能要死了,是为了保护自己。   所有的山盟海誓,不及此刻的万一,她依稀记得张安安说过,我们,早就过了耳听爱情的年纪。   “听着,我不准你死的,明白没?”陈婉馨颤声说。   郑凯点点头,轻轻推开陈婉馨,自己沿着墙壁缓缓趴下去,林文溪半跪在地上将他接住。   救护车的声音划破了夜色的宁静,亦如混沌中凌厉铮然的闪电,让林文溪顿时清醒过来:“弘轩叔叔,医院!”   弘轩点点头,留了几个人照应,跳上警车,警车往医院方向闪着红蓝光芒,呼啸而去。   “郑凯,一向自诩纯爷们的,别倒下哦……”林文溪说着,泪水簌簌而落。   “没死……”郑凯喘着粗气,只觉得后背开始一阵紧似一阵的温热,脑袋开始有些眩晕,呼吸似乎困难起来。   林文溪忙说:“别说话,阿凯,别说话……”但是他又觉得不对,一般电视里此刻会说:“别睡觉,别睡觉。”林文溪一下子觉得自己乱了。   郑凯完全可以撇开自己跑掉,再去报警,完全不必这般面对明晃晃的刀子,奋勇无前,是谁,让他这般不爱惜他自己的生命,是谁又让他用血肉之躯,生生挡住刺向突然冒出来的陈婉馨的刀子,林文溪认为,就算郑凯不冲过去,那刀子也断然不可能落在陈婉馨的身上!林文溪恶狠狠地看着陈婉馨,冷冷一笑。   陈婉馨蹲下来,默默地看着郑凯,伸出手来,紧紧地抓住他。   不远处的高坡,骆扬对墨谦说:“墨爷,我们完全不用让那帮废物走啊。”   “你既然知道是废物,当然得让他们早点滚!再闹出点什么事来,篓子捅大了,吃不了兜着走!”墨谦说。   骆扬自跟着墨谦开始,从未见他对谁有过任何惧意,就连对陈天骄也只是尊敬有加,亦不用完全遵照陈天骄的指示行事的,此番分明有人质,占了上风,却不想这般轻易下令让放人,着实让他百思不得其解。   “你知道那个领头的,是谁么?”墨谦似是猜透骆扬的心思,问:“想不到他能调动警察!”   “那个不就是林子伟身边总跟着的司机?”骆扬小声地问。   “那是林子伟在部队里最狠的部下,和林子伟是生死兄弟!”墨谦冷冷地说,一念忽转,到底,是和你走了不同的路子,希望不要再像今天一样,正面交锋。 第124章 (马上行动!)墨谦辣手计中计   疾驰而来的救护车,将一众人送往纪夫大学附属医院。   郑凯的呼吸,愈发困难。所幸,他被刺伤的是右侧,刀锋避过脊椎,斜刺穿了肺部。   林文溪一脸颓然地坐着,陈婉馨站在窗户边上,仰头望着漆黑的天空,怔怔无语。   她的电话打给骆扬时,骆扬只说着:“是我们的人,要把林文溪抓去关两几天,让他不要多管闲事,不会有人为难你的。”   “我那还有个同学被你们堵着,他怎么办?”陈婉馨问。   “那个郑凯是吧?他和林文溪好像交情也不深,只要他不是太拼命,顶多挨几棍子。”   “你怎么不提早和我说?要抓林文溪,单独找机会抓不就成了?”陈婉馨问。   “事情紧急呀!你不知道那个林子伟,最近顺着拳场一路查很多事,抓了他的儿子,能给墨爷一点时间安排,这小子最近躲在你在的那个医院,一直不肯出来,今天好不容易才抓到机会!”   “你找的人,真是够蠢的!现在他们俩估计谁都要怀疑到我的头上了!”陈婉馨气闷地挂上电话,心念一转,乘乱走出去便想作为人质,洗清嫌疑。   陈婉馨未料到,郑凯会仗义到为了林文溪,都成了个拼命三郎,她方才的惊叫,确然是有人要对郑凯下毒手,听得陈婉馨的声音,便即停住。另一名歹徒追郑凯正慌乱着,被突然出现的陈婉馨吓了一跳,下意识便拿刀子冲过去。陈婉馨更不料,郑凯怕来不及阻止那个持刀扑向自己的人,竟第一反应,是用自己的血肉之躯,挡住这也许并不算危险的一刀……   直到医生宣布,郑凯的病情没有大碍,术后醒来,再动一次微创手术,根据身体情况休息调整一段时间便可出院,两人才同时舒了口气。   林文溪得知,医院当夜没有任何异动,一阵倦意袭来,趴在病房外面沉沉入睡。   是夜。   “那位兄弟只是看着大小姐比较近,想去要挟她,让郑凯就范,不是要去伤害大小姐。何况,刚好也伤到了一人。”骆扬迫于墨谦的淫威,几乎要跪在地上求情。方才几人没见得真切,直至陈婉馨一个电话声色俱厉地呵斥,骆扬才知道这帮雇佣的蠢货犯下这等大事。   “那也不该拿大小姐的身子开玩笑!”墨谦怒容满面。   骆扬颤颤巍巍地说:“我和他们的老大全交代了,这事,没法当着一些喽啰的面说呀,您也知道,我现在越少露脸越好。”   墨谦绷紧着脸:“损失有多少?”   “就三个人被抓回去了,都是无关紧要的人,审不出什么来。”骆扬陪着笑脸说。   “审不出?抓林文溪,是我们的人看到林文溪出医院了,才临时决定的,怎么弘轩这么快就到了?你们的人里,有内线了!蠢货!”墨谦沉声说。   “那弘轩,当真这么厉害……”骆扬不由得有些畏惧,同时大为拜服墨谦最近反复训诫自己不要再轻易露面。   “他们那领头的,人靠谱不?没有被抓吧?”墨谦问。   “人事老爷家的亲戚介绍的,肯定没问题,那线人一定是他的手下,不过就算被抓了,也一定扯不到我头上。”骆扬小心地说。   “把领头的先安排到外省去避避风头,其他的事,再想想。”墨谦翘着二郎腿,仰躺在沙发中,闭目养神。   骆扬极为谨慎地泡好一杯薄荷凉茶,放在桌面。墨谦逢事闭目养神,往往便是需要提神时。   “林文溪只要失踪几天,林子伟就断不敢再查下去,现在林文溪抓不住,只怕那弘轩会防备得更厉害,林子伟那边还不收手,恐怕那件事迟早就要出篓子了。当时那死囚怎么就没把赵铭将干掉!省我们多少事!”墨谦不禁有些烦恼。   十几年前,因当时招标做扬子县第一高楼,各项资质齐全的赵广立脱颖而出,经各方评审,拿下头标,可投标最终审查,却卡在负责建筑审批的陈天骄手里。不因其他,只他手上拿了数个家族的人情礼,单单这个赵广立却一毛不拔,十分相信凭借着公开招标一锤定音,他的申请,无人敢不批。如此小瞧负责人陈天骄,不得不让他十分恼恨。   陈天骄在等着赵广立主动送上门来,可惜那个冥顽不灵的人却在招标文件尚未完全下达时,十分自负地请了建筑队施工。陈天骄干脆一不做,二不休,等着施工做到一定程度,以材料准备不齐全为由,打回申请资料。   陈天骄知道,就算那小屁民要往上告,他也早有准备。这也是林子伟事后拿了案子,却无法追查下去的原因。   因何材料准备不全?陈天骄暗地让人调换了部分施工申请材料的内容。   因何从材料早早提交,在建筑队施工了那么久以后,才打回?陈天骄着下属背锅,因下属递交材料不及时。   因何没有施工证明,建筑队便开工了?因为按照规章,有了公开招标的初审,理论上说,是可以先行进行小部分施工的。   因何没有任何人提醒赵广立?赵广立为了高楼,几乎倾家荡产?——那是他自己太自负。   陈天骄本意只打算闹得姓赵的倾家荡产而已,也未料到家族中的一员和赵铭将有债务来往,并且其中一名手下仗着声势将赵广立的妻子刘雪花多次强奸殴打,以至其精神错乱,而后出走在路上被车撞死。所幸交管局有人,便以无法查出死者身份为由,挪去殡仪馆火化,随便将灰撒了。只是这一连串的事,却为以后的乱子埋下诸多隐患。   先是没人想到林子伟会突然以纪检的身份端了案子查,再就是不料有人在数年以后又查出使用真名的赵铭将乃赵广立,本来这赵广立已然认命,不再上访,却有人暗地在他的货车上动手脚,导致方向盘突然失灵,祸事顿起。那赵铭将受到生命威胁,顿时重新上访,立即紧密联系林子伟。因着货车留下的证据,林子伟一查再查,渐渐查到当年那个强奸犯,如此一来,强奸犯和赵铭将非死不可。   强奸犯被安排出来刺激赵铭将,本只想让赵铭将因斗殴入狱,再在狱中被死囚袭击致死即可,不意赵铭将多年仇怨,一朝却以死相拼,手刃仇人,又惹出一番风波。死囚虽则袭击赵铭将成功,却并未使其致死,才无端生出种种祸事。   赵铭将,一定,得死。   墨谦突然睁开眼睛,天助我也!弘轩现在一心派人护着林文溪,赵铭将那块,不可能再有心思看管。墨谦微微一笑:“骆扬,安排张东,马上行动!” 第125章 (不合格的炮友)婉馨怒怼风情女   次日一早,林文溪便唤顾曦赶来医院,一起等候郑凯醒来,和顾曦一起来的,还有一个女生,是郑凯的女友陆思思。   郑凯在晨光中睁开眼睛,一阵痛楚从背心处,胸口处袭来,他疼得微微皱了皱眉头,却在见到陈婉馨的一瞬,尽数消散。   顾曦得知郑凯身受重创,揪心不已,也听林文溪说过事情的严重性,本以为郑凯醒来,会疼得说不出话,面无血色,他不意,郑凯却是这般。   从来,自己在患病时,只会满眼泪花,娇弱无比,甚至于发出和疼痛不匹配的呻吟声,从来在病痛得难受时,晴天都会成为阴天,唯恐不能将眼泪化作天边的雨,一齐落下,可郑凯,如此重创之下,他,竟是满脸平和,面带微笑,独独注视着陈婉馨。   顾曦知道,此生这个男人的眼中,不可能再有其她女生,更不可能会有自己,若有,只是一个特别的朋友,兄弟,而这样的感情,会随着毕业以后,各自他乡,郑凯结婚生子,渐渐成为一种叫回忆的泡沫。顾曦的所有不甘心,却在此刻,被郑凯那双温柔的眸子尽数化解,他知道,自己,真地该放弃了,唯留下最真的祝福给他,许他能得偿所愿,抱得美人归。   “婉馨……”郑凯的第一句话。   “老娘这几天,就出租给你了,租赁费就是你流的血。”陈婉馨说。   郑凯瞪大眼睛,不由得哈哈大笑,很快剧烈咳嗽不止,门外的护士冲进来几乎想把原本应该躺在病床上乖乖挺尸的人掐死。   护士们对着郑凯的“亲属”一顿数落,大眼瞪小眼地去了,郑凯依旧满眼笑着,陈婉馨看得忍不住微微一笑。   “我是阿凯的女朋友,我陪着她,干嘛要你在?”陆思思忍不住亮明身份。   “陆思思是吧?”陈婉馨打了个呵欠,剜了她一眼,冷冷一笑:“你不过就是郑凯不合格的炮友之一,也在这里大呼小叫?”   “你!”陆思思顿时气得满脸通红:“你连炮友都不是!”   “成日里不是要坐在他背上让他做俯卧撑,就是要搂着他的脖子让他做引体向上,再不就是他公主抱着你跑步,然后呢,让人拍下来,发校内,让别人都知道你有这么一头……嗯……健壮活好的……种码……”陈婉馨说着,瞥了瞥郑凯,郑凯脸上的笑意更浓了。   “你不过是喜欢他的肉体,也不就是头发情的母猪而已!何必把你们平时床上做的那些姿势,给摆到光天化日之下让人看着丢人呢!”陈婉馨娇笑着说。   “你才是发情的母猪!你一不是他的女朋友,二没和他上过床,你有什么身份资格说我?有什么资格在这里照顾阿凯!”陆思思大怒,指着陈婉馨的鼻尖咆哮。   “哎哟,哎哟,干嘛生气呢?听说,你每次在那啥前,都要把套子戳一个洞,这么想生出一头郑种码还是郑思猪啊?”陈婉馨握着陆思思的手指头,狠狠一拧。   “你……”陆思思气得几乎要哭出来,这等闺房秘事,被当面戳穿,她怎能不颜面尽失。   “阿凯,这事,你……”陆思思哭丧着脸,眼里已经有了泪花。   “这样的笑话郑凯才不屑和我说!不过呢,男人嘛,喝了几瓶子马尿,什么事都和兄弟说侃大山,郑凯呢,有一个会喷粪的八卦杵在寝室里,你知道什么叫乾坤八卦么?”陈婉馨坐在凳子上,翘着二郎腿,漫不经心地用牙签挑着手中草莓的籽,仰脸一笑。   林文溪和顾曦听得她这么说王襄,忍不住相视一笑。   不及陆思思反应,陈婉馨闲闲地说:“就是八卦知道这件事了,整个天下就都知道了。”继而柳眉倒竖,面聚凛冽,指着陆思思厉声呵斥:“你还不知道背地里被人笑成什么了,厚颜无耻不自知,赶紧给我滚出去!你要是个正儿八经的姑娘,我倒礼让礼让你,这等无耻的浪获,还在这里丢人现眼么?”   “你——!”陆思思终是忍不住哇啦一声哭出来,对着郑凯哭诉:“阿凯,她……这样侮辱我,你都……不说话……”   “看吧,可知道你只喜欢郑凯的肉体了吧?刚刚护士说什么来的?顾曦,你说。”陈婉馨冷冷一笑。   “护士阿姨说,凯哥三天内都尽量不要说话,不要用力呼吸。”顾曦强忍着笑容,说着。   “听到没!我宁可让这个可爱的小朋友照顾郑凯,也不要让你这头母猪招惹!谁知道你会不会今天晚上就睡在郑凯的裤裆下,前面不行就后面,要不就舌头!谁知道你会不会还没等郑凯康复就像一滩烂泥一样趴在他胸前喊着雅蠛蝶!”陈婉馨愈发来了兴致,嘴里的话,竟慢慢不堪起来,林文溪和顾曦反倒有些同情起陆思思了,她这是招惹到谁了。   “郑凯!你说话!我要你说话!”陆思思忍不住惊声尖叫。   郑凯咕咚着喉咙,陈婉馨转身怒目相对:“你敢给我放个屁看看!老娘我一肚子的火,正愁没处发呢!”   “对……对不起。”郑凯艰难地出声。   陆思思一把扯下脖子上的项链,微微一愣,狠狠扔向郑凯,顾曦从旁突然闪出来,项链打在他脸上,立时出现一道血痕。   陆思思捂着脸,尖叫着跑了出去。   陈婉馨凝视着顾曦,忍不住心头微微一动,这要是一把刀子,顾曦恐怕也是这般跳出来了吧,顾曦对郑凯,这份心思,难道是真的……   陈婉馨拉过顾曦,帮他细细看着脸上,轻轻一笑:“傻孩子,这样的女人,脂粉味太重,项链上保不准有毒,回去记得消消毒!”转身对郑凯说:“你这是要欠下多少情债呢?”   郑凯微微一愣,面色渐渐沉静下来。   “好了,小朋友,以后被人欺负呢,不要只和你家文溪说,也不要只顾着和安安,小曼说,他们呢,听一听,顶多不痛不痒地安慰几句,姐姐我呢,是会帮你收拾小坏蛋的啦!”陈婉馨忍不住捏着顾曦的涨红的小脸蛋,笑了出来。   顾曦虽因着林文溪,对陈婉馨着实不待见,此刻却也不得不身心为之一振,点了点头。 第126章 (好好跪着吧!)林文溪求父施救   林子伟算是被林文溪逼回来的,他万没想到自己养了这么一个白眼狼儿子。亦未料到,他有这么一个和儿子一起胡作非为的妻子。   妻子黄夕雅紧急给他来电话,说林文溪非要他回家,否则就自裁,从黄夕雅拍给林子伟的照片来看,林文溪已经将自己的手腕割破,若再深入,便可能危及大动脉。   “让他割下去,他不对自己的性命负责,谁能管?”林子伟本欲铁了心肠看看这不肖子能有多大能耐,却被黄夕雅不间断的电话,吵闹得十分头大,又生怕她再说出什么心酸往事,只得提前打道回府。   林子伟一回家,林文溪立时乖巧起来,黄夕雅神色不定地看着自己的丈夫,想笑,又笑不出来。林子伟见儿子身上毫发无损,先是松了口气,旋即看着黄夕雅,微微愠怒:“你也跟着胡闹!”   黄夕雅这才捂着嘴笑出声,这小破孩子,回家就哭闹着要见爸爸,又不说什么缘由,后来竟干脆坐在自己的梳妆台前捻起当时自己和丈夫的定情信物,嘴里笑着说:“还过两天,就是你们结婚十八周年的纪念日呢。”   黄夕雅自是想不出什么办法提醒这个忙碌的丈夫,儿子却交出一副图,和她如此这般地说了。黄夕雅虽则觉得委实胡闹了些,被儿子一天到晚缠烦着,又是发誓,说什么只要林子伟回家,他便回学校完成后续的考试,避免学分被扣个精光,又是说突然想父亲想得厉害云云,黄夕雅被搅得耐不住,自己亦是思夫心切,只得和儿子一起演了这么一场“苦肉戏”。   林文溪的那张图,自然是拍了自己的手臂,专门发给周楠楠,让她帮忙P的。周楠楠彼时正在构造建筑图,寻思良久,和舍友并王正娟一起寻了许多素材,才P得如此活灵活现,让张安安和舒小曼忍不住想起越野拉练,林文溪画的那双至今让人心有余悸的血色眼睛,一群姑娘笑闹着,开始担心请假日久的赵渊和林文溪。几人一边忙活着凑热闹,一边不时去医院探望郑凯,见陈婉馨和顾曦照顾得妥妥当当,也便放心。   这几天,林文溪是心急如焚。一壁是医院探望赵铭将,一壁是学校不时应付考试,着急之下,亦听了舒小曼的意见,学着陈婉馨,寻了人代考。   只是父亲始终未归,而弘轩最近显出了极强的决心,林文溪走到哪,他和几个警察跟到哪。自接到电话通知有人要袭击林文溪时,弘轩便发动了旧年的兄弟,几乎全警出动,之后几番审讯调查,甚至他动了私刑刑讯,却始终寻不到主使人。弘轩十分忧虑林文溪的安全,私自留了几个警察一起护送林局这唯一的儿子。   林文溪左右等不到林子伟,只得出此下策,连黄夕雅也一并蒙了进去。及至见到林子伟,林文溪豁然一下,就跪了下去,梗着脖子,求林子伟安排人去医院驻守,防止赵铭将被害。   林子伟震怒了,他扭过头看着面色平静的弘轩。   “有些事,我觉得该让文溪知情,毕竟,是陈天骄先打破了承诺。”弘轩不卑不亢地说。   “他知道了,能怎样呢?想出什么办法了吗?把自己搭进去,搞的现在你又得抽身来保护这小子!”   林文溪跪着拿出那张无名的纸条:“爸,不管弘轩叔叔说不说,也有人要让我知道。”   林子伟不由得重重坐下:“赵铭将,是罪证确凿的杀人重犯,袭击他的本来就是个死囚,录了口供就被执行死刑,可以说是死无对证!现在派出去守着他的狱警本身就是特批了,难道六个狱警还守不了他的安全?”   “林局,只有两个。那六个狱警一开始是全天的,后来,是轮班的,一天轮两个。”弘轩说。   “这样的事,你怎么没有早点汇报!”林子伟重重地拍了下案几。   “我也是后来才去了医院,之前都在处理其它事。”弘轩说。   “其它事,其它事不就是这个孽障窝在乡下不肯回家的事!你说你,林文溪,你能办得了什么呢!”林子伟气得脸色涨红。   “只有他……才能从中作梗吧……也就是,他其实早就做好打算了。”弘轩说。   “无凭无据地,这样的话也不要乱说,祸从口出。”林子伟打断弘轩。   “爸!快点派人过去吧!我知道这不合程序不合规范,但是弘轩叔叔既然能调动这么多人保护我,一定能调动人去保护赵渊的父亲!”林文溪颤声恳求。   林子伟动了动嗓子,只是疲惫地挥了挥手。   “文溪,派人跟着你,算是私事,派人去医院公然守一个杀人犯,那就是引人注目的公事!你爸爸不和陈家一样,有一个至今调查不清楚黑帮势力做依仗,你爸爸依仗的,都是从前的旧部,都在官场有名有号!那时候牵一发而动全身,一旦有人借着这事做文章,不仅我动用的那些旧部可能会全部暴露,你爸爸可能还会有很大的危机,这件事的严重性,你可知道?”弘轩忍不住说。   “你和他说这些做什么!”林子伟捏紧了拳头。   “爸爸,一定有办法的对不对?你就把赵伯伯当成我一样,你为了保护我,能让弘轩叔叔调出警务力量,也一定有办法帮赵伯伯的,对不对?我不要弘轩叔叔跟着,都派给赵伯伯好不好!赵伯伯很无辜,赵渊他……他很可怜啊!”林文溪膝行向前,不断摇着林子伟的腿,声泪俱下。   “文溪,你就别再多和那赵渊来往了,赵渊他……他其实也不算什么好人。”黄夕雅忍不住皱眉叹息。   “他不算好人谁算好人?妈您别再往我心口戳刀子!阿渊和我,就像亲兄弟,亲骨肉……我这辈子,也就他这么一个哥哥……”林文溪哭诉着。   “你就给我好好跪着吧!”林子伟说着,顶着夜色,提起公文包走出门去,末了说:“弘轩,看好他。”   林子伟出去不多时,有人敲门。弘轩从猫眼中看到,是赵渊。 第127章 (文溪,回去)汝之所在我所安   林文溪仿佛意识到什么,冲过去就把门打开了。   赵渊一进来,见到黄夕雅,扑通一声就跪下来,俯身,头磕在地上砰然作响。   “渊,你起来,会有办法的,会有办法的。”林文溪扑上去抱住赵渊,撕心裂肺地哭起来。   “赵渊,能想的办法都想了,你林叔叔也是能力有限。”黄夕雅神色不豫,她想对眼前这个男孩咆哮出声来,却终是不忍。   赵渊只是跪在地上不起来。   郑子恒今天气色十分凌厉地告诉他,要他无论如何都要来林文溪家求得帮忙。   “就算不顾廉耻,就算卑躬屈漆,也要请林局出马!”郑子恒说:“他们攻击林文溪,就是看文溪带了这么多同学来看着,说明他们一直就在我们周围,他们要动手了!你明不明白!”   赵渊明白,却也明白当初林子伟亲口说的,会尽力想办法,但是能力有限。赵渊不想强人所难,更不想林文溪因此被连累,林文溪被袭之后,赵渊曾经痛苦得要将自己的头发揪下来。只是父亲命在旦夕,明知不可见的仇家四处隐形,他不得不如此了。   回扬子县的车一路颠簸,走走停停,一切,不顺利得像是有什么危机正在来袭。抵达扬子县,天空阴沉得可怖,乌云翻滚低垂,隐隐雷声在云后咆哮,入冬以来,第一场大雨,即将拉开帷幕。赵渊心急如焚而又战战兢兢地来到林家。   “赵渊!你走吧,以后也请你不要再多和文溪来往,我儿子也要活命!”黄夕雅忍不住捂着脸,眼泪从指缝间滑出。   “我儿子,是前辈子欠了你的么?帮你越权去募捐,被罚到乡下支教三个多月,瘦成皮包骨头!又因为你,被人袭击差点被绑架!他这一生平平稳稳,顺顺当当地,怎么上了纪夫大学碰见你,就被卷到这样的旋涡里……”黄夕雅着实道出了她的心声。   “妈!我恳请您闭嘴,好么!”林文溪霍然站起身,冲着黄夕雅咆哮。   “我闭嘴?你知不知道那个交换生,死了!”黄夕雅厉声问。   “不是说,只是出了问题,没办法交换了吗?”林文溪震惊之余,转脸问弘轩。   “死了,是原因不明地走进黑巷子里,被人惊吓,导致突发心脏病,目前查不出任何其它问题,是巧合还是刻意,还没法判断。”弘轩说。   “死……了?”赵渊抬起头,看着黄夕雅,又看看林文溪。   “你要做交换生的事,你只和赵渊说了吧!”黄夕雅问林文溪。林文溪不置可否地别过头去。   “我问你赵渊,交换生的事,你是不是只和陈婉馨说了?”黄夕雅厉声问。   赵渊沉默了许久,艰难地说:“是。”   “算你有担当还肯承认!”黄夕雅冷冷一笑:“好好的一条人命,很好,很好!”   “所以,我能回纪夫大学,其实是婉馨帮的忙么?她的要求就是你当她男朋友么?”林文溪呢喃着问。   “是。”赵渊回答。   “是巧合,是巧合……”林文溪跌坐下去,他断断想不到,因着自己不想离开,赵渊会去想办法,而赵渊找的人,刚好又是陈婉馨,如此间接地害死一条生命,自己和赵渊全是帮凶,林文溪怎么都无法相信。   “哪有这么多巧合?一条人命!你知道陈家做事有多狠毒了?文溪又何辜?子伟和我,还有弘轩一直不敢和文溪说,就是怕文溪负担不起,负担不起啊!”黄夕雅痛心地看着这个唯一的儿子,泪流满面。   “我上次来……怎么不和我说……不然……”赵渊看着一脸痛楚的林文溪。   “你和陈婉馨只是名义上的男女朋友关系,你也一直不知道她的身份,你找她帮忙,是情有可原。并且,目前没有证据证明她是被害致死,更没有证据证明是陈家所为,伟哥不想多说,也不想给你太大的负担。没有证据,就是不存在,你不用多想,文溪,也不用多想!”弘轩沉着地说,目视着黄夕雅。   黄夕雅的身子猛然一震,一时痛心之下,竟然让儿子担下这么大的罪孽:“是的,没有证据,妈妈,只是口快了一些……但是……赵渊,你,别再和我儿子相处了,这是我,对你最后的忠告。”   “你走吧,只要你不再成天和文溪在一起,阿姨答应你,一定会让子伟尽快想办法!”黄夕雅郑重地说。   赵渊只觉得脖子上像是挂了千金锁链,事已至此,他不得不十分艰难地点了点头。   “我可没答应!”林文溪站起身来:“妈,你先去休息吧,您已经很糊涂了。爸爸不是已经想了办法,派人护卫赵叔叔吗?拿这个做交换,您还真要置爸爸于不义呀。”   黄夕雅细细咀嚼着儿子的这话,不由得一阵阵地心惊肉跳,忙扶着扶手,却见林文溪已经和赵渊一起往外走。   “文溪,你留下来陪陪阿姨吧,我的事,我再想办法。”赵渊轻声说。他知道,虽然自己没达成墨世的要求,但是墨世既然曾经允诺可以帮父亲洗冤,那必然便是有这个能力。他要去找墨世,此时此刻,墨世让他做任何事情,他亦在所不惜了。   “你的事,就是我的事,就是我家里的事。”林文溪轻轻地给赵渊一个拥抱,继而紧紧搂住他冰凉的身躯:“相信我,好吗?”   赵渊摇了摇头:“我连累你太多了。”   “赵渊,我这一世,最遗憾的时候,就是七夕那天晚上,我这一世,最开心的时刻,是那一天和你在乡下,虽然只有短短的一天,可我无数次想过,那就是,我林文溪真正想要的生活。”林文溪搂住赵渊,把头埋入赵渊的胸口,不肯放手。   “孩子,你去哪?”黄夕雅问。   “我?爸爸不是早就想到办法了吗?我去赵叔叔那里呀,弘轩带人一起跟着我,不就是保护我和赵叔叔吗?”林文溪对着黄夕雅粲然一笑。   弘轩心下猛然一惊,这等置之死地而后生的办法,亏林文溪想得出来!可他,这简直是不要命了呀!有人要杀害赵铭将已经是既定的事实,林文溪把自己置身如此险境,伟哥是不可能同意的!   “文溪,你回来!”黄夕雅趴在门边,却没有气力再走下去:“文溪,你给我回来!……”   黄夕雅的声音在沉闷的夜里,显得格外刺耳。   “弘轩叔叔,你不会也要拦着我吧?这是爸爸的意思呀。”林文溪笑着说:“我相信你,无论何时何地,都会像父亲对待自己的孩子一样,保护着我,是吗?”   弘轩沉默地点点头。   “文溪,回去。”赵渊站着不动。   “汝之所在,我之所安。”林文溪牵着赵渊的手,慢慢往前。赵渊,已经是泪水满面。   惊雷忽闪,映在林文溪的脸上,平时温柔恬静的面庞,此刻却是如此坚定,凝如钢铁。 第128章 (是否永远艰辛)赵铭将含恨身死   夜色愈发深沉,一阵阵阴风拍打着车窗,车窗簌簌作响,惊雷酝酿期暴雨前的不安,两辆警车,在暗夜中疾驰往医院。   刚到楼下,一阵急促的手机铃声响起,赵渊浑身猛然打了个激灵,看着手机里的名字,是郑子恒,一阵猛似一阵的不详预感在心头涌起,他盯着屏幕,不敢接这个电话。   林文溪拿过手机,听着,茫然地看着赵渊,眼泪哗啦地就流了下来。弘轩见状,带着几个警察,去寻医院的保安,马上去封锁现场。   赵渊麻木地接过手机,里头是郑子恒绝望的声声呼唤:“他走了,铭将,走了……”   等着赵渊的,是一纸死亡通知单,和冰凉的遗体,而数个小时之前,赵渊离去时,还握着这具遗体的手,那里,还是温热温热的。   “他走得,好吗?”赵渊痴痴盯着其中一名护士,眼里全然无泪。   “走得很安静,没有痛苦。”护士满眼怜悯地看着这个孩子,这么长时间以来,夙兴夜寐,一直陪伴着自己父亲的好儿郎。   “我们有时候,希望你能睡个好觉。”那护士补充一句,含泪走了。   林文溪站在赵渊身边,神情已然呆滞,赵铭将醒来时,尽了最大的气力拉着自己的手,他知道,赵父还有很多很多的话要说,却说不出来,所有的一切,都在手中的温热,至今尚未消散。   郑子恒已经晕厥过去,几个医生正在不远进行临时抢救,一辆推车匆匆过来,将郑子恒运往手术室,一切显得十分混乱。   警察很快介入,将一众人等隔离在外,忙碌地采集指纹,鞋印,法医则在不停地做着分析笔录。   “死因不明,但是应该和拔掉的这根管子有关。”   “这是什么?管口这块橡胶,有白色斑点,像是什么硬物砸过来……”   “现场只有看护人的足迹,门没有强行进入的痕迹,死者生前没有任何挣扎。”   “线掉了,为什么没有蜂鸣报警?”   “去调监控录像。” 一众人在里面忙忙碌碌,林文溪和赵渊并肩而坐,过一会,弘轩走过来,轻轻拍着赵渊的肩膀:“节哀。”   “什么人都没发现吗……”林文溪问。   “半点痕迹都没有。”弘轩慨然感叹,摇摇头拨通了一个号码。   直到郑子恒从病房跌跌撞撞出来,赵渊才起身扶着他坐下,一起被警察带去询问做笔录。   郑子恒分明当夜精神状态极佳的,不曾想突然意识模糊,失去知觉,再醒来时,就发现连通赵铭将的生命线,那根红色的管子被拔了出来,正紧紧握在赵铭将手中,而赵铭将满脸的安详,就像睡着了一般。在郑子恒的惊恐呼叫中,一众护士医生全部赶来,将赵铭将推走抢救,在凌晨三点左右宣布抢救无效死亡。   “我在有些不清醒的时候,好像……好像看到有一双手从门里探进来……”   “你晕倒前,做了什么?”   “喝了一杯水。”   “水从哪里来?”   ……   案件侦破持续进行中,郑子恒已经没法配合下去了,他似乎已经失去了灵魂,整个人变得有些痴呆,面对警察接下来的问询,也是答非所问。   赵渊将郑子恒扶在床上休息,和同样被通知过来的刘兰花一起开始处理父亲的后事。老家那边要去处理户口注销等事宜,而且相应的亲属都需要发通告,最终遗体要回老家入土为安,这一切都需要他去处理,赵渊让他先回家。剩下的一切,只能靠自己了。   赵渊强撑着支离破碎的精神,将遗体处理意见签署,又接受了警方的多次调查和问询,最终,在同意法医解剖的通知书中,郑重签了字。   “一切都好,渊哥,别赶我走,我只想陪着你。”林文溪靠在赵渊肩膀上。   沉默着。   赵渊走向太平间,他还没有好好地向父亲话别。   郑子恒默默坐在太平间门口,神色憔悴,胡子长出一茬了,乱乱地,他看见林文溪,微微点点头,算是招呼。   太平间的门打开,郑子恒迅速转身跑进去,坐在其中一个冷冻柜下面。   “我说这人真是,不是看他可怜,早叫保安把他轰走了!进来就跑那柜子下守着,要我打开柜子,你说这人到底是怎么回事?疯了吗?又不是紧急要火化,又不是警察要验尸……”看守的大爷似乎被吓得心有余悸,不住唠叨。   赵渊歉意地笑了笑,牵着林文溪的手,走进冰冷的太平间。   赵渊静默地看着睡得很安详的父亲,这辈子,这个和自己血脉相连的男人,从未睡得如斯安静。赵渊记得父亲一直是忙忙碌碌着,为了自己,为了这个残缺不全的家,成夜成夜只睡四五个小时,成夜成夜地在台灯下,路灯下,而那不足的睡眠时间里,往往不时喊着他妻子的名字:“雪花……”   赵渊记得曾经劝过父亲保重身体,父亲却说:“生前何必久睡,死后必当长眠。”   如今,这个安静平和的父亲,终是走了,带着无尽的冤屈和愤恨,他生前,一定还惦记着生死不明的母亲吧,他生前,一定还惦记着自己,还有自己曾经一遍遍和他讲述的文溪的事吧,他——又怎地,能够长眠!   儿子不孝!为什么没有陪护在这里,寸步不移,为何偏偏,要去求救,去给他人下跪!赵渊跪了下来,直感觉身体里的血液都已经冰冻,已然感受不到任何的喜怒哀乐。   赵渊记得,一部电影里,有名少女说过的话,他同样也曾问过自己:“生活是否永远艰辛,还是仅仅童年才如此?”   是的,总是如此。   加入墨世吧,有钱,有权,从此活在城市的阴影中,诅咒这个繁华得令人恶心的世界!有个声音对赵渊说。   世界如此残酷,何必自作多情?   身边的影子一同跪下,手,死死抓着冰柜,眼泪大滴大滴地落在地上,他的痛,不亚于我。我能感受得到,他的心,是火热着的。   也许,他就是我这一生最后的温柔。 第129章 (走吧,找人去)大雪封山严寒至   赵渊的一片平静下,郑子恒却是涕泪涟涟,三人苦苦守了一夜。   一天后,警察给出了进一步的认定,立案为凶杀案。   目前仅有视频内的背影可作为突破点。   警察细心将一切调查说给他们听——病房里除了平时看护人的指纹,鞋印之外,均无其他人的。蜂鸣报警器早早被切断,本来接得十分严密的红色排毒管提前被人拧松了,而接口处有一个白色斑点,有什么硬物撞击导致排毒管掉落,硬物是一颗石块,结合郑子恒所回忆,应是有人用类似弹弓之类的发射器所为。医院的视频出现三小时的空白,是因为监控室突然停电导致,而这停电,暂时查来确系意外,但是恢复供电后,走廊角落出现一陌生男子的背影,没有拍摄到那男子的正面。   郑子恒喝的水,有极大剂量的安眠药物,若是全部喝完,也极有可能死亡。   警察说完,将仅存的视频录像播放给三人看。仅仅只有十来秒的视频,他们看见一个头戴运动帽,看不出年纪的人匆匆从安全通道离开,那里没有摄像头。   “有些像……张东。”林文溪失声喊出来。   提醒的纸条,像是用弹弓击中林文溪的,张东一次到访,张东二次出现,赵父死亡。最终,那张纸条的笔迹也被鉴定为张东。他如果是凶手,为何要提醒,他如果不是凶手,为何出现的证据,都指向他?   张东,纸条,弹弓——墨世,赵渊心里森然一寒。   “什么时候,可以安葬铭将?”郑子恒问。   “具体死因还有待查明,视频还需分析,死者解剖认定也需要时间,我估计至少还得半个月,这个年关,难过咯。”负责人惨然一笑。   “为什么,要这么久?”郑子恒有些激动地问。   “大大小小刑事案件很多,如果不是有人关照,我们也查不了这么快。”警察说着,扫了一眼林文溪。   赵渊感激地点点头,对郑子恒说:“郑叔叔,您早点回去休息吧,父亲已去,您不能因为他毁了自己的身体。您已经三天几乎没有怎么吃饭,您还有啊姨在家等着您,而且,凯哥的伤也许还没好透。”   “你什么时候火化他,我再来送他一程。”郑子恒没有勉强留下,留在这里除了不断重复看见赵铭将安详睡在床上却失去血色脸的那一幕之外,更多的就是回想从前的一切。他见赵渊这些天都能强行忍住悲恸,将一切大小事情处理得井井有条,也实在无心无力帮助什么,反而要这两个孩子分心照顾自己,也确实觉得愧疚。   “火化前,一定要和我说,我不想等我来的时候只看到他在一个罐子里。”郑子恒再三要赵渊允诺,赵渊郑重答应了。   “真是多事之秋。”舒小曼和顾曦两两对坐,闲翻着卜卦算命的书,张安安捧着书安静地躺在一边。   “我倒没想过,现在整个419寝室,居然只有我一个人了。”   “我倒没想过,现在整个216寝室,居然也只有我一个人了。”   两人相对苦笑。   王正娟在高速路上飙车,据说是撞死了人,周楠楠目前已经前去协助调查。周楠楠是寝室年纪最小的,心思也最纯,大家都把她当妹妹看待,也没想过她也有为别人哭得死去活来的那一天。舒小曼除了不时关照一二,再无它法。   舒小曼最担心的还是赵渊家里的事,只是林文溪只字不肯吐露,舒小曼最近为舍友操心得死去活来,见林文溪拒绝向自己说任何体己的话,忍不住想起那天在医院的事,心中忽然酸涩无比,红着眼圈离开。   “好在,在医院,衣来伸手,饭来张口,饭后扶着百步走,你这次,算是好好尝了一次做娘的滋味了。你想不想做一次垫被,还是盖被,还是枕头?”舒小曼忍不住打趣顾曦。   “你别提了,婉馨姐一知道赵渊的爸爸出事了,丢了还没喂完的红枣汤,蹭蹭蹭就跑个没影儿,你猜郑凯会做什么?”顾曦撇着嘴巴问。   “忧伤得不行呗。”舒小曼说。   张安安放下书,轻轻一笑:“是满血复活了吧。”   顾曦瞪大眼睛,张口结舌:“你怎么什么都知道!”   “去世了?”陈婉馨当时好不容易联系上赵渊,从电话里得知事情,来不及多做收拾,提了包就跑。顾曦就见原本一直躺在床上,多日来气息依旧奄奄的郑凯,马上拔掉盐水,一跃而起,穿了病号服就跑了出去,生龙活虎得把顾曦直直吓愣在那里了。   “你说谁去世了?”张安安问。   “赵渊的爸爸。”顾曦小声说。   “你怎么不早和我们说?”舒小曼紧张地问。   “说了,有什么用呢?一个个回家的回家,跟着,陪着的,都乱了套,而且,很快就要放假了吧。”顾曦说。   三人同时黯然。   严冬的第一场雪,将一切的纷扰静静埋入泥土中。   宿舍楼人走楼空,傍晚的宿舍楼,空荡昏暗的走廊让人看不出这里曾有过欢声笑语。林文溪一个人静静地坐在过道中央,伸出手,默默感受着过堂的寒风,在自己手指上丝丝缠绕。指尖处,风转时,那里,他曾经哭过,那里赵渊曾经逗着自己笑过,那里,赵渊端着热腾腾的草莓味果汁,笑眯眯站在门口,那里,赵渊捧着一本书,仔细和自己讲解书中的要义。不,不止这里,林文溪跑下楼,奔跑在校园中,雪花飞舞,渗入他的脖子里,他却浑然不觉。   操场的绿茵地中,草枯炎凉,记忆泛冷,明明是仲秋的骄阳却洒满寒冷的星光,斗转星移处,有人无奈冒着烈日代替自己受罚,有人在漫天黄沙里自作聪明地要陪着自己跑进军体拳方队,那些明媚着的日子里,那些夜夜嘹亮动着寒川的歌声,俱往矣,都化作雪下的污淖,再也看不见星汉满天时,指着星河说是一辈子兄弟的少年。   “文溪,你终于回来了。”有人在身后说话,在空旷的操场中,声音显得十分大。   林文溪仓皇转身,见到顾曦,且悲且喜:“你怎么还没回家?不是早就放假了吗?”   “我在等你回呀。”顾曦幽幽地一句,呵气成冰。   “安安说,你会回来一趟的,冬天这么冷,你们的冬衣都在宿舍,你就算不帮自己拿衣服,也会帮赵渊,对不对?”   林文溪正是回学校帮赵渊拿冬衣的。   他在乡下找到赵渊时,赵渊正在老家帮忙做年底的农活,在零下四五度的冬天里,没有暖气,没有空调,赵渊仅仅只穿了一件外套,一件内衣。   “这孩子有点傻了。”王大苗不住感慨,坐在屋内角落,乡下农人用来取暖的灶子旁,和林文溪一起寒暄。这家农院里,并没有适合赵渊身材尺寸的衣物,只有一件王大苗穿旧的仿制军大衣,赵渊亦不肯披在身上。   “睡柴房也不肯睡屋里,这么折腾自己,万一出个好歹,我怎么对得起我姐夫!”刘兰花有些欲哭无泪,就连她,也没法再让赵渊听话了。   赵渊每天都很忙,帮刘兰花做一切家务活,农活,每天非要累至精疲力竭为止,林文溪和他一起睡在拆房,那是冰窖般的两天,没有任何话,没有任何表情。   林文溪知道,赵渊成了孤儿。   “只有他自己能治好他自己吧。”顾曦说:“这场雪,不知道能下多久呢。”   “心里下的雪,是要靠鲜血,才能融化吧。”林文溪说着。   雪越下越大, 雪忽然下大了,模糊了两人的身影,就像讲故事的书本静静地被合住,书本扉页,满满地都是梧桐落叶,渐渐地堆成坟堆。   两人天明想各自启程,却见整个世界都是银装素裹,连绵一片,原本参差不齐的学校里的林木,成了一片连绵起伏的银白色草原。顾曦兴奋地冲向雪地,学校从未如此安静过,这只有两人的世界里,他感觉自己就像长了一双翅膀,可以任意驰骋,飞翔。   “小朋友,眼看着,大雪封山了。”林文溪忧心忡忡地看着还在缓缓凋零的雪花。顾曦并不相信,两人抱着一丝希望来到客运站,果真,所有客车全部停止运营。   林文溪和顾曦挤在一个被窝里,看着网上的新闻,才知道南方雪灾,数十万人堵在南方最繁华城市的火车站,不知归期。华中重省的九条高速公路全部封闭,各机场航班延误,停飞,经济损失惨重。   雪灾如此严重,父亲又不知道该去那所学校探访了,那母亲就是一个人在家,林文溪低着头,全然没听进去顾曦在旁边感叹着摩托车队回乡的农民工,十分之帅气。   林文溪是负气从家里跑出来的,当时他指着林子伟的鼻子,哭喊着:“明明可以早点越权调用警力去保护赵铭将,非要因循守制,不越雷池半步!为什么可以让弘轩叔叔保护我,却为了脸面,可以不顾任何人的性命!”   黄夕雅正要追着林文溪出去,林子伟呵斥一声:“随他!”   弘轩知道,林子伟那晚冒着雷雨出去,其实便是去城里拜访故友,哪知道,那些人的动作实在太快,就在当夜,杀戮已起,一切已然来不及。   “你说,赵渊怎样了?”林文溪问顾曦。   “估计在铲雪呢。”顾曦说。   “怎么回去呢?”林文溪似在自言自语。   顾曦沉默,这雪若不停不化,路断断是不可能通的。   “走吧,找人去。”林文溪说。   “谁?”   “云澈。”   林文溪记得云澈有一辆摩托车,看上去还满酷炫,也记得云澈今年并不打算回家过年,他将朱紫萍的父母接回小城来。   “很久没来了哇,文溪弟弟。”云澈亲热地挽着林文溪的肩膀:“还有可爱的顾曦!”   林文溪和顾曦只略坐了坐,寒暄片刻,便一起出来了,出门时,推着云澈的摩托车。   “澈啊,文溪这孩子,不像是会开摩托车的呀。你问了没啊?”朱紫萍在里屋不放心地问。   “哎哟,我忘了,油也没加满!”云澈说着,追了出去,琴行外哪还有林文溪的人影儿。 第130章 (赵渊……)凛凛风雪夜归人   城郊雪地。   “文溪,我觉得这样的摔法,摔死了也只能是客死异乡啊!”顾曦趴在地上,有些动弹不得。这已经是他第六次还是第七次和林文溪一起天旋地转地倒在雪地中了。   “你自己要赖着跟过来,我有什么办法。”林文溪努努嘴,说。   “我以为你好歹跟赵渊学了点把式!”顾曦不满地说,一边拍打着沉重的背包上的雪沫儿。   “噢,他那次崴了腿,其实就是我撞的。”林文溪悠闲地点了一根烟,说。   “你什么时候又学会抽烟啦?!”顾曦惊奇地问。   “去年过年。”林文溪笑着:“要不,你还是回学校去得了。”   “我不!反正,但求同年同月同日死了!”顾曦倔强地说。   “哈哈!埋骨何须桑梓地,人生何处不青山!这一趟,闯吧!”林文溪极为豪迈地跳上车,跨上去,又帮顾曦戴好头盔,系好绑带。   “赵渊骑车带你的时候,也是这样的吧?”顾曦问。   “他?嘿嘿……你知道他为什么要教我骑摩托车吗?”林文溪笑着说。   “为了让我载他,他坐在我后面,说这才是正常姿势!这人满脑子里想的是什么你该知道了吧?”林文溪拧动引擎,微微皱眉,听见顾曦嘟囔着“真幸福!”哈哈一笑,摩托车踏雪而去,在雪地留下深深浅浅的车辙。   两人从下午摔到黄昏,从黄昏摔到夜晚,打着手电看路程,方走了一小半。   “要不要叫你弘轩叔叔来接你?”顾曦忍不住问。   “让他安心过个好年吧!”林文溪总算是摔出了经验,一路开得稳当了许多,只是这一路的风雪,林文溪的全身实在已经湿透,冻得一阵阵地发抖。   “文溪,你说,要是这半路,没油了怎么办?”顾曦不禁怯生生地问。   “先撕烂了你的乌鸦嘴!”林文溪笑着说,重又启动引擎,不一会,两人只觉得车子像是越走越慢,接着上下起伏,发出突突突的声音,再接着,十分不满地熄火,罢工了。   “顾曦!!!”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的雪地里,响彻了林文溪抓狂的声音。   两人把摩托车推在避风的树下,大眼瞪小眼。   “你说,我们今晚会不会冻死?”林文溪问。   “ 报警?119?……还可以看见帅气的消防警察,橙黄色的衣服,发亮的反光带,帅得要命!”顾曦反而显得有些小兴奋。   “然后郑凯一出现,所有帅哥都成了浮云。”林文溪说。   “郑凯也是浮云。”顾曦说。   “什么意思?”   “我再也不会看上一个直的啦!我现在怎么都不相信‘掰弯’的说法,有些东西,是从血里带来的,命里注定,强求无用。”顾曦笑着说。   “你就这么放下了?我不信。”林文溪撇了撇嘴。   “要是还有一点点可能,我都不会放弃,现在,我只会好好地祝福他。”顾曦调皮地笑着。   林文溪将信将疑:“把你手机给我。”   “为啥?”   “我的手机应该忘在寝室了。”   “我的也应该忘在寝室了。”   “顾曦,你就是只……!”   “林文溪,你就是头……”   林文溪沮丧地推着车,和顾曦并肩深一脚浅一脚地走在雪地中,雪花依旧飞舞,却再也无暇欣赏它的浪漫了。此间,若能遇见路上有人家,兴许还能寻个落脚之处,若遇不见,林文溪和顾曦相对一笑。   “我感觉,你其实并不害怕。”顾曦说。   “嗯。”林文溪点点头。   “因为这世界有一个人,让你从来不会再觉得害怕,是吗?”顾曦眨眼问。   “是啊,有这么一个人,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只要他在这个世界上,就觉得自己不会孤独,就觉得什么事,都是小事,只要知道他在。”林文溪笑了笑,用力跺了跺脚。   不知过了多久,顾曦忽然说:“文溪啊,我们把摩托车扔在这里,走快点吧……”   “不行,有借有还。”   再不知多久,顾曦说:“文溪,我感觉好像全身麻木了……”   林文溪让顾曦坐在摩托车上,一直推着车,此番,他已经麻木得不觉得冷了,只是推着车,一路往前,似乎这样,才能证明自己是活着的。他只希望长庚星,什么时候能升起,希望乌黑的天,快点从哪儿透出一些曙光,手电筒照了这么久,仿佛光线也愈发微弱,若是手电筒亦停掉,林文溪已经思维麻木地无法再想了。   像是天边的太白金星亮起,又像是一道陨石划过天际,为何会这么响?摩托车的突突声在眼前亮起,林文溪呆呆地站住,看着一个戴着头盔的人朝自己走来。此刻若是他们掏出一把明晃晃的匕首,自己亦无能为力。   “文溪。”这是谁?怎么认识我?等等,这声音怎么如此熟悉?   摩托车头盔摘下,熟悉的脸庞映入眼帘,还穿上了厚实的衣服。林文溪二话不说,一头朝这个人身上栽去:“你知道穿衣服了么?你知道了么?”林文溪大声问。   赵渊不说话,指着林文溪身后,那摩托车轰然倒地,顾曦跌坐在地上,委屈地看着两人。   “赵渊……”顾曦忍不住哭啼啼地就冲了过来。一时两人都像小孩子一般抱住赵渊,一个哭声不绝,另一个哀哀怨怨。   “你怎么会来……?”林文溪问。   “云澈的电话打得及时。”赵渊顿了顿:“你这突发性甲状腺亢奋什么时候能改一改呢?才骑过一次摩托车,害我挂彩,就敢载着顾曦妄想开三百多公里的雪路?要是掉坑了掉凹里——那顾曦怎么办?”   顾曦:“汪汪……”   林文溪笑着摸了摸顾曦的脑袋,顾曦犹自说:“这狗粮,我喜欢。”   三人商定,赵渊载着顾曦,用赵渊准备的铁链子,拖着云澈的摩托车,林文溪骑着云澈的车把控方向,一起回去。顾曦坐在赵渊后面不断背过头朝林文溪做嘴脸:“我在后面哟,姿势完不完美?”   赵渊听了,反手拦腰将顾曦抱起来,塞到自己前面坐着,问:“姿势完不完美?”   “别再说了,文溪快哭了。”顾曦调皮地一笑,径自往赵渊胸口蹭着,咸猪手不断,身上暖意绵绵,浑不是方才寒天冻地的凄冷和无助,心里还在想着,这要是郑凯,该多好。 第131章 (那一年盛夏)念故居偶遇子恒   三人将云澈的车在路上装了油,不得不在林文溪家的路口暂别。   “过个好点的冬天。”林文溪笑着说。   赵渊摸了摸林文溪的脑袋,又摸了摸顾曦的脑袋,揣着一大包体己衣服,突突突地绝尘而去。   雪夜归来的林文溪,着实令黄夕雅大吃一惊,当她听顾曦惊叹着是开摩托车回来时,不由得对林文溪刮目相看,因着林子伟和弘轩还堵在外头回不来呢。   年味愈发重了,林文溪帮黄夕雅做完家务,便带着顾曦来到赵渊的旧址,很奇怪,那个院落分明九曲十八弯,林文溪自己也没有信心能完全记得路,及至到了附近,林文溪如有神助,每一个巷子口,每一处拐弯,小径,他记得分毫不差,仿若游子归乡一般,一阡一陌,熟悉的故乡。   林文溪有些怅然若失地看着上面的红灯笼,不知是南飞的鸟儿无意掠过屋檐,锐利的爪子刺穿了那上面的一块红布。   灯笼破口,红布从上面耷拉下来,就像剥了一片皮的橘子没有人吃,放久了,又腐烂了一般。门楣染尘,蛛网遍布,想不到半年没有到这里,时间竟然在这里种出一片荒芜。   林文溪找附近的商店寻了些抹布,就着墙角还没有融化的雪水擦拭门轩,忽然听见有人轻声讶异地叹了一声。林文溪边擦着额角,边朝那里张望,见到郑子恒从门外走进来,讶异地看着自己。   “文溪?”郑子恒问。   “郑……伯伯好。”林文溪有些局促,脑袋已经飞速转着想怎么为自己来打扫的事情找理由了。   “文溪怎么来了?这房子已经卖了哦,只是买家还没搬进来。”郑子恒说。林文溪惊奇地发现,这个看年纪已经四十来岁的大叔,居然生得是相貌清癯,皮肤上不见任何皱纹,细腻得连自己都自惭形秽。他微微泛红的脸色和略带羞涩的样子,怎么看都不像是久经浮世沧桑的人能有的样子。想着,林文溪忍不住胆气壮了起来。   “卖了,也要给买主一个好印象。”林文溪笑着说。   “噢,噢,是的,是的。”郑子恒含糊答应着,目光落在林文溪手中的抹布,还有他身边这个玉雕一般的人儿,正要探询详细,林文溪问说:“伯伯,您怎么来这了?”   “我老家在这,来拜年的,顺便探访下老兄弟的房间。”郑子恒微微点点头,脸上俱是遮掩不住的倦意。   “郑凯回来了吗?”林文溪问。   “今年,就我一个人来。”郑子恒说。   “叔叔,抱歉……”林文溪的神色倏忽黯然下来。   “你们都尽力了,都是命吧。”郑子恒说:“老赵的后事,阿渊在办了吗?”   “说是年后才去领了火化。”   “唔,是啊,年后,我倒忘了。”   林文溪顿了顿,拿手中的抹布比划了一下,自己继续完成未竟的事情。郑子恒起初总有些实话来接林文溪的话茬,林文溪一收了话尾,他竟然立在原地不知如何自处,想说什么,又不知怎么开口,犹豫了片刻,扭身也去附近的商店借了块抹布。那店主将手伸在暖炉里靠了靠,嘀咕着:“这大冷天的抹东西,也不趁个太阳天。”   三人一起将屋子擦得干干净净,彼此会心一笑,一起下馆子去了。   郑子恒毫不避讳地将自己和赵铭将之间的一切详细告知。   那一年并没有城南高中,县城里只有唯一一所扬子中学。那一年,学生脑袋里装着各种国内外大事,一场滔天浩劫正在在中国蔓延,那一年河南驻马店水库垮坝,那一年国内成功发射第一个实验卫星,那一年蒋jie石逝世。   万象混乱的时代里,骚动不安的气息在学校处处弥散,而过于张扬的青春,往往会埋下很多疯狂的冲动。那时候街头斗殴打架层出不穷,无论是好学生还是流氓痞子,都免不了在上学放学的路上遭遇一些人财两失的事。   那天的秋风带着阳光里的暖意,当时的街道没有这时的开阔,临江路只是一条泥土路,郑子恒无暇享受初秋路边的香樟散发出提神醒脑的香味,他正被一群好事的学生围在墙角,死死护着自己的书包,那里有几块钱的半年伙食费和不少粮票。   故事是从英雄救汉子开场的。   那些人正要动手时,却被路见不平的一声怒吼给惊呆了,随后就发现有一土里土气的乡下娃抡着木棍就冲过来。几番搏斗之下,好事的学生不比真正的地痞,没有带什么防身器械,一个个被揍得屁滚尿流,哀嚎不已。救郑子恒的,是比他大一岁的赵铭将,他扔了木棍,也不管自己身上挨了多少拳脚,一瘸一拐地离开。赵铭将用棍子防备,守护郑子恒时,那狠厉的神情,几乎倒竖的眉头,他红膛膛的面庞,直接撕裂了郑子恒的心,闯进了他无数次的梦境中。   赵铭将离去时,郑子恒只觉得湛蓝天幕下,那少年脏兮兮的粗麻布衣衫在风中猎猎起舞,他的身形威武得像任何武侠小说里的盖世豪侠。 郑子恒忘记问赵铭将的班级,却在学校里再次不期而遇。   那时候,赵铭将,还叫做赵广立。   赵铭将喜欢踢足球,他就去练习踢足球。   赵铭将喜欢琢磨泥瓦,他就在一边欣赏他自己砌出来的任何小型建筑。   赵铭将只有豆角和酸菜下饭,他就拿出自家做的白馒头。   赵铭将每周都会从扬子县走回老家回去,郑子恒就拿着一根芒草,一路和他一起踢着石子玩到老家,最后郑子恒拿出积攒了很久的零花钱,顺便从家里偷了许多,帮赵铭将买了一辆二手的破旧自行车,然后很自豪地陪着他从初一骑到了毕业。   那时候最幸福的事,是每周能一起从这里骑车回老家,赵铭将自己加固了车后位,郑子恒侧身坐在他身后,靠着赵铭将湿漉漉的后背,一路吹着风儿到乡下,陪他做家务活儿。有时候赵铭将嫌太热,将上衣脱下,郑子恒会帮他拿着上衣,抱住赵铭将强健的腰腹。   两年年下来,郑子恒从一个原本白皙的少年变得又黑又瘦,原本玉似的手中堆满了茧,然而他凭着不错的课业成绩和满手的茧,上了省城的高中,而赵铭将认为学校本无用,回乡下种田,顺便捣鼓自己的泥瓦匠活。郑子恒迫于知识分子家庭的压力,不得不去了省城上高中,白天累工分,晚上上自习,逢放假就会跑回乡下去帮赵铭将累积工分,成了赵铭将家的半个孩子。   二十岁,郑子恒高中毕业,被安排返回扬子中学做一名普通的档案处管理。纷乱的工作中,他收到赵铭将的来信,邀请他回乡叙旧。   然而信件迟来了几天。   当郑子恒兴奋又有些不安地跑回乡下时,看见赵家门楣中贴着大红榜,上面写着“军属光荣”,他转身,看见一辆绿色军用大卡车载着这里征召的入伍青年,沿街开出去,夹道两侧全是载歌载舞欢送的百姓,甚至还有舞狮的队伍。   噼里啪啦的鞭炮声中,郑子恒冲出人群,追着卡车大喊着赵铭将的名字。赵铭将从满车入伍的青年中挤到卡车边缘,笑着对他挥挥手。   那一年,中国对越自卫反击战,那一年,中美建交,那一年,有首歌后来这么唱着:“春雷啊唤醒了长城内外,春晖啊暖透了大江两岸。”郑子恒没有感受到春晖的温暖,却被春雷惊得成日里失眠。   赵铭将后来笑着说,他看见郑子恒的信,每一封都回,写得比家书还多,写得比他当时正处的对象的情书还多。   这一别,四年。   四年后,两人握手重逢,郑子恒进了机关工作,一身公务服,夹着公文包。赵铭将胸带大红花,回来开垦新农村,手上牵着写了四年信的女朋友刘雪花。   郑子恒申请调动去了赵铭将所在的乡下工作。   赵铭将继续开荒,开荒完做他的泥瓦匠,他什么都不图,只欢喜着未婚妻,只想着亲手为她砌一栋房子。郑凯工作很繁忙,很努力,经常把单位节假日发的一些补贴,水果,拿去给赵铭将的未婚妻补身体,还惹得别人闲话,说他垂涎赵铭将的老婆,说政府工作人员要抢老实巴交乡下人的媳妇了。   两年后,赵铭将亲手把新房子砌好了。   郑子恒参加赵铭将的婚礼,帮他张罗着,找了八人大轿抬着新娘子,一路从赵铭将家抬到他丈人家,抬进了那所新房。郑子恒亲自上阵,吹起扎着红花的喇叭,一路欢欢喜喜吹到婚房。婚房的当夜,郑子恒喝醉了,不知怎么,就哭了。   后来有人总说那晚听见郑子恒说什么嫂子好命之类的话,还问他,怎么不说赵铭将好命呢?   家里人很着急,郑子恒的兄弟赵铭将,一个面朝黄土背朝天的农民都结婚了,在那个男人十八九岁结婚普遍流行的年代,郑子恒无论是家世背景还是知识教育都把赵铭将拉了十万八千里,可郑子恒却连对象都没处一个。 第132章 (也许,快了吧)此情可待成追忆   郑子恒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没处对象。   家里慌了,单位也慌了,这么优秀的青年才俊,怎么会还单着呢?于是乡邻十八里,郑子恒一年中阅尽人间春色,却挑不出个合适的。最后,他看到高中时就一直追他的同乡郭慈云写给他的一千封情书,就和她结婚了。   过几年,郑子恒带着妻儿进城,和赵铭将忽然就少了联系,不久以后,他只身一人外派到其他县,再不久,就将妻子郭慈云和儿子郑凯一并接去外县,和赵铭将彻底断掉了联系,直到听说赵铭将江湖落魄,债台高筑,八九年契阔分别,才重又谋面。   “你们,怎么会那么多年都没有联系?”林文溪红着眼圈问。   “不知道。”郑子恒有些凄然地回答,一杯白酒饮尽。   “你们,什么时候进城的?那时候凯哥多大啊?”林文溪忽然问了一句看似不相关的问题。   “不太记得了,大约也有六七岁吧。”郑子恒仿佛还沉浸在回忆中,并没有详细回答林文溪。   林文溪想继续追问,忽然觉得已经没有任何意义,他又想到什么,有些羞红着脸,支支吾吾问:“那……那你要是喜欢赵伯伯,你怎么……生下凯哥的。”   郑子恒有些惊讶,他点点头笑着说:“现在这年代,后辈果然开放呀。”又说:“那时候血气方刚,根本没有某些方面的念头,只知道是那方面的事,就情不自禁了。但是,其实做事的时候,脑袋子里,想的是阿渊的爸爸,他的笑,他的皱眉……”   林文溪歪着脑袋,以掩饰住自己的慌张,问:“那现在呢?”说着,自己别过脸去,偷偷望着窗外。   郑子恒笑而不语,林文溪此刻如芒在背。   林文溪想起弘颜,想起爸爸妈妈,他突然开始害怕,哪一天,和赵渊也会如此这般。   现在好不容易碰见一个同样的人,而这个人可以向他传输结婚经验,婚后生活,林文溪简直好奇得不能自拔。   可眼前这人,刚才的故事,却和顾曦如出一辙,不同的是,赵铭将也许至死都不知道郑子恒的心思,而郑子恒也许一辈子都不会对心爱的人吐露心思。   那样单纯地爱着的过去,那样背负着一切而不去影响爱人的生活,却要让这份感情埋藏一辈子,带到黄土中,这是怎样让人难以想象和无法接受。   而起码,郑凯是知道顾曦对他的感情的,起码因着这份感情,郑凯不时会怜惜顾曦,也会懂得顾曦。可也因着这份感情,郑凯厌恶着顾曦,拒绝着他。   更幸运的也许是自己,赵渊多少对自己有感情,尽管林文溪无法掂量出分量,但是自己知道,赵渊也知道,这成为他们之间无法断掉的纽带却也成为彼此无法跨越的深渊。推此即彼,林文溪心中难受得无法抑制。两股情绪在心中彼此交缠,越争越烈,林文溪无法表述难受,无法战胜惊奇,脸上白一阵红一阵,良久都化作了一声长长的叹息,伴着白酒入胃,让白酒激荡起血脉中的暖意来平息自己纷乱的心绪。 而顾曦,却已然泪流满面。   郑子恒就像回到时光倒流时,几十年前的自己身边,能将林文溪的一切都看穿看破。他劝下林文溪手中的第二杯酒,说:“不爱一个女人,就永远不要娶她,那会毁了她。”   “你和她有了孩子,凯哥也这么强悍,不是应该会幸福……”林文溪小声问。   “和她在一起的每时每刻,心里想着的总是另一个人,时间久了,她就会猜疑,渐渐地,她知道那个人,不是个女人,而是一个男人。”郑子恒说:“你们,千万不要成为我这样的人,害人害己。”   “那要是你喜欢的人,刚好也喜欢你呢?难道都不行吗?”林文溪问。   “你爸爸妈妈会同意吗?你亲戚朋友会怎么看你?”郑子恒有些严肃地说。   “那,你怎么看这件事的本身呢?是心理疾病?还是血里带来的?”顾曦问。   “我曾经推想了很久,认为我喜欢一个男人,无非是自己不够坚强。所以从小对阿凯要求十分严格,他没在我和他妈妈面前撒过任何娇,他从小学会用拳头解决问题,我要求他行为举止,一切都要像个纯爷们!我甚至十三岁就把他送去了绿野军校,让他几乎独自一个人生活了六年,一直到现在,我看他比所有同龄人都懂事,都爷们,我也就放心了,看来我路子是选对了。”说到这,郑子恒不免有些自豪。   林文溪心中只觉得憋了一股子怒火,自己从小被父亲严加管束的种种,一一在眼前重演,那些曾经的束缚和痛楚,让自己一直觉得自小就缺失了什么,而这种缺失,有时候甚至只能在记忆停留在方方那里时,才能得到些许弥补。   可郑凯小时候又是过着怎样的生活呢?郑凯的形象似乎化成了那个六七岁的小孩子,一直冲在自己前面保护着他,爱护着他,背后,也许就是让郑凯伤痕累累的鞭子,而执鞭子的人,却是自认得意,不想让郑凯有一丝喜欢同性的思想的郑子恒。   林文溪又想着,无怪乎郑凯从前总认为自己不够爷们,无怪乎郑凯十分难以接受男生和男生之间的亲昵,想必郑子恒从小就对他灌输了诸般思想吧。   林文溪紧紧捏住拳头,终是把一腔愤怒化作了心酸,他哽咽地问郑子恒:“你自己,瞧不起你自己么?”   “没有过。”郑子恒说。   “那为什么要让郑凯瞧不起和你一样的人呢?”   “我只是怕这个心理上的毛病,会传染,怕他以后碰见和我同样的人,会受到影响。”郑子恒有些着急地解释。   “那你认为我会传染他,对吧?”林文溪问。   “你是这样的人吗?”郑子恒问。   “那天我和赵渊,你都看到了。”林文溪说。   “也许,我也不知道,总之,我觉得阿渊应该不会这样吧……”郑子恒有些喃喃自语地说着。   “渊哥不会哪样?”   “文溪同学,阿渊应该像老赵一样,不会喜欢一个……不会喜欢我们这样的人吧,而且,他是老赵唯一的独子,你怎么可以把他变成这样的人呢?”郑子恒说着,忽然明白自己说错了,忙于解释,又不知如何解释,干脆又饮尽一杯酒。   林文溪的沉默,让郑子恒愈发局促不安。   “不,我不是这个意思,我不会这样说你,我只是觉得,文溪,这感觉太痛苦,你知道吗,太难受,我照顾他,很幸福,可是人的欲望总是没有上限的,和他相处这么久,我不止一次地希望他能牵着我的手,不止一次地希望他甚至能亲吻我一下,但我一想到那样,对他就是一种亵渎,我不配……不配……”郑子恒有些激动,脸色也因酒气而涨得愈发通红。   “这样的爱,难道有错吗?”林文溪不知不觉间,豆大的泪珠滚滚滑落,落入他的酒杯中,他端起酒,喝完,只感觉到不尽的苦涩。   “是啊……有错吗?”郑子恒忽然笑着,又摇摇头,颓然地坐在椅子上:“文溪,你是家中的独子,你爸爸一生清廉,有口皆碑,如果你爸爸知道你……他会怎么想呢?人活一辈子,不是为了自己吧。”   “如果我可以改,我一定会改,这,能选择吗?”林文溪反问。   郑子恒痛苦地摇了摇头:“铭将走之前的那几天,一直在念叨着你,担心着你,经常,我反复让阿渊他手机上存着你的照片给他看,他才能安心。”   “我能感受得到,能感受得到他对我爸爸的感谢,能感受得到他的期待,但是……”林文溪忍不住泪意翻涌。   “所以,你往后,还是不要再去插足这些事了。你被人袭击的事,我也知道了,阿凯保护你,保护那个女孩子……做得……很好。”郑子恒说。   “谢谢。伯伯生前……我没能照应好,以后,我会尽我全力!”林文溪说。   “不,他希望,我也希望你不要再插足了,让阿渊,一个人去处理吧,他,能行的。你,也和阿渊保持一些距离,他的身份,于你而言,太危险了。”   “谢谢伯伯的提醒,我心里有数。”   林文溪转身离开,他实在不忍心再呆在这个可怜的男人身边,也许每个人身上都有着时代的印记,但是那个男人将他自己永远锁在了七十年代,那一场青春不自禁,却不明的情愫中。   出去之前,林文溪转身问郑子恒,他的声音不知是因寒冷还是激动,颤抖得厉害:“郑叔叔,凯哥这二十多年来,哭过吗?”林文溪问,他抬起头看着薄雾中的阳光,忽然觉得再明媚的阳光,也照不亮这世间永久存在的某个废墟里。   顾曦哇啦地一声哭出声来,他突然明白,何以绿野军校遇见的郑凯,那般沉默寡言,那般拒绝,厌恶着很多事情。而这一切的始作俑者,却是一个,本应最能体会和理解自己苦楚的人。   里面,郑子恒埋头趴在桌面,口中喃喃自语:“没有哭过……也许……快了吧。” 第133章 (从青丝,到白发)问世间情为何物   开学不久,法医的结论下来了,赵铭将确系因排毒管掉落而导致体内淤血无法排出,最终肾衰竭而死。几人并不抱多大希望地继续配合调查,便开始张罗火化事宜。   这一天,赵渊去见父亲最后一面,随后,他将被火化。   整个216寝室还有女寝陈婉馨,舒小曼,一齐往殡仪馆而去。   陈婉馨,瘦了太多了,林文溪只觉得。苍白憔悴得没有血色的面颊,有些疲惫不堪的双目,自她得到赵叔叔亡故的消息后,便从学校消失了许久,直到今天,林文溪才得见。   殡仪馆就像黑洞,专门将七情六欲中归属快乐的部分吞噬,留下的只有无止境的悲伤。   一行人将花圈摆放好,一齐对着玻璃棺中的赵铭将鞠躬,敬礼,一阵阵哀乐响起,玻璃棺缓缓地移动,只待进入操作间,只待玻璃棺被拆解,近千度的一场大火,作为这个人留在时间最后一场庄严的颂歌。   玻璃棺缓缓前行,在场众人无不默默垂泪,郑子恒忽然走上前指着玻璃棺说:“阿渊,你爸爸走之前,留有遗言。”   赵渊立时一怔,垂头肃然听着。   “老赵说,婉馨姑娘很懂事,不错,如果婉馨姑娘愿意,他希望你以后能娶她为妻。”郑子恒流着泪,笑着说,又对郑凯说:“儿子,我给你留了封信,切记!”   郑凯尚未反应过来,就看见郑子恒已经大步跑开,郑凯方听得这话不对,大步去追时,只见郑子恒纵身跳上窗户,嘶声对郑凯,赵渊说:“你们两个,记住了!”旋即望了望林文溪一眼,凄然一笑,身子已然倾斜下去。   “爸!——”郑凯爬过窗口,伸出手去,冷风过五指,冰凉如斯,只听得下面的人惊呼,郑凯捂着眼睛不敢往下看,贴着墙壁,瘫软着身子,缓缓坐下。顾曦和王襄一齐冲向郑凯,顾曦只觉得浑身冰凉,趴着窗子想往下看,腿脚一软,重重跌坐着,王襄单手撑着墙壁,已然泣不成声。   赵渊立时低呼一声,猛然往楼下跑去,一行人错乱吵嚷着,跟着跑下楼。   林文溪拨过人群,看到了他此生都无法忘怀的一幕。   血,一点点从那人身下渗透出来,缓缓地,无助地四处流淌,在阴冷的地面上冒着腾腾的热气,仿佛渐渐被抽干的生命,点点挥发散去,不知去何处再凝聚破碎的灵魂。   郑子恒的脸上没有一丝的痛楚和惊慌,只有满脸的欣慰。两股血迹从他鼻子里渗出,缓缓流向他的面颊,他的嘴巴似乎还在一张一翕,想要说出点什么。赵渊站在他身旁,不允许旁人靠近,已经在打急救电话。   “郑叔叔……”林文溪的一口气好不容易从堵塞得满满的胸腔中喊出,冲上去,他跪在地上,想用双手去捧起郑子恒的脑袋,却害怕得不敢动弹,生怕他还有救,也许就被自己胡乱弄坏了事。   血还在从郑子恒身体里伸出,越来越浓烈的血腥味呛得林文溪有些喘不过气,他慌乱地捧着地下的血,往郑子恒口中喂着,以为这样,就能让它们回到他的身体里。   “救命,救命……”林文溪大声哭喊着,不知怎么办的他,坐在地上呜咽不止。   “文溪……别看……”赵渊将林文溪抱在怀里,不住地轻声说着:“别看……”   郑凯跌跌撞撞地跑下来时,救护车已经到了。   医生宣布郑子恒当场死亡。   一切,来的太突然,没有人反应过来该做些什么,时间像是冻结在没一个人严肃的神情中,只有林文溪还在小声地抽泣着。   那天,他就准备好了吧,所以,把这一生的事,都对自己这个萍水相逢的后辈说,所以,尽自己所能,满腔痛楚地提醒着自己,虽然说的话也许并不特别在理,到底,他和逝去的赵渊的父亲一般,担心着自己吧。   从青丝,到白发,从十几岁的少年,到如今,三十余年过去了,是怎样的情谊,让他至死不忘,是怎样的决绝,让他生死相随。那段时光,是否太美好,美好得不足以用一个下午的时间对自己说完,美好得不能忍受一个人再活在这个世上。   郑凯将父亲抱起身,缓缓地走向殡仪馆。   郑凯为郑子恒穿好最得体的西服,化妆师将郑子恒化得很端庄,甚至十分英俊。   郑凯想着父亲在世之时,没有心思去打扮自己,分明一个潇洒倜傥的人,却因着这个朋友,日夜不能眠,折磨得心力交瘁,而最终用这般惨烈的方式道别。   而赵渊的父亲,亦因着这样的突发事件,还存放在那个冰冷的玻璃棺中。   风从窗口呜呜地刮进来,所有人的的脑袋一片空白。   “他就是个同性恋,他活该!他既然是同性恋,他干嘛要和我妈妈结婚,让她一直痛苦?干嘛要生了我!”郑凯忽然咆哮起来。   “凯哥……”林文溪轻声呼唤。   “不要喊我!” 郑凯怒视着亡故的父亲,双拳紧握,整个厅子里,沉默绵延成了山丘。舒小曼和顾曦相互拥抱着,泪落不止。   直到郑凯的母亲郭慈云赶来,几个人才勉强有了对话。   顾曦试图想让赵铭将和郑子恒一起火化,赵渊虽然心里不肯,只是想到郑子恒这么长时间以来对父亲的照顾,又不忍拒绝。郑子恒跳下去前的歉意,不知要用多少辛酸笔墨的饱蘸,才能画得出来。赵渊无法还原郑子恒当时的心情,一时沉默无言。   “你算个什么东西?来决定我丈夫的后事!”郭慈云的脸上看不出哀伤,只有无尽的愤怒,她指着顾曦的鼻尖厉声呵斥。林文溪忙把顾曦拉入怀里。   “不可能!他生前一直心心不忘姓赵的,死了我都不会让他遂愿!” 郭慈云嘶声吼叫。   “郑叔叔,明明……”顾曦还是忍不住说着,泪水夺眶而出。   “我就知道,赵铭将这个该死的早晚会害死你爸爸的。”郭慈云似乎还不解气,怒气冲冲地指着那边的玻璃棺骂着。   “妈,你安静下吧!”郑凯似乎已经平静下来,他的表情里看不出是悲伤还是失落。   “我就骂了!生前拖得子恒处处替他奔走,几乎都要为他倾家荡产,死了还要带走你爸爸一条命……这到底是哪里的冤孽!”郭慈云凄厉地哭诉着,有些支撑不住,身体轰然朝后倒去。   赵铭将和郑子恒的遗体终究是被分开火化。郭慈云不允许任何人再接近郑子恒的骨灰盒,独自抱着他,嘴里还在诅咒着赵铭将,慢慢离去。   “抱歉。”郑凯对赵渊说,脸膛苍白,神色极为平静,可赵渊听得出,郑凯的声音,在微微颤抖。   赵渊淡淡一笑,紧紧抓着郑凯的肩膀:“兄弟,抱歉。”   无论郑凯的母亲如何辱骂赵渊的父亲,赵渊始终一声不吭,他记得之前父亲是如何低声下气地向那女人道歉,也明白倘或父亲此刻还活着,定然不会允许自己去反击一个失去了丈夫的女人。   “她很孤独,他……也是。”顾曦抱住膝盖,独自缩在角落低声抽泣,王襄依偎在他身边,不知想些什么。郑凯有些奇怪地看了顾曦一眼,忽地冷冷一笑,追着母亲去了。 第134章 (我已经答应他)亡父孤冢铭遗言   郑子恒的葬礼很简单,骨灰回去不久,便被安置在另一座县城的公墓,在那座县城,他和妻儿一起度过了十二年。   因郑凯执意不让人过去祭奠,赵渊,林文溪,顾曦,王襄,四人打听了许久,才一起来到公墓前。   “十二年,寸寸相思寸寸灰,愿蜡炬成灰,您的泪也能干了,就这样笑着走吧。”林文溪说着,又问赵渊:“郑伯伯真地是笑着离开的吗?” 赵渊点点头,那样的微笑,如释重负,宁死无悔,多次想起,百般的滋味涌上心头。   “你不怪凯哥的母亲吧?”林文溪问。   “不怪,也是可怜人。”赵渊说。   “如果不是爱得太深,哪里又会责之切,她应该早就知道郑伯伯的身份,却一直在婚姻中苟延残喘,到底是不幸还是太痴,还是恨?不然,又为什么到郑伯伯死,她都不能让他了却心愿?甚至于不让他魂归故里,而要埋葬在这。”林文溪问。   “郑伯伯肯定不是故意瞒着她的,也许,是发现一切,身不由己吧。”赵渊说。   “那是不是早点知道,就会少了许多遗憾?”   “遗憾不遗憾,你看顾曦就知道了,我只知道,早点发现,或许就不会害了另一个女人,但是,世间就会少了郑凯。如果以阿凯的性命作为交换,交换慈云啊姨二十一年前没有认识过郑伯伯,她又会不会愿意?因果循环,事事环环相扣,福兮祸兮,我们很难说得清楚,一杯酒,但愿郑伯伯安息。”王襄忽地仿若看破尘世,说出一番让林文溪震撼不已的话。   “我只愿凯哥一切安好。”顾曦说着,一杯酒倒入地下。   “若有来生,愿你为女儿身,爱上正正经经的男子汉,而且彼时,他未娶,你未嫁,他为你吹笛,你为他执着火把。”林文溪默默祷告着,看了一眼王襄,这王襄,以后会不会对张安安有有所珍惜,想到世间男子寻花觅柳的散漫和郑子恒用生命写下的执着,他的泪水渐渐流下来,俯下身,用手帕轻轻笼了一抔泥土灰尘。   “文溪,怎么?”赵渊关切地问。   “没什么。”林文溪忍住泪水。直到当晚的月夜,林文溪才一个人静静倚靠着窗前,又将白日里忍住的泪水一并流完。   “当时明月在,曾照彩云归。”林文溪梦里梦外,只记得这一句。   赵渊的父亲静静地躺在老家一座山脚下,这里朝阳照在山前的河里,波光粼粼,晚霞映在水面,醉得就像初恋人的心肠。   林文溪听闻葬礼,赶到乡下时,见到霞光流淌处,一男一女,站在那座孤冢前。   “你来了。”赵渊的脸上有了些笑意。   “他是在这里遇见我母亲的。”赵渊呢喃地说着,门口的红灯笼此刻正熊熊燃烧,火舌似在呜咽,似在微笑,胜于一切世间的磐石蒲苇,老过了一切沧海桑田。   林文溪默默地将手中一抔净土小心翼翼地撒下去。   “你不介意吧。”林文溪问。   “不介意。”赵渊说。   “我是问赵伯伯介意不,如果他不介意,就让风吹得更大一些,把你以后路上的尘埃都吹走,只留一条平平谈谈的大道。”   林文溪才说完,不知是赵铭将真地泉下有知还是天公不忍,风忽然呜呜地吹了起来,河边的芦苇随风轻轻起舞,慢慢地飘向漫漫的碧落青天。   “文溪,在我爸爸的墓前,我已经答应了他……的话,也是答应你母亲。”赵渊忽然说。   林文溪微微抿起嘴:“你和我,说这些做什么,赵伯伯临终前最后的愿望,该你实现。”   陈婉馨沉默地又放下一朵菊花,不经意间,泪水点点而落,她想起年前回家时的事。   陈婉馨甫一听说赵铭将去世,便问了一些详细,当她听说,最终嫌疑人是张东时,她立时惊呆了。   其他人可能不知道张东的真实身份,陈婉馨如何又不懂。加入墨世,定然是要纳投名状的,这投名状,一定是一件足以让人拿捏把柄的事,譬如,抢劫,譬如砍掉某个仇家的胳膊,更严重的,便是让其代为了解某个人的性命。虽则父亲陈天骄和母亲邓一菲,从未和她提及过家族和墨世的牵连,更未让她有半分接触到墨世的真实,可那个被父母称为远亲,让之代为关照自己的墨谦,早在高中时,便让自己清清楚楚地知道一切。   陈婉馨当时便要回家了解真相。   她亲耳听见二伯和自己的父亲在商议着,赵铭将已经死去,该如何防备林子伟的下一步反击。   她才知道自己原来自小如此无知无觉,倘若什么时候细心聆听了一会父亲商议的事情,也许很多事,她可以出面阻止,也许可以避免。   然而说什么都没有用,她在懊悔,恼恨伤心之余,冲进陈天骄的房间和他大吵一架,被陈天骄关在房间里数日。   她想起自己朝夕相处,真正关心过的赵渊的父亲,一时痛悔得不能自己。   那些天,陈婉馨在无数个夜里,睁着眼睛似乎都在做梦,梦见赵渊颓然的样子,忽然又似乎看见赵渊将脑袋埋在林文溪怀中,不断呜呜地哭泣,而这个怀抱,却是自己最想要的。每想到这时,她就忍不住痛哭出声来。   陈天骄完全不让她接触和那件事有半点关系的人,所以陈婉馨见不到墨谦,见不到骆扬,更别提找到张东去问明一切缘由。   “妈,这是杀头的大罪,你是不是事先明明知道?还是,你——竟然也参与了?”陈婉馨面对母亲邓一菲的不断劝慰,挣扎地看着她。   “你爸爸做这一切,都是为了我们家。何况,那赵铭将本来就犯下了杀人罪,他就算救活了,以后也是要判死刑的,他是保外就医。”邓一菲苦心劝着,自然,赵铭将为什么杀人,而在监狱里为何被人袭击成重伤这样的环节,她是不可能告知女儿的。   在邓一菲不断劝解下,陈婉馨在家里渐渐安分起来,直至过年开学,父母才同意自己过来,只是叮嘱了一句:“家里的事,你再不要过问!”   世事难料,郑子恒追随赵父而去,将死之前,却宣告了赵父这般的遗言,坐实了自己,和赵渊的一切。   “从今往后,我会用自己的生命,去护阿渊的安全,直到死!赵伯伯,谢谢您对我的信任!对不起!”陈婉馨默念着,站起身,目视着林文溪,这个自己缠斗了一年多而无法战胜的对手,此刻,却没有半分颓然。   林文溪知道赵铭将和郑子恒,最后时刻仍在保护着自己,但这不是他想要的。   娶了陈婉馨……认贼作父!!哼……等我找出证据! 第135章 (你所知道的一切)林文溪苦思良策   风波过尽,男寝216陷入了很久的沉默中。   林文溪根本没办法打破这样的沉默,只能任由其继续下去,不知何时是个尽头。唯有王襄偶尔会讲一些笑话,然而这些笑话就像风吹过岩石的表面,过了就过了,岩石依旧。   林文溪独自躺在床头,想起了很多人,很多事。   一众女生常常一起来探望,却也是遍插茱萸少一人,周楠楠仍在为王正娟的事奔波。   待前来探望众人散了,郑凯瞧屋里没人,淡淡地对林文溪说:“把你知道的,和我说一说吧,我爸提起过,过年见到过你。”   林文溪将一切都照实说明,略去了郑凯父亲的种种过激言辞。   林文溪默默地说:“他们被所有人祝福,他们结婚生子,他们却黄泉阻断。”想着又对郑凯说:“凯哥,你爸爸……”   郑凯眉峰紧蹙,闭目养神。了不起,郑凯想着,是吗?从小对对自己的文化课不多管教,却尤其注重自己的体格训练,初中将自己送往绿野军校,一晃六年。在家里,母亲明明那么爱他,衣来伸手,饭来张口,可总不见父亲对母亲有太多的热度,至于一家人相亲相爱,和和美美的记忆,自己似乎从未感受到。   他是哪里了不起了,在自己眼里,他就只是一个符号,父亲的符号而已。   “可耻。”郑凯笑着说:“你也是。”   林文溪微微咬着牙,一声不响。   是夜,林文溪独自躺在床上,辗转反侧。听说,妈妈和爸爸是奉子成婚,在那个年代几乎是要被人耻笑的事,就算爸爸是公职人员,他们还是冒天下之大不韪而情不自禁。爸爸一定是爱着妈妈的,不然虽然大事情上妈妈几乎是信奉着他,但只要妈妈一流泪,爸爸就吓破了胆,什么原则都没有了,也就是这样林文溪才躲开了很多次皮带的暴风骤雨。   妈妈也一直爱着爸爸,不然多少次倚门望归,多少次等得饭菜凉透,而爸爸回来时,妈妈依旧是一杯热茶,一张笑脸。   林文溪想起云澈和朱紫萍,也许能天荒地老的爱情,他们婚礼中所有人的祝福,甜蜜的笑脸。他又想起顾曦,郑凯,顾曦说的,没有结局就当是个结局,他自己又做到了吗?   张安安和王襄,他们的爱情似有似无,一直没有感受到他们人前卿卿我我的宽阔,但是谁又知道不是静水流深。   陈婉馨这个平时十足霸道的女孩子,在赵渊眼前就成了一朵千娇百媚的牡丹花,硬把国色嫣红羞怯成了小女人的粉色桃红。她又是怎样爱着赵渊?想到这,林文溪忽然觉得陈婉馨所做的事,却又没那么可恨了。   而舒小曼对自己呢?林文溪忽然有些心惊,想起那个写了一千封情书的郭慈云,舒小曼对自己,是不是胜过了一千封情书的执着?他想起郭慈云嫁给郑子恒之后的生活,又是如何的?   而据小曼说,王正娟和周楠楠,据说是因着王正娟家里的姥姥,以死相迫,逼她和周楠楠分开。甚至于,单独寻上周楠楠,给了一大笔钱她,驱她离去。周楠楠不忍再牵累王正娟,干脆堂而皇之地拿了钱,提分手,却不料王正娟做出如此极端疯狂的事。现下王正娟还在监狱,交通事故责任的认定至今尚未下达,她和周楠楠这对苦命鸳鸯,又当何如?林文溪想起周楠楠曾经说过:“我只愿现世安好。”   而现世,又何以安好?对!周楠楠!他隐隐听周楠楠说过,王正娟的许多事,都是陈婉馨出面搞定的,现下,王正娟出了这等大事,陈婉馨怎地一点动静都没有?   陈婉馨,林文溪皱起眉头。   赵渊再没有回到寝室,而是十分决然地搬出去和陈婉馨同住了。林文溪没有作任何阻拦,他只是微微目视赵渊一眼,笑而不语。   只是,那么多个晚上的共枕而眠,如今春寒料峭,长夜寂寞,如何消解?林文溪每一晚都紧紧抓着枕头,脑海里迅速闪现而过,自己身为副书记的儿子,是如何被关在扬子县的牢房,陈婉馨是如何趾高气扬地相救,自己越权帮赵渊,是如何被罚去支教,和赵渊一别三个月!自己又是如何这般落魄得,保不住赵父的这条生命!而她陈婉馨呢?越野拉练公然乘坐直升飞机,出门在外,赫然有个教官作为司机,身上是花不完的钱,手上是使不完的权,甚至于,那个交换生的性命!至今,都是自己和赵渊绝不能提及的伤痕!   陈婉馨,除非你不知情,不然,你真地能和赵渊同枕而眠下去?你真地,不怕午夜梦回时,胆战心惊!   正好舒小曼邀请林文溪和顾曦一起去看望张安安,林文溪便让顾曦先过去,自己仍躺着闭目养神。顾曦知道林文溪的近况,不欲再强求,便先过去了,他走之前,却狠狠瞪了一眼犹自沉迷在游戏中的王襄。   待顾曦回来时,林文溪却不见了。   林文溪在校门口望见两人回来,闪身便出去了,他找到张安安,见到她时,大惊失色。   “你怎么变成这样了?”林文溪忙扶住张安安,让她赶紧坐下来休息。一向丰腴的张安安,此刻像是霜打过的花一般,无比枯萎和憔悴。若非她的额间脸上,尚存着年轻的气息,恐怕此刻形容枯槁得十足十就是个七八十岁的老太太,更让林文溪吃惊的是,她那隆起的小腹,竟是活生生地平坦了下去!   林文溪顿时暂时放下自己的念头,忙问张安安缘由。   “有什么好说的。”张安安甫一开口,眼泪便流了下来:“该说的,刚才都和小曼顾曦都说了,我不想重复。你要是有什么事想和我说的,直接说吧。”   “安安,你活着,可不可以不要这么聪明?”林文溪忍不住唏嘘一声。   “顾曦来看望我,你怎可能不会来?他们前脚刚走不久,你马上就来了,你回避他们,自然是有话和我说。”张安安说。   “我是想说王襄……”   “王襄谈了新女友,是吗?你看见了,对吗?所以呢,你要拿这个消息来交换什么呢?”张安安有些疲惫地问。   “安安……我……”林文溪顿时哑口无言。   张安安叹息一声,转脸望着窗户。   “王襄自从去参加郑凯父亲的葬礼,回来整个人都变了,跪着求着我要和打胎。文溪,从前,他是多么想要这个孩子!这个孩子,六个月了!整整六个月!”张安安低声哭诉着。   “我想,他是不想害了你。”林文溪说:“他没有做好这个决定,不是么?”   “他一直对我很好……他突然做这个决定,难道是我变胖了?不好看了?他为了让我打胎,特地又找了一个女朋友,呵呵!就是你见到的那个,他生怕有谁不知道这事一样,到处张扬,到处让别人知道我张安安,怀着他的孩子,变成了个弃妇!”   “不……安安……”林文溪低声说着,欲言又止。林文溪认为,王襄是在欲盖弥彰而已,他确然是不想害了张安安,就像,他认为郑子恒害了郭慈云一样,但是林文溪无法得出确切的结论,更是不欲将这话说与张安安听。   “行了,说说你的事吧。”张安安说:“你想知道什么?”   “你所知道的婉馨,的一切。”林文溪说。   “文溪,你和婉馨,可真地是到了水火不容的地步了啊!”张安安沉声说。 第136章 (你准备好了吗?)慧安安推演真相   “婉馨也来问你了,对吧?因为你一直保持中立,左右不帮。”林文溪说。   张安安点点头:“你平素喜欢把事和顾曦说,顾曦又喜欢和我说,所以婉馨问我,关于你的一切。然而你的一切,我连推测都不敢推测,怎又可能得出些什么结论,她来问我,恐怕是对你实在顾忌吧,她是顾忌张教官而已。”   林文溪饶有趣味地听下去。   “虽然目下张东成了通缉犯,但是张东既然能通过纸条联系你,自然就能通过其它方式联系你。目下,虽然所有的证据,都证明赵渊的父亲是张东所害,但是这张纸条,就让事情有了两个方向。第一个方向,张东是被胁迫害死赵渊的父亲,第二个方向,张东是借这张纸条掩饰他的罪行。但是,张东的这张纸条,我却十分相信,我认为是第一条。”   “你为什么这么相信他?”林文溪问。   “不要试探我,我现在就算只回答,凭直觉,你也不能拿我怎样。”张安安微微一笑,苍白的脸上泛出了一丝血色。   林文溪顿时噤声:“安安,求不要再打脸。”   “行啦,你文溪都有这么窘迫的时候,唉……从你能把你父亲藏得这么深开始,我就知道你只是心性纯良,但绝对不会像顾曦,小曼那么天真……”张安安似乎有些疲惫,林文溪忙拿了枕头垫在她背后。   “我从不凭直接,我判断的依据,都是证据。”张安安说。   “你知道小曼为什么和我生疏了很多吗?”张安安问。   林文溪摇摇头,女生的闺房之事,他的确无从揣测。   “小曼很久以前,找我哭诉,问我为什么宁愿把张东……对你做过的事说给陈婉馨,也不愿说给她。我当时就想否认,但是我马上就承认,是我告诉陈婉馨的,你知道为什么吗?”张安安俏皮地看着林文溪。   “你真是时时刻刻都要考验我的智商。”林文溪微微一笑,略略思索片刻,忽地感觉毛骨悚然,倒吸一口凉气:“天哪!她知道!”   张安安微微点点头:“你想明白了!人有失足,马有闪蹄,陈婉馨一心想着挑拨我和小曼的关系,却不小心暴露了,她是知道你和张东的事的,而且是绕过你本人知道的!你和张东的事,我相信,你除了顾曦和赵渊,对谁都不会说!既然婉馨知道,那么只有一种可能——张东的事,就是她找人举报的!她找谁举报的?自然就是她身边的骆教官!只有他,作为张东的属下,最知道什么事是致命的。”   “安安,当时的情景,你能马上反应过来,不反驳小曼,既保全她,也保全你自己,可是,苦了你了!可婉馨要是知道你承认了本不该承认的事,你怎么办?”林文溪问。   “我相信,以陈婉馨的智慧,她绝对不会和小曼这般直接地挑拨,倘或两嘴一对,真相立现,她如何会这么愚蠢?她一定是给了小曼一个模糊的答案,让小曼呢,又以为是我说的,又以为是赵渊说的,说不定还以为是你说的。但是小曼终是心性不定,怀疑到我头上了,我只得承认了这事,这样,她自然不会又去找婉馨求证了,这样,婉馨便不大可能知道。”张安安说。   “可是,你当时要是否认,那小曼也未必会找赵渊再去求证吧?”林文溪问。   “小曼为什么怀疑到我头上,就是因为她同样不相信赵渊会和婉馨说这些啊,我要是否认,她一直心里七上八下地有事,难免不会什么时候说给谁听呢?毕竟,明眼人都一眼看得出来,赵渊其实喜欢你,喜欢到命里去了。”张安安扑哧一笑,林文溪不免微微红了耳根。   “我发誓,今天你和我说的一切,我死死保密,一个字都不会透出去!”林文溪坚定地说。   “谢谢你,我本来就和这些事没有什么利害关系,我知道怎么周旋,你放心吧。你之所以来问我,就知道我有这样的本事。你不问小曼,不就是又怕连累小曼,又不信任她么?”张安安赞赏地笑着。   “小曼,有时候思考问题的确过于简单,但是人却是很好,很善良的。”林文溪若有所思地说:“安安,请你继续说。”   “陈婉馨为什么会知道,这是关键!你并没有亲口和赵渊说那件事,对不对,你那段时间整个人消沉糜烂,你和赵渊,开不了口。”张安安说。   林文溪大为拜服地点点头。   “我记得顾曦说过,当时是赵渊把你拉到林子里去找张东的,张东当时都存了死志。那说明,赵渊之所以知道,要么就是张东和他说的,要么就是婉馨和他说的。婉馨就算很久之前就知道你和张东的事了,她势必不会蠢到和赵渊说这些,她会写成大字报,帖子,让人发学校论坛里去!就像她让人造谣说你得了艾滋病一样。”张安安说。   “论坛……”林文溪从不上学校论坛,自然是不知道这些事。   “这事还是你家赵渊犯愣,你不理会他,他吃个闲醋,脑袋发蒙地和坐在你身边的人说你得了艾滋,你总记得吧。这不,婉馨让人写成帖子,发了我们学校论坛。我和小曼一起找了色诱了负责论坛的师兄,让他把帖子删了。当然,小曼是主力,我是助攻。”张安安笑着说。   “我竟不知道有这样的事!安安,真心感谢你们!”林文溪说。   “没什么好谢的,小曼和我,一开始就希望你和赵渊在一起,大概因为我俩都是货真价实的腐女吧……不过现在,很多事倒是越来越看不清了,你和赵渊经历这般生死劫难,本来应该情定终生了,但是最近听顾曦说,就为了一个转述的遗言,你们却日渐生疏,唉……”张安安挑眉看着林文溪。   “这些事,一言难尽。”林文溪说。   “这些事,等大家的心理伤痛都过了,再提起吧,总之顾曦说郑凯的爸爸是极鄙视你和顾曦还有他自己的,不是我唐突死者,他假传遗言的可能性不是没有,只是,为什么硬要说让赵渊和婉馨结婚,我是怎么都懂不起。”张安安笑着说。   “我们回到……刚才那个话题。”林文溪硬着头皮说。   “哈哈!”张安安会心一笑:“是的,我们否定掉了第二种可能性,那么,只有可能是张东亲口和赵渊说的。张东亲口和赵渊承认这些事,时间?地点?为何陈婉馨会知道?——只有一种可能,陈婉馨早就知道张东的所有动向,早就有人盯着张东,并且在张东和赵渊坦白时,听到了,或者,更有可能,是录音了,否则张东为何在军校那么炙手可热,没有实际证据,怎会被人一告而倒?”张安安若有所思地说。   “是录音。”林文溪肯定地说,他想起那连长说的话。   “嗯,是的,一般有可能是录音。”张安安淡淡地说着,笑了笑:“我听说有些黑道为了培养自己的势力,早早就从体校,军校施人恩惠,让人做事,同时搜罗证据,以此为要挟,迫使那些人纳投名状。重利之下,胁迫之下,很多人不得不选择这条不归路。张东,很有可能就是其中一个受害者。陈婉馨背后,有一个极大的黑道势力集团,他们之恐怖,可以到明知你的身份,却试图攻击你,可以乘机指使张东对赵渊的父亲下毒手,文溪,个中厉害,你可知晓?”张安安正色说。   林文溪听罢张安安的一番分析,恍然大悟,啧啧地叹着:“安安,你要是生在古代,那诸葛亮从此就不能算是智慧的化身了。”   张安安摇了摇头:“你和赵渊,是我看走眼的两个人。我以为你只是个娇弱无比的官家子弟或者书香世家,最后才知道你其实坚强无比,性格固执,又坚忍得让我无法想象。我以为赵渊也只是个没落的富人家,性格很痞,却不知道他左右逢源,流里流气的气质下,是如此刚强不阿,也如此不幸。而我同样地,参不透,看不破的,是我的枕边人,王襄。”   “也许,王襄自己都看不透自己,何况你我呢?”林文溪说。   “你倒是会堵我的嘴巴,我正想问你的看法呢。”张安安笑着说。   “倒也不全是,就算一个寝室这么久,我确实也不太明白他吧。”林文溪惭愧地笑着。   “文溪,以后,就不要再来问我了,你们的一切,我只能置身事外,不是我没有担当,而是也有自己的难言之隐,希望你理解。”张安安说。   “我懂。”林文溪笑着说。   “文溪,你可,真地准备好了吗?”张安安问。   林文溪笑着说:“我只准备好了我这条命!”   张安安忍不住流下泪来:“如果不行,给你自己留点后路,切记保全自己!”   “从赵渊打算践行他父亲的遗言开始,我的一半,就埋在棺材里了。安安,谢谢你!”林文溪惨然一笑,当即告辞。 第137章 (道德,算个屁)林文溪多方筹谋   “渊,我知道你不想提这件事,但是我还是希望你和我详细说一说,当初你让陈婉馨去处理交换生的事时的一切细节。”林文溪对赵渊说。   “文溪,我的事,你不要再管。”赵渊似是十分不满林文溪打断他和别人的篮球赛。   “这也是我的事!而且,只有今天,陈婉馨没跟在你身边。你不会,要我去问她吧。”林文溪笑着说。   “你去问吧。”赵渊说着,转身就走。   “渊,我记得我以前只要喊疼,你就担心,我假装不吃早饭,你就着急。你虽然和陈婉馨在一起了,可我敢保证,你永远都会输给我这一招。”林文溪粲然一笑。   赵渊扔了篮球,回头看着林文溪。   “文溪,你到底想做什么?”赵渊忍不住有些生气。   “你知道吗?我无数次对自己说过,这世界,没有你赵渊,我活着,就等于是死了一样。你可以继续狠心转过身不理我,可是,时间久了,我会当真,我当真了,活着就没意义了。这条命,都没意义了,是不会在乎今天少一根手指,明天少一颗眼珠子的,渊,你相信我,我现在比你还疯狂!”林文溪冷冷地说。   赵渊铁青着脸,说不出话来。   “你可以再说一些更决绝的话,我的内心很脆弱,我会当真,我以后也不会做出什么要你抱抱要你亲亲这等让你为难的事,但是一旦我要你做什么,你最好都听话!不然我会让你亲眼见到我,怎么把我自己弄死。”林文溪凄然地笑着:“现在,只有说这些,才能要挟到你了,对吗?”   “你这样做,有什么意义?”赵渊厉声问。   “我只想让你知道,这个世界,有个人是为你活着,为你而生,为你而死!”林文溪缓缓地说。   “文溪,你别这样……”赵渊惨然一笑:“我不值得。”   “其实,从见你第一面开始,一切原本就是值得的。”林文溪笑着说。   赵渊一时无奈,只得将那晚在墨世一起商议的事,一一道来。   “骆扬,果然是你。”林文溪淡淡一笑。   “渊,我会用自己的方式,重新得到你!”林文溪笑着向赵渊招招手。   “文溪,不要再为了我,请你不要……”赵渊默默地注视着渐行渐远的那个身影,心头,像是要渗出血来。   他,不能再为了我冒险。   “弘轩叔叔,带我去A城,见见那个交换生的家人。”林文溪如是说。   “你还是老实自在点吧,文溪,很多危险,你根本不知道。”弘轩颇为担心。   “弘轩叔叔,我这是在自保呢!我在学校的情况,身在其中,比你更清楚。你要么就让我爸爸准备好把我送国外去,这要费他不少心思吧?又是担心被人知道,以为他徇私,枉法的,对吧?要么呢,让我退学,现在就去其他城市打工,等你们斗完了,我再回来,岂不安全?要么,我就出去租房子,你和你一帮子兄弟一天24小时盯着我,连上课,都跟在后面,威武霸气的你们,怕是能吸引不少眼球吧?然后呢,爸爸又会认为太张扬,又是担心这个那个……”林文溪咯咯地笑着。   “文溪,你怎么能这么说伟哥!”弘轩沉声说。   “我只感叹,我有这么一个窝囊废的亲爹!一个已经让我失望了,剩下这一个呢?只知道教训我了么?你平心而论,林子伟在处事的时候,是不是太过于坚持他那害死人的原则?很多方法本来就不是非黑即白,灰色地带很宽,空间很大的。你本来,就应该弥补他的缺陷,不是么?你们两个一起死板地做事,哪天被人往死里整了,还不是一点办法都没有?”林文溪淡淡地说。   “你要知道一失足成千古恨。一步没走好,你知道你不是往左边掉入深渊?”弘轩显然有些微微着急。   “很多事,你是想做,又掣肘吧?因为我爸爸不准你动任何所谓的歪念头,不是么?可,那些想法,难道不是你的心声?不然,那天你为什么要违抗他的命令,把一切都告诉我?你自己,都动摇了,难道不是?”林文溪笑着说。   “文溪,你不会懂的,原则问题……”弘轩说。   “不要和我提原则!不违背法律,是原则,但是不违背道德,从此再不是我林文溪的准则!你要是不带我去,我自然有办法自己去,你是不是还得跟着我?”林文溪嘿嘿冷笑。   弘轩不免微微一愣,仿佛一夕之间,林文溪变得脱胎换骨。   A城。   “想给你女儿报仇,我下面的话,你们一字一顿记清楚——以后会有人问起,你们一定要记得,纪夫大学计算机系大二年级6班的王正娟,是你们的亲戚!这是她的照片!还有,案子要是重翻,一口咬定,你们见过这个人在你家附近出没,他叫骆扬。”林文溪对着那交换生的父母言辞令色,接着递过骆扬身穿军装的照片。   “如果有任何人威胁你们,你们妥协了的话,你们的女儿,就活该屈死在九泉之下!”林文溪厉声说着,指着墙壁上挂着的黑白照片,旋即走过去,默默了上了一炷香。   “另外,我当着你女儿的面说,如果你们对任何人出卖了我们,现在这个含冤而死的她,就是你们以后的下场!”林文溪啪地一声,摁灭了香:“以后是要凶手给你女儿赎罪忏悔,还是他给你们上香,你们自己看着办!”   林文溪带着弘轩气势汹汹地走了出去。   “文溪,但是你并没有证据。”弘轩说。   “我们明明知道就应该是陈家!没有证据,难道就任由其逍遥法外?证据,有时候是要等人自己露出马脚的。你记得派人盯好这一家子,不要让他们出了什么事。”林文溪说。   “文溪,你确定,这件事,你要管定了?”弘轩低眉问。   “弘轩叔叔,就算没有任何人的帮忙,我都会坚持走到底!一条路走到黑,走到白,我命由我,不由天!”林文溪倔强地说。   弘轩点点头,不由得肃然起敬。这样的林文溪,他从未曾见过,这样的林家少爷,才真地让自己热血澎湃,重燃当年的战斗激情!弘轩目露赞许:“我不知道你怎么短时间变成这样,但是,我一定会支持你到底!就当,弥补伟哥不足的那一部分,只是,答应我一条,保护好自己!”   林文溪郑重地点点头。   林文溪知道周楠楠在王正娟所收押的监狱附近租了间房子,平日里一直独居在此。   坐车去那的路上,林文溪几度想坐车打道回府,他心中,着实有些忐忑。   “楠楠,婉馨为什么还不帮王正娟?”林文溪问。   “我不知道……”周楠楠的面色有些苍白。   “你不是不知道,只是不肯说!婉馨背后的家族,刚刚做了一件大坏事,你知道吗?他们现在正在韬光养晦,不能露面呢。”林文溪笑着说。   “我没听说过什么大坏事,但是婉馨姐那边可能确实有些棘手,而且,其实也不能完全怪阿娟,阿娟说,那人变道不打灯,高速路上阿娟来不及反应……我想,就算婉馨姐不帮忙,阿娟也不会有太大的事。”周楠楠老实地说。   “不会有大事,怎么现在又不判,又不放出来?是王正娟的爸爸妈妈在努力吧,一旦他们没了办法,王正娟得判多少年呢?这么多年的光阴,一个人,算是废了吧。”林文溪冷冷地说。   “文溪啊,你不要吓我,你怎么说话……变得这么奇怪?”周楠楠不禁往后退了一步,讶异地看着林文溪,那个面目温和,笑容如许的男孩子,是一定不会这般冷酷而疾言厉色的。   “楠楠,我是来帮你的。”林文溪缓和着语气,说。   “你……要怎么帮我?”周楠楠仍是怯生生地后退。   “你只要和王正娟说,A城有个心脏病猝死的交换生,王璐瑶,是她的亲戚,这王璐瑶的家长,一直在想办法翻案呢。让王正娟把这些话对陈婉馨说了,正娟,说不定就有救了。”林文溪笑着说。   “真地吗?”周楠楠不禁面露欣喜。   “可你,为什么要帮我呀?”周楠楠笑着问。   “楠楠,我们,是一样的人,你喜欢正娟,就像我喜欢赵渊,不是么?”林文溪沉重地说。   周楠楠拍着手,笑着点了点头,又问:“可是这样,婉馨姐就会帮我们吗?”   “楠楠,你要是希望正娟被救出来,就按我说的去做。婉馨对我做的事,你虽然两不相帮,但是你怕是也清楚不少。我是怎样的人,她是怎样的人,你再单纯,也会有自己的判断。我,言尽于此。”林文溪说。   周楠楠郑重地点点头:“谢谢你。”   林文溪略坐了会,说了会闲话,便离去,出门时,嘴角的微笑拧成一股弯弯的月牙,像极了天空中,带有血色的月亮。   “弘轩叔叔,把王正娟……犯罪的铁证拿到手,同时,派人手盯紧王正娟的家人,他们和陈家的一切联络,务必监控到位。还有最重要的一点,张东的照片我都给你看过了,一旦他出现,立即保护好他!”林文溪缓缓地说。   “张东是通缉犯,我想他短期估计不会露面了。”弘轩说。   “希望,他们出点什么纰漏吧,我不知道他们会做什么,但是……如果有行动,一定会有破绽。”林文溪说。   “好。”弘轩说:“不过,我不能经常去你那边,我最重要的职责,是保护好你爸爸。”   “我明白。”林文溪轻声地说,将手机扔在一边,如释重负地舒了一口气,倒在床上。 第138章 (请吧,生命之水)舍生死弃明投暗   林文溪躺得有些迷迷糊糊地,寝室门嘎吱一响,他看见顾曦神情麻木地回来了。   顾曦呆呆地走到林文溪床边,坐在来,安静得就像空气一般。   “顾曦,你不是去帮郑凯料理他爸爸的七七了么?”林文溪诧异地问。216寝室此刻只有林文溪一个人在。王襄定是个哪个姑娘又在外鬼混去了,成天神龙见首不见尾地,郑凯因乡下的传统风俗,头七和七七尤为重要,虽不乐意,还是回去送亡父最后一程,而顾曦却不由分说地一并同行了。   “文溪,去年七夕,赵渊那么对你,你的感觉是怎样的?”顾曦呢喃地问着。   “你……怎么突然提这个。”林文溪不免面色微微发红。   “你希望被他那样对待,是吗?”顾曦笑着说。   “这……个问题,好像不大适合这个时候讨论。”林文溪不免有些尴尬。   “痛吗?”顾曦问。   “有……有点儿。”林文溪不好意思地承认。   “快乐着的吧。”顾曦说。   “顾曦,你怎么了?”林文溪有些着急了,他探了探顾曦额间的温度。   “痛。”顾曦笑着说,径自趴在林文溪的床头:“不要问我,我想,做个美梦,仅此而已。”   顾曦始终再没有提及任何当晚的事,只是在郑凯回来的当天,顾曦换寝室了,又来了个新舍友。林文溪除了学习,补足功课,便是耗尽一切时间和精力筹谋诸多事宜,呆在寝室里的时间亦不多,和新舍友交集甚少。渐渐地,也淡忘了那个夜晚,顾曦趴在他身边,很快就入睡了,只是被褥上,一是汪冰凉的湿润。   “拳击场的事,我没能完成,是个意外,还有其他需要我做的事吗?”赵渊敬了墨世之都的掌柜一杯酒。   “失败了,我能坐在这里和你说话,就是给你面子了,至于其他的,我们不会选择败军之将!”掌柜将酒杯轻轻推开。   赵渊连饮三杯高浓度的衡水老白干,再度举杯敬上。掌柜只是冷冷一笑。   “小子,老白干顶个屁用,这瓶苏格兰伏特加,你敢喝,我个人就服了你的诚意!”掌握身边的一个伙计满脸堆着笑。   “拿来!”赵渊眉头也不皱,径自伸出手,朗声说。   赵渊咕咚一下,满瓶一饮而尽,顿时觉得舌口发麻,头晕目眩,这酒,不是一般地烈。   “你服了?你服了顶个鸟用!”赵渊扯住那伙计的衣领,狠狠将他推开。   “今天,老子要是还清醒地出得了这个门,你们一个个都得服!”赵渊站起身,强自忍住强烈的眩晕感,身子像是火烧了一般。   “啪啪……”掌柜斜着身子,饶有趣味地看着赵渊,用力鼓起掌,下巴一横,那讨了个无趣的伙计立时下去,再来时,端了四小盅晶莹剔透的酒来。   “这四杯,还是伏特加,不晓得赵渊你听说过没有。”掌柜将其中一杯酒用一个玻璃罩子罩着,打开罩子上面的玻璃盖,拿出那个镶钻火机,啪嗒一下,立时满罩子的火苗乱窜。那伙计忙朝里面倒沙子,将玻璃盖盖上,火在里面少了一会,便熄灭了。   赵渊冷眼瞧着,这酒的浓度,只怕是比寻常酒精还强了不少。   掌柜推过剩余的三杯酒,长声笑着说:“请吧,生命之水,96度。”   果然如此,赵渊掂起酒杯,细细地凝视着这波兰精馏伏特加,冷冷一笑,仰脖一干二净。嘴唇像是要裂开了,喉咙里似是积攒了一团火,直直地朝胃部烧去,胃部忽地剧痛,像是有人一拳一拳地打着自己的肚子,意识渐渐模糊下去。   “滋味如何?”令人晕眩的声音。此间一点点声响,都足以给赵渊极强烈的刺激。   那么,干脆闭上眼睛吧。   晕眩感似乎越来越强烈,眼珠子像是要胀出来了,像是来到了虚无缥缈的世界里,整个人有种腾空的感觉。   不能倒下,还有两杯。   举起来,睁开眼睛,淡淡一笑,再次,一饮而尽。   依旧是一波剧烈的灼烧,但是比方才缓和了不少,乘着酒精尚未吸收,赵渊再拿起第三杯,手已然在微微颤抖,有些不受控制。第三道烈火入肚,赵渊睁开眼睛,安安静静地看着他们。   有很多伙计听说有人挑战三杯生命之水,纷纷围过来一看精绝,有人忍不住起哄:“好汉子,走两步!走两步!”   赵渊的拳头遽然握紧,他缓缓地站起身,极力克制住身体的摇晃感,一步,又一步。   “赵渊!”陈婉馨从门口跑出来,便要来扶。   赵渊止住陈婉馨:“我,自己走。” 每一步,都如此艰难,摇摇欲坠,我说过,世界本来便荒芜,一切无从依附,等我自己,一步一步,走出去。   赵渊走到门口,扭头狠狠地盯着掌柜:“什么时候?”   掌柜笑着说:“明天你再来。”   陈婉馨背过身,微微瞪了那掌柜一眼,赵渊不由得暗暗吃惊。   “为什么要等明天?”赵渊故意问。   “量体裁衣。”掌柜笑了笑,端起酒杯,径自走入内堂。   “渊,你怎么又来这种地方?”陈婉馨急切地问。   “我属于这里。”赵渊简短地说。   “怎么会,怎么会?”陈婉馨有些慌乱地摇摇头。   “怎么不会呢?婉馨,你忘了,我一直在这里打工呀。”赵渊笑着说,仍在强撑着走着。   陈婉馨,我根本不想证实,这里和你有关!墨世,张东,婉馨,呵呵,这趟水,就等我赵渊越搅越黑吧!   直至回到陈婉馨的住处,赵渊方一头栽到了床上。   陈婉馨帮赵渊脱去鞋子,盖好被褥,倒了数杯开水,并着醋,将赵渊扶起,靠在自己的肩膀。不多时,赵渊哇啦一声,吐了出来,直直吐得天昏地暗,胃液横溢。   忙碌许久,陈婉馨直到赵渊像个孩子般安安静静地睡下,方含着泪,拿起手机。   “我说过!你们谁都不能让赵渊加入!”陈婉馨走在街道中,紧紧裹着大衣。春寒料峭,竟是比那般的凛冬,还冷了三分。   “大小姐,这是墨爷的意思,他暂时不会要求赵渊纳投名状,只需要做一些事,看看他的诚意而已。一旦墨爷认定他是种子,到时候还请您自己和赵渊商量,毕竟,赵渊本人的意愿,才是最重要的,是吗?”掌柜尊重而不失自矜的声音,让陈婉馨极为恼火。   “少扯些没用的!赵渊的意愿有用?你们怎么对张东的我一清二楚!”陈婉馨厉声说。   “赵渊,一无所有了,要拿他的把柄,还真是伤脑筋,总不至于,把您绑了要挟他。”掌柜说。   “绑了我才没用!”陈婉馨冷冷地说。只能绑那个,最近平静得不像话的林文溪吧。林文溪,平静得有些太奇怪。 第139章 (再度不期而遇)歧路相逢意难测   帝国大厦第29号房,金线织就的大红地摊上,绣着一只虎虎生威的五爪大金龙。墨红色沉香木案几中,一个书生气质模样的男人,穿着白色西装,正在把玩着手中的白玉菩提子。   一妙龄少女急冲冲地跑进来,指着这男人大吼:“墨谦!我说过几次了!”她正是陈婉馨。   “婉馨小姐,先坐。”墨谦抬手,示意陈婉馨,坐在她身边。   “我就要你解释!”陈婉馨气鼓鼓地说。   “赵渊嘛,是个可造之材,能打能抗,性格又坚韧,为墨世所用,不是正当其时么?”墨谦笑着问。   “你明知故问!”陈婉馨双手抱胸,也不正眼看墨谦,冷笑一声。   “你看上的人,总得先经墨世过滤嘛。”墨谦说着,将一片白色羽毛签字笔,轻轻在桌面的镂雕龙纹砚台中划过,羽毛顿时染成一片浓郁的黑色。   “我说了,我不乐意!我回家就和爸爸说,让他做主,先让赵渊娶了我!”陈婉馨笑着说。   “婉馨,你知道比杀人还厉害的是什么?”墨谦淡淡地问。   “人死了,还有什么厉害不厉害的。”陈婉馨不屑地说。   “诛心。”墨谦笑着说:“赵渊对你特别好,对不对,所以一提起他,你笑得像个猴。”墨谦颇为怜爱地看着陈婉馨,要知道,自己的那个女儿,也是这般大小。   陈婉馨微微点点头,眼中竟尔有了女儿羞怯之态。   墨谦看在眼里,微微一笑:“呵呵,恋爱中的女人,智商是负值,没想到这条定律你也逃脱不掉。”墨谦微微一笑,继而面色凛冽 :“你为什么要我去帮王正娟,你很清楚,她是A城那个交换生的一个族姐。但是我派人在A城查了很久,除了他们两家相互咬死是亲戚关系之外,其余的亲戚朋友,没有一个知道他们有这么个关系在。偏偏是这么敏感的时候,偏偏,你出于任何理由,都不能去拒绝那王正娟,你可想过为什么?”   “你有多长时间没有和骆扬问过林文溪的事了?我们能掌握的,就是林文溪最近和林子伟的那个司机见过两次面,我们不能掌握的,还不知道能有多少!好在,怪就怪林文溪自己长得太出挑,那个交换生的邻居,对林文溪比较有印象,我们才能知道A城那边,一定是林文溪蓄意去挑唆的。至于王家那个女儿,救是得救,不过你得弄清楚,是谁作为她和A城那边的中间人,也要让她把嘴巴封紧点!婉馨啊,点火都点到你被窝里来了,你还不着急么?你还一心想着和赵渊郎情妾意?”墨谦的口气十分缓和,可个中劲道,直迫人心,陈婉馨顿时没了方才的气焰,沉吟不语。   “你还想和赵渊在一起,对吧?我这可爱的大小姐!”墨谦突然笑出声来,温和地拍着陈婉馨的肩膀。   陈婉馨贝齿轻咬着下唇,点点头。   “赵渊对你好,是为了解除你的戒备,让你不再防范林文溪。你扪心自问,这段时间,你知道林文溪的任何蛛丝马迹?”墨谦的话,字字冰冷,状若匕首,狠狠刺入陈婉馨的身体中。   “不是。”陈婉馨矢口否认,想起这么多天以来,赵渊除却绝不和自己走到最后一步,待自己诚然像是全心全意着的,那么多天晚上,陈婉馨躺在赵渊的怀中入睡,悄悄地抚摸着他睡梦中微微蹙起的眉头,轻轻触摸他的唇角,温凉温凉的……可那男人的心里,真地,连一切都是为了林文溪?   “多少,是有真心的。再怎样,他不至于违背亡父遗命。”陈婉馨低眉说。   “哼!一个男人陪着你,心里想的反倒不是其她的女人,而是另一个男人,大小姐,你从前的心性到哪里去了?遇神杀神遇佛杀佛的陈婉馨,被一个赵渊给融化得成了一滩烂泥!我这么和你说吧,赵渊他一心加入墨世,就是铁了心想走另一条道帮赵铭将报仇,而这条道,刚好和林文溪,林子伟反其道而行之!所以,只有他进入墨世,做了他原本不可能做的事,只有彻底和过去划开界限,就不可能再和林文溪在一起!这就是诛心!那才是你最好的机会!”墨谦冷冷地说。   “他加入墨世以后,假以时日,他必然能查出墨世和赵伯伯的死之间的关系,到时候,我和他又怎么能在一起?”陈婉馨问。   “我自有办法让他查不出来!而且,我甚至有办法,让他查出的结果,是林家所为!”墨谦冷冷一笑。   “赵渊比你想的要聪明。”陈婉馨说。   “你是高估了他,还是低估了我呢?”墨谦问。   “总之,无论如何,我都不同意!我不能让他杀人犯法,我不能让他一辈子活在黑暗里!”陈婉馨厉声说。   “那么,你就想办法对付林文溪吧!是消失在这个世界上,还是赶出纪夫大学,大小姐,只要你有需要,我会让你做得不动声色。至于赵渊,我答应你,我只会给他一些简单的任务,顺便也检测他的诚心,如果那时候,他自己执意加入,咱们可是宁可多一个朋友,不可多一个敌人。”墨谦说着,拨了通电话。   “你听着了,没有杀人放火,只不过,是去王家那边盯一盯,只要他汇报的子丑寅卯,是真实的,那说明,他的心,是铁的。”   “可当初赵渊知道是我让骆扬去办事,不是墨世出面的!你这么一来,阿渊就知道我和墨世……”陈婉馨不禁又气又急。   “难道他会不知道吗?当时是你暗地安排他去那里,你和他商量交换生的事,偏偏也选在墨世,你最近和他在墨世出入频繁,他会不知道吗?婉馨,清醒点!”墨谦实在是失望极了。   “不管怎样,我都不会让他染指墨世的一分,一毫!”陈婉馨十分坚决地说。   “那,就看你怎么想了。”墨谦面无表情地说着,自拿起小城日报,逐条浏览基于基于教育部门的信息。   林文溪得知A城王家有情况说明,简短地通过电话以后,决定亲自中午放学便亲自前往,却在校门口和赵渊不期而遇。   两人静默站立良久,他闻见一阵烟雾气息,抬头看看赵渊。赵渊眉宇拧成大大的川字,一口又一口吸着烟,烟雾里,似乎看不清他的样子。   那阵烟雾似乎化成了一片片遥不可及的黑暗,将林文溪浓浓包围,锁死,上下翻动的喉结,微微张开的嘴唇,是那晚黑暗中淡淡却如火的炽烈——林文溪愕然发现两人只隔着不到十公分的距离,那唇部,似乎已经在心中留下重重的痕迹,那密密的胡渣,就像已经扎在脸颊,扎得林文溪满脸通红。沉默,浓重喘息着的沉默,对视,在眼前,似乎又十分遥远,似乎,隔着那层纱窗,总看不清彼此的模样。   只是两人谁都没有再往前走近一步,似乎知道,走进去,那里是终日不见阳光的未知。   大门的角落,一男生张开双手,享受着雨露阳光的沐浴,另一男生从后面紧紧拥抱着他,脸颊依偎在他肩膀,雨幕在阳光中明灭,看不清楚他们的表情,林文溪却知道他们一定是幸福着的。曾几何时,自己和赵渊,何尝不是如此?只是,从来都是在漏断人初静时,从来都只是独处一室那般不可多得的时间。   林文溪确信,赵渊也看见了。   虽是阳光暗弱,却也是一个晴天,只是一场风刮过,温阳之下,竟尔淅淅沥沥地下着小雨。   “下雨了。”赵渊说。   “可是,还有阳光。”林文溪说:“是雨笑了,还是太阳哭了?”林文溪眼睛里蒙了一层雾。   “是我笑了,你要哭了。”赵渊轻轻拭去林文溪眼里的湿润。   “大太阳天下雨,不冷不热,是好事吧。”林文溪面无表情地问。   “很快,雨就会被烤干,这场雨本来就只是暂时的,在错误的时间出现了而已。”赵渊说。   “可我呀,宁愿被那个太阳烤干。”林文溪笑着,转身离去。   及至到了A城,林文溪知道,有人来调查过王家,守在王家的帮手甚至还偷偷拍了照片,只是那人委实看不出任何来路。   “继续守着,只要有任何可疑的人,都务必拍照发给弘轩叔叔,他会把照片拿去做比对。”林文溪说。几人点头称是。   林文溪说的,是他和弘轩计议的思路,当初定然是有人前来调查王璐瑶,而且这人一定对A城的诸多情况十分了解,甚至还有可能是王璐瑶的亲戚朋友。   王正娟的事,是刻意打草惊蛇,引起陈家的注意,这样,陈家一定会着人前来调查,只要这人,在王家附近露面,比对照片,就能大大缩小范围,甚至确定泄露消息的人,紧接着顺藤摸瓜,便能查出此人和现在正蹲大狱的凶手的关系,一旦确定王璐瑶的死,是刻意为之,再往下追查下去,恐怕就能扯出很多意想不到的线索。   只是目下照片中拍摄的人,形形色色都有,看来陈家那边是早有防备。   林文溪冥思苦想了一番,再三叮嘱王家,走出去散散心。   赵渊按照短信中的地址,来到王家附近。   中午才各自从学校离去的两人,再度不期而遇。 第140章 (不是她,是他的)为真相假戏真做   “缘分嘛。”林文溪笑着说。   赵渊转身就走。   “你真地加入墨世了?”林文溪问。   “文溪,可见我们是不同路了。你收手吧。”颀长的背影,冷酷的话语。   可知,春时将近,何以冰心。   “到底,还是碰在一起了。还记得以前兼职,都能找到一个地方,我去乡下支教,偏偏去了你那里,可见,赵渊,你这辈子都逃不掉的。”林文溪说。   “文溪,你第一次来这里,是什么时候?”赵渊问。   “两周前。”林文溪很坦白地回答。   赵渊安安心心地走了。   墨谦对赵渊回复的任务很满意,他笑着对陈婉馨说:“婉馨啊,赵渊,连林文溪都能出卖,你可以放心让他进墨世了。”   幸好遇见文溪,否则就麻烦多了。赵渊不禁十分庆幸。两周前林文溪来过,按照墨世的实力,这么长时间断断不可能不知道来调查的人是谁,是以,让自己来这里多此一举,无非是试探自己。用林文溪试探自己,婉馨?还是背后有其他人……赵渊深深一笑。   陈婉馨把心一横,见到赵渊,拿出几张墨世从前派发任务的投名状照片。   “渊,收手吧。”陈婉馨说。   “你总算自己承认和墨世的关系了。”赵渊浅浅地笑着,一壁浏览着照片,面不改色。赵渊实则是看得触目惊心,那一张张照片里,便是一桩桩的血案,他亦从未料想到,灯火通明,繁华的都市背后,竟是藏着这般的污秽血腥,而自己,亦将是淤泥深渊中的一员。张东,一定是被墨世派去的,只是,为何墨世要下此杀手,除了父亲犯下的命案,便是当年导致他家破人亡的祸事,这背后的人,又是谁?   “你当初不是说,只要我们俩联手,一定能做出一番大事吗?这些,就是你说的大事,对吗?”赵渊嘿嘿冷笑着。   陈婉馨感觉头皮一阵阵地发麻,一时如鲠在喉,怔怔无语。   “婉馨,你还知道些什么?”赵渊丢下照片,仰躺在沙发中,沉默地抽着烟,烟雾中,他微眯着眼,似笑非笑,一点点地勾勒着陈婉馨的每一处轮廓。   赵渊的目光,如此沉稳而威压迫迫,陈婉馨觉得自己的一颗心像是在那里被无尽地碾磨着,直要一点点地化作血泥。赵渊一定知道了些什么,他是在等我自己开口,给我机会吗?若不然,方才怎么会说‘承认和墨世的关系了’,是了,他早就知道了,但是他还知道什么了呢?   陈婉馨强自镇定地坐在赵渊身边,搂住他的腰,紧紧依偎着他的胸口:“渊,抱紧我。”   赵渊像是搂着布娃娃一般,将陈婉馨紧紧抱住,面色如寒冰冷铁。   “渊,今晚,让我做你的女人。”陈婉馨望着赵渊的眸子,泪水流了下来,她打算全部坦白。   “婉馨,你如果拿这个做交换,算了吧,你不觉得这样也太委屈你自己了。”赵渊掐灭烟头,尽量温和地说。就差一步了,她知道所有的事,就差一步了!   “我不觉得辱没!从来都不委屈!现在就算是让我跪着求你,我也不觉得丢人!渊,你是就是我心中最想要的那个男人,就算未来我未必有那个福气拥有你,我也希望,我陈婉馨的第一次,是给你的!”陈婉馨嘶声说。   “婉馨,你不必这样,喜欢你的人很多,阿凯是其中最优秀的一个,你相信我,无论什么时候你回头,他一定会在那里等你。”赵渊终觉心下某处松动,吐出心声。   “我感激他,为我做的一切,但是我没有办法欺骗自己去喜欢他。我很清楚,我不爱他!渊,我也不知道自己是从何时开始,这般喜欢上你,这般爱上你。如果说从前我只是看上你的这身皮囊,可渐渐地,我清楚地知道,就算你现在面目全非,我爱着的,就是这样一个你,冷冷的,热热的,什么时候,你都是我最喜欢的样子。”陈婉馨哭泣着抱着赵渊,泪水再也无法止住,此时此刻,只要赵渊能有一点点回应,她真愿意立时身死当前。   屋内是死一般的寂静,唯余陈婉馨的抽泣声。   良久,陈婉馨忽觉身体腾空而起,她惊讶复欢喜,勾着赵渊的脖子,战战兢兢。   赵渊稳稳地站起身,将陈婉馨抱入卧室,单手撑着床榻,仔细地注视着她,忽然深深地亲吻下去。   赵渊不断地在脑海里搜寻着林文溪的一颦一笑,那长长的眉毛,促狭忧郁的单眼皮,撅起嘴的样子,生气的样子,哭笑不得的样子,在此刻,他忽地明白,生理甚至比心理更忠实,甫一想到那样迷离的深夜,那样发烫的身体,赵渊便再也无法抑制住身体内的洪水猛兽。   那呻吟声,绝对不是她的,而是他的。   那纤纤玉手,亦是文溪的。   那流着泪的眼睛,还是文溪的。   灯影朦胧时,赵渊似以为自己是错觉了,这般面颊轮廓,神态,竟似是和林文溪一模一样!文溪!赵渊在心中大声地呐喊。   发乎情,却无法止乎礼,彻夜的狂欢,骨骼的交缠,赵渊再不记得眼前的女子是谁。   陈婉馨紧紧抱着赵渊,含泪带笑,心满意足地沉沉睡去。   “我是陈天骄的女儿。我爸爸,是现在小城的副书记,主管城建并几处地方的治安。我爸爸有个从部队里出来的内表弟,一般我喊他表舅,他掌管家族企业,但是我很少见到他,因为爸爸从不让我涉足任何家族内部相关的事。”   “我在高中就知道有墨世的存在,但是我并不清楚那是个什么组织。直到我在学校有一次被一个男生调戏了,我不敢和爸爸说,无意间和表舅提起,后来那个男生在校外被人砍断了一只手,可那嫌犯没有留下只言片语,就只在黑暗中,拿着他的手臂走了,没有任何人,查得出来。   可是表舅把他手臂的照片递给我看了,手臂,拿去喂了狗。我竟然,一点都不感觉到害怕!从那时候起,我知道,凭借着什么,可以得到自己想要的东西。”   “墨世是个很大的组织,墨世之都只是其中的一个联络酒吧,我平时都只和酒吧的老板张锡连沟通,一切委屈的事,都向他哭诉,他就会找人帮我摆平。张锡连有很多手下,张东算是其中之一,骆扬也是其中之一,骆扬在很早之前就纳了投名状,而张东,却一直想反悔,最后,我猜想应该是被迫做了那些事……但是其它的,我一概不清楚,只是知道伯伯是张东害死的,我一直很害怕,可是墨世不仅仅会帮家族做事,还会接外面的合作任务,无论是充当打手还是杀手,只要报酬足够,墨世都会做得不留痕迹……我也想过要去问张锡连,甚至想去问我的表舅,但是我怕他们认为我全心向着你,甚至都不再让我和你来往,渊,你就等于是我的命!”陈婉馨趴在赵渊胸口,恸哭不止。   “渊,加入墨世以后,便没有回头路了,投名状一定是非凶即杀,甚至隐姓埋名,毁容变声,无所不用其极!而且,一旦进去,如果有什么不对的苗头,他们会指派你去对付除了家人以外,你最亲近的人,知己,好友,兄弟,都是他们要指派你的对象。他们如果哪一天要你去对付林文溪,你怎么办?”陈婉馨问:“他们有办法要挟你的!”   “不,我什么都没有了,没什么能要挟得了我。而且,这次墨世已经派我任务盯梢文溪,我圆满完成了他们的试探。婉馨,我不管你是代表墨世再度试探我的心意也好,还是你真心为我考虑,我都谢谢你说了这一切,于文溪,我和他,不同路了!以后只要父母大仇得报,如果我还侥幸活着,我会遵从爸爸的遗言,娶你为妻,伴你终老。”赵渊说。   “赵渊!你何时这么单纯无知!你怎么可能对付得了和你素不相识的陌生人,甚至是,手无寸铁的几岁小孩子!你真地会让你的双手沾染他们的鲜血?赵渊你好好考虑清楚!”陈婉馨边说着,边哭了出声。   “我等着,墨世给我的下一个任务。”赵渊森然说着,大步走了出去。   陈婉馨捂着胸口,酸楚得难以自制:“对不起,赵渊,我还是撒了谎!”   陈婉馨很清楚,倘若将墨谦,将她所听得的父母之事当真坦白和赵渊说,赵渊势必会用尽各种疯狂的手段,去寻墨谦拼命,甚至于是自己的父母。然而,赵渊单打独斗勇猛,又岂会是荷枪实弹的保镖的对手?恐怕尚未照面墨谦,已然含恨身死,她做不到。   更是未料到,赵渊,连林文溪都出卖了。陈婉馨第一次深切地希望,赵渊,还是那般在乎着林文溪的,在乎林文溪的一切。   是真地堕落至此,还是两人的双簧?不,不会,林文溪看着赵渊的神情,绝对不是假的。 第141章 (这不是我的) 宁错青梅竹马缘   “文溪,这是谁的?”新舍友拿着一个贝塔的小雕像,疑惑地问:“我开始还以为是顾曦的。”   他身边的顾曦,同样对林文溪投来不解的眼神。   “我这不新搬来么,想把整个床铺彻底清理一下,在床尾缝里看到了这个。”新舍友说。   林文溪觉得血液彻底凝固了。   当年离别时,方方带着林文溪去乡下唯一的一个玩具店,两人同时看中舒克和贝塔的小雕像,可这是店家最贵的“镇店之宝”,林文溪摸了摸衣襟,小小年纪,亦知道自己断无可能付出从未想过的几十元巨款,却因爱不释手,不小心将贝塔摔在地上,耳朵蹭破一块。店主气得立时要揪着林文溪见家长。   方方转身回家拿了个存钱罐,当面摔碎,取出里面所有的钱,理直气壮地呼着:“不用找了!”   那店主转怒为喜,砸吧着嘴将这一对小孩儿送出门。   方方将舒克送给林文溪,自己留了贝塔。   “以后认不出我了,就认这个。”方方当时说。   不料再不出月余,方方果然举家搬迁,林文溪当时拿着舒克追了很久,只能遥遥望着那俩货车绝尘而去。年幼的林文溪,第一次品尝到离别的惆怅,这样的隐痛,直到他重新见到贝塔时,被无限地方大了。   “这是你的,对不对!”林文溪笑着,泪着冲赵渊说,递过那个雕像。时光悠然,经年而过,两人歧路相别,不想缘分至此!   赵渊心下蓦地一惊,这个小雕像,他自带到大学来,好像已经失落许久了,风波诸事,却早已忘记它的存在,他只记得,这是儿时和一个经常一起戏耍的小孩共有的,那小孩的名字模样,一晃这么多年,他倒记得不甚清晰,只是林文溪那次去那个政府大院,赵渊倒依稀想起那棵白桦树,依稀想起自己幼年时,应当有去过那里几次。   看林文溪的样子,赵渊马上明白过来,他应是另一个雕像的主人。   天下之大,无巧不成书。   赵渊在心里苦笑着,原来在寝室第一眼见到林文溪,那般似曾相识的熟悉,真地是阔别十几年的久别重逢。   那时候,林文溪多大呢?赵渊有些记不太清楚了,只知道好像经过那里时,总有一个小孩的身影从窗口往外望。   总是,只有他一个人。   像是在坐牢。   赵渊那时候想起卖孩子的故事,便问自己的母亲刘雪花,刘雪花当时只说:“这里都是当官儿住的地方,不会卖小孩的,大概,是这孩子不想出去玩吧。你可以去找他玩玩呀。”   赵渊当时跑到窗户底下,问他:“你为什么不出来玩?”   小孩只是摇摇头。   “你叫什么名字?”   小孩还是摇着头。   小小的赵渊便忍不住第一次跑进那个院子,径自跑进那个房间,把小孩拉出来了。   玩泥巴,过家家,拍皮球,所有的事,那小孩似乎都不大会,但是小孩能在沙子里画画,画得还总是有模有样。   是他。   遥远的记忆像是被唤醒,那是赵渊以为的,这辈子第一次想去保护一个孩子。可是他……为什么喊我方方?我从不记得有这样的名字。   可是,有什么用?两条斜线相遇,交叉之后,各自飞往不同的地方而去。   只是个意外而已。   “这是……什么?”赵渊有些好奇地看着林文溪。   “你不认得?这可是你床缝里找到的!”林文溪大声说。   赵渊摇摇头:“这样小孩儿的玩意,我从来没有过。你该不会想送给我吧。”   “你确定不是你的?”   “不是。顾曦不是睡我床上的,是他的吧。”赵渊若有所思地说。   “这是我儿时的玩伴,方方的。我有一个舒克,他有一个贝塔,这个贝塔小老鼠,还被我磕破了,这就是他的!而且,顾曦根本不懂我们老家的话!他从来没有去过扬子县!”林文溪犹自不信。   “这个确实不是我的。”赵渊冷冷地说。   “那你说,会是谁的!”林文溪恼怒地问。   “我不知道。”赵渊微微摇了摇头:“我还有事。”   “赵渊!你不承认!你为什么不承认!”林文溪死死抓着赵渊的领口,目龇欲裂,眼泪缓缓而至。   “我不想你认错人。你以前问过我是不是方方,可我的确不记得我是方方,你又问我这个雕像,文溪,这世界有这么巧的事吗?”赵渊沉声问。   林文溪失望极了,狠狠推了赵渊一把:“赵渊!你有本事一辈子别认我!”转身就跑,不妨一个不留神,重重地扑在地上,手上的雕像应声而落。林文溪挣扎地去拿,一辆自行车轮压过,他的手指,手掌顿时被雕像扎得鲜血一片。骑自行车的男子大概是怕惹麻烦,足下加速,头也不回地去了。   林文溪紧紧抱着雕像,颓然坐在台阶上,赵渊已经没了影子。   远处的街角,一男子骑自行车,有些不安的前行。面前一俊朗青年阴沉着脸,站在他欲经过的车道中。那男子零零地按起铃铛,嘴里忙喊着:“让开,让开!”   自行车戛然而停,那青年置若罔闻,只是冷冷地盯着他,目光如电。   “你做什么?听不见吗?”男子有些恼怒。   “你现在,知道停了?”青年冷冷一笑。   “你这么瓜在这,我有什么办法,我有事呢。”男子似是感觉到青年身上的戾气,左转前轮,欲再度前行,连人带车一起被踢倒,尚未来得及反应,脑门子已然挨了几拳。   “你他妈的!”男子大怒,试图挣扎,却忽地明白自己面对的是怎样的对手,怎样的滔天怒气。   “别打了……”男子满脸鲜血,红肿着眼睛,嘴里已经嘟哝地说不清楚话。   拳头依旧如铁一般砸下,男子连捂头反抗的气力都没有了,懵然看着拳头一拳一拳地砸向自己,他感觉,今天要死了。   “做什么!”几名巡警提着警棍呼喝前来,赶到时,地下躺着只是气息奄奄的男子,方才的男青年早已跑了个没影。   墨世之都。   “只是让你去车展截个人,送个文件,怎么这点事都办不好?”掌柜张老板显得有些生气。   “出了点意外,反正也不是大事,下个任务,你说吧。”赵渊显得有些不耐烦。   “A城,把这个医院的一个主治医生,带到这个地址。”张老板笑着说。随后,赵渊的手机收到一个陌生号码的短信,上面的任务写得清清楚楚。   “成。”赵渊点点头。   帝都大厦。   “又是林文溪?这么说来,我该亲自去会一会这小子。”墨谦冷冷一笑。 第142章 (别掺杂个人感情)感鹣鲽义放归鸿   “文溪,我是来道谢的。”校园的避风池旁,周楠楠微笑着,初春的风拂过她的面颊,清秀可人的她,有着一张娃娃脸和一对小酒窝。   “没事,我只尽我所能。”林文溪淡淡地说。   “娟娟她……就是说不出什么谢谢的话。她犯了错,很懊悔,却是姥姥用性命逼她离开我这个丧门星,她一时着急,吃了些不好的东西……就开车去路上撒野,要不然也不会这样……”周楠楠含着泪说。   “是怎么处理的。”林文溪平静地问。   “请了最好的律师,也赔了一大笔钱给那些家属,再就是……让……让改了当时的交警鉴定,把吃的那些……改成……改成红牛……责任划分也做了一下处理……我知道这样不好……可……我我实在舍不得娟娟……”周楠楠垂下头。   “挺好地,还是婉馨有办法。”林文溪笑着说。   “不,婉馨那边的办法,经常是一些不好的办法……娟娟早就知道,但是娟娟的爸爸妈妈在婉馨那边的家族工作,一直过得很累,他们早就想脱离婉馨的家,就是一时没办法……”周楠楠吞吞吐吐地说。   “娟娟说,你能想到这个法子,肯定有办法……所以……也让我来问问你。”周楠楠不好意思地说。   “让她的爸爸妈妈保住底线,其他的,我也是寻常人,倒没有什么主意。”林文溪谨慎地看着周楠楠。   “可是,这件事情一过,娟娟说,她爸爸妈妈那边肯定会被缠得更紧,她担心会有什么万一。”周楠楠急切地说。   “楠楠,我一时没有什么好主意,但是既然你们有这份心思,我会记住的,以后有机会,我会来找你。”林文溪温和地笑着。   周楠楠点点头:“我都不知道怎么报答你……”   “来世化作白兔贞嘛。”林文溪微微一笑。   周楠楠咧嘴开心地笑着走了。   “弘轩叔叔,那起车祸,你所有的证据都留档了吗?”林文溪问。   “留档了,证据确凿,陈家派出了他们专门的律师出马,还恐吓了受害者家属,你那犯事的同学已经放出来了。你怎么打算?”弘轩问。   “你把东西,都给爸爸吧,他应该知道怎么做。”林文溪说着,忽然看见远处的林子里,王正娟和周楠楠手拉着手,静静地看着水边里的鱼,阳光下,周楠楠的笑容,璀璨成珍珠。他看见王正娟轻轻抚着周楠楠的长发,周楠楠回头捂着王正娟的手,两人相视而笑。   时光像是静止了在那双温柔的手里。   又是一场微微的细雨,喁喁而落。   自在飞花轻似梦,无边丝雨细如愁,这般早春新发时,那边一对璧人如画。太阳雨,雨笑了,还是太阳哭了。   林文溪的眼中,忽而有了泪意。   “弘轩叔叔,别给我爸爸了。”林文溪说。   “为什么?有这个,起码能让陈家再吃个憋,短时间不敢抛头露面!”弘轩说。   “你听过,斩草除根吗?为什么要让他们不抛头露面呢?东西您务必存好,一旦有机会,我们多面夹击。不要忘了,A市那边好像有动静,狐狸的尾巴,快露出来了呢。”林文溪笑着说。   “你既然有计划,我就先听你的,不过,你可不要夹杂什么个人感情,这要不得!”弘轩冷静地提醒。   “嗯。”林文溪默然。远处的天空,一对惊鸿凫水掠过,旋即冲向遥远的高空,那一对身影,指着天空,更远,更远处。   好好地,走下去。林文溪慨然一笑,拿出这一对雕像,把玩着。   碧水清风,阳光微雨,林文溪贪婪地吮吸着这难得的气息,见顾曦临水独立。   “今天,大家都出来了嘛。”林文溪笑着招呼顾曦。   顾曦载了一身的月光过来,坐下落落清辉。   “真地是,还活在冬天呢。”林文溪将顾曦的衣领整了整,这般天气,还是绒袄加身,不热么。   顾曦轻轻叹息,说:“你真像我。”说着,拿过雕像,仔细端详,一时也有些爱不释手。   林文溪转身,仰头,朝着天空深深地呼吸,白云,蓝天上,似乎出现赵渊一脸不平地摔碎存钱罐的面庞,怎地,那般的孩提印象,却是经年不忘。林文溪面带微笑,转过身来,却听见顾曦慌乱喊叫一声,然后是什么咕咚一声掉下了池里。林文溪有些不可置信地看着顾曦,忘记了要说什么,冲到岸边趴着,眼睁睁看着石雕缓缓下沉,他伸出手去抓,手在水面扑腾起阵阵涟漪,把水里的鱼吓得四处乱窜。   “不要……”林文溪艰难地喊出声来,转头看着顾曦,泪水已经流下来。   顾曦本来就已经窘迫得手无足措,已经知道自己犯下弥天大错,跌坐在林文溪身边,脑袋一片空白   看见林文溪疯狂地拨打电话,顾曦知道,除了赵渊,他此刻恐怕不会想不到别人。   林文溪的脸色越来越擦苍白,不一会已经在池边很急躁地走来走去。   顾曦心里忽然有种不祥的念,边起身试图阻止什么,却已经来不及,他眼看着林文溪满脸痛苦地一头扎入水里。他会游泳吧?这是顾曦的第一个念头,而且,林文溪跳进水中,并没有呼喊救命,一直试图朝水底探过去。   顾曦欣喜地爬到池边,又有些担心,他看见透明气泡不断朝水面冒出,水中的林文溪似乎一直没有办法朝水底探下去——他在大口大口喝水!林文溪已经在水里本能地挣扎,水中的气泡越来越大,那露出水面的双手愈发狂乱地挥舞着。   “林文溪!!救命!”顾曦忽然反应过来,嚎啕大哭起来,一边忍不住拨通一个已然许久没有触碰过的号码。冰冷的几句话之后,那边只说着:“等我过来。”   “文溪,对不起你!我不会了!我再也不会了!”顾曦一把一把地抹着眼泪。附近有人围了过来,几个人脱了衣服要下水,却见一陌生男子穿着衣服,纵身跃进水里。   陌生男子托着林文溪的脑袋,泅着水,慢慢靠岸。 第143章 (不要命啦?)文溪溺水守信物   岸上,陌生男子正对林文溪摁压胸口急救,对顾曦沉声说:“人工呼吸。”   顾曦慌乱地凑上林文溪低下头去。   “不熟悉就不要做了,我来吧。”刚才一起去救命林文溪的另一人抬头,俯身对着林文溪的嘴巴凑下去。   林文溪哇啦地一声,一口脏水吐出来。给他做人工呼吸的中年男子一时没有避过,那水居然全部被喷进嘴里。那男子双眼圆瞪,也不知犯什么迷糊,咕咚一声将水吞了进去,慌忙说:“赶紧上校医院检查下,人是醒了不知道呛进脑子里没。”   男子和顾曦一起抱着林文溪匆匆赶往校医院,顾曦忙又匆匆联系张安安和舒小曼。   医院。   林文溪开始发烧,烧得迷迷糊糊地,一会又清醒,嘴里反反复复嚷着都是:“方方,方方……赵渊……”虽然医生交代过他只是呛了不少水,又因为体质有些虚弱着凉,休息几天就会恢复,但是眼见他的面庞因着苍白的脸色,变得更加瘦削而惹人心疼。   “方方?”顾曦一时不解,这石雕,和林文溪偶尔提过的方方,又有何关系?他,是赵渊?   及至郑凯赶来时,陌生男子点头一笑,便要先告辞。   “留个名号,以后答谢!”郑凯说。   “墨谦。”男子笑着说:“我可得先回去了。”接着猛然打了个喷嚏。初春十分,这里尚是十来度的温度,男子冻得有些瑟瑟发抖。   “我叫郑凯!”郑凯想了想,拨了个电话:“王襄,带几件我的衣服过来,到校医院!”   不多时,王襄跑过来,一见林文溪,张口结舌地问:“大冷天想不开也不用这个法子吧……”   郑凯一见王襄拿过来的秋衣秋裤,无袖球衣,短裤,甚至……内裤,直接将那件内裤套王襄头上:“脑子在哪里?”   “我以为你要住院,应该穿这些躺被窝里吧。”王襄万分委屈。   “看好文溪,老子自己去拿”郑凯气咻咻地说。墨谦客气地笑了笑:“我还有事,先走。”   郑凯忙将自己的棉衣脱下来,并着王襄带来的秋衣秋裤递给墨谦:“谦哥,衣服你穿上,别救人把自己搭上去。洗手间出门左拐到头。”   待墨谦出去了,王襄撇了撇嘴:“真贴心。”   “我要不要更贴心点?”郑凯问。   “怎么个贴法?”王襄走得更靠近郑凯,鼻尖离郑凯不到五厘米。   “去洗手间……收拾好谦哥的衣服,洗好留个联系方式等他拿,总不至于让他拎着一堆湿衣服。”郑凯指着门外说。   “我靠!你自己去!没见你对寝室的人这么好过!”王襄跳起来说。   “你最近最好乖一点,将功赎罪,花王同学!”郑凯说着,吧唧一脚踢在王襄的屁股后面,王襄往前跌了个趔趄,嘴里咒骂着出去了。   顾曦冷冷地坐在林文溪身边,默默地看着桌面的雕像,不多时,转身离去。   郑凯没了外套,里面便只有一件秋衣,一时冷风侵袭,想了想,掀开林文溪的被子,想钻进去捂着暖一暖,一会再让王襄帮自己拿外套去。   林文溪突然醒转,只听见一男子哎哟一声的吼叫,还有门口一片杂乱的叫声,他微微一愣,感觉周身凉凉的,看见郑凯正掀着自己被子,直直地看着自己,而自己,竟是全身赤条!   “郑凯!!”林文溪下意识地打开郑凯的手,忙用被子将自己裹好,一见风,顿时又支撑不住,虚弱地躺下。   郑凯不料自己掀被子时手劲儿大了些,一下将林文溪的被子从头掀到脚,他更忘了,林文溪从外面落水,进医院之后,医生应该将他的湿衣服全部脱了,这不,那堆衣服正摆在墙角还往外渗水呢。   而门口,闻讯赶来的张安安和舒小曼,周楠楠,还有方才去洗手间踅回来的王襄并着一名正要拿病号服给林文溪替换的男医生,一齐见到那被褥下的人间春色。   “春天……到了。”舒小曼忍不住惊呼医生,脸上先涨红。   “小曼……叫了。”张安安呢喃着说。   “文溪……臊了。”王襄说。   “你们……够了!”郑凯双手叉腰,对床上脸色一阵红一阵白的林文溪说:“反正我什么都没看到,不过——你居然有六块小腹肌”   众人嘘声一片。   “那个郑凯,那个男的好像不在洗手间,你的衣服被他顺跑了。”王襄说。   某个男的,洗手间,衣服。舒小曼和张安安颇有些雀跃地看着郑凯一身的单衣,想着方才林文溪那勾魂锁骨,玉砌的长腿,一时本性毕露,脸上挂着迷一样的笑容。   “要不要我也脱给你们看?”郑凯皱着眉头说。   “剃了毛的大猩猩。”张安安忍不住打趣。郑凯若有所思地坐下,看着桌面的两个雕像。   “那个,我去帮你拿……”王襄说完,正眼也不敢看张安安,缩着脑袋跑了。   林文溪微微睁开眼睛,冲舒小曼笑了笑,对安安说:“你瘦了。”   舒小曼皱皱眉:“她现在每晚都跑步,节食减肥,不过是想追回那个负心人。”   张安安笑着说:“好歹我被人负过心。”   舒小曼瞪了她一眼:“有本事当着那花花公子的面,你都能轻松得起来……”   张安安说:“苍蝇会盯臭蛋,鲜花招徕蝴蝶。把自己变得优秀,才有对应的精彩,不是么?”   “哼,鲜花招蝴蝶,招一只也能招十几只。”舒小曼笑着打趣。   正此时,王襄却又推门而入,手中拿着的,是一件厚绒氅子。   “要不要这么快?”舒小曼微微吃惊。   “楼下看见顾曦了,他把东西给我就走。”王襄支吾地说着,将衣服抛给郑凯,如蒙大赦一般地跑了。   顾曦……郑凯不经意地微微叹息一声。   几名女生凭着方才的记忆,一边在嘴里勾出了一副“春宫XX图”,一边宽慰着林文溪,一时莺莺燕燕。   郑凯出去抽了支烟,进门时拿过石雕,一起放在林文溪手中:“文溪,为这事,不要命啦?”   “你知道什么?”林文溪问。   “这是我的。”郑凯指着贝塔雕像说。   “方方?”林文溪瞬时睁开眼睛,很不相信地盯着眼前的郑凯,他看看手中的雕像,又看见郑凯的模样,失声哽咽着:“为什么不是他?”   “是谁?”郑凯问。   “不……”林文溪失魂落魄地推开郑凯,说:“你不是,你一定不是。”   “这个,是我小时候和一个小朋友一起买的,我一直带着,估计是哪一天拿来玩投篮,给搞没了,也没注意。”郑凯说。   “你,在扬子县住过?”林文溪问。   “住过一段时间,后来就搬家了。只不过没想到那个小朋友就是你,确实算是有缘。”郑凯温和地笑着。   “你只是把他……拿来投篮玩?”林文溪颤声问。   “小时候总记得要留着,也不晓得原因,后来想起来就玩一玩,也没丢掉。”郑凯平静地说。   “我那时候还小,很多事都不记得了,你总还记得一些吧?”林文溪苍白的脸上,泛出一丝笑容。   “你最喜欢玩的,是过家家,我那时候就粗鲁得很,街里的女孩子都不和我玩,所以我每次都只能把你当新娘子搬着走来走去。”   “白杨树,你给横着埋进土里,当成种子……文溪,这些事都不记得了吧。”郑凯忍不住笑了出来。   泪水像线一般从林文溪的眼角滴落,所谓的缘分,所谓的天意,不过如此吧。   “你那时候很照顾我,谢谢你。”林文溪说着,便不愿再开口。   顾曦终是忍不住又来医院探望,迎面,他撞见了赵渊。   “林文溪差点死了你知道吗!赵渊你个混蛋!你的电话他一直打不通,打第一个想到的人,就是你,就是你!”顾曦狠狠捶打着赵渊,眼前的人让他气得简直发狂,他忽然又冷静下来,与其说自己打的是赵渊,不如说打的是郑凯,自己此刻的伤心虽然是因为在林文溪最需要的时刻,赵渊没有出现,林文溪不值,可自己,又何尝是不值?   林文溪哭出声来,他见到过道里离去的背影,他见到顾曦追上去死缠烂打,所以,他哭了,也不知道是为了什么哭。哭完就觉得累,累了也不管不顾地就这么睡着了,他模糊地想着,就这么着了吧,就像是军训那会,寻着赵渊留下的火堆,以为那是自己的终点,却在终点看见了陈婉馨。   寻寻觅觅这么久,总以为终点又是赵渊,可造化弄人,偏偏又是一直对自己不理不睬的郑凯。   林文溪觉得堵得难受,转身哇啦一声吐了出来。他听见急匆匆的脚步声走进来,有人蹲下来,很安静,他知道那是谁,可他不肯睁开眼睛。他害怕看见一张满怀歉意的脸,他害怕他说对不起,他此刻只想那人搂着自己,说雕像的主人就是他,不是别人。   “好好休息。”赵渊自嘲一般地笑笑。   “你……不要走。”林文溪伸出手来,抓了个空。   赵渊起身离去,手指狠狠嵌在掌中。   “你滚!你滚了不要再回来!”顾曦搬起凳子狠狠砸向赵渊的后背,却停不住赵渊离去的脚步。   赵渊走出医院,暮色已沉,左边的天空里,落日的金光亮彻了重重云层,直抵中央的蓝天,右边却是乌云翻滚,雨意浓浓。半城晴天,半城烟雨,他忽然想起那天林文溪说的,是太阳哭了,还是雨笑了。   他仿佛看见自己站在城市的分割线中,左边是烁金的阳光,右边是肆虐的风雨,一时暖,一时寒,却不知到底该朝那边走,因为烟雨的那一处,有人呆呆立着,似在等待自己为他披上外衣,那人,像极了小村陌上,一襟烟雨,那执着火把微笑得若天上明月的人。 第144章 (什么忙,尽管说)李代桃僵受重托   林文溪突然拔掉输液管,赤着脚就朝外跑,自然,他挣脱不过郑凯。   顾曦摇着头,实在无法再面对林文溪眼神里深深的绝望。方才,自己又是如何居心险恶地,刻意将那雕像扔入水中?   “文溪,你这到底是?”郑凯有些不懂林文溪和赵渊,看上去,这两人其实很疏离了,却又如此将对方牵绊在一起。   几天前。   “郑凯,你需要帮我一个忙。”   “什么忙,尽管说。”   郑凯莫名其妙地听了赵渊说了半个多小时林文溪童年的往事,并且三番五次打断自己想要插几句嘴。   “你也忒婆婆妈妈了,有啥好躲的?”郑凯听明白赵渊的请求很是不解。   “你爸爸去世之前,一直在保护文溪。我和文溪,不能再靠近了……”赵渊的一句话,郑凯瞬间明白了。   “你们俩的事,你丫的自己搞定!”郑凯瓮声瓮气地说。   “因为你欠他的,你爸爸欠他爸爸的。”   “别提我老子的事!”郑凯恨声说。   “你先听我讲。”   郑凯才知道,十来年前,自己的父亲因母亲调动进城教书费尽心思,家里一度陷入困境,钱送礼都送光了,可别说管教育局的局长,就是副局长的面都没见到。父亲无奈写了许多信给教育局长,不想教育局长竟然回复了,又考虑到母亲在家乡工作兢兢业业,成果斐然,破格将母亲正式调入城里,还听父亲说送过礼的事,着手调查,竟然手段通天地开除两个科长,大快人心。   他知道那时的局长姓林,却从来没有想到,他就是林文溪的父亲。   “你放下你那些狗屁成见!绿野军校出身,你好歹算是半个军人!他最近很危险,兄弟!我能拜托的,只有你了!”赵渊说。   “文溪有难,我作为舍友,帮助他义不容辞,和你屁事不相干。你做这点鬼伎俩,有啥意思?老子他妈又不会演戏,还他妈是苦情戏咧!”郑凯嘟囔着。   “你无缘无故接近他,他会信么?”赵渊问。   “老子直接走到他跟前,说,林文溪,以后老子罩着你了。不就行了?搞这么些娘们的玩意儿,酸不酸你。”郑凯十分不满。   “婉馨最近好像心情很不好。”赵渊说。   郑凯:“……”   “她有点想念老家的团子吃。”赵渊说。   郑凯:“赵渊,你个龟孙子!老子郑凯吃菜也会放醋的!”   郑凯举手投降。   林文溪闹累了,郑凯方将他搬回病床,一壁不忿赵渊丢了这么个病秧子给自己,一壁又着实有些担心林文溪的病情。   回头看顾曦,却见顾曦又消失不见了。   林文溪再醒来时,见到郑凯四仰八叉地躺在隔壁病床位,还在轻微打着呼噜,而舒小曼正伏在自己床前。   林文溪悄悄爬起身,望着窗外,忽然觉得似乎变了季节,春寒已经远去,又将是夏夜如水的夜晚,乡村里的安宁,原来只是白天的狂热退却之后的落幕曲,秋意,正浓。   “别着凉,快休息。”舒小曼说。   “我睡够了,你睡我被窝吧,还暖着。”林文溪转身走来,帮舒小曼披上自己的外套,他看见舒小曼脸上渐渐有了雨意,不忍心地又回过头。舒小曼沉沉望着林文溪,想问很多事,却想起顾曦说的话。   “小曼,你从来只想着文溪和赵渊,满足你那痴心可笑的念想!你以后别在文溪面前提起赵渊!”   舒小曼却想提。   她知道赵渊从前对林文溪的好,而那种好,绝非普通寝室舍友的感情,最后,他甚至在陈婉馨和林文溪之间早就做了选择,只是她不知道,为什么赵渊会选择离林文溪而去,她不知道为什么感情明明深厚得连正牌女友陈婉馨都妒忌,而赵渊,竟然?   舒小曼披着衣服,堵在窗口,看着林文溪。   林文溪浅浅地笑了,说:“我比你高,你这是帮我挡风呢,还是怕我跳下去?”   舒小曼惊奇地发现,林文溪说话的神情,微微带着痞意,而那口气,分明就像赵渊那漫不经心的样子。   “我以为,你又会变得像刚来大学时候那么冷冰冰的。”舒小曼说。   “那我这一年多不是白过了,发生过的事情,我不会逃避,你放心吧。”林文溪又回到病床静静地躺着,挪出一个空位,说:“小曼,你要么现在回寝室去吵醒宿管挨骂,要么就躺我边上,隔着层被子,当然,不要脱衣服。”舒小曼听这话,气得就想去打他,最终还是坐在床边,别过脸。   “哦,你还可以去郑凯床上听他的呼噜声。”林文溪淡淡说。   舒小曼说:“你以为我不敢吗?”说着,作势朝郑凯床上走去,然而,她只是蠕动了几下,就欢快地在林文溪身边躺下来,依着林文溪的话,隔着层被子,静静躺下,就像野外拉练时,她曾经静静躺在林文溪身边晒着太阳,那感觉,太美妙了。   郑凯委实是那种从不会照顾人的,所以早饭本来只能喝稀粥的林文溪,愣是盯着一海碗麻辣牛肉面,口水倒流,瞪大眼睛说不出话来。   郑凯看着林文溪吊的盐水,伸手去试探中间的管状滴漏器,一不小心两个指头一捏,只见一管盐水以江流奔腾之势齐齐灌入林文溪的静脉中,林文溪只觉得凉到了骨头里。   舒小曼虽知久别重逢的两人,需要点时间增进感情,还是十分义正言辞地将郑凯赶走了。   舒小曼早晨送早饭,中午煲汤,晚上做甜羹,连衣服都是她洗的。一晚上又怎么都赶不走,而且睡过一次林文溪的病床,竟然每晚都要挨着睡,甚至免费帮医院换洗床单,还拿了个十分温馨的床头灯房来,直要把医院当成家。   林文溪觉得,还是出院吧。   出院当天,舒小曼和顾曦一齐过来接林文溪,路上,郑凯抹着汗,边用篮球在食指上转圈,匆匆跑来:“孙子的!敢和老子比投篮!”篮球一不小心咕噜掉下,正好砸中林文溪的脑袋。林文溪只觉得,天黑了。小时候到长大,性格变化能有这么大么……林文溪在心里苦笑着。   及至寝室,王襄却单独唤了林文溪出来。   “我来,给你送样东西。”王襄说。 第145章 (留个联系方式)墨谦还衣访郑凯   王襄给林文溪的,是几张曾经被撕成粉碎而粘好的车票。   车票显示从小城往A城的多趟来往行程,而A城,实在是太过惹眼。   “谁让你送的。”林文溪沉声问。   “婉馨。”王襄说。   “她还让你做什么?”   “让我留心你的一切动向,随时向她转达。”王襄诚恳地说。   “她能给你什么?”林文溪问。   “我……不能说。”王襄说。   “我能给你什么呢?”林文溪似笑非笑地问。   “我想in。”王襄掂量了片刻,说。   “in,什么呢?”林文溪好整以暇。   “in,你正在作的事。”   “我正在作什么事?”   “妖除魔呗。”王襄骚着后脑笑了笑。   “你又是为了什么?难不成是为了正义,代表月亮?”林文溪深深地望着王襄,目光开始变得冰冷。   “我知道这些天我让大家失望极了,或许,渊哥,凯哥还有你,都是我的好兄弟,我不想因为一些事闹得现在寝室总是听不见人声。我希望能在渊哥的事上,多少帮一些忙。”王襄有些涨红了脸。   “你能做什么?”林文溪颇觉好笑,玩味地看着王襄。   “你想让我和婉馨说什么,我就会说什么。”王襄搔了搔后脑。   “那婉馨能给你什么呢?”林文溪又问。   王襄:“……”   “你不告诉我婉馨能给你什么,我又怎么会知道,你要的东西,我同样能给你?我既是给不起你要的,我怎么会确定,你的选择一直会是我,而不是到头来转向婉馨了呢?”   “不,从头到尾,我都只向着你。无论婉馨给不给我,都是一样!”王襄拍着胸脯说。   “我要是从来没认识你,你倒还会信你,但是认识你之后呢,只知道你是一个让怀孕六个月的孕妇流产的负心汉,只知道你是至少有五个女朋友的花心大萝卜,你如此墙头草,我不可能相信你。而且最重要的是,我做的事情,从来不需要任何人参与,王襄,言尽于此。”林文溪缓缓地说。   王襄气得在地上直跺脚。   “墨世出动了,你盯紧一个人。”林文溪对弘轩说。   “谁?”   “赵渊。”   “怎么会是他?”   “我突然想起,A城的人一直盯着的医院没有动静,有可能是当时检查心脏病的主治医生换了医院呢?赵渊最近在A城来往频繁,盯紧他,是一条比较好的思路。”   “他,加入墨世了?这苕货!”弘轩很生气。   “我……不知道他涉入多深,但是墨世应该不可能现在就交给他重要的任务,他自己也应该很清楚,所以他现在估计是在急于求成,肯定会出什么纰漏。”林文溪颇为担忧。   “那你想要怎么做?”弘轩问。   “阻止他做一切事情。”林文溪说。   弘轩沉吟了片刻,答应了。此刻是深夜十二点,弘轩正在家里疯狂地踢打沙袋,刚陪林子伟在外又转了一圈回来,安安稳稳上了两周班,身体锻炼,绝对不能落下。他若有所思地想着林文溪的话,又想起前番林文溪不将那些证据递交给林子伟的事,眉头紧锁。   下午,216寝室来了访客。   “小兄弟的衣服,谢谢了。”墨谦亲手递过郑凯的衣服。   “哈哈!我都当送你啦!”郑凯哈哈大笑。林文溪听说救命恩人到了,自是感激不已,细细一看男子看上去似乎三十出头,可是他浑身上下散发的成熟气度,举止投足间是无法拒绝的儒雅和高贵,非是久经历练而不可得之。   林文溪再三慕谢叨扰之意,又推了推郑凯:“你当初就不留人个电话,都不知道他怎么找来的。”   “这不是谦哥那时候估计有事,先走了嘛。”郑凯嘿嘿地笑着。   “哦,我往医院那边问了下,查个病历,也很容易。这位同学没事了吧?”墨谦笑着问。   “脑子进了太多水。”郑凯叹息一声。   “怎么会,小兄弟清醒得很,手里一直拿着两个什么雕像,像惜命一样。”墨谦笑着说。   “你还别说!那两个小东西,真是缘分呐!一对童年小朋友的定情信物,长大又住一寝室来了。”王襄一听,来了精神,张嘴便说。   “别乱说!什么定情信物!”郑凯不免有些不悦。 “呵呵,小事情见笑了。您这看不出年纪,我都不知道该喊您墨叔叔,还是墨大哥呢。”林文溪笑着说。   “我?四十好几的人,保养得好。”墨谦笑着说。   “墨叔叔,您看,我这寝室太乱,不能留贵客,想请您吃饭,都不知道该找怎样档次的饭店,如果您不嫌弃,可否留个联系方式,改天我带父母登门拜访您!”林文溪十分诚恳地说。   “小兄弟就不必客气了,举手之劳,也是自己积德,以后凡事不要太冲动,能进纪夫大学呀,不容易。我这就先走了!”墨谦有些怜惜地看着林文溪。   “谢谢您的教诲,墨叔叔,您留个联系方式,就这样,真地不好意思。”林文溪微微涨红了脸。   墨谦递过一张名片:“其实能和纪夫大学的高材生们有这样的缘分,我也很高兴。以后你们要是勤工俭学,可以来我这里试一试。”   三人将墨谦直送到楼下,看着墨谦上了一辆宝马,朝他挥手致意。   林文溪凝神看着名片,墨谦,非意服饰有限公司,董事长。   “你知道什么叫乾坤八卦么?”林文溪转脸问王襄。   “什么……”王襄见林文溪神色不对,便躲在郑凯的后面。   “就是一个金光闪闪的八卦,一旦有事他知道了,整个世界都会知道!”林文溪愤愤地说。   郑凯听了,嘿嘿一笑。   不多时,王襄偷偷在后面问林文溪:“文溪呀,那今天碰见墨谦这件事,我要不要和婉馨说?”   “你说呢?”林文溪似笑非笑地看着他。   “我……我不知道哇。我想说,可怕你又有什么想法。我不说吧,婉馨早晚会知道,我要是不第一时间和她说,她会怀疑我的诚意。”王襄支吾着说。   “随你。”林文溪笑了笑,径自往校医院而去。   从校医院回来的路上,林文溪仍是有些拿捏不准。有护士说,今天的确有人来问前几天落水的人的名字,还看了寝室登记地址,那墨谦确然是未撒谎。只是,这人的出现,隐隐有些不对,林文溪说不上来,或许,自己最近确实太敏感了吧…… 第146章 (他才是?)墨谦查真假发小   是夜,弘轩电联林文溪。   “你那同学郑凯,非案件必要,咱们不用浪费人力物力去查,文溪,你注意保持理性!”弘轩忍不住提醒。   “至于墨谦,他是我和你爸爸同一个连的战友。转业后下海经商,生意一直顺风顺水,是纪夫大学的头号友情赞助商,每年赞助大量资金给学校建设,从已知情况来看,他是市内一个正儿八经的商人,各项税务记录,风险记录,全部都比较完美,除了以前想行贿过你爸爸,算是个污点。从目前掌握到的信息来看,和陈家查不出任何来往。你怎么会和他有牵连?”   “我不小心落水,他救了我一次。”林文溪说。   “我还是安排人到你身边吧……”弘轩无奈地说。   “不用,我让你查郑凯,就是因为身边多了这个保镖,绿野军校的出来的头号尖子生。也算是挺有缘分的,他就是小时候政府大院里的那个玩伴!我现在认他做干哥,他现在经常在我身边。”林文溪说。   “那次你被袭击的时候,帮你的那个?我在你学校和他过过招,身手还好,不灵活,一股蛮劲。不过,比一般的小警察,是强太多了。”弘轩默许地说:“你在政府大院的时候,是经常和一个孩子玩,居然是他?你怎么突然记得他了,十几年了。”   林文溪约略说了雕像的事。   “这样的缘分确实不可多得,你让我查他,就是查他到底是不是那个玩伴吧。咱们精力有限,既然不是敌人,可以先暂缓,我会适当帮你留心。”弘轩说。   “可我总觉得,那个玩伴其实……是赵渊。”林文溪说。   “他如果不是,为什么要主动承认,还记得那些事?现在,是谁都不重要,能对你有帮助,那就一定是!文溪,非常时刻,不要再感情用事!”弘轩严肃地说。   “行,明白。赵渊那边,最近有什么动静没?”   “没有。”弘轩说。   林文溪顿觉松了口气,回寝室,听得郑凯叫出声来:“我靠!这不是安安么?”   郑凯按着王襄的脑袋,他见王襄正在看一个选秀比赛的视频。郑凯将王襄的耳机一把拽下,换上低音炮,整个寝室立时响起:“甜蜜蜜,你笑得甜蜜蜜,好像花儿开在春风里。”   歌如醇酒,亦如香茶,听之入梦。   林文溪凑了过去,那不是张安安又是谁?张安安一身绮罗,在光芒璀璨的舞台中缓缓而歌。   “瘦了很多。”郑凯说:“我居然看不出来,她起码是C啊!”   “什么C?”林文溪问。   “大小。”郑凯说。   “什么的大小?”林文溪问。   “男人的下面相对于女人的上面!你懂不懂!”郑凯的眼神,极尽鄙视。   “脖子?”林文溪酝酿片刻,小声问。   郑凯“……”   王襄啪地一下关了视频,抄起球衣就跑了出去。   “小鳖孙子,当初不好好珍惜,现在人家都要成明星了!”郑凯咕哝着,很准确地在王襄的电脑打开D盘,径自点上日常的文件夹。   林文溪莫名其妙地看着郑凯,郑凯嘿嘿一笑:“给你看点精彩的。”随后,他从十几个文件夹中毫无犹豫地选择“学习课件”。   “学习课件……你?”林文溪好奇起来,但见郑凯继续操作。   组成原理实验文件夹。   选出“无聊的代码”文件夹   “后端代码”文件夹。   “信春哥得永生”文件夹。   “梦的点滴”文件夹。   “你猜是什么?”郑凯咧嘴一笑,点击打开,数个视频扑面而来,单是看视频缩略图,林文溪已经面色涨红。   郑凯径自点开“肉铺团”,盘腿坐下,递过一半耳麦给林文溪:“一起?”   林文溪甫一看到那香艳欲滴的画面,赤着脸跑了。   “就知道你不敢!”郑凯带着耳麦,眼中精光大盛,吞咽着唾沫。   “种……马。”林文溪说。   “性冷淡。”郑凯竟是听见了,随口还击。   林文溪赌气面朝里侧,心中却像是被点燃了什么,忽地又回到那样的晚上……   帝国大厦。   “墨爷,你要的背景资料。”递过一张打印得十分工整的纸张。   墨谦浏览着资料,面色愈发凝重。   “墨爷,这里还有个好笑的事。郑凯他老子,郑子恒,就是那个在医院一直碍手碍脚的人,本来也想把他连带给办了,不过,他在赵铭将的葬礼中,自己跳楼自杀了!咱们有兄弟亲眼见到,那边还有媒体报道过,惹了很多闲话。”骆扬陪着笑说。   “噢?自杀?得了绝症还是什么的?”墨谦漠不关心地说。   “我之前就查了,那郑子恒是赵铭将的发小,以前就有人传过郑子恒,好像不对劲!墨爷您看,他先是在赵铭将不识好歹的时候,帮他还债,接着,在赵铭将快死的时候冒出来帮他垫付医疗费,惹了那么多麻烦!最后呢,在医院没日没夜地照顾,所有女人能做的事,他都做了!最后,还在葬礼当众自杀……你说好笑不好笑。”   “有什么好笑的?”墨谦问。   “不……不好笑,就是觉得他们的关系是这样,那郑子恒,会不会留了些啥给郑凯,这个是不是要查一查?”骆扬问。   “少费那功夫了,真留了什么话,也不算什么证据,你别查到那个郑凯,阴沟里翻船!郑凯好歹是绿野军校出来出来的,出了什么事,那边军校会有人出面也保不准。”墨谦说。   “可那小子自从和林文溪认了这层关系,上课下课,什么时候都跟着林文溪,而且身边又跟了个小跟班儿,叫什么王襄的。就算咱们有什么打算,也有些麻烦。”骆扬试探着说。   “别轻举妄动!”墨谦沉声说着,瞥了一眼衣帽处,那件呢绒大衣。   “绿野军校那里,什么情况?”墨谦问。   “各项比武大赛,都是第一,是绿野军校的尖子生。但是其他的事情,没法查,绿野那边,始终不和咱们有任何往来。”骆扬说。   墨谦冷哼一声,再看,扬子县光明乡……那以前怎可会认识林文溪?有意思。墨谦笑了笑:“去请大小姐来一趟。”   “你是说……赵渊才是林文溪的发小?”陈婉馨问。   墨谦点点头,将资料丢过去:“林文溪小时候在天府乡,后来才转到扬子县读书。郑凯小时候一直在光明乡,反倒是你那个赵渊,小时候在天府乡呆过两年。”   “怎样,赵渊连这个玩伴都不认,你知道他心意已决,下面的话,我就不多说了。”墨谦微微一笑。   “至于,这赵渊不认这个玩伴,林文溪要是知道真相会怎样,这些都是你们女儿家家的小心思,你自己处理就是,我就不干涉了。”墨谦面上露出胜利的笑容。   陈婉馨冷着脸走了。 第147章 (加一出小品吧) 筹备校庆各繁忙   纪夫大学的校庆即将到了,据说校庆时,各大学校元老都会出现,而这次的校庆,学校竟是指派了大二年级的学生会会长赵渊组织。   陈婉馨对这个安排很满意,父亲出手,果然不同凡响。   “你这一招,很聪明。让老爷开始接触赵渊,做好前期功课,又让赵渊脱不了身去办事。”墨谦笑着夸着陈婉馨:“可你不怕墨世把赵渊逼狠了,让他辍学?”   “除非墨世不要要阿渊这根好苗子,要知道,赵伯伯的遗言是,毕业后,如果我愿意,让阿渊娶我。他,首先是个学生,首先得毕业。”陈婉馨笑着说。   “好,我先让你一让。”   艺协会长陈婉馨,文学会长林文溪,体协会长郑凯以及其他各协会会长,和学生会主席赵渊,一起就纪夫大学的校庆反复磋商方案。   林文溪很难想象,他居然能做到心平气和与陈婉馨,赵渊在同一张桌上谈论节目的表演,其中舞蹈自然还是以陈婉馨的舞蹈队为主,独唱呢,亮点是已经小有名气的张安安,她即将参加选秀节目的八强赛,在学校已经是人尽皆知。钢琴演奏,请了外援,他们是有些日子没联系的云澈和朱紫萍——他们将紫云琴行经营得有声有色,不求扩大门面,但求偏安一隅,就算一个五六张钢琴规模的小琴行,也成了远近闻名的文艺范场所,平时他们不时邀请月老林文溪去有偿帮忙,相处得十分愉快。除此,魔术表演,杂技表演,小品表演,主持人等等亦请了校内各有特长的学生。   对于装潢设计,周楠楠义不容辞,各领导的伙食,众人的建议很一致,顾曦和舒小曼,一起负责养生类的营养汤,汤水类专供领导享用。   继而,是找广告商赞助,学校拨款的统筹安排,道具购买,视频制作等等不一而足,一群人连续忙了数日,总算是有条不紊地安排下去。   广告商赞助,自是可以往后排,学校的拨款暂时还是充足的。   可不意,负责财务的同学不知怎地,受了骗,竟尔将大量的钱转给了陌生账户。那负责财务的同学整日哭哭啼啼不止,一时谁都没有办法突然拿出一笔钱来。就连素来大大方方的陈婉馨,亦只能出了一些资金筹备,捉襟见肘,而王正娟亦因着前番事故,家中几乎倾囊而出地赔款斡旋,也只拿得出手几千元。虽是报了案,但是短期亦不可能破,再往学校去申报,又是一层层审查追究。   为今之计,只能马上去拉赞助,赵渊和陈婉馨平素交际最广泛,此刻匆忙分头行事,可远水救不了近火。   众人一筹莫展时,郑凯在寝室里找出那张名片:“文溪,要不要试一试?”   林文溪已从弘轩那得知墨谦的“身份”,知道这事对于墨谦来说是互惠互利的好事,没做多犹豫,便同意了。   墨谦在一家十分高档的餐厅款待郑凯和林文溪,墨谦提了个要求,假面舞会所有的衣服,都需由非意服饰提供,上面必须印非意服饰的logo,而且还要求主持人在开场时播放几十秒的非意广告。   相对于非意提供的赞助金额,这个要求并不算过分,两人回去和众人商议一番,双方一拍即合。   非意实在是太爽快了,合同签订的次日,一大笔钱打入共同账户,一时间各环节又活络起来。中途林文溪和郑凯一起联络假面舞会服饰的事,几番交流,这墨老板对服装品牌,搭配要求等,都给到了十分详实的建议,甚至请了公司的御用设计师,专门陪同一起设计。   “郑凯你就算了,老老实实演个魂斗罗里的特种兵吧,不然,拳皇里的美国大兵也不错。”墨谦只给了郑凯这个建议。   “林文溪呢,你是我见过气质最不俗的人之一,伟大爱国诗人,屈原,符合你的人设。或者,那个一点浩然气,千里快哉风的苏轼吧,也可以是徐志摩。”墨谦想了想:“其实!你化个女妆,演个貂蝉,郑凯演个吕布,是不是很妙!”墨谦拍手大笑。   林文溪见墨谦分明而立添几载,还这般童趣,不免有些亲近之意,笑着说:“我那天落水时,你见到的那个朋友,演貂蝉,不是更好?”   墨谦眼睛一亮:“的确!我一开始还以为是个女生,生的好标致!”   “不好,不好。”郑凯忙说:“我不演吕布,我演李逵张飞都行。”   “不演吕布也行,吕布和貂蝉的文化底蕴毕竟也不算很强,莫过于,《霸王别姬》,郑凯同学演项羽,你那个同学演虞姬,如何?”墨谦微微一笑。   林文溪觉得许久没有这么高兴了,对墨谦竖起大拇指。   “这个,我们后面自己去定吧……”郑凯为难地说。   “干脆加一出小品,就叫《霸王别姬》吧。”林文溪笑着说,他实在是想见到郑凯和顾曦还能有所联络。虽说林文溪百般询问而不可得,他知道顾曦所有的一切痛楚,都来自郑凯。   墨谦忙认真地说:“讲真的,《霸王别姬》也算是我比较喜欢看的戏剧之一,有很多年没有看过了,如果你们真能让我见识到纪夫大学的后辈们的精彩,我也是乐在其中。”   “我们可以安排,不过会找擅长表演的同学去演。”郑凯说。   “其实,你就不错的。”墨谦饶有趣味地看着郑凯:“从身形体魄,各方面去看,你就是那个西楚霸王!别多说,就这么定了!今天我就派人去给你量身定制衣服,文溪,你把你那个同学,一并叫在一起。另外,文溪你也不能置身事外,扮什么,你自己定!”   郑凯不由得傻眼了。大赞助商开口,他断断不得不为之。   “只是扮个小品,你和顾曦 没到那种老死不相往来的地步吧?又不需要你亲亲抱抱的。”林文溪后来笑着说。   只是林文溪很快,便极为后悔。   中间,因着假面舞会,班级的男女生代表一起前往一个咖啡厅商议。   早春的阳光匍匐在冰冷的窗户上逐渐游移,窗上的霜雾散去,外面的常青树微微婆娑,沐浴着新的生机。   阳光忽然有些刺眼,林文溪微微抬起头。赵渊负手站立窗边,王襄这兔崽子,这么早喊自己过来,人未来齐,此刻并不适合商量事情。   此刻整个包间里只有赵渊,郑凯,林文溪三人。   林文溪对郑凯使了个神色,郑凯微微一愣,笑着说:“咱们要不先开始吧。”   林文溪皱了皱眉,瞪了郑凯一眼。   “你瞪我干嘛?我不是答应演项羽了吗?”郑凯回瞪林文溪。   王襄突然把门推开,一把抓住郑凯往外拖:“婉馨找你有事!”随后,郑凯把王襄拖了出去。   林文溪脸上渐渐浮现起微微的笑容,这么多天,好像真正地过了一个平凡的大学。不用事事小心谨慎,不用每时每刻如履薄冰。而自己,已经很久很久没有和赵渊如此安静地呆着了,就算不说话,亦是极好的。   “我去上个洗手间。”赵渊说。   “包房里自带了。”林文溪指着房间里的另一扇门。   “你还有什么事吗?”林文溪问。   赵渊沉默。   林文溪忽然牵着赵渊的手,细细地婆娑着,猛然朝自己脸上捂着:“渊,这双手,有多久没有靠近过我了,哪怕一时,一分,一秒,从前的从前,你都要故意忘了么?”   不知是林文溪身上留下沐浴露香味很好闻,还是阳光太温和,赵渊心中有一瞬时的懒散和暖洋洋,他用力想抽回手,却只觉得身上一丝气力也无。阳光洒在两人的脸上,宁静得让整个世界都静悄悄起来,一只飞鸟掠影窗外,又一只飞鸟欢快地跟上,林文溪觉得,这种感觉像歌声一样。   门突然推开,陈婉馨正推门进来。   陈婉馨颇觉眼前的画面十分炫目,那玻璃窗上的阳光,就更加刺眼起来。她面色微怒,迅速转身倚靠着外面的墙壁,抿嘴咬咬牙,挤出了脸上的微笑,又转身虚敲了敲寝室门,咳嗽两声,说:“你手机短信铃声还不够响呢?也不等我一起。”话里话外,撒娇气十足。   再进屋时,赵渊和林文溪两人相对抱胸对视。   陈婉馨走过去,挽住赵渊的胳膊:“总站着做什么,坐下陪我说说话。”   顾曦忽然走进来 对陈婉馨怒目而视:“秀恩爱死得快,你不知道么?”   “你有恩爱秀吗?”陈婉馨反唇相讥。   “所以我会死在你后面。”顾曦冷冷一笑。   陈婉馨不由得大怒,起身就来抓顾曦,赵渊将陈婉馨拦腰搂住:“脾气还是这么大,和小孩子计较什么。”   “你才是小孩子!不知所谓!”顾曦说着,远远离开两人坐下,正好其他人等都进来了,一时便往正事上靠。   陈婉馨纳闷得很,明明是顾曦打电话和自己说,赵渊和林文溪都提前往咖啡厅去了,她还以为顾曦好歹因着郑凯,对自己有所“投诚”,不料当场来这么一句,反倒又是十足十地站在林文溪那边。   林文溪起初想扮演苏轼,舒小曼就要演王弗。林文溪换了徐志摩,舒小曼挺起胸脯,说自己是转世陆小曼。林文溪无奈决定扮演唐僧了,舒小曼大声说:“我要扮演白龙马!”   众人:“……”   两人达不成所愿,林文溪无奈就去演吉祥物,当年正是猪年,林文溪认为扮一只金猪也是不错的选择。   舒小曼:“那我演嫦娥。”   张安安一把拉着她回到原座位。 第148章 (愿来生相惜!)真虞姬别假霸王   这一届粤锦大学的学生似乎什么都是最出彩的。   陈婉馨领队的《霹雳舞》,惊艳全场,极尽青春和律动,引起一番小高潮,女生舞蹈队再度集合,精彩和惊艳并济。   而张安安,身段风流,凹凸有致,一袭公主晚装的打扮,把麦款款而唱,那一曲《白天不懂夜的黑》,俘虏多少男女粉丝无数,全场惊呼不已。   “悔了不?”郑凯按着王襄的脑袋。   王襄痴痴地看了一会,摇了摇头:“快到你的了,我和你一起去化妆。”   “里面自有美女帮我,你不会是去蹭豆腐的吧?”郑凯鄙夷地说。   “大约是。”王襄吃吃一笑,强随着郑凯去化妆间。   郑凯颇觉得王襄确实是来吃豆腐的,吃的,倒是自己的豆腐。明明是化妆,郑凯总觉得王襄的手,经过自己的胸口,背部,手臂时,有种说不清的酥酥麻麻的感觉,但是呢,那几个美女化妆师,把精力全然放在顾曦身上,只丢了郑凯一套衣服,随意将头发弄散乱,便听之任之,在她们眼里,男扮女装的顾曦,方是璞玉无暇,值得好生雕琢。   场外又是一阵欢呼。   云澈自己谱曲,朱紫萍填词,写了一首名叫《月老溪》的钢琴曲。   “月老溪中一轮月,人生易老月不老。岁岁听溪吟,年年浣溪沙。若非明月照你颜,相见难。相见难,别时容易见时难,十年弹指一挥间,都付琴弦。都付琴弦,昔时心事付琴弦,溪水为音断崖边,长相念。长相念,月光如水水如天,美人如花隔云端,长相盼。长相盼,望断天涯终不怨,便似伊人在身边,长相伴。长相伴,林花落尽春红倦,火把吹笛君可忆,长相缘。长相缘,过尽归鸿字字缠,负尽天下,却不愿,空付流年。”   林文溪不觉心中一惊,他只和朱紫萍大约提过火把吹笛明月夜,当时莫非情难自禁,让她看出了什么端倪?   如此古风古韵,两人在一架钢琴中四手联弹,恍若一人一心所为,不得不让人拍案叫绝。   “苦海无边,回头是岸。”顾曦冷冷地说。   “我啊,还没去过苦海,总要先感受到它无边无际,才能选择回头吧。”林文溪托着金猪的大脑袋,勉强地说。   忽然有人拍了拍林文溪的肩膀,林文溪回头看见一只硕大的金猪,别扭地转动身体,脑袋上扎了俩蝴蝶结,十分滑稽,他和顾曦的吉祥物都只及得上那金猪的胸口。   林文溪拽着顾曦拔腿就跑,那金猪估计是想追,快速挪动了片刻,轰然倒地。边上的观众过来帮忙,却看见一女生头发凌乱地从里面骂骂咧咧爬出来。林文溪探头一看,那不是舒小曼吗?——舒小曼舞蹈结束,就去后台也寻着吉祥物,不料粉色小猪被拿完了,只有一只体型硕大的金猪,她只得扎了俩蝴蝶结以示母的作为区分。那猪实在太高,她只得偷偷把猪肚脐透气的地方打开,微微猫着身子,左摇右晃地跑出来。刚才她控制金猪拍打林文溪,都是用了全力扭动身子才能办到,再让她大步跑着去追他,就是万万不能了。   林文溪和顾曦摘下头套,过来扶起舒小曼。舒小曼额头有些擦伤,手臂也摔破了,满头长发凌乱不堪,额头全是闷出来的汗,样子十分狼狈。林文溪有些心疼地帮舒小曼拭去她额间的汗水,却难以直视她乌黑透亮的双眸。   舒小曼忽然抓住林文溪的手,鼓足了勇气说:“文溪,做我男朋友吧。”   林文溪放下舒小曼的手。   “我只要一分钟。”舒小曼比出一根手指,脑袋却一片空白,她觉得她流眼泪了,但是一定是流在心底,而不是在眼睛里,她笑着,笑得很张扬,笑得觉得自己都找不到脸皮了。   舒小曼紧紧抱住林文溪,林文溪没有反抗,站着不知该想些什么。   “有一分钟就有三分钟,一小时,不该是自己的,就不是自己的。”顾曦的话,令人齿冷至极,舒小曼的手臂忍不住缓缓松了下来。   “原来当男朋友就是要抱一抱而已,那我也当了你好几次男朋友了吧。”顾曦又说。   “顾曦,你最近要搞得大家都不喜欢你吗?”林文溪忍不住问。   “连你也是,对吗?很快,我不会再让你讨厌的。”顾曦说完,冷笑而去。   一场更甚一场的精彩,中途插入几个小品,随后几个小节目,再就是压轴的大合唱,云澈为纪夫大学作词作曲,写的校歌。   那《霸王别姬》便被安排在其中这几个小节目,作为对最大赞助商,墨谦的回馈。   郑凯一身玄色铠甲,上面鲜血漫漫,白巾扎额,单手提着霸王枪,面色凛冽,眼含深情,威武地走来。那虞姬,则长发漫漫,眉不点而墨,唇不染而朱,两目含情,泪意盈盈,嘴角处,似扬且止,那千万种说不出来的话,尽在一颦一笑间了。   “我靠,这顾曦,是本色出演啊。”王襄满头大汗地从化妆间出来。本来化妆的人是指定化妆师,天晓得王襄跑去化妆间当助手,还帮郑凯化得有模有样,那名字化妆师忍不住啧啧称赞。林文溪觉得王襄颇为好笑,不经意,又出现了一个新技能。扳指一数,服装搭配,地理天文,诗词文学,书法,历史,篮球,茶文化,倒不知道他会的东西到底有多少。   再看那虞姬,奔向郑凯的怀中,不劳配音,一声:“王。”直直是昆山玉碎,芙蓉泣露,听得所有人心口为之一酸。   楚歌断肠,四面而起。   “九月秋凉兮,四野飞霜,日月征战兮,终归刘邦。白发老母兮,盼断肝肠,妻子何堪兮,独守空房……”   郑凯排练时,念《垓下歌》念得像打鸡血一般,有威武雄壮却毫无苍凉之感,最终只得另寻了人给他配音。《垓下歌》一念完,满场悲怆的音乐,顿起,最终令人气短神伤的一幕也即将出现。   “汉兵已略地,四方楚歌声,大王意气尽,贱妾何聊生。”一声慨叹,竟是出自这般柔弱的顾曦之口!听之令人汗毛倒竖,这样临时插入的小戏,竟成了最为出彩的华章,整个大礼堂,鸦雀无声。   那虞姬将摆放的道具剑拔起,那剑隐隐出声,铮然发寒。   “妾去也!愿来生相惜!”一声悲号下,寒光一闪,往脖子上划去。   那台上的项羽,似乎是愣了一愣,忽地跳起来,狠狠一脚,便将虞姬的剑踢飞出去,抱着虞姬呼喝不止。   “这……项羽也太入戏了吧,不想女人死……也……”王襄忍不住苦笑……若没有这么一脚,顾曦倒地,两人生死别离,这部戏或许可以拿到前几名,那可是不少的学分呢。   忽地听见台上的郑凯拿起麦大声朝下喊:“救护车!” 第149章 (治不了命!)辱身哀志宁赴死   台上的郑凯一边呼嚎着,台下的观众听见项羽口中喊出:“救护车。”不免颇觉出戏,大笑不止。项羽已经脱下袍子,将虞姬的脖子缠住,抱着虞姬跳下台来,夺路抢道,一路往大礼堂门口奔去。   “血……”林文溪看着地下洒落的血迹,心口像是被剧烈划了一刀,眼泪夺眶而出:“你这傻逼!”   “顾曦,顾曦,我X你妈!”郑凯一路狂奔,脸上的汗渍将化妆的颜料一并染得五颜六色。   “血库缺血……”医生抹了把汗:“你们班的状况真多……溺水的,怀孕的……现在又来个割脖子的……”   郑凯怎么都想不到那把道具剑被顾曦生生换成了寒光烁烁的真剑,那只有武术队处才藏了几把真刀剑,也不知道顾曦是怎么弄出来,怎么神不知鬼不觉地替换了道具。   “抽我的,有多少抽多少。”郑凯厉声说。从前顾曦也为他输过血,他知道,两人的血型是一样的。   血从郑凯的胳膊处一点点流出,一袋,又一袋。顾曦缺血已然陷入昏迷,苍白的脸色像是薄纸一般,令人不忍卒见。他的气息,像是风中的蜡烛,随时都有可能消失殆尽。   “对不起!”郑凯深深地埋下头去。   郑凯还记得顾曦那时冰冷的眼神,泛着深深的绝望。   那一夜,郑凯守灵到深夜,心中犹自对父亲的死去耿耿于怀,顾曦忍不住劝了几句,郑凯二话不说,将顾曦拖入一帮的洗手间。   郑凯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他想起陈婉馨照顾自己时的温柔,想起陈婉馨甫一知道赵渊出事时决然离去,想起再见时,陈婉馨对自己的微笑,又回到从前。   而眼前这个一直照顾着,跟着,缠着,粘着自己,让自己烦的人,偏偏又是他最不想去伤害的人,无法对他皱眉,无法对他吼叫,可他从来不懂自己是多么讨厌,讨厌这一切!   一再地隐忍,这人却在深夜深吻着自己的嘴唇,何其可耻,何其恶心!   为什么这人不是婉馨!   郑凯歇斯底里地暴怒了。   那一个晚上太不同寻常,雷声大的不寻常,雨点落的不寻常,郑凯狰狞的面孔十分可怖。顾曦被剥得赤身裸体,浑身打着寒颤,他几乎恳求郑凯放过他,可郑凯用铁棍一般的东西,狠狠地捅进了他的身体里。   “疼啊!郑凯你放开我!”   拼死地用力。   胳膊被深深地咬下去,疼痛却更是激发了郑凯的斗志。   “郑凯,我求求你,我早就放下了……我只想和你当个朋友……兄弟……”   可耻!什么朋友兄弟!你和我爸一样可耻!   血忽地渗了出来,跌落在地板,郑凯却没有发现。   像是心里的血,流出来了。   直到已经麻木,直到浑身瘫软,再无法说出任何话。   顾曦甚至认为,能作为郑凯的发泄工具,也是十分幸福着的。顾曦劝着自己,也骗着自己说幸福。郑凯身体的温热离开了他颤抖的躯体,最后冰冷的话彻底粉碎了他自己对自己说的谎言:“这不就是你想要的吗?老子给了你!你可以走了。”   这是我想要的,这是我等了八年想要的!你不喜欢男生娘气,我一直学着怎么爷们,你不喜欢男生脆弱,我在你面前从不掉眼泪,永远微笑。   “郑凯!”顾曦竟然在笑。   顾曦圆睁着双眼笑着,强忍着双足的麻木,缓缓走出门去,晕倒在门外的雨地。   像是时光倒流,那么多年以前寒冷的雨夜里,顾曦抱着那个救命的血药箱,跌倒在一片泥泞中……   郑凯去帮顾曦买中饭回到医院时,顾曦已经走了。他问母亲郭慈云,郭慈云淡淡地说:“我只劝他不要报案,他就……”   郑凯以为,再也见不到顾曦,却不意,顾曦不知从哪里,又回来了。   只是,郑凯知道,顾曦还活着,顾曦却又死了。   再也没有说过一句话,却依旧会在寒夜把自己的外套送过来。   郑凯不明白。   他忽然想起林文溪当时在父亲的葬礼上说的那句话:“问世间,情为何物,直教生死相许。”   这是情么,父亲从小便教自己男生应当怎样,不应当怎样。   郑凯嘶声笑了出来。   顾曦再醒来时,身边站满了同学。   胡子拉碴,面色油光,眼里布满血丝而又面色苍白的郑凯,还在拉着自己的手。他身边的林文溪,亦是憔悴得不成人形,见自己苏醒,已是流下泪来。   林文溪深深地自责着。   他在顾曦的宿舍,找到了顾曦的那张开除通知书,随着折纸通知书,许多事,才渐渐浮出水面。   顾曦连续旷课两周,没有任何理由。不听班长规劝,掌掴隔壁班的班长,皆因那班长私下说某班两个男生行为暧昧。顾曦被辅导员训斥,竟然在大庭广众之下将辅导员搂住狠狠亲吻,吓得辅导员一大男人当众惊慌失措出丑,差点和女朋友闹翻。   “最后那天是院教务主任找顾曦谈心,结果听见学院楼办公室那里老大的动静,一会办公室的门打开,教务主任满头大汗跑出来,嘴里一直喊着不得了不得了。我后来问顾曦到底发生了什么,顾曦说他只不过把教务主任的蛋蛋捏了几下,蛮舒服的,那教务主任还站着享受了一会才跑开……”舒小曼如是说。   “顾曦让我不要把事情拿来烦你,你最近确实忙得经常不在寝室,我几次想和你说,总是没有机会。”   这一切,身为顾曦的知己好友,却像是聋了瞎了一般,后知后觉。   林文溪拉住顾曦的手,泪如雨下。   “文溪,你再瘦下去,就要干涸了。”顾曦甫一说完,泪水便掉了下来。   “有些人,不值得等,就不等,好吗?”   “不要像我这样……”顾曦说着,狠狠打着郑凯的手,那双大手却只是捏着顾曦不放。   “你打死我吧,顾曦。”郑凯说:“你要我怎样,都可以。”   顾曦环视了众人,轻蔑地笑着:“当真吗,大家,可都听见了?”   林文溪忙捂着顾曦的嘴:“顾曦,不要说,为难你自己,也为难……先把病养好。”   顾曦拨开林文溪的手:“治的了病,治不了命!命里有时终须有,命里无时,莫强求。人家的亲爹,都留了遗言,那个人,就算是真地爱你……又能怎样!”   “郑凯!我要你,当众亲我!你愿意?”顾曦冷冷一笑。   郑凯微微皱眉,俯下身,抿了抿嘴,闭上眼睛屏住鼻息,横下心就往顾曦嘴上凑。   “不要!”林文溪狠狠扯住郑凯,对顾曦说:“彼此,留点余地吧。”   “我就要!我就要!”顾曦大声喊。   “郑凯你出去,你们大家都出去,我陪顾曦!”林文溪厉声喊着,环视众人,他绝望地发现,赵渊竟尔不在。   待得众人散去,顾曦撇过脸,不理会林文溪。   “他强迫自己当众做不愿意做的事,你们的事,很快就会被传开。郑凯这辈子恐怕最大的心结,就是他郑伯伯给他从前种下的恶果!这么下去,他现在就算心存愧疚,逼着自己,再往下,你们就真地完了,一点,一点回转的余地都没了!”林文溪痛心地说。   “我还要有什么回旋的余地呢?事情还能变得再坏吗?我宁可只要他虚假的温柔,也不要一辈子做个普通朋友,看着他痛苦!”顾曦冷笑着。   “顾曦!你别以为我不知道!你是为了让他解脱!你到现在都只想着为他解脱!你想冲抵他犯下的事,这样,你就和他两不相欠,对不对?我偏要他欠你!”林文溪狠狠地说。   “呵,那张东呢,张东还欠你不?”顾曦笑着问。   “张东……”林文溪一时噤声。   顾曦面无表情地缓缓说着,林文溪才明白,当年自己遭受的痛苦和罪恶,竟是数倍地应在顾曦的身上。   “我当时,还问你,赵渊对你那样,你什么感觉……我以为会很幸福……可我,怎么就觉得只有想死的冲动……我恨……文溪,我恨……可是……我到头来,又怎么恨得下去……!”顾曦呜呜地哭着。   林文溪忍不住抱住顾曦,眼泪直直地流着。   “我是……真地打算和他做朋友,忘掉从前的事,我只想……只想陪伴着他而已,可老天现在连这样的机会都不给我!”顾曦忽地剧烈咳嗽着。   “别说话了,好好休息。”林文溪轻轻拍打顾曦的后背,一颗心已然拧痛得无以复加。   “我恨不起来他,只能恨我自己……我想和他说,我不怪他,可我开不了口!就算我不怪他了,他自己也放不下,为什么连朋友的机会都不给我?我只想一死了之,为什么又要救活我?”顾曦哭声不绝。   “郑凯,你不会真地把他办了吧?”外面王襄忍不住脱口而出,马上悔得肠子都青了。   一个响亮的耳光落在王襄脸上,张安安满脸怒容,气得胸口剧烈起伏。   “打得好!”王襄恨恨地说,旋即左右开弓,把自己打了数个耳光,冲出人群而去。 第150章 (凭什么都是你?)英雄本色护同伴   是日,陈婉馨忽地来寻林文溪,给林文溪看了几张照片。   照片上是不同的手机型号,定格在已删除的短信中,每条短信是不同的号码,那上面,都是是墨世发给赵渊的任务。   “墨世发出去的任务,一般马上就会删除,只保留三天,就会彻底销毁,我能拍到的,只有这几条。”   林文溪看了最后一张照片,只是寥寥几个字:“明晚,A城,务逼问档案下落。地址:XXXX”   此前的照片里,写的任务是:“A城,护送离开。”“A城,转移目的地。”显然,赵渊已然成功完成数个任务。   “怎么做,在于你。”陈婉馨笑着,递过一张纸笔:“给你,抄地址。”   “流花路,XXX号……”及至林文溪将地址抄完,陈婉馨沉下脸,自去。   “狡诈!”林文溪忍不住恨声说,这般下来,林文溪留不住半点证据,就连地址,都是自己动手所写。现在手中唯独有的所谓的证据,便是几张没有名号,日期被刮掉的小城到A城的车票而已。   林文溪想不了太多,大急,马上联系上弘轩。   “这几天,你当真没发现赵渊的行踪?他做了什么,你难道不知道?”林文溪大声问。   “我自有安排。”弘轩说。   “你今晚的人,要去哪?去抓赵渊对不对?你存心不拦着他,等最后将他一网打尽对不对!”林文溪嘶声吼出来。   “文溪,你怎么会知道?”弘轩问。   “你别管!你到底要怎样?弘轩叔叔,不是说好,赵渊做什么,你都阻止他,阻止他就够了啊!”林文溪着急得一时不知如何是好。   “文溪,你太感情用事,我在这里等很久了,今晚不仅要抓赵渊,还有被他转移的医生,还有墨世的一干人!赵渊就要到了!”弘轩不容置喙地说。   “弘轩叔叔,你放过他,你截下他一次,墨世说不定就不会再布置任务了,你何必!”林文溪顿时急得稳不住阵脚,马上跑了出去。   “你安安稳稳等着吧!替墨世做事,本身就是在犯罪!还有,不要想着通风报信,赵渊是用新手机号和墨世联络的!”   电话挂断。   赵渊的电话,果真是一直无人接听。   林文溪快速冲下楼,忽地想起忘带钱,折回寝室将所有现金塞入钱夹,匆忙跑了出去。   “文溪他……”郑凯刚从医院回来,问王襄。   王襄耸了耸肩膀,郑凯也匆忙跟上去,王襄却从后面一并跟过来。   “我去有事,你做什么?回去!”郑凯十分不满。   王襄再次耸了耸肩。   郑凯来不及多说,只见林文溪拦了辆的士,当下也坐上另一辆的士:“跟上那个牌号的车!我朋友的!”   王襄神经紧张地看着郑凯:“你都知道什么?”   郑凯摇摇头:“不清楚。我能晓得的,是文溪最近比较危险。”   “你什么都不知道,干嘛这么心急火燎的!”   “干你屁事!”   “他认你当这个哥哥,也算是值了。”王襄满脸羡慕。   “你也认呗。”郑凯随意地说。   一张大脸贴在郑凯的手臂上:“凯哥,你好。”   郑凯呼啦地一巴掌扇在王襄的脑袋上:“没出息的家伙!别用对女人的一套来对付我!”   “你就算认了林文溪做弟弟,按你那狗不理的熊性子,真会对他这么好?我猜的话,因为你把顾曦那啥了,然后你内疚,没法和顾曦相处,就对顾曦的闺男林文溪弥补,是也不是?”   “周幼琳的老爸后来找到薛功灿的妹妹了,薛功灿的爷爷虽然反对,但是他还是和周幼琳在一起了。完美大结局,喜不喜欢!”郑凯笑着说。   “郑凯!能不能每次我辛苦存好的电视剧,你都跑去看最后一集!”王襄郁闷得快掉眼泪。   “NO,你在春哥永生那里存的片,我都是从头到脚看的。”郑凯微微笑着,目视着前方,漫不经心地说。   “郑凯,郑凯,我……我……”王襄郁闷得差点没背过气。   两人在车上闹了一阵,王襄偷偷问郑凯:“你带钱没?”   郑凯顿时拉下脸来:“你小声点。”   途中,王襄接了个电话,来自陈婉馨。   “文溪出寝室了吗?”陈婉馨小声问。   “出了,他又要去上自习呢,不过好像精神有点不大好。”王襄说。   “行,知道了。”陈婉馨简短地说。   车子愈行愈远,郑凯和王襄不禁神色凝重,看样子,像是要出城了。   “林文溪应该是过去了,张老板,通知赵渊,改变地址。”陈婉馨淡淡地在电话里说。   “那要派什么任务给他?”   “除了我们自己人,其他人,谁要是进去,扇他十个耳光!看他,下不下的了手!”陈婉馨冷冷一笑。   那张老板挂了电话,又打电话给另一个人,如是这般地说了。   “林文溪也不至于这么难骗出学校吧。折腾这么大一个圈子去A城,就只为几个耳光?还真是给他们留余地。小女孩心思!”那边朗声而笑。   两辆车在两市公路飞驰而行,夜幕已然降临,前车消失在转弯处。   郑凯忙催促:“加把劲啊!不会开车我来!”   那师傅幽怨地说:“下车比划比划去,玩漂移,搞不搞?”   话音方落,只听得一声巨响,整个世界开始摇晃,郑凯一把将嚼着口香糖正吹泡泡的王襄塞入怀里,双手抱头,弓起身子。   待得车身稳定下来,郑凯使劲挪了挪脚,艰难地挣扎起身,发现车子整个贴着路边已然被撞弯的护栏,熄火了。再看司机,趴在方向盘上,不断摇晃着脑袋,试图让自己清醒过来。   “草!”郑凯怒骂一声,一把将怀里的王襄提起来:“你丫的装死呢?”又指着胸口粘上的口香糖和一片湿润,颇觉晦气,却见王襄红肿着双眼,泪水儿似断线的珍珠一样往下掉。   “口香糖吞进去了也不会死!这点小事怕成这样!”郑凯直怒其不争气。   “凯哥……”王襄呜咽着。   “师傅,活着不?我这边的车门坏了,你那边打得开不?”郑凯又推了一把王襄:“别号丧!推推你的车门!”   “凯哥……”王襄呢喃着,忽然扑入郑凯怀里,哭泣不止。   “搞什么!”郑凯一时不解。   “凭什么!”王襄嘶声哭着。彼时王襄尚未反应过来,只觉得身上一暖,整个人被罩入郑凯怀中,任凭车子如何颠簸,王襄身上分毫无损,但是他见郑凯,额头,胳膊,脖子,分明处处擦伤,很多地方殷红见血。   “什么凭什么?先出去看看是哪个乌龟王八蛋!”郑凯揪着王襄背上的衣服,却一时拉不动他。   “凭什么每次有危险,都是你保护别人?凭什么文溪遇到危险,你对着那么多人都要拼个你死我活?凭什么你会帮婉馨挡刀?我们的命是命,你自己的命,就不是命了吗?”王襄抱着郑凯,嚎哭不止。   “你们都是一帮弱鸡,拖老子后腿,所以老子才喜欢单打独斗!”郑凯愤愤不平地说。   “凯哥,我难受!”王襄呜咽不止:“你要是出了事,我也不活了!”   “你他妈地……”郑凯一时无语,不住地用胳膊肘顶着车门,不一会,从后座掏出一把安全锤,冲王襄大喝一声:“滚后面点。”   王襄不动弹。   “办正事要紧,你个臭娘们,以后别跟着老子!”郑凯拉扯着王襄,王襄扭股糖一般搂着他的腰腹,就是不肯松手。   郑凯莫名地想起从前顾曦闹情绪,自己怒也不是骂也不是,忍不住说了一句“乖”,顾曦立时转怒为喜。他清了清嗓子,脸部肌肉抽搐着:“乖一些……”   王襄大喊一声妈呀,跳起来缩到后面去,抱紧着身子,不住掸平身上的鸡皮疙瘩。   “臭娘们!”郑凯咕哝着,猛然使劲,几番之下,终于将车窗砸破,清除残余玻璃屑,才勉强钻了出去,再看看马路上,竟尔人影全无。   这一片,竟是交通盲区,没有路灯,甚至连道路标志都已然损毁。眼见这般情况,再追上林文溪,却是不可能。   狰狞的暗夜深处,骆扬好奇地问:“墨爷,这里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的,直接开大底盘的,给撞到山崖下面去不就得啦?咱们的车手绝对有这本事!碍手碍脚的人,就是嫌命长。”   墨谦笑笑不语,心中暗忖,郑凯,你那件衣服,救了你整车人的性命。   A县。   “弘轩叔叔,赵渊过去没有,我快到了!”林文溪边在电话里说。流花这么大的一条街道,那地址,林文溪抬起头,这栋楼上的编号名牌正醒目地挂在墙上,居然在这样的闹市?   “人一直没来!追踪赵渊的兄弟出了车祸,文溪,事情应该是泄露了。”弘轩显得十分痛心。   “我在门外了,等我一起商量。”林文溪说着,推开仓库的门。   冰凉的尖刀抵在脖子上,随身物品快速被搜走。   里面的灯光一瞬间教人目眩神迷,可林文溪清楚地看见,一伙不熟悉的人,斜眼怒目,操着刀子或者棍子,或躺或握,或抽烟或捏着啤酒,不成体统。   而,赵渊正站在那中间。 第151章 (血不能作为祭酒)利刃寒光对情人   数个小时前。   赵渊接到短信:“任务地址:流花路XXX号。任务:除自家兄弟,任何人进来,剁掉他的耳朵。”   赵渊不禁有些疑惑,从来的任务布置,都只简短说内容,剩余的都让他便宜行事,这次的任务,连这样的细节都说得清清楚楚,剁掉耳朵,谁的?   同时赵渊亦知道,墨世这算是渐渐认可自己了,这次的任务,总算不是护送人,转移人,盯人,而是,真正地见血。   公厕,赵渊洗了把脸。   这双手,即将沾染鲜血,无论是谁的。   赵渊忍不住将手洗了一遍又一遍,忽地听见林文溪的哭泣,忽地似乎是顾曦身上的鲜血,流到了池子中,他似乎又看见林文溪那双泪眼,望着自己,似有千言万语。   再洗一遍,反复反复地冲洗着。   深呼一口气,暗夜处,一脸阴沉的年轻男子走了出去,他的心里,只剩下苦求林子伟时,林子伟的无奈,跪在黄夕雅面前时,她的说的尽力,只剩下郑凯背后的那把流血的刀和林文溪遇袭时自己心中的痛。还有,还有母亲痴呆疯傻时的涕泪四流,只剩下父亲赵铭将那冰冷的尸体,郑子恒地上的一滩鲜血!血债,血还!   一条路,走到底,除了黑暗,还是森然的黑暗。   半个小时前,赵渊已然抵达这里,里面一列排着墨世的打手,个个不是练散打出身便是军警队伍中被迫或者主动堕落的败类,个个身手不凡,每个人手中都有着匕首或是棍棒。这是要对付谁?何以如此?   而选择的仓库地点,堪堪在流花路的正大街,这个A城最繁华的商贸地区,最繁华的商场的一楼背面,两边全是娱乐休闲场所,路上人声鼎沸,车来车往。   仓库正门口,所有路灯齐亮,正门的廊灯全数打开,正门虚掩,仓库里的镁光灯,照明灯,全部闪着耀眼的光芒,像是怕来者不至,而特地准备。   是谁?   门打开时,赵渊彻底惊呆了!怎么会是林文溪!怎可能,只有他一个人?弘轩呢?弘轩的部下都在哪?郑凯不是一直跟着他的吗?   数个疑窦在赵渊心头升起,他忽然明白,这是个森冷的陷阱。   “009号,我们的任务是看着你,你的任务你自己清楚,动手吧。”两个面目粗犷的打手将林文溪押送着,推到赵渊的面前。   “什么任务?”林文溪一见这阵势,脑袋反而清醒起来,弘轩定是中了调虎离山之计!自己之所以来这里,亦是陈婉馨和墨世狼狈为奸勾搭所为,只是,陈婉馨到底想要做什么?   “让你小子明白点!今天,是咱们009号献投名状的日子,要求也太他妈简单了,就只要割你一只耳朵,嘿嘿?兄弟们几个,全是拿命换来的哇!”一个刀疤脸将林文溪狠狠往前一推:“赵渊,我们得令,任务完成,我们兄弟就尊你是老大了!”说着,对赵渊抱拳致礼,其他十余个同伙围成一圈,亦向赵渊致礼。   林文溪直直地站着,心下竟是没有一丝的慌乱,他清楚,陈婉馨也许丧心病狂到这样的地步,但是决然不会伤害赵渊。   “如果没有完成呢?”林文溪冷冷地问。   “那么,我们会代劳!并且——赵渊也会留下一只耳朵,作为背叛的惩罚,赵渊会被墨世永久除名!”刀疤脸阴险地笑着:“要做我们老大的人,要是连一只耳朵都下不了手,兄弟们可不能服气!”   “哦?我居然能活着出去。”林文溪微微一笑:“看来,是有人对我手下留情了。”   “对呀,你到底是个什么来头呢?居然上面要对你手下留情?照理说,弄死你实在是易如反掌哪!”刀疤脸扬声大笑。   “到底,陈婉馨也有怕的人呢!陈婉馨既然怕我背后的人,你们要是对我做了什么,就不怕被她当成炮灰吗?要不要好好考虑考虑?我背后的人,可以对你们按立功处理,说不定没多久,就能各回各家,各找各妈了呢。”林文溪又是微微一笑。   “你说的陈婉馨,没听说过!不过,小子!你口才不错,不过嫩了点。进了墨世,谁还有家,谁还有妈?就算哥们些真想不通,跟你去了,再出来,就是死人了,你懂么?”有人阴沉地笑着。   林文溪不由得心中一凛,沉默地看着赵渊。   赵渊手中的匕首,一直在不住地颤抖。   “赵渊不会对我动手的,你们谁,手干净点的,过来拿我耳朵吧!”林文溪沉声说。   “赵渊舍不得舍得他的耳朵还是一码事呢,你猴急什么?废话这么多,赵渊,赶紧地吧,完事了兄弟们等着你一起去拜把子,上你的香!”刀疤脸逼近赵渊。   “你们又急什么?眼前这人,是我大学同学,砍了耳朵,那我这大学,是读还是不读了?”赵渊笑着说。   “呸!铁心一横进墨世,哪管身前生后事?这是咱们进墨世的铁血誓言,你既然真地拜了山,哪里在那所破大学呆的下去?别忘了,赵渊,你,可是有求于墨世的,墨世不仅要给你的是钱,还有你家里人的血债!这事不做,莫非你进墨世是为了当探子?墨世的探子没有一个有好下场!”刀疤脸阴测测地说。   赵渊一拳头直掏那刀疤脸的心窝,这一拳几乎使了赵渊十成气力,刀疤脸冷不防,几乎被打得呕血,半跪在地上,仰躺在一边的沙袋里:“赵渊,你难道真地……!”   “作为你们的老大,我先给你长个记性,老大不太乐意听见小弟太过叽歪,老大更不喜小弟提家里的事,给老子放秀气点!清楚了没!”赵渊厉声呵斥,眉目生寒,一众打手早听说过赵渊的身手,哪里还敢辩驳,不由得诺诺点头。   赵渊手拿着匕首,缓缓靠近林文溪。   “赵渊!”林文溪忍不住缓缓后退,却被两人死死地按住了。   赵渊已经走到林文溪的身前。   “赵渊!”林文溪不住地摇头,泪水簌簌而下:“赵渊,我的血,绝不能成为送你上不归路的祭酒!你要是真做了,我立刻死在你面前血祭你的父亲,血祭我的赵伯伯!”   “对不住了!”赵渊冷冷地说。   “赵渊,你……你不会的,对不对?”林文溪失声叫了出来匕首的寒光已然举起,在空中划下一道弧线,林文溪痛苦地闭上眼睛,泪水不期而至。赵渊,从此萧郎——是路人!   “赵渊!”一声凄厉的吼叫从后面传来,匕首停在半空。 第152章 (也算是解脱了)孤胆张东闯龙潭   众人回头,却见一男子提着一根铁棒,蹂身上前,几乎以排山倒海之势,猛扑上前,直逼赵渊而来。   赵渊竟然没挡住,被直直地扫了出去。   来人单手护住林文溪,突然拔出手枪,阴沉地对着众人怒斥:“谁敢上前?”   黑洞洞的枪口下,有人惊呼一声:“天字档的张东!”   护住林文溪的男子,正是张东。彼时他也在A城办事,只不过原本给赵渊的任务,逼问档案,交给了张东完成,而张东,已然顺利完成任务,却忽地接到一个陌生女子的电话:“林文溪有难,地址XXXX”便迅速挂了。   张东从仓库后面翻窗而入,十几个人都在听着赵渊说话,并未留神后面跑进来这么个天字档的煞神。   赵渊方才一时没看清来人,自是故意不隔开棒子,被打出去,听得人这般一说,不由得气血直冲脑门,冲起来挥舞着匕首直奔张东而来。   “赵渊!”张东一声怒吼,枪口直对着赵渊:“你我的事,以后自然会再算!”接着斜眼向赵渊示意林文溪。   赵渊顿时清醒过来,他明白张东的意思,自己的确是冲昏了头脑,如今,先救林文溪的性命才是最重要的事。   “谁有钥匙,不交出来,我先要了你们老大的命!把刀放下!”张东把枪口直抵住赵渊的额头。赵渊愤怒地看着他,张东离自己这么近,自己可以一闪身,一刀命中张东的要害,父亲的大仇,算是得报!可如此,文溪……   赵渊选择了放弃,他将匕首扔在地上。   很快,有人将钥匙交了出来。赵渊方才已经动刀子,等于是要完成墨世的任务,已然确信无疑是这帮人的老大了。   大门被打开,立时,另一把抢抵住张东的额头。   “文溪,跑!”张东低呼一声。   “张东!是谁让你杀赵伯伯,你说!”林文溪大声喊。   “他不是我杀的。”张东低沉地说:“快跑!”   林文溪微微诧异,当下亦不能考虑太多,回头看了赵渊一眼,泪水再也无法抑制,奔涌出来,匆匆跑向拐角处。   “张东,你要保的人已经跑了,跟我领罪去吧。”来人面目祥和,似笑非笑。   “张老板!”赵渊惊呼出声。来人正是墨世之都的掌柜,平素给自己颁任务的人。   张东却是纹丝不动。   “行了,林文溪再怎样,也应该走远了。”张老板抬头看了看表:“咱们一起放下枪,指着自家兄弟,不太好吧。”   两人一齐放下枪,对视而笑,走向远处的夜色中。   赵渊奔出去对着张东的背景大声呼喊:“张东,不是你,那是谁!!!”   如果不是张东,又会是谁?不是张东,那就有可能不是墨世派人做的,不是墨世,那么自己这么长时间的一番苦心,岂不是白费?赵渊一时茫然地望着两人远去的背影,锤着门,说不出话来。   张老板递给张东一支烟:“兄弟,你这一句话,一石三鸟,也太高了吧。”   “过奖。”张东拿烟点火,深深地吐出一口雾气。   “只说不是你干的,就没出卖墨世,你爸妈,还是安全无恙。然后,赵渊会认为杀他老爹的另有其人,他加入墨世去调查,就没有意义了。接着,林文溪肯定会相信你,他也许也会转移目标,至少短期应该不再和墨世为难……他暂时,能保住安全。”张老板微微笑着:“你要保护的人这么多,你做得过来么?你不为你自己考虑?”   “你知道的太多了,张老板。难道不先问问,我是怎么知道这里的吗?”张东冷冷地笑着。   “给你通风报信的人,我清楚得很,不过,墨爷也不能对她怎样。”张老板显得十分放心。   “那就好。”   “你觉得,这次回去你会受什么处罚呢?”张老板的语气,显得极为真诚。   “了不起,一死,也算是解脱了。”张东笑着说。   “死有什么可怕的。”张老板叹息一声:“墨爷,不是那么好糊弄的人,你悠着点吧。我职责在身,必须将功赎罪,只能得罪了。”   “没什么。”张东扔掉烟头:“再给我一根,憋坏了。”   弘轩终是联系上林文溪,急匆匆地赶来,将他接回去,一路上林文溪却什么话也不说,只是默默地流着眼泪。   他真地对我动手了……   为了墨世,他真地对我动手了……   如果不是张东……又是谁……   赵渊那般的笑容,温和的眸子,好久好久,没有再看见。   直过了许久,林文溪方将那天的事一一向弘轩说明,只是编了一个赵渊预备自己切掉耳朵,张东便现身出来救他的的谎言。   “只凭张东一面之词,不足取信。所有的证据都指向他,除非拿到证据。”弘轩说:“陈婉馨,向你出手,并且,还要割掉你的耳朵?”   林文溪咬着牙点点头。   “我会和你爸爸郑重说明的。另外,对于陈婉馨,你打算怎么办?”   “没什么想法,就这样吧。”林文溪忽然笑了笑,说:“冤冤相报何时了嘛。”   弘轩不意林文溪说出这番灰心丧气的话,正欲再问,已经抵达学校,林文溪下车便走了。弘轩挥挥手,派了几个人跟着林文溪。   “这几天,不要再出校门,等我通知。”弘轩一脚油门,车开的老远。   他一定是对我失望透顶吧,赵渊默默想着。   赵渊拿起匕首靠近林文溪时,心下默默计算着,林文溪背距大门四米远,大门已经上锁,钥匙,在右边那人的手里。林文溪左右两边的人,出其不意,应该好对付,除掉他们,把林文溪推向门口,打开锁,十五秒时间。横在地上的,斜躺着的,暂时不会那么快冲过来,那几个站着的,我足足应该可以扛半分钟。   至于剩下的什么,自己会不会被乱刀砍死,被强迫割下耳朵,赵渊当时已然不在意了。他知道,林文溪算是自己的劫,墨世给的条件,如此简单,对谁,他都自问能下得了手,只是面对林文溪,赵渊发觉自己半分胜算都没有。   只是陈婉馨!   赵渊在A城,徘徊了整整一夜,清晨,才搭乘回去的车。   昨夜赵渊彻夜未归,电话也不接,看样子,是对文溪下手了?清晨,陈婉馨边给自己倒茶,边想着那天进门看见赵渊的神情,分明是那般地温和,专注,那林文溪更是含情脉脉,一堆眼珠子简直要渗出水来。   她轻轻打开杯盖,按赵渊的心性,想必这几巴掌是落不下去的吧,这样,赵渊的任务可算是失败了,墨世恐怕会对赵渊更为失望。如果赵渊真地能打林文溪,按林文溪的心性,一定不会还罗里吧嗦地指证自己,早该失望地哭着鼻子跑远了,而赵渊对林文溪内疚之下,下次墨世的任务,不晓得又会怎样呢?   陈婉馨甚至有些沾沾自喜,门开了,赵渊铁青着脸回来,陈婉馨微微笑着,婀娜地站起身。 第153章 (泪,落在我血里)郑凯纵吻别顾曦   一个响亮的耳光,扇在陈婉馨的脸上。   “毒妇!”赵渊犹自不解恨,反手又是一巴掌,陈婉馨那嫩白的两颊立即浮现两个清晰的巴掌印。   “渊,你说清楚!”陈婉馨伏在茶几上喘着气,头发却被赵渊狠狠扯起来。   “陷害林文溪,把他骗过去,伙同墨世,出这么狠辣的手段!陈婉馨,我当以为你还对同学之情,存了一丝良善!”赵渊怒喝不止,猛然将陈婉馨推往墙壁,转身怒气冲冲地摔门而去。   赵渊奔往纪夫大学的路上,陈婉馨的短信来了。   “我承认!我是骗了文溪去A城,我当时让张老板给你的任务,是给文溪几个耳光!你不信,去和张老板当面对质!我知道你不忍下手,我只是想你完不成这个任务,让墨世更加轻视你!赵渊,我陈婉馨做过的事,从来不会不认账!”   赵渊将短信删除,发足奔跑,前往纪夫大学。   林文溪不在寝室。   “文溪呢?”赵渊急切地问。   “车站送顾曦去了,已经在寝室哭过一场。”王襄不满地说:“话说,赵渊,你昨晚去哪里了?我和阿凯追着林文溪的车,路上碰见车祸,差点没命!”   “什么情况?”赵渊坐在林文溪的床铺,默默地看着桌面的一对雕像,千般往事涌上心头。   王襄将昨夜的车祸大致说了。如果不是意外,那便是墨世的人,而陈婉馨,是没有任何理由对王襄和郑凯下这般重手。赵渊双手枕着脑袋,躺在林文溪的床上,把头埋进他的枕头里,深深地呼吸着,他的身上,就是这般淡雅的味道,不是香味,更不是汗酸味,酒只是文溪的,特别的味道。有好久,没有闻见了,有好久,没见到他的微笑了。赵渊探手轻轻一模,那枕巾上的,一片潮湿……   赵渊的眼中,泛起了酸意。   昨夜林文溪回到寝室,郑凯和王襄才从医务室包扎回来不久,林文溪知道郑凯和王襄发生的事,看着郑凯脸上,脖子上涂抹着的红药水,胳膊上贴的很大一块绷带,心中因顾曦对他生下的厌恶,忽尔退却不少,一想起顾曦,又忍不住叹息一声。这郑凯,如果把对自己这般的兄弟心肠分一半对了顾曦,顾曦也不至如此!   林文溪无意再重复昨晚的事,只略提了赵渊无事,自己无碍,便觉困意连绵。   一小时前,林文溪在晨光中醒转,鼻子似乎还是酸涩着的,眼睛亦有些黏糊,他摸了摸枕边,心中暗骂没出息,却忽然看见一个陌生人坐在自己床上,似笑非笑地看着自己。   头发被染成了金黄色,像一团金黄色粘稠的颜料,颜料下,长眉如笔刷深入其间。眉刷下是一双透亮得异常的眸子,眸子中闪着橙色的柔光,似聊斋中的狐狸精怪,他双唇涂红,轻轻抿着,浮着一抹似看尽世事的冷笑,两只耳铛明晃晃地在耳垂下荡悠出无尽的寂寞。   那人伸出五只苍白的手指,指上抹了鲜亮血红的指甲,轻轻伸向林文溪。   “顾——曦——”林文溪惊讶得合不拢嘴。与此同时,郑凯和王襄亦翻身起床。   “喂,昨晚你就不在医院里,又不肯见我们,感情又去cos啦?”王襄嘴快地问。   “你们出去,我和文溪单独说会儿话。”顾曦冷冷地说。   王襄一迭声收拾好,跑出门。郑凯稍微收拾片刻,望了望林文溪,直至林文溪冲他点点头,他才出门。   “为什么你变成这幅样子?”林文溪痛心地问。   “这本来,就是我呀。”顾曦淡淡地说。   “怎么会?你……干嘛男扮女装,去哪里cosplay了吗?扮的谁呀,我怎么认不出来?”林文溪有些傻笑地问。   “我从不扮演谁,我只扮演我自己,我顾曦,如果连你都不接受,那也罢了。”顾曦依旧保持着微笑。   “不,我不是这个意思,但是你这本性一出,我以为我走进聊斋了。”林文溪仍是有些难相信。   “噢,那聊斋这个可爱的小狐狸精,是来和你这个书生告别的!”顾曦笑着说。   “什么?别,我在想办法了,你那个开除的破玩意儿,我可以帮忙的!”林文溪拉住顾曦的胳膊。   “谢谢。”顾曦浅浅一笑:“不送送我么?”   “不……”林文溪喊出声来。   顾曦却自己走了出去。   两人一前一后走出寝室。林文溪觉得走廊里同学的目光就像电灯泡一样,当着眼睛照着,刺眼而眩目,他几乎本能地挽着顾曦的肩膀,将他的脑袋靠近自己的胸前,不让更多如炙烤般的目光,再落在他这样脆弱的皮肤上——他的皮肤几乎已经透明了呀,透明得能看得见里面的血液流动,能看得到那颗心脏在不住地颤抖。   林文溪要送顾曦去小树林里坐一坐,顾曦执意不肯,他昂着头迎接着每一个人投来的怪异目光,走在学校的南北主干道道中。   林文溪搂住顾曦说:“我们的面具都是天生长出来的,撕掉它就是活活撕掉一层皮,这是有怎样的痛苦和决心才致如此?”   顾曦仿佛被什么击中了,身体剧烈颤抖起来,他快速蹲在路边一块石头上,眼泪簌簌落下,滴落在石缝中。   “文溪,有话说得好,人死如灯灭,我却觉得,这心死,更如灯灭呀。”顾曦笑着说。   紧紧拥抱着他,身边响起了摄像头闪动的声音,林文溪抓起一块石头朝声音起处扔过去。   “我靠,想砸死人吗?你能砸死几个?我们都看见了!”有人在不远处愤怒地呼喊。   那学生是校报记者,偶然路过,出于职业习惯,就将林文溪深深搂着顾曦的这一幕拍下,自然,他认识林文溪。他曾听说林文溪性子温和,不愠不火,不是个惹是生非的,所以对于偷拍行为,他觉得似乎也不会被计较。却不知道林文溪一句话不说,随手就是一个石头,看似漫不经心,却准确无误地砸中自己的手,手机差点摔地上。   他有些愤怒,他认为自己并无恶意,于是满含着被袭击之后的恶心怒斥林文溪,让他更愤怒的是,林文溪一直抱着那个男孩子,温柔地抱着,安静地抱着,仿佛压根世界就不存在这个旁观者。   都说对敌人最大的惩罚莫过于彻底的无视,林文溪就像一座傲视着天边的冰山,冰冷而肃穆着,连眼角的余光都不肯赏给他一点。他被这样的行为激怒了,他想起林文溪的身份,更觉得自己被这样对待,是因为身份的差别,他被激怒了,连声喊着:“杀人啦!”   这一喊就要紧了,很多人朝这边围观过来,林文溪陡然感受到众人目光的压力,他还是抱着顾曦,不为所动。   顾曦干着嗓子笑着:“我以为自己失去了一切,如今才知道我失去的,只是自己目光所及中的风景,却不曾知道原来陪同自己看风景的人,原也是一道不可或缺的美丽。”   顾曦想从林文溪怀里挣扎离开,林文溪的气力越来越大,他挣扎不动。   “好了好了,越是别人看着,你越要犟着做给别人看。”顾曦笑着说。   “你看,我要横眉冷对千夫指,别示弱。”林文溪轻声说。   顾曦始终有些担心林文溪,他是要离开的人,但林文溪却始终要在这里度过剩下的两年多,顾曦他不惧荒诞地当众去亲吻教导主任,却万万不想影响林文溪。如此两个人你要强抱着,我欲推不就,反而看着像林文溪要强行欺负顾曦。   被砸中的同学又觉得自己是在被深深地挑衅着,现下也许是可以当成头条新闻图片,提前曝光在大庭广众之下,更让他觉得自己的劳动成果被无情剽窃,他举着石头,试图砸回林文溪。他不敢伤人,但是起码要将林文溪的小脚丫子砸一下。   一只大手紧紧抓住他的手腕,很快他觉得手力瘫软,手指松开,石头掉了下来。   林文溪听见石块掉落声,朝那边瞥了一眼,只见那人一声不吭地被郑凯扔了出去,就差没有“嗖”的一声,配音了。   “看什么看,拳头好看不?”郑凯左右呵斥,很快围观的人讪讪散开,只是人群中有人嘀咕着:“这剧有几个主角啊?”   人群散去,林文溪放开顾曦,如释重负地吁了一口气,冲郑凯粲然一笑。   林文溪陪着顾曦绕遍整个校园,又送他到长途客站,顾曦没料想林文溪竟要将自己一路送到市区边最边缘的那个火车站。   两人在长途客车上红着眼睛一直哭着,哭完,两人天南地北地聊,就算停下来沉默,彼此相望的眼神里,也有说不完的话。   “你说,咱们俩为什么不能在一起。”顾曦抱着林文溪胳膊问。   “你爱我吗?”林文溪问。   顾曦沉默,继而笑着说:“爱啊,有爱,敬爱。”   离别就像明天,再怎样不希望,它会在清晨醒来睁眼时,或者一缕阳光入室时到来。   该走的,都会走了。   那时候,火车站还有站台票,他过去帮顾曦安顿行李,大行李箱着实沉,顾曦和林文溪一起托起行李箱,顾曦的身高不够,林文溪又无法一人勉力完成。   一双大手,伸过来,继而,是郑凯沉默的面庞。   林文溪不由得微微一愣,他竟是一路从纪夫大学跟到了客站,又从客站坐了将近两个小时的车,来到这座边缘火车站?   “顾曦……不管你去哪里,好好照顾自己,对不起,这些年,总是你照顾我,关心我的一切,我除了偶尔帮你打一场架,做点力气活,就半分作用也没了。那天晚上……我……”   “别说了。”顾曦的泪水瞬时溢满双眼。   “顾曦,你在医院的时候,我说了,你想要我怎样就怎样,你提了要求,说要我亲吻你。对吗?”郑凯十分镇定地说。   林文溪感觉顾曦搭在自己胳膊上的手指,遽然一紧。   “顾曦,如果我说,我这次是真心诚意地愿意了,你会不会嫌弃我,我很脏?”郑凯问。   “郑凯!你疯了!”林文溪忍不住问。   “顾曦,我这人不会说话,你是知道的。我没办法和你在一起,我理解不了你的感情……可是,我现在至少能信,他们是存在的,不可否认地存在的……我从小到大,都没有任何玩伴,我所有觉得温柔的地方……都是有你在身边的日子。这八年来,你对我的一切,什么都不能报答,我不知道该怎么表达我的感觉,但是我想真心实意地,好好地亲亲你,抱抱你,真心实意地祝你一切平安,祝你一切都好,顾曦……你愿意吗?我这辈子,可能只会亲吻……你这样一个男生……”郑凯十分艰难而吞吐地说着。   顾曦捂着脸,眼中泪花晶莹剔透,滚滚而落,似断线的珍珠,旖旎着那八年陪伴着的时光。   顾曦终是哇啦地哭出声来,猛然投入郑凯的怀抱。   那两瓣唇,不因着爱情,紧紧接触在一起。就在这一瞬,他觉得世间的风雨全然停止了,整整八年,他沉浮在一片苦海中,甚至险些溺毙自己,终是看见风平浪静的港湾。   这八年来的一切,都心满意足了。   林文溪早已是泪如雨下,扶着座椅,仰望着车厢顶端。   意料之中,没有掌声,意料之中,只有鄙夷的围观,可是顾曦那绽放出的笑容,成了林文溪此生再未遇见过的美景。   郑凯的眼泪,落入顾曦的眼里。   “凯哥……别哭……我这辈子都没见到你哭,不能因为我……不能……我早就不怪你了……”顾曦哑着嗓子说,郑凯的眼泪却已经干了。   “没……没哭。”郑凯别过头去否认。   “凯哥,就一滴,已经落在我的血里。我会记得,有你这么一个真正怜惜过我,爱过我的好哥哥。”   我所有觉得温柔的日子,都是你在身边。   顾曦微微一笑,上苍,待自己不薄的。   车子启动了。   火车缓慢行驶,继而提速,飞速朝前奔驰起来,林文溪跟着跑了几步,他似乎看见顾曦趴在车窗很不舍地招手,似乎能闻到顾曦身上一股恬淡的清香。   火车站里播放着的老歌突然响起。 “你的心情,现在好吗?你的脸上,还有那微笑吗?人生自古,就有许多愁和苦,请你多一点快乐,洒脱一些过得好。”   老歌演唱时特有的嗓音和浓郁的情感袭上林文溪的心头,他转身,列车向北疾驰而去。   “我要去更远的北方,在那里有着彻骨的寒冷,这样,我能保持脑袋的永远清醒,也许这心底,不会再经常冷得我心力交瘁。”   林文溪知道,就算北方再怎样寒冷,顾曦都会过得温暖如春。   “郑凯,谢谢你,这么仁慈。”林文溪笑着抹着泪。   “你可不要告诉别人。”郑凯尚还有些不好意思。   “谁说你不会浪漫呀,谁说你不会说话呀,你这人,浪漫起来——所有温柔的日子,都是因为有你在身边,你可知道,我小时候所有温柔的日子,也是因为有你在身边。”林文溪笑着说。   “文溪,我想了很久,还是和你坦白吧。”郑凯说。 第154章 (爱,没有性别) 紫云琴深觅知音   林文溪听郑凯说完,觉得血液中的冰,碎了。   为什么从前问他是不是方方,他都不承认?从一开始,他就不打算承认,是么?   他装作若无其事地看着郑凯:“没事啊,他这不是为我考虑,帮我找个保镖么?”   “你知道这些了,以后是不是不要我当保镖了。”郑凯问。   “我希望,你好好保护你的女人陈婉馨。不过……”林文溪忽然有些说不下去。告诉了郑凯,又能怎样呢?   他一直知道陈婉馨是个怎样的人,却奋不顾身地爱上了。面对陈婉馨两次和赵渊在一起,郑凯对赵渊没有丝毫怨言,默默地守护陈婉馨,公平竞争。   张安安曾经说过,陈婉馨时常抱怨郑凯就像个金刚钻一样,盖因陈婉馨每每央求郑凯去帮忙做一些小心眼的事,郑凯便一根筋地拒绝,既不会像赵渊一般表面答应,随后中间斡旋,达到个两全其美的效果,更不会像王襄一样,诸事常常不假思索,便帮助于人。而其中,陈婉馨便曾经让郑凯对付过自己,无奈碰壁而归。   郑凯,像是一个守护神,愿意去保护任何人,而总不顾自己的安危。就像明明很长一段时间,对自己的不干不脆都不忿于心,甚至甚少交流,却在被袭击时,挺身而出,独自面对棍棒刀枪。   他是个正直耿直固执鲁莽又大男子主义的,是充满正义感的男人中的男人。   林文溪给郑凯套了一身的光环,放下心中的念头,也许,现在自己任何一番对陈婉馨的公正评价,于郑凯而言,都是诋毁吧。   林文溪更希望,他日终有和陈婉馨决战时,那时的郑凯,不要以血肉之躯,站在战场的中间。   两人早已饿得前胸贴后背,在外面吃了饭,说了好一会话,才缓缓回到纪夫大学。   林文溪坐在床铺上,感觉床铺依旧温热,忽觉不对,问王襄:“谁呆在我床上了。”   “老相好,赵渊呗,不吃不喝,看着太阳从窗户下面咕咚,掉下去,接了个电话就跑了。”   四小时前,林子伟约见陈天骄,谁也不知他们谈了什么,总之,不欢而散。   三小时前,陈婉馨在墨谦的办公室大闹一顿,墨谦只留下一句话,你调开赵渊,我会让林文溪给你一个交代。   两小时前,陈婉馨被告知,当即回家,等待安排出国留学事宜。   一小时前,陈婉馨决定,将墨谦的一切,都如实向赵渊坦白,陈婉馨绝不敢透出她父母之事,但是她至少希望,墨谦不会再害到赵渊。   半小时前,王襄拨通陈婉馨的电话。   “你既然没了利用价值,以后就不要再自取其辱。”陈婉馨冷冷地说。   “为什么你会知道文溪去了?”王襄问。   “你要是直接和我讲,林文溪去了,我反倒会怀疑,你说什么文溪去上自习?凭我对林文溪的了解,他就算不去那里,要不就是把赵渊的电话打烂,要不就是回家请救兵,怎么可能去上自习?而且,王襄,你接近我,无非就是为了让我给你安排和郑凯接触的机会,现下,郑凯认了林文溪做弟弟,天天形影不离,你投诚林文溪,自然是最好的选择,你以为我还会相信你?你不值得我对付,你那点烂事,我没兴趣去研究,也没兴趣去说给现在已经要参加决赛的安安,影响她的心情,最好,你给乖一点儿!”   五分钟前,赵渊接到陈婉馨的电话,说知道杀害他父亲的真凶,要他出来见面。   四分钟前,赵渊回望了一眼宿舍,匆匆离去。   我走时,你便来,我来时,你就走,这一切,是否是注定?你又想说什么呢?有些事情,多说也无益吧。   林文溪默默地走向紫云琴行,每及此时,那里是他最后的寄托。   无论林文溪的情绪如何,云澈和朱紫萍亦不再过问,夫妻两人都习惯了林文溪的沉默。当林文溪想说一些事时,自然会据实以告,这对夫妻,会认真倾听而不发表任何评论,就像林文溪听琴,弹琴,彼此只是会心一笑,除了琴技上的交流,音符究竟是来自天空白云,还是来自草原峡谷,亦凭各人所解而已。   林文溪在这里,总是轻松自如的。   林文溪转过学校的三号门,发现3个人十分忠诚地跟在后面,那是弘轩留下的跟班儿。林文溪二话不说,走入学校附近的一个奶茶吧。这里前后门都做生意,前门对大街,后门对校内,按学校的作息时间,由保安盯着每天晚上按时关门,现下奶茶店生意正火爆,林文溪的身影很快消失在人群中,不一会,又从学校出来,快步走入二号门,远远地望着那边,那几个跟班还忠心耿耿地守在奶茶店外面。   紫云琴行。   林文溪弹奏的,是《相思》,不一会,成了《风居住的街道》,又改成《长亭送别》,再一会,成了《欢乐颂》,《出埃及记》,甚至《梦中的婚礼》亦弹奏出来。   “文溪,你唯独没有弹《彩云追月》。”朱紫萍笑着说。   林文溪淡淡一笑,走至窗边,忽地发现琴行和平时有些不大一样,很多物事似是收了起来。   云澈和朱紫萍笑着说,他们要去度蜜月了。   林文溪以为,这是最好不过的事,最近发生了太多太多,只有从云澈和朱紫萍身上,他似乎才能看得到某些事情的希望。可当他问那两夫妻,此行何时是归期,云澈却告诉他,是永久。   “我和紫萍的每一天,都是度蜜月。”云澈说。   他们要远行了,浪漫幸福的一对,总是对生活充满憧憬和渴望。   云澈要带着朱紫萍去环游世界,他们想去抵达这世界的任何未知之处,让所有的地方,都留下他们的足迹,也留下他们的琴声。也许是额济纳胡杨林,也许是内蒙古大草原,也许是哈尔滨的冰天雪地中,甚至是珠峰之巅,撒哈拉沙漠,亚马逊丛林。也许某一天累了,就会寻着一个面朝大海的地方,弹指间,用琴声奏出他们自己的春暖花开。   林文溪静静听着云澈诉说他们美好而未知的未来,激动得几乎要落下泪来,他似乎感受到顾曦紧紧握着自己的手。   电话响了,林文溪一见来电,直接摁掉,关机。   “我……也想去。”林文溪不知是对谁说。   “等你们找到你心仪的一辈子,你们也可以,说不定,我们哪一天在贝加尔湖畔风尘相遇,不然就是在鼓浪屿的某一处书店里抬头相见呢。”朱紫萍莞尔一笑。   “一辈子,一辈子没过完,怎么会知道谁和谁是一辈子?”林文溪忽然说。   朱紫萍有些担忧地看着林文溪,她不知道为什么他小小年纪竟说出这般心境苍凉的话来。   “也许,也许某一天我也会一个人去远行吧,世界这么大,或许天涯海角,埋骨他乡,才是我最终的归宿。”林文溪又说。   “不要一个人去,你看见的每一处风景,都会想着身边是某个人,你坐过的每个缆车,都会想着身边的空位里,坐着那个她,一个人,会越走越孤单。”云澈轻轻抚摸着林文溪的脑袋。朱紫萍闻言,有些心疼地倚靠着云澈。   “要是,我把这束花送给一个男生呢?”林文溪指着被用来做成干花的花束,那是婚礼时朱紫萍特地送给他作为祝福的。   朱紫萍和云澈面面相觑,她笑着说:“其实,你和我说过那么多事情,我多少已经感受到了。我相信,音乐是无国界的,那么爱情,也是一样呀。”   “无国界……”林文溪呢喃着。   “就像你刚好触碰到某个灵感,你会写下一串音符一样,这个灵感,可能是来自伊拉克,可能来自苏格兰的草场,来自柴可夫斯基,贝多芬……还可能来自郑凯。”朱紫萍说着,自己先笑出来。   “音乐的灵感,恰好碰上这世界的一切,不就像爱情,恰好遇见那个人?这世界上的一切,可能是山水,可能是鸟兽,而你遇见的那个人,可能是姑娘,也可能是男子。”朱紫萍娓娓道来。   云澈亦含笑点头:“爱情本身没有对错或者善恶,只是基于爱情而衍生的事情,才能分是非,对么?”   “那缘分呢?假如你本来可能和一个人有缘,但是忽然发现,所有的缘分都没了。”林文溪问。   “我相信一句话,缘由心生。你在意着,憧憬着,渴慕着,很多事情就会特别奇怪地巧合,偶遇,一切的一切,你都能记得清清楚楚。但是你悲观着,失望着,伤心着,很多事情好像就阴差阳错一般,怎么都凑不到一起。”朱紫萍笑道。   “就像你弹《风居住的街道》,心境悲伤的时候,街上人潮再怎么汹涌,亦像是空旷的长街,你永远只能看见风居住在那儿。当你心情开心的时候,便是两人终究白首不相离,一切看着黄昏日暮,倾听流年岁声,那时候,风就是穿过情人十指相扣的精灵,送别黄昏落日的序曲呀。”云澈轻轻拍了拍林文溪的肩膀。   林文溪点点头:“谢谢。”   “不必客气。我们以后每走过一个地方,都会去听人讲述不同的故事,我会把像你这样的人的故事,一一搜集,寄回紫云琴行,以后你记得随时来拿。”朱紫萍笑靥如花:“当我们听说有这样的白首偕老时,一定会把照片寄给你,谁说一辈子没过完,就不算一辈子呢,没有一对人,能在同一分一秒,走向生命的终点,你这么说来,那一辈子,只能永远是先走的那个人的一辈子,留下来的那个,剩余的时间,岂不是空对流年了?一辈子,是一种应许愿景,我希望,你和谁,也会有一辈子。”   林文溪听得心潮澎湃,听得一阵掌声自外传来,一男子笑吟吟地走进来。 第155章 (和张东说) 墨谦乘夜灌文溪   “云澈和紫萍的一番高见,让我这不惑之人,大为解惑呀!不好意思,听见清音动人,不忍打搅,听了一阵子墙壁。”墨谦大笑着说。   “墨叔叔,你怎么会?”林文溪问。   “我倒是这里的常客了,只不过从来没见过文溪小朋友呐!缘分!缘分!”墨谦笑着说。   “你们竟然认识?”朱紫萍开心地说:“谦叔常常是白天来,文溪喜欢晚上来,确实是错过很多次!”   “偶然相识,偶然结缘,才不枉刚才你们小夫妻的一番鞭辟入里的话呀!”墨谦显得极为高兴。   “谦叔对我们这晚辈的小店实在是多有照拂,我们实在无以为报。”云澈恭谨地说。   “云老板妙手回春,把我家那钢琴的音律调得准,又给修理保养,实在是妙得很呐!”墨谦挥了挥手。   “我看这俩小夫妻要打烊了,咱们既然这么有缘分,一起去坐一坐吧。”墨谦笑着向林文溪伸出手。   林文溪默默地点了点头。   五月初夏,城市的活力已经全然复苏。   繁华的大街尽展眼底。平和大街和滨江路交接的路口,左拐前行三分钟,就是上次唱歌的地方。   大厅里挤了很多男男女女排队等候晚上尽情挥霍白天没用完的精力,有一派西装笔挺,有蓝色绿色花格子T恤,也有短裙黑丝,恨天高式的高跟鞋,流光溢彩的闪银晚礼服。过那里,是楼盘招商的大型广告牌,广告牌后是新拆迁建好的一排排规模宏伟的现代楼房,鳞次栉比,直矗云端。楼盘旁边的地下停车场,络绎不绝排着车辆,果然是买车容易停车难。停车场如此受人欢迎,除了这附近一应大型超市和公众设备齐全之外,大概是因为边上有一家本地极具经典特色的酒楼,酒楼住宿饮食一体化,规模十分可观,四十多层的大厦,铝合金窗格整齐划一,淡淡的钴蓝色玻璃窗反射了天上的云彩,见证每一天的日出日落,云起云落。酒楼横竖立起巨大的招牌,上面的五彩霓虹灯,24小时不间断闪烁,让远近的行人稍一抬头,就能目光所及,成为远近商圈里标志性的建筑。   墨谦说的地点,便是这座标志性的建筑中。   晚风沉醉貂裘暖,不似人间。高脚杯里的红酒如心头血一般,喝下去,心脏跳动然加速,林文溪把酒临风,看尽城市奢华,灯火烂漫,他忽然问墨谦:“结婚的感觉,如何?”   “我?离了。”墨谦说。   “为什么?”林文溪问。   “钱钟书的《围城》想必你看过,尽在其中了。”墨谦笑着说,又问:“那么你呢?”   墨谦点燃一根古巴雪茄,烟雾在风里弥散,香味浮动在林文溪的鼻尖,他觉得很好闻,他也觉得墨谦抽雪茄的姿势,有种莫名的优雅。   “我家里人不时和我提一提我的发小,一个刚考上隔壁大学的小妹妹,可我到现在都没主动联系她。”   “那可就是你不对了,你大可以和她相处相处,如果她也觉得你们彼此不适合,你父母那边就没有理由说你了,强扭的瓜不甜嘛。”   “说的也是,你难道再就没有过中意的人吗?”   “有。”   “哦?是怎样的人?”林文溪很好奇,怎样的女孩子才能打得动这样一个男子的心。   “你。”墨谦重重吐了一口烟圈,十分认真地说。   林文溪笑着说:“能把笑话当成真话说,你们职场里的人真可怕。”   “要听理由吗?”   林文溪摇摇头。   墨谦忽然左手上下翻动,转眼间,掌心处握着一朵玫瑰花,递给林文溪。   林文溪没有接,只是瞪大眼睛,十分不相信。在电视里看见魔术表演,林文溪总认为凭自己的聪明,要是当面表演,自己怎么都能看得穿,却没想到墨谦竟然使得天衣无缝一般。   “你再来一次,我就接。”   林文溪睁大眼睛等着墨谦继续表演,试图拆穿他。墨谦伸出手,贴住林文溪的后背,又顺着他的后背朝他脖子下挪动。林文溪觉得脖子痒痒地,低下头一看,一朵开得绚烂的红玫瑰竟似乎突然眼前绽放一般。林文溪欣喜地接过,笑得合不拢嘴,一定要墨谦教他。   “要听理由吗?”墨谦又问,神情变得促狭起来,有些挑衅地看着林文溪。   林文溪只得点点头。   “你为了一个什么小雕像,明知道自己不会游泳,还傻乎乎地跳进水里,说明你重情。你腹有诗书,却才不外露,说明你内敛有修养。你碰见传单,总是忍不住接,就算不感兴趣,也不当面扔掉,说明你能将心比心。你出入任何场合,都表现得体,举止得当,控得住场面,说明你有气场。最后,你和我这样的人都能交往得起来,说明你有眼光。”墨谦一口气将林文溪夸得不认识自己了。   “要听我不喜欢你的理由吗?”林文溪歪着脑袋甜甜笑着。   “说。”墨谦有些诧异。   “油嘴滑舌,和我平时对你坦诚优雅的认知十分不符,说明你表里不一,而我,最怕表里不一的人。”林文溪依旧保持着笑容。   “有些人总爱把真心话当成假话,就像愚人节总有人把最真的告白,当成笑话。”墨谦说。   林文溪想起去年愚人节时,他收到舒小曼的纸条,说她喜欢自己,他只当是个玩笑,又想起不久前的周年庆,舒小曼央求的一分钟男友,便重重叹息一声。   “看来你想起什么,佐证了我说的话,对不对?”   “不对。”林文溪倔强地说。   “噢,那我补充最最后一条理由,我还喜欢你的倔强。”墨谦笑着递过红酒。   林文溪一饮而尽,剧烈咳嗽起来。   自己似乎还没有正儿八经地向赵渊表白过呢。私下和他说,从前的他,一定会说:“那么洗干净等着吧。”而后,林文溪每每洗干净了,却再没有和赵渊有过私下共枕之时。当众和他表白呢?那人会不会像郑凯说的:“我们在演校园喜剧?”   罢了,罢了,又想这些做什么。   “友情这回事,一个身子两颗心,爱情这回事,两个身子一颗心,如果不同心,算什么爱情,顶多只能算咱们这样,能相互问候一下对方的友情吧。”墨谦又递过一杯酒。   林文溪听了这话,不免痴了。   林文溪当夜醉得有些稀里糊涂,只记得墨谦扶着自己上了车。   墨谦看着车中沉沉而睡的林文溪,拿起电话:“和张东说,有人劫持林文溪。” 第156章 (没事了,文溪)张东文溪双中计   墨谦的车,行驶在闹市中,然而车上的司机,却是另一个陌生人,他一脸狞笑。   车子上的林文溪,很快像一滩烂泥一样被扶往一家酒店,过不久,一戴着鸭舌帽的男子,神色匆匆地走进酒店,刷了身份证,上面的名字,张守溪。这是张东为避免通缉,所新更换的身份。   纪夫大学的奶茶店,几名办事员焦急地等待了许久,不见林文溪出来,便走进去查看,才发觉这是个两头打通的店铺,大惊之下,一壁联系弘轩,一壁往林文溪的寝室寻人去。而林文溪的电话,却一直处于关机状态。   深夜,宾馆。   有人将只穿了一条内裤的林文溪放在厚绒棉被里。林文溪嘴里喊着笑意,沉醉着的模样,像极了被驯服的公主。   张东轻轻推了推这间房的门,似乎,门是虚掩着的!   张东从裤袋里搜出一把匕首,紧紧攥在手中,推门左右腾挪,并无任何动静。   宾馆,房间,张东进门就先帮林文溪穿好衣服,又将他的被子掖好,怕林文溪冷着,伸手紧紧贴在他的胳膊上,胸口上。不久,张东又去桌面,柜子,甚至墙壁四处摸索,直到确认没有任何摄像头的痕迹,才放下心来。   久久坐在床边,张东望着林文溪有些出神。   你这小子到底是怎么回事,怎么会让墨谦有机可乘?张东忍不住轻轻抚摸着林文溪的面颊,边想着。   “没事了,文溪,之前是我冤枉你了,对不起。”张东忽然有些忍不住,俯身亲吻着林文溪的额头,还是冰凉一片。张东爬上被窝,脱掉衣服,伸出粗壮的胳膊,从林文溪的肩膀环绕着,紧紧抱住,很久很久,直到这个身体不再冰凉,直到被窝已经十分温暖。张东才小心挪动身体,爬起来穿好衣服,林文溪忽然翻了个身,将被子打掉了一些。张东忍不住又坐在林文溪床边,帮他盖好被子。   “文溪,我们有多久没有好好地说过话了?一年了吧?”张东默默说着。   “那时候我真地是想把性命交在你的手上,让你了结我算了。可你怎么会愿意呢?我太虚伪了,是吧。你宁愿割伤自己,也要说我一辈子欠你的,是的,我是一辈子……欠你的。”张东握着林文溪的手,忽然就哭了出来。   “不要再任性了,不要再调皮,好好对自己。”张东呢喃着,亲吻着林文溪的手背。   不好,张东忽地感觉一阵阵地眩晕,忙提起神,四顾查看,终是无法支撑,重重跌倒在地。   林文溪似乎做了一个梦,竟然梦见许久不见的张东,梦见他似乎对自己说了很多话,很多话。   “墨爷,您这么一来,岂不是接触林文溪的事,前功尽弃了?”骆扬小心地问。   “骆扬,当初我为什么能一举干掉赵广立,你说说你的看法。”墨谦漫不经心地阅读着教育报刊,边问。   “兵贵神速。弘轩怕林文溪再度遇袭,调出重兵保护林文溪,一方面暴露了他实际的部署能力,一方面短时间没有精力再安排人去保护赵广立,墨爷您是将计就计,当夜直捣黄龙,杀了个措手不及!”骆扬竖起大拇指,啧啧称赞。   “那弘轩,真能调动正规军警部队,不可小觑呀。咱们可是一个正儿八经的部队都没有,全是靠着墨世经营,一个在明,一个在暗,各有利弊。能除掉赵广立,还真有些运气。”墨谦闭目思索。   “你现在知道我为什么着急要让林文溪身败名裂?”墨谦问。   “难道,林子伟那边快查出您了?”骆扬惊讶地问。   “对。你认为,林子伟的动作为什么会这么快?”墨谦微笑着问。   骆扬皱眉思索,想不出个所以然来。   “他们,开始用歪招了!”墨谦冷笑着说:“ 王家那回事,办的不够利索,我怀疑这王家,并不安分。A城那边又出了些纰漏。最近几个店面都出了大大小小的状况,我怀疑都是弘轩安排的人做的。他们刻意挑事情,为的就是顺藤摸瓜,这手段,和林子伟从前的古板政策,实在很不一样,我怀疑,是弘轩和林文溪一起整的。单看弘轩这么多年都老老实实,唯林子伟马首是瞻,就不可能自己单独行动,挑起这潭死水的,始于林文溪开始调查A城的事。”   “那咱们有几次机会都可以直接除掉姓林的那个小子!”骆扬说。   “他林家这根独苗要是没了,他林子伟和弘轩不得孤注一掷了?不说林子伟,只说他老婆黄夕雅,站在老爷面前,老爷就可以让她拿刀子捅死自己,你信不?林子伟要是发了狂,可以强行把老爷直接从单位里拽出来就地处决,你又信不?”墨谦面色凛然发寒:“除掉林子伟,也不能除掉林文溪!你以后别抱着这样的想法!”   “是……是……墨爷,可是,老爷和林子伟那个老婆……”骆扬小声地问。   “都是旧事。”墨谦说。墨谦更担心的,其实是弘轩。   张东被押送回来领罪时,反倒振振有词,说自己救了墨谦一命。   “林文溪是宁死也不肯受辱的人,要是赵渊真割了他的耳朵,他可能还能活命,要是让别人割了他的耳朵,他林文溪一定会当场自裁!林父林母到时候可能只会对付陈天骄,可那弘轩要是知道事情是你干的,你猜他会怎样?”张东笑着问。   “会怎样?”墨谦居然有些紧张。   “你让我跟踪调查弘轩有一年了。你只知道弘轩是林子伟的保镖,林文溪的干爹,却不知道弘轩是把林文溪当成亲生儿子的。弘轩只有一个女儿,家里特别想要个儿子,碍于计划生育和工作原因,他没有再生养。”   “从林文溪两岁时候开始,他陪那林文溪的时间比陪自己家人的时间还长。林父太忙,却不让林母溺爱林文溪,林文溪基本都是弘轩边训练着带大的,要不是他天生身体比较弱,恐怕弘轩再训练出来的,就是个特种兵了!可以说,弘轩对他比亲骨肉还亲,你害了林文溪,弘轩杀尽天下都要追杀你到底!他弘轩如果不是林子伟管着,就是个杀神,这点,不也是你当初最欣赏的么?”张东冷笑着。   “张东,有些话,你还是要经过大脑。”墨谦说。   “你捏了我爸妈的命,我也会想办法捏你,你平生只有一个弱点,我很清楚。你时刻想除掉我,我也很清楚,可惜如今陈天骄并不大乐意你这么对我吧。”张东嘿嘿一笑:“你是招了一头猛虎进墨世,不是病猫!”   “张东,我不会动林文溪,不过,我可以想办法,让他杀了你。不信,试一试?”墨谦哈哈一笑。 第157章 (天,要变色了)昔日重现辱上身   赵渊从陈婉馨口中知道墨谦和墨世的一切。   “我很早之前就想向你坦白,但是你曾经有父母,我现在也有父母,我怕墨谦会威胁到他们的安全!现下,我爸妈可能会安排我出国,他们也有可能先避一避风头,我担心,你再受墨谦的骗……”陈婉馨流着泪说。   赵渊心下,不是没有感动的,可他眼下更担心的,是林文溪的安全。墨谦接近林文溪,是出于什么目的!   电话惊魂般响起,郑凯说,林文溪不见了。   只有赵渊知道,林文溪平素的去处。   赵渊只简短地和陈婉馨说了一句:“一路顺风。”急匆匆地跑了。陈婉馨浅浅一笑,过了今晚,文溪还能属于你么?   赵渊第一个想到的,自然就是紫云琴行,云澈和朱紫萍十分诧异地告知,林文溪和墨谦一起走了。   天杀的!   继而联络林文溪的父母,继而报警,继而几乎是全城搜查。   是日,林文溪有些不清不楚地醒来,咯了一口酒气,看着这陌生的宾馆,浑身赤裸被剥光的衣服!   林文溪忙穿好一切,自己的手机安好地被放在桌面,起身去拿,觉得臀部中间的位置,火辣辣地疼。林文溪跌坐在床头,感受着那种细碎痛楚的折磨,忽地胃液翻涌,哇啦一声便吐了出来,房间中顿时一股令人作呕的隔夜酒精和消化液的味道扑鼻而来,林文溪吐得更厉害,直到喉头已然吐出胃酸。   僵直的手,打开手机,无数条短信蹦出来。   父母的,弘轩的,郑凯的,安安的,小曼的,王襄的,云澈的,紫萍的,赵渊的……   随后有无名短信,传来两张照片。   第一张,张东正在解开林文溪的衣服。   第二张,林文溪赤身裸体地趴在张东身上……   昨夜的梦,是真地?   林文溪的脑袋一片空白,不自觉地快速将照片删除了。   发生了什么?到底发生了什么?林文溪疯狂地拨打墨谦的电话,号码已然是空号。林文溪拨打那个发送彩信的号码,亦是空号!   随后,无名号码的短信,延迟发送过来:“天要变色了,要下大雨了,早点离开纪夫大学是你最好的选择。”   张东!   林文溪将手机狠狠地摔在床上,这次,你可是被逼的,不是被迫的?!!!   林文溪捂着额头,重重地摔倒在床上,思绪一片纷乱,有想哭的感觉,泪水却不肯弥漫。   良久,手机再度响起,赵渊的电话打了进来。这一时刻,同样有无数个电话拨进,赵渊的电话,第一个接入。   林文溪默默地摁掉电话,随后发送短信:“我没事,转告郑凯,我很快会回去。”   这些图片,已经发给了谁?他们要做什么?   “弘轩叔叔,带人过来一趟,要警察,要法医……不要紧,没有发生什么……”林文溪随后发送地址,关了手机,干呕着冲进洗手间。   洗手间里响起哗啦啦地流水声,和林文溪呕吐的呻吟。   林文溪平生第一次,用拳头砸着墙壁,直砸得鲜血迸流。   弘轩以最快的速度,在中午时过来了。   林文溪淡淡地说:“你们,带手套进来……找指纹……”   在弘轩的再三逼问下,林文溪只约略说了同墨谦喝酒的事,之后的事,并不能记得清楚,但是总觉得自己被人动过手脚。   此刻林文溪忽地清醒过来,有一瞬的冲动想请人去验自己那里,是否有精ye残留,顺便检测精ye的DNA。可他忽然想起,洗刷了那么多次,早已经……而且就算没有冲洗,林文溪亦再无任何勇气。   “去调监控。”弘轩沉声说。   “指纹有很多,看来这间房经常有客人居住。”那法医说。   “文溪,要比对谁的指纹。”弘轩问。   “墨谦……张……东……”林文溪说。   “墨谦的指纹,恐怕没办法获取,张东的有记档!昨晚到底发生了什么?!”弘轩暴怒起来:“满房的酒气!你喝的不少!你怎么又知道要比对张东的指纹!”   “屋内,好像有残留的某种气体,应该有催情作用。”法医又说。   “文溪呀!!你还不给我说实话!!”弘轩提着林文溪的衣领:“到底发生了什么?我要把他碎尸万段!”   “没事,弘轩叔叔,没事……”林文溪摇着头呢喃着,泪意涌上,扑入弘轩怀中,嚎啕大哭起来。   有人回报,昨夜的监控,少了一段,没有任何监控显示林文溪和谁一起进出的,只有一段监控,显示通缉在逃的嫌疑犯张东,推开门进来的视频,此后的监控,又不见了。   弘轩苦劝林文溪回家,林文溪只是不肯,林子伟的电话不接,黄夕雅的电话不接,到下午,反倒往寝室走。   “不要在派人跟着我了!都已经这样了,还能更坏吗?想弄死我,他们早就动手了!”林文溪冲弘轩大吼大叫。   弘轩换了几个人跟着林文溪,自己带剩下的人,二话不说,直奔非意公司而去。   “你们再跟着我,我报警了。”林文溪说。   那几个人纹丝不动。   “青天大白日,你们跟着我有什么用呢?昨晚你们那几个兄弟就被我甩脱了,今天还要我和你们捉迷藏?”林文溪强抑着心中的屈辱伤悲,勉强笑着说。   那几个人面面相觑一眼,纹丝不动。   “弘轩叔叔,去找一个很危险的人物,墨谦,你们听说过吧,他带那几个兵,够吗?昨晚他们就没能耐盯着我,带那帮废物过去够吗?你们要是真有本事,就应该去支援弘轩叔叔,那里才是你们大显威风的地方!如果他出了什么事,你们一个都逃不掉!”林文溪义正言辞地说,并抽出随身的便签,刷刷填上地址:“还不快去!”   几个人相互点点头,风一般地往路边等着揽客的计程车跑去。   再回到学校,林文溪恍如隔世。昨晚从这里出来,今天再从这里回去,而很多东西,好似从躯体里渐渐地剥离了。   寝室里无人,应还是在外寻找自己。   林文溪默默地趴在床上,他不想坐下,不想任何碰触,刺激到他想起昨晚发生的事情。   门窗毫无征兆地微微抖动起来,晾晒绳上挂着的舒小曼送的风铃,铃铃作响,窗外的风猛地灌了进来,继而整个床铺都在慢慢抖动,林文溪猛然站起身。   外面已经有人嘶吼:“地震了!” 第158章 (何必这里等死!)神勇男儿各救美   走廊外已经乱作一团,没有上课的同学争抢着跑下楼,比宿舍楼的撼动更加嘈杂。   林文溪默默地站在窗口,震动持续,他有些站不稳,书架已经跌落几本书下来。   林文溪笑了。   垮掉吧,整座楼,垮掉,该多好。   彼时,赵渊等一行人回到寝室楼下,忽地感觉寝室楼有些不对,好像在摇摆。   “我不是近视到这地步了吧?感觉这楼,成了哈尔的移动城堡呢。”王襄说。   “你别推我!”郑凯摁着王襄的脑袋。   直到听见楼上一片惊呼,几人乍然变色——地震了!   赵渊和郑凯忙组织下楼的人离远一些,并指挥他们去三号门附近,那里没有高层建筑。   “赵渊,你去哪里?”郑凯问,他见赵渊一个人往寝室楼冲过去了。   “别来,我去拿样东西。”赵渊边喊边说。   “你疯了!”郑凯追着赵渊跑过去,背后的王襄却跳上身,用手死死地勒住郑凯的脖子:“别他妈去送死!你去了能做什么?”   郑凯一个过肩摔,将王襄倒摔着,接着一脚把他踢到草坪中。   “婉馨住在附近,你该去找她才是!”王襄忽然大声喊出来,只见郑凯来了个急刹车,拐个弯,便往校外跑去了。   “好歹,婉馨住的地方……是别墅,楼层矮一些……”王襄兀自呢喃着,忽地想起昨晚张安安已经比赛夺冠,应酬之后,理当回到宿舍来了,急忙往女生寝室冲去。   赵渊本是去拿那两个雕像的,那是林文溪视若珍宝的东西。可是他本能有种不祥的预感,林文溪,他可能回来了!   一脚踹破寝室门,灰尘起间,他见到那个临窗站立的背影。   水桶水瓶滚得到处都是,晾衣绳上的衣服已然全然跌落,那风铃碎了一地的明晃,可林文溪在站在那里纹丝不动。   “文溪!”赵渊发了狂一般地扑上去,想把林文溪拖着往外拽。林文溪死死地拉住窗户,方才甫一听见赵渊的呼唤,他的泪水便情不自禁地流了下来,他甚至深深地痛恨自己,何以会如此脆弱。   林文溪狠狠咬着赵渊的胳膊,赵渊平静下来,微微皱眉,看着他,忽然笑着说:“一起死了,也好。”   “你不是,只想报仇么?”林文溪淡淡地问,话一落,泪继续流。   “不重要了。”赵渊轻轻揽住林文溪的腰:“不然,就这样死了吧。”   “赵渊,你走,你大仇没报,何必在这里等死!”林文溪忽然怒气冲冲。   赵渊寻了床被子,强行包裹住林文溪,林文溪尚未反应过来,赵渊大喝一声,剑眉倒竖:“你既然还在意着我,那咱们就一起活下去!”托起林文溪,直接从窗户跳了下去。   两人重重地跌落在外面的水泥地。   赵渊梗着脖子,没有伤到脑袋,但是他的背部直接硬着陆,两只胳膊肘此刻亦突然丧失了感觉。他觉得五脏肺腑都被狠狠地震了一下,喉头涌起一股酸甜,呛得他忍不住哇啦一下,呕出一口血。而林文溪被他抱在怀中,丝毫无损。   “走……离远点……”赵渊说。   林文溪闭上眼睛,朝天空一笑,将赵渊扶起,放在自己的背上,缓缓地从后面拐过去,震动,忽然停止了。   女寝419,张安安彼时累得还在午休,因着震动,一不小心从上铺跌下来,额角磕碰在桌角,鲜血直流,亦有些难以动弹。舒小曼和周楠楠慌慌张张地将她扶起,正往楼下走,只见王襄神兵天降一般地出现:“你们赶紧跟上,暂时别拿东西!咱们这里应该不可能发生地震,估计是哪个城市的地震波及到而已!”接着抱起张安安便往楼下跑。   几人匆忙抵达安全地带,舒小曼只是喊着:“文溪呢?文溪找到没?”   王襄默默地摇摇头:“好人有好运吧。”   张安安默默地坐在草坪,靠着一棵树,冷冷地说:“怎么,我现在瘦下来了,要出名了,你可就记得我了?”   王襄背过身去:“你就算胖,也是杨贵妃,我对不起你,但是和你没有关系。”说着便往男生寝室走去。   “安安,王襄想必是第一时间想到你,他都没想过在咱们楼上的那个小妖精!”舒小曼急切地说。   张安安瞪了她一眼,冷哼一声。   陈婉馨的住所。   陈婉馨是第一次经历地震,房间摇动时,她滑在地上,亦受了些伤,挣扎着正往外跑,案台上的观音像忽地跌落,砸中了光着的脚,她吃痛不已,随手拿了张小凳子,将观音像狠狠砸碎:“要不是我妈非得要你,你以为我会留你!我陈婉馨,不信神,不信佛!只信我自己!”说着,猛然冲向房门,抖索间,钥匙反复几次对不进孔,后来能插入孔了,竟因用力过度,啪嗒一声折断了!   陈婉馨拿起手机,手机竟是半格信号都没有。   “天要亡我?!不!”陈婉馨忽地生出了绝望的念头,平时若赵渊不回家,她总是将门从内反锁,她不知自己在害怕什么,总之,这样她会觉得很舒适。   勉强往窗户那边爬过去,三楼!小别墅统共三层,她和赵渊就住在顶楼,因着外面风景的确不错。   跳么……陈婉馨绝望地闭上眼睛。   “婉馨!婉馨在不在!”楼下的吼声,成了白夜中燃烧起的希望,陈婉馨勉强支撑站起身,从窗外招了招手。   “门坏了!”陈婉馨哭喊出来。   别墅外面的围墙,自是难不住郑凯,但是她不知道郑凯是如何从一楼顺着水管还是什么,一直攀援上来。郑凯二话不说,从床上寻了床被子:“裹紧自己!”接着一手揽住陈婉馨的腰身,跳了出去。   陈婉馨惊呼一声,见郑凯单手悬在三口窗户底的一个排水槽,纵身一跃,跳入二楼的阳台,那骨肉接地的啪嗒声,陈婉馨听得心惊肉跳。   郑凯接着搂着陈婉馨纵身跳上二楼阳台的围栏,左顾右盼一会,在阳台边沿便跑着加速,猛然往下扑过去,刚好落入别墅里的私人游泳池。   落水那一瞬,陈婉馨长长地舒了一口气,她忽然觉得,方才在空中时,郑凯的那个翻身,堪堪直比天神!   两人从水池湿淋淋地爬出来,陈婉馨劫后余生,软软地躺在郑凯怀中,嘴里呢喃着:“给我看看……”   “看什么?”郑凯微微一愣。   陈婉馨你将郑凯的上衣褪下,缓缓抚摸着他背后的那个刀疤,她忽然觉得,其实郑凯并不比赵渊差。可这念头转瞬即逝,她想起林文溪,想起拿个兵不血刃,无需争夺,便能轻而易举拿下赵渊的林文溪。   “谢谢……”陈婉馨忽然低下头,咬着牙:“对不起!”转身离去。 第159章 (你爱我吗?)泪眼问花花不语   那天的日子,被所有人铭记,那个阳光普照却刺不透乌云的刹那——西南大地震,震感之强,遍及全国数十几个省份。   灾情如同猛拳,不断轰击着每个同学似已麻木的内心,新闻里每一个被救出来的生命,都让人忍不住举杯庆祝,而每一次死亡人数的播放,让纪夫大学的学生忍不住三俩聚在一起默哀。   当天,学生会动起来了,慰问信雪片般飞向遥远陌生的城市,那些有亲属在灾区的同学被列为重点关照对象。小城的学校联合会,也组织了救援队前往支援,他们向所有大学发起了号召。   林文溪的电话响个不停,弘轩找遍了学校,看见了正在包扎的赵渊,也寻不到林文溪。林文溪彼时从窗户上看见弘轩带着人匆忙过来,便躲入了洗手间。   “文溪没回学校吗?”弘轩问。   赵渊沉默地摇摇头。   “你!跟我去找他!他能去的地方,都给我找遍!”弘轩拎起赵渊的衣领。   “病人还需要照CT,他有吐血症状,你们不能带他走。”一护士忙从旁赶来:“别添乱子!学校里受伤的学生还很多!”   “刚才有没有人陪这个人进来?”弘轩厉声问那护士。弘轩赶去非意服饰,那里已经人去楼空,冲下楼却看见那几个不争气的手下丢下林文溪自己跑来。一路赶回纪夫大学,又遇见地震,交通拥堵,弘轩十分晦气地带了人一路跑过来,早已憋了一肚子的滔天大火。   “我不知道,我只是听主治医生的,过来看他。”那护士被吓得不浅,小声地说。那护士自然是知道林文溪的,林文溪已经是医院里的常客,不是自己过来,就是陪着其他人,可弘轩这等阵势,直如地底下冒出来的黑面阎罗,护士哪里肯告知林文溪的去向。   弘轩在医院里又搜罗了一番,百般无果,将那三名哭丧着脸的部下一顿乱吼,急急忙忙又奔出去了。   不多时,弘轩又杀了个回马枪,再度闯入医院,赵渊已经被领去做CT了,他被几名护士要挟着报警,晦气地离去。   林文溪从窗户上望着弘轩的身影,淡淡一笑,儿子躲着不见,弘轩找自己时,林文溪中了数次招,如何还会重蹈覆辙。   “你为什么要躲着轩叔?”赵渊有些艰难地问:“他要抓你回家?”   林文溪默默地点顶头:“你少说话。”   “今晚,我就在这里休息了。弘轩找不到我,一定会去蹲守寝室。还好……医院和寝室楼道都没有监控。”林文溪摊摊手:“你感觉怎样?”   “没事。”赵渊温和地笑着:“我的命比较硬。”   “那天的事,你不用解释了,我相信你,自然有自己的理由。昨晚的事,你也不用问了,我也有我自己的理由,我只想,安安静静地,和你呆着,好吗?”林文溪说。   赵渊实则心中有千般地话,想对林文溪说,可那天自己明明是豁出命想保护眼前的人儿,只是这样的解释,未免自我标榜,若是文溪真能懂自己,未必不能揣测出一二,若是文溪只认为自己被仇恨蒙蔽,连他都能忍心下手,又何须再多说。赵渊忽地深深地明白,此刻,他多么渴望着,一切尽在不言中。   心中遽然一酸。   此刻赵渊亦不想多说以后的计划,竹篮打水一场空,墨世他亦断断不会再加入,既已知道弑父仇敌,他只能另做打算。   只是文溪,昨晚一晚,墨谦当真没有对他做任何事?赵渊不禁强烈担心着,却只能默默在心底渴望着墨谦彼时,还只是个商人墨谦,而不是墨世的墨谦。   一溜人各自来医院走了一遭,见赵渊,林文溪均无事,倒也放下心各自离去,直至夜深,病房总算是安静下来。   林文溪依偎着赵渊的胳膊,久久难以入睡。   “你还不睡?”赵渊问。   林文溪一动不动。   “你睡着的时候,睫毛不会闪得这么厉害的。”赵渊说。   林文溪睁开眼睛,如水的月华,落在那清澈的瞳孔里。   “对不起。”赵渊说:“我总是,对不起你。”   “我们之间,哪有这么多对不对得起。你为了我受过多少次伤,你不记得,我总还记得。大概,我俩总是没这个缘分吧,所以总是阴差阳错,总是一波三折,有时候,我觉得挺累的。”   “我六岁那年,就认识你了,那时候,你才四岁。我们一起生活了大半年。那时候起,就有缘分了。”赵渊说。   “渊,你还记得,那天下着微微小雨,你在田埂上背着我,我撑着一个大荷叶,当时,你和我说了一句什么吗?”林文溪问。   “我感觉我背过你好几次,不管下雨还是没下雨,说过的话,都十几年了,实在很难想得出呀。你怎么还记得那么清楚?有什么特别的吗?”   “没太多特别的,本来就是孩子话而已,何必当真。”林文溪浅浅地笑了。   “我说要带你去抓泥鳅?”   “带你去旅游?”   “赚钱给你买苹果?”   “这些,你都说过。”林文溪笑着说:“渊,抱紧我。”   原来,方方,只是我一个人这么喊你罢了……   赵渊将林文溪狠狠揽入怀中,此刻他恨不得将身体掏空,只独独将林文溪就这般装进去,走到哪里,就可以带到哪里。   “渊,我有时候真想钻进你肚子里,再也不出来了。”   赵渊微微一愣:“我刚才也是这么想的,然后再把你生出来。”   “渊,你爱我吗?”林文溪问。   夜,忽然安静下,赵渊能听见自己噗通的心跳声。   “我要你,如实说自己的想法。”林文溪说。   “我从来,没有爱过人。我只知道,我可以为你去死,我也知道,你是我最重要的人。”   “你也可以为你家里人舍弃性命,你甚至可以为兄弟两肋插刀。”   “文溪,我们可以过一阵子,再说这个吗……我不想骗你,我只是说不出口……”赵渊深深地抱着林文溪,他蓦地想起为父亲殉情的郑子恒,双宿双飞的云澈和朱紫萍,如果,这些才是爱情,那么自己以后却会在复仇中无限地漂泊,游荡,面对着如斯凶残强大的敌人,赵渊许不了林文溪的一世安稳,更不愿他和林文溪,是郑子恒的结局。   “知道了。”林文溪再无声音。   是夜,林文溪打开手机时,看到弘轩的一条短信:“地震对很多贫困乡的学校造成了影响,你爸爸去乡下视察了,我放心不下他,留了人手保护你。男儿的本色,要有自己的担当,要么,在商场官场运筹帷幄,要么,在战场奋勇杀敌,无论你发生了什么,记得自己是个男人。”   赵渊这一觉睡得着实沉,他似乎很久没有睡得这么安稳,踏实,他在晨光中醒来时,面带微笑,生活似乎从未如此美好。   只是,身边的床位凉凉的。   赵渊发了疯一般地寻找林文溪时,被告知,林文溪已经随着学校的第一批志愿者,前往西南地区,那个余震不断,危险频发的地方。 第160章 (帮我,找到他)生死一线救灾路   小城因为震感极度强烈,心系遥远灾区的大学热血青年因而倍加感同身受,参与救援也十分踊跃。   目下,是第三批前往灾区参与救援的大学志愿者,他们当中有学医的,有力气大的,有会炊事的,也有家境十分殷实的,但凡在灾区可能用得上自身条件的志愿者,都被一一选拔。陈婉馨和舒小曼坐在同一辆车中,各自想着心事。   陈婉馨和舒小曼是直到在上了第三个救援队的车时,才知道彼此都要去灾区,两人心照不宣,一个,自是为了昨天第二批过去的赵渊,一个,是想去寻找第一批出发的林文溪,两女生虽曾经多有龃龉,此刻为着同样的目的,倒颇觉爱恨情仇一笑间。   陈婉馨捐助了一大笔钱给救援队,这一大笔钱引发了整个学校联合会的震惊,她当之无愧参与了救援队,却拒绝了一切新闻媒体的采访。舒小曼,医学世家出身,父亲中医,母亲西医,按照学校同学给她取的外号就是“中西药结合疗效好”,她报名以后,自然很快被审批下来。   车行到半夜,暂停休息,陈婉馨和舒小曼小车小坐一会,两人都有些饿了。   “吃点补充体力,不要到那里反而要被救。”熟悉的声音在背后响起,陈婉馨转头欣慰地笑了,郑凯正捧着两个面包站在她身后,一个递给她,一个递给舒小曼。郑凯,倒真是如影随形。而郑凯的背后,又钻出一个小脑袋,扒拉着郑凯的后背,冲舒小曼挤眉弄眼。   “顾曦这一走,你倒成了郑凯的小跟班。”舒小曼忍不住笑话他。   “郑凯这种只顾他人死活的人,需要有个智多星来保他一命。”王襄笑嘻嘻地说。陈婉馨瞥了一眼王襄,似笑非笑。   舒小曼终于又见到郑凯笑语连连的样子。自他的父亲去世,虽然郑凯一直表现得极为平静,只是他每场篮球必让自己累得趴下,每回临考,他必然上自习到撑不住睡着,凭义气守护林文溪,保护王襄,救下陈婉馨这一系列英雄之为,除了让伙伴们敬佩激赏,更是担心至极,他似乎做什么,都是这般不惜自身的。这样温和憨厚得有些傻气的笑容,她许久没看到了,想到这里,舒小曼嫣然笑着称谢,心头忽然想起自己的那个心头孽债,他现在如何了?他同赵渊汇合了吗?舒小曼深深望着无尽的夜空,却怎么都无法将林文溪纯纯的笑容组织起来。   第一,第二救援队,都是去西川的,一行人抵达西南重镇,自是一并申请去西川。   不凑巧的是,因着余震不断,多出公路封锁,第三救援队与次日抵达这里的第四救援队会合了,大家又心急火燎地等了一天,去西川的路方才勉强畅通。   来这里已经三天,赵渊没日没夜地忙碌,他没有太多的医护救援知识,参与救援时临时学习了不少,平时只靠着一股子用不完的气力,帮忙抬担架,运送伤者。   赵渊没有见过真正的战场,只在影视剧里见过炮火纷飞,硝烟弥漫,弹痕呼啸处,满地疮痍,而在这里,他见到的是人类和大自然的宏大战场,更是一场席卷几万人生命的史上浩劫,任何人在这样摧枯拉朽的自然力量面前,显得如此破碎而不堪一击。赵渊做的任何事情,他都不觉得有任何值得夸耀的。   逐渐地,各色感激感恩,俱已麻木。他唯一能做的,就是拼尽气力,从早至晚,接过伤者,抬送至休息处,一旦医院有通知,再将伤者送过去。有些伤者命在旦夕,不能等待,他就和战友们抬着担架从一个医疗据点跑到另一个医疗据点,直到伤者得到救助,方才罢休。为每一个生命争取时间,是他们共同的使命。   赵渊本以为骨折,四肢残疾已经是极为惨痛的事,而今天他从一个执勤民兵担架里经手的一个人,让他目不忍直视。 那人的下半身被倒下的柱子砸个稀烂,他腰间缠得紧紧的绷带已经被血染透,血透过担架,还在向下滴落着,这是个和自己同龄的年轻人,面色苍白得可怕。他两眼无神地望着天,似乎不知何去何从。同样从这片废墟里抬出来的,还有另一位年纪稍大的,抬上来时,只剩下最后一口气,颤抖着伸出手,指着那名男青年,手便垂了下去。   赵渊不敢耽搁,同战友搬着人马不停蹄朝附近医疗站奔跑。   “还跑什么呢?我过一会,就可以去见那个贱人了。”那青年重复呢喃着。   “振作点。”赵渊重复着对所有伤员说过的话。   “马上就会有救的。”   “是吗?路上都没有车子了,都拿去运尸体了吧,我很快就是其中一个了。”青年虽然十分虚弱,但是恐惧让他挣扎着说话。   “车子,多半在运救护物资,你在医院里的物资,就得车子运送,还有吃的,补给,都要运送,你放心,大家都没忘记你。”赵渊试图在脸上挤出微笑,然而他天生就不是一个能笑得璀璨的人,所以那伤员勉强笑了出来,却是因为赵渊的表情好笑。   “你知道吗,我们吵了几个月的架了……今天中午他正式说……说他不爱我了……说他要和别人结婚!房子一摇,他就把我拉着往外跑……还把我抱在下面……”伤员笑着,继而哭出声来。   同抬担架的几名志愿者颇有些不解,这两人,分明是男人呀。志愿者们并不忍心说出自己的疑惑,一人恐怕已经死去,现在这个,好像也有些回光返照的现象。志愿者们理解地笑着,只是多少都觉得有些尴尬,唯独赵渊,大声地说:“他走之前,一直指着你!你更应该为他好好活着!”   “门就在他身边,他自己滚出去就行了……非得来拽我……我不该……我不该闹情绪抓住床不放……我不该……我不知道会这么严重……可我最后一眼,就是看见他扑向我……看见他着急的眼睛,他眼里全都是我,全部都是……可现在……”伤员剧烈地咳嗽着,嘴里勉强咳出些血珠,他的身上已经没有太多的血可以流了。   “少说一些话,我们就快到了。”   赵渊焦急地劝诫伤者,赵渊简直能感受得到他话音的渐渐低沉,他的生命正在不断流逝,流逝在这条通往医院的救生路上。   连续经过几个医疗站,而每个医疗站却都是人满为患,许多尚在呻吟的伤者不得不被摆在医院门口。直升飞机不断在灰暗的天空中盘旋着,许多生命体征稳健,但是医疗用品得不到保障的人员,会从医院里优先被送到直升飞机。   “再坚持一会。”赵渊说着,和战友一起一路奔跑,可战友的体力有些支撑不住了,差点跌倒,跑得也慢了一些。赵渊见他满头大汗,嘴唇有些发紫,让他休息,自己背着青年一路奔去。   “听见我说话了吗?”赵渊边跑着,边问,后背没有声音,赵渊感觉到自己的双手似乎正在被无尽的鲜血染红。   伤员默默地点点头,艰难地从上衣口袋里拿出一个笔记本:“我……叫许熠……这……是我和他一起的所有日记……我爸妈……你要是还能找得到他们……帮我说一句……对不起……帮我……找到他……我想……和他葬在一起……下辈子,都投胎做个正常的……我宁可投胎做女人……做他的……女人……”   “你不会死,不会和他葬在一起,许熠,你他妈地要活着,他要你活着啊!”赵渊一边奔跑,泪水往身后随着汗一起挥洒。   这个医疗站似乎还有些充余,赵渊马上奔进去。医护人员帮忙扶下那青年,简单做了检查,摇了摇头,帮他盖上白布单。   赵渊看见,青年的生命化成了医护人员笔下死亡名单统计中的一笔。   那青年的伴侣临死前,手指直直地指着自己的爱人,此刻就像刀尖一样直指着赵渊,赵渊无助地瘫坐下来,但是他瘫坐的时间也没有,很快就有人示意他帮忙,他很快麻木地投入到搬运的活中去。   “我说,不是让你们俩晚上好好休息的吗?一大早见你们没精打采的,现在居然有精神在这里吵个不停。”医护队伍的领头姑娘对两名队员十分不满。   “赵渊疯了,他多久没睡了。”一名女队员顾左右而言他。   领头姑娘无言地看着她们,这都什么时候了,她们竟然还把心思花在赵渊身上,虽然赵渊的确长得让自己都有些心旌摇曳。   “别提了,都怪她,非要和我打赌,看两人谁能撑到亲眼看见赵渊什么时候睡。”另一名女队员打了半个呵欠,收住了。   “赵渊他到底休息了吗?白天运担架,抬补给,晚上管理协调物资,我闭眼的时候他还在忙,我睁眼的时候,他已经起身。”先前那女队员的口气十分关切。   “那你们见到他什么时候睡了吗?”领队毕竟也是少女心思,微微红着脸问。   “没有,我俩一起睡着了,还不知道是谁先睡着的,就吵了一会……”一名姑娘有些不好意思,进临时收容所探视病人去。   “他一大早往东川去了,看完一篇东川的报道,就申请去东川了。”有个男生过来说。   几人对那篇报道顿时有了兴趣,找回来一看,正是本校纪夫大学的林文溪,来自东川的报道。   “林文溪不是第一批来西川的么?怎么到东川去了?”领队问。   “嗨!谁知道呢!不过听说东川比这里更严重,余震很多,估计东川那边更需要报道吧。”那男生说。 第161章 (余震了)觅至斜阳始见君   时间一天天过去,黄金72小时救援时间已经结束,西川县城的交通逐渐恢复,志愿者们的任务便从大规模搬运伤者,转向在每一处的废墟中,每一处可能有人存在的地方不断地呼喊。有时候他会接到任务,将稀缺的食物和饮用水投往某些看上去十分寂静而空洞的窟窿中。   “请问,这里有一个名叫赵渊的吗?”女生们刚凑合地吃了点早饭,有一名穿着工装的女生神色焦急地一路询问。那女生风尘仆仆,尘埃满面,却掩不住一身的华贵出尘,和他同行的另一女生娇俏可人,身段婀娜,似已不堪旅行的一路辛苦。同行人中,一男生英武赳赳,高大伟岸,另一人儒雅俊朗,却颇有些怯怯忧惧之色。   “陈婉馨,你找他做什么?”医护领队的声音在陈婉馨身后冷冷响起。   陈婉馨有些惊喜地转过身,却看到一张几乎带着仇恨的脸,然而那张漂亮的脸蛋似乎被铅垂的乌云染了些墨,浸了些许哀伤的神色——陆思思!   “凯哥,一向可好。”陆思思抿着嘴,似笑非笑地问。   “现在不是说这些废话的时候,赵渊呢,去哪了?”郑凯问。   “还是这么粗鲁,讨厌,可恨!”陆思思撇着嘴说。   “他一活死人,谁知道是被运去哪了,还是自己跑了?”陆思思寒着脸看着陈婉馨。   “陆思思,请问一下,他在哪?”陈婉馨很礼貌地问。   “我为什么要告诉你。”   “思思,赵渊是我兄弟。”郑凯开口,落在医护领队身上的目光有些歉意。   “为这个不是你女朋友的女人,你甩掉的女生都可以组成女子棒球队了!恨不得操着棒子打死你,可惜你皮糙肉厚打不动,那就打陈婉馨!”小媛说着就要冲陈婉馨动手。   郑凯欲阻拦,陈婉馨挡住他的手。   “要是你说出渊哥在哪,你扇我十个耳光都没问题。”陈婉馨面色几近恳求。郑凯脸上的肌肉绷得紧紧地,他何时见过这个霸道蛮横的小公主会低声下气成这样。   陆思思冲着郑凯娇声一笑:“我打了你,凯哥不得把我办了?话说,凯哥,我打她,你真地会办了我么?那我乐意的。”   “你说实话,咱们回去办事。”郑凯笑着说,目光落在陆思思的胸口,微微靠近她。陆思思不禁面色顿时一红,心慌意乱地往后退了一步。   “这是我和她的事!”陈婉馨忍不住拧了郑凯一下:“你再敢碰这个女人,我就咒你一辈子娶不到老婆,只有这个小跟班王襄跟着你!”   王襄的面色一变,郑凯却在心底偷偷乐了一下。   “记得,欠我的,迟早要还的。”陆思思勉强娇笑一声:“他去东川了,估计是找战地记者林文溪去了。”   陈婉馨顿觉鼻子微微一酸:“他……还好吗?”   “你觉得来这里,我们会过得好吗?”陆思思指着身后躺成一片的轻伤患者,有地在这里等着自己的亲人,有的在等政府的安置,而他们之间,四处穿梭忙碌着的,就是学校来的志愿者们,每个人都神色疲倦,却无不强打着精神。   “辛苦姐妹们了。”陈婉馨点头致意,和郑凯一起沿着小路准备出发。一行彪形大汉围住了他们,领头的,正是骆扬。   “小姐,我来请您回去。”骆扬躬身说着。郑凯见到他弯下腰时,目光十分狠厉地在自己身上剜了一眼,立时就觉得自己的拳头蠢蠢欲动。   “滚。”陈婉馨只说了一个字。   “这里的通讯还没有恢复,不然我直接让夫人和你说了,她很担心你。”骆扬很坚持。   “连你都不听我的话了?”陈婉馨有些恨恨地说。骆扬的脑袋马上垂了下去,默默站在那些大汉的身后,那些人就要过来捉陈婉馨。郑凯挺着胸膛站在陈婉馨身前。   “郑凯,不要自不量力。”谭骆扬冷冷说着。   “骆扬,交你一件事,留几个人在这里帮忙。”她指着领队陆思思:“一个个长得脑满肠肥的,干点正经事!在这里听这位陆小姐的话。”   那陆思思正缺人手,又见来人一个个身强力壮,似功夫不在郑凯之下,不由得大是高兴,忙点头应允。   “你们其他人,正好做我们的护卫,都听郑凯指挥!”说着对骆扬微微一笑:“你这辆军用卡车,真是帮了我的大忙。”随后将骆扬的手机拿在手上,随意扔进一边的废墟里:“你的通讯中断了,在这里找了大小姐好几天,最后安全护送我回家。这个故事,如何?”   骆扬掏出另一部手机,说:“我还有一个。”惹得旁边一众汉子哈哈大笑。   陈婉馨立时拉下脸,径自往卡车上去:“郑凯,我信不过这些废物,你开车吧。”   东川。   “你说文溪啊?嗨!也真是个人才!我们计划之外的,态度强硬,跟着一起跳上车就来了,问他会什么,说会写东西,我们还笑话他!哪个晓得,地方记者,各种记者不敢去的地方,他全部敢去,拿下多少第一手资料和照片,很多地方多亏他的报道,增援才能及时!”纪夫大学的先遣队长和赵渊是篮球场上的老友了,挽着他的肩膀一脸兴奋地说。   “他人在哪?”赵渊问。   “不知道哇,他不是跟着我们支援队走的,他是跟着那些消防官兵跑的,你还别说,他还真受那些兵豆们的欢迎。拍照,现场素描,快讯,比那些正儿八经的记者还快!”   “怎么会不知道?他住哪的,吃哪的,工作安排,你作为领队怎么会不知道?”   “兄弟,你可看见东川这里了,不比西川,各种地方乱成一片,到处需要帮忙,我们志愿者过来,随时就被救援队喊去帮忙,然后就跟着那个救援队了,就算你想回来,有时候也找不到回来的路哇!分分钟给你来个沧海桑田!要不是我这里要守着大本营,留了七八个懂医疗的同学,我估计也不知道自己现在哪旮旯里。”领队苦笑一声。   这里,手机没有任何信号。   赵渊拨了好几次电话,拿起手机看了看,忽然重重地将它摔在地上。领队帮他捡起来,嘀咕着:“这和手机有什么关系……”   “唉,没信号摔也摔不出来,我前几天也摔过,其他同学也摔过……”有同学走来,耸耸肩“我们都用的是本地传呼,登记过的每个志愿队伍都发了那么几个,但是林文溪没有。”   “什么信号都没有,他的报道,是怎么发出来的?”赵渊问。   领队指了指地上的收音机:“唯一能收到的频道,就是这个,时不时念新闻,时不时指挥调度。”   “林文溪的最后一条简报,说的是哪里?”   “西边的红星路吧,我这里有地图,我们这里是竹海路,有十几公里远呐!但是兄弟,你看看这附近,走的人再多,也走不出个十几公里的路来哇!”说话间,帐篷轻轻抖动起来,一行志愿者面不改色地继续帮躺在地下的伤员做护理,并宽慰他们,路正在拓展,救护车即将到来,很快他们将转入更好的意愿做治疗,尽管,他们实则谁也不清楚,什么时候眼前这一片荒凉的砖瓦石块,森然可怖的废墟间,什么时候才能有一抹绿色迷彩,或者白衣天使们的踪迹。好在时不时有空投的食物,否则出发时带来的补给,眼看就要见底了。   新来的志愿者,四散分开,赵渊分到一个手电,比着地图,摸索方向,往红星路挪去。   这一路的惨状荒芜,比西川更甚,路上赵渊总是会碰见让帮忙的,他都毫不推辞,好在他方向感极强,往往七拐八弯地帮了忙,还能迂回原来的路线,他在地上捡到一个补给包,匆匆吃了些东西,艰难前行。   这里再无人间烟火的气息。   随处可见的瓦砾中,尘土遍布的洋娃娃,压扁的铁罐子,还有那边斜挎下的窗户,一条白得渗人的窗帘碎扯成长条,在风中高高地飘起,时而垂落下来,像是轮回吟唱的经幡。   担架上的人被士兵们,救援队,消防队们,一路奔跑从这里抬到那里。那些人身上的衬衫,西服,连衣裙,原来应该很好看,新染过的红色头发,本应是当窗理云鬓时。   不觉一轮红彤彤的太阳挂在西天,正对着赵渊古铜色的面庞。   天色快暗了,五月的风吹在湿透的薄衫上,暗暗发凉。中中午到日暮,这里,终是抵达红星路附近了。   赵渊立在高高的一片废墟中,极目四望,见南边灯影憧憧,人群涌动,小心翼翼地往那边挪去。   这里是一所小学,救援紧张有序地进行着,警犬和探测器已经做了最后的检查,没有生命迹象,如果不出意外,最里面那个小孩被运送出来,就该换一个地点了。要么等通知,当夜转移,要么,今晚就该席地休息,这些天,战士们和志愿者们,都太累了。武警队长若有所思地在这篇废墟前抽着烟,满脸疲惫。   可他注意到,所有人员外撤时,有人猫腰直奔废墟而去。   “谁!站住!”扩音喇叭响起。   然而赵渊又怎可能停下,他靠近人群时,发现那个随之一起进楼去的身影,这个数日不见,竟像是阔别半生的背影,一下牵扯得他几乎就要落下泪来。   “文溪!”赵渊往里面直冲而去,却发觉脚下已然有些站不稳,整个建筑像是在发出最后的呻吟,墙壁两边的灰尘在颤抖中簌簌而落——余震了! 第162章 (赵渊嚎啕大哭)命在旦夕废墟下   赵渊看见了林文溪。   他起初只看见一个弓着腰的影子,他以为自己是劳累过度,起了幻觉,他努力劝诫自己不要被情绪蒙蔽头脑,保持清醒,要保持清醒,他想着。当那个影子起身,手中捧起几个土罐子时,赵渊甚至能清晰看见他眉梢中浸润的汗滴,晶莹剔透。那影子的主人许是有所觉察,侧过脸来朝赵渊看着,面色忽然变得苍白,苍白得将脸上的喜悦冲淡。土罐子差点掉落下去,他手忙脚乱地收拾着,不忘冲着赵渊欣喜甚至是幸福的微笑。隔着那片墙的窗户,赵渊看见那断壁残垣后,林文溪就站在那里,似乎从来都站在那,从最开始的开始,到最后的最后,他都站在那。   赵渊眼里有了泪意,他拔腿冲向林文溪,却摇摇晃晃地跑不稳当,侧身摔在地上。赵渊触摸着颤抖着的大地,眼前的墙土纷纷跌落,赵渊侧身闪避,绝望地惊呼“不!”   大地痛苦地颤抖着,战栗着,似是无法再承受世界某一个角落的重压,这样深沉着的痛楚迅速狠狠击落在赵渊心中,他看见那片残断的墙壁,墙灰不断震动,大块大块的砖头如雨如泪般落下,尘埃四散,林文溪的背影一瞬时消失在烟尘之后。   赵渊发现自己被塞在一片漆黑之中,看不见任何物事,听不见任何响动,良久,才听得遥遥地有人在外面指挥:“两个救援同志,一个战地记者,伤者,还有刚才冲进去的男子,一起五个人堵在里面。”   “所有人,先撤离安全位置!”   震动持续着,赵渊寻到一张桌子,钻入底下,背对着不知哪扇墙壁,眼泪哗啦地流了下来。   “文溪——!”赵渊觉得心里撕裂了一般地疼,这种疼痛他从未承受过,倘使有可能,他宁可死去,也不愿再承受这样的苦楚。   赵渊连声呼唤林文溪的名字,他觉得他还有很多话没有对林文溪说,这些话天天都在心中如同入冬蛰伏着的蚊虫,虽然知道它们在,却未有过很深刻的感觉,也没有试图去消灭它们。自然而然地,久了,就和它们共生了。现在,却在此刻,那些蚊虫似乎入春入夏,全部活了过来,成千上万,露出了狰狞的面孔,张牙舞爪铺天盖地地朝赵渊袭来。赵渊有些憎恶这样的感觉,就如同他一直尝试驱散着眼前的尘埃,可怎样他都无法拨开这些如影随形的畜生们,他们无处不在,无时无刻,赵渊似乎觉得他们将此前冬天冷藏的凶狠和残酷加倍于这一刻报复于他,让他短短几秒,仿佛已经千疮百孔。   “文溪呀!”赵渊嚎啕大哭,暗夜中,声似夜枭,凄厉不已。   一周前,林文溪随着队伍抵达东川,他的任务是负责为东川地震的救援前线撰写稿件,一方面作为记录,二方面要和母校,和大学联合部有所联系,提供最新消息。地震带来的灾难,救援时的窒息感,营救到生命的喜悦,亲人生离死别的悲伤在这片灰暗的天空中交织交织,此刻就算是胸有千种般笔墨,然而那些文字的颜色太过青涩,或者是多彩绚烂的,无法描绘出眼前的世界。   除了写新闻,林文溪只能挽着袖子和其他男生一样去抬担架,但是他不能干很重的活,抬担架只能专门抬小孩子,然而任务紧急时,说上就得上。   林文溪有一次勉力维持着抬一个微胖的中年妇女,结果自己差点跌跤,从此这力气活林文溪算是省下了。林文溪闲不住,乘着医疗队伍忙碌,他挨个和每一个伤者聊天,听他们的故事,听他们家庭,朋友的故事,方知那些悲欢离合,情意真切。林文溪莫名地想起,要是自己地震时刚才来这边游玩,赵渊会不会担心自己,会不会为了自己而来这里,他甚至希望自己被埋在泥土里,是赵渊亲手将自己挖出来,第一眼自己除了看见生命的阳光,就是看见赵渊担心而高兴的笑脸。 林文溪心中念念不忘,和一个伤者聊着,就聊到了志愿者们。   “你们真是志愿者,来帮忙的吗?”那人问。   “是的。”   “一分钱都不要吗?那你们图什么啊?”   “我也不知道,也许这样,我们自己能找到一些生命的意义吧。”   “生命的意义,难道那个孩子也是?”伤者说着苦笑着,说他是来自西川,在县城中只是受了些伤,得到看护后因担心亲人,就跟了一个车队千辛万苦来东川,谁知来东川的第一天就碰上余震,又被石块砸伤。   林文溪想起前天发生的余震,他在防震棚里睡着就像在婴儿摇篮中被一个后娘狠狠地摇晃,震得他的五脏六腑几乎都要掉落。而其中一名同来的志愿者被倒塌的横梁所伤,所幸并无大碍。   那伤者听说林文溪来自纪夫大学,十分开心,说担架抬他的,也是来自纪夫大学的,叫赵渊。他又说起赵渊似乎从来不休息,无日无之,她听那些护士女生说得十分心疼,因此印象很深刻。   “很帅的,被他抬着啊,有个女伢子说,就算受伤,都是值得的,说什么是上天为了抚慰她送来的礼物,你看说的什么胡话。”   林文溪关心则乱,忙问赵渊的情况,伤者将几个女生愁容满面时说的话又添了两倍说给林文溪听,一边翘起大拇指夸赞赵渊。   彼时,林文溪准备申请往西川去。   眼前的断壁残垣,眼前众人辛苦救援,官兵受伤,志愿者,救援队的人牺牲,每天比比皆是,除了灾区需要报道,他们的故事,难道又能被人遗忘?   林文溪选择了留下。   几个小时前,林文溪听跟队的一名学长拿着专用对讲机说,东川那边来校友支援了,好像有一个叫赵渊的,应该是往红星路这边来。   傻子,林文溪笑了。   最后一名小孩再救出来,东川这里,也许不再需要自己了。数天过去,余震虽是不断,大量正规报社的记者,媒体人已经往这边涌来。林文溪打算连夜就去寻纪夫大学的志愿总部,申请去西川。   受伤的小孩哭泣得不停,里面不方便使用担架,林文溪便抱着小孩不住地哄着。   余震时,林文溪纵身将小孩抛给前面的救援战士,眼前一片泥土跌落,他昏了过去。   他想起的,是赵渊从楼上跳下来时,将自己抱在怀中时的温暖如春。 第163章 (不啻于洪钟大吕)凭音传语报平安   林文溪发誓,这叫唤自己的声音再大声点,他一定要爬起来朝他扔块砖头!   林文溪彼时正在墙角处,身上半分也没受伤,但不知是因为一时紧张过度,还是数日的劳累,扑林文溪将孩子抛出去后,也不知是晕倒,还是当场睡下去了。   本来睡得还比较舒畅,忽地听见有人一直在喊自己,还喊得那么难听,睡梦中便一直皱眉。   好像那声音还在威胁自己:“要是你死了,我一定把你冻在冰箱里让你永世不能入土为安!”   不是吧,放冰箱,岂不是要被大卸八块?我还想被冰封着以后复活呢!   好像又在骂自己:“妈的,你个傻逼,林黛玉的身体要长一颗华佗的心,怎么不先治好你自己?”   老夫是林黛玉的身体?弘轩叔叔听到,不得一巴掌呼死你!   好像还在诅咒自己:“我咒你下辈子投胎变成一只金丝雀!老子一辈子把你关在裤裆里!”   什么???   我没听错????   裤裆里???   金丝雀???、   流氓!   林文溪气得长舒一口气,挣扎着醒了过来,听见赵渊声嘶力竭的呼唤,似是字字带血,声声带泪。   方才被气得醒来,觉得浑身力量迸发的林文溪,此刻发现自己已然虚弱得喊不出声来。   林文溪趴着那堆废墟,静静地倾听赵渊在那边的独白。   “我现在……只有你了……”   林文溪挣扎地喊,声如细纹,很快湮没在一片黑暗中。   这是一片很彻底的黑暗,没有一丝光亮,没有一点动静。   林文溪知道,当余震来临时,救援队一定要先保住自身安危,撤离至安全位置,待震动过后,确认安全,再去救人。眼前的土,这般掩埋着,林文溪只记得他进的是一层尚未垮塌的三层楼。他这一瞬,有些不大确定自己是否还能走出去。这附近没有挖掘机,没有任何能运起大重量的器械,一切的一切,只能靠人一手一脚地挖掘出来。   空气,到底能支持多久?   听说最惨的死法,就是活埋……   隔壁赵渊的声音已然平静下去,他怎么了?是累了,还是被……还是……他没有空气了!、   林文溪开始感觉害怕,冷汗一点点地渗出来,汗水蒸发时,微微的寒冷被毛细血管无限放大,他似乎被深深地包围了,如同这浓浓的黑暗的恐惧——就算死,也再见不了赵渊一面了吗?   赵渊终于开始有些清醒过来,方才的呼喊,耗费了他太多的体力,求生的本能使得他愈发地清醒。他大致触摸着自己周围的空间,约五到六个平方,外面的动静方才是渐渐消失的,说明自己被堵上之后,塌方还在继续,没有任何光线渗出,这里离地表,不知道有多远没有能通往上面的钢管,身边,只有几块碎木,破旧的桌子,有一个破损的音箱状物品。有几根横梁在不远处,之所以现在还不觉得憋闷,应是横梁支撑的地方,有一些空气透出来。身上还有个补给包,有些水和食物,够两顿饭,一起应该能支撑几天不至毙命。   可是,林文溪呢?他有谁么,有吃的么?他受伤没有?为什么,完全没有动静!   赵渊再次喊出声来,又紧紧贴着这堆土,他想从那里听到任何一丝一缕的声音,哪怕,是呻吟声也好啊!   赵渊开始挖地道,避开横梁的支撑点,这里有一堆砖石土块。将棍子折断,一下,一下地挖着,不行,太慢,用手,一手,一手地挖着,若是上苍眷恋,就算身死,也让我能找到文溪……   什么划破了手,血液和泥土混合在一起,不管了。   石头,慢慢挪开。   上面的土,又掉了下来,填满了方才挖的地方。就像是西西弗斯,日复一日地推着那块巨石,可巨石只是重复地跌落。   无力的痛感。   可还是继续挖着。   林文溪!等我!   赵渊的泪水混着血水,一点点挖着还是不足十公分深的洞。   一阵细密的叮咚声从那边传来,虽然声入丝帛,此刻于赵渊来说,却不啻于洪钟大吕!   赵渊贴紧墙壁,紧紧地听着,泥土落入口中,都未发觉。   那是——   火把吹笛的夜晚,无数次林文溪默默独奏,继而莞尔一笑,那般熟悉的钢琴旋律,怎能不让赵渊直如浑身新血遍身,起了一身的鸡皮疙瘩。   “听见了,文溪,我听见了!你还好吗?”赵渊又哭又笑,用力捶打着土墙,不一会撕扯自己的头发,直觉竟似疯掉。   三下C调,作为回应。   “你为什么不说话,文溪,你受伤了?”赵渊大声喊着。   低沉的降调音,意思是否定,没受伤。   “那就是你比较累,说话我听不见?”   咚咚咚的肯定音。   林文溪是在黑暗中突然摸索到钢琴键的,一架几乎完好的钢琴摆在角落,看来,地震之时,这里正在上音乐课。   几乎没有犹豫,弹奏着《彩云追月》,行云流水,皓月高空,所有的话,都在这里了。   林文溪不记得自己弹了多少曲,每一曲之后,赵渊都继续喊:“继续。”   可他的手已经酸了。   他开始意识到自己饿了,亦困顿极了。   林文溪弹了一首《催眠曲》,弹得自己几欲入睡,又听得赵渊在那边呼喊:“还不够困,再来一遍!”   林文溪将琴键微微用力锤了一下,发出杂音。   “乖宝宝,不生气,长了皱纹不美丽。”赵渊魔咒一般的声音自那边传来。   这人,是王襄附体了!   林文溪弹了一首王襄常常哼的那首《白月光》,只是弹到那句“想隐藏,却欲盖弥彰。”时,他过往的一切闪电般出现在林文溪的脑海中,林文溪顿时明白了些什么。   “我他妈地不是王襄!我在身边,你居然想起别的男人!”   林文溪弹了一首《我在身边》。   那边响起赵渊销魂的吼叫:“我在身边,你怎么看不见……”   林文溪重重地跌坐下来。   “啊,满目山河空念远,不如怜取眼前人!这是谁教育王襄说的话来的?”   “别不说话啊,你再不说话,我……呃……啊……”赵渊的一声惨叫。   林文溪重又爬上钢琴,用力拍打几下。   “哦,我没事。这不是学某人的么?你知不知道狼来了的故事。”   “不然你弹一首十九摸吧……”   “就知道你没听过,我唱给你,你现弹啊。   “你又不说话是不,呃啊……我到底受没受伤呢,好疼,是哪里疼呢……”   赵渊惊恐地听见,林文溪弹起了超度亡灵的……《大悲咒》。   “老子他妈地没死!!!!”   不晓得是余震还是咋地,几块泥跌落下来,大地抖了三抖。 第164章 生死契阔,与子成说   凭借着军用卡车的优势,陈婉馨郑凯等一行人抵达东川。   郑凯先强令骆扬等人,帮先遣队输送了部分补给,又命他们帮忙输送了部分伤员,直至事情忙得差不多,才一路破土凿石地往红星路开去。   自然,这破土凿石的工作,又是丢给了骆扬。   郑凯莫名地发觉,自己对骆扬这人,着实十分厌恶,恨到骨子里的那种,他后来努力想了想,大概因为陈婉馨毕竟做过某些不大好的事,而这些不大好的事,大概是骆扬撺掇陈婉馨所为,所以,婉馨还是个好姑娘,而骆扬就是那个大坏蛋。   骆扬等人一路吃土趴灰,苦不堪言,倒是看见那个大小姐,坐在副驾座上和郑凯聊得十分起劲呐!   余震发生时,几个人的脸顿时阴沉下来。   匆忙赶到那里,有人马上喊他们帮忙,只见十多号官兵在那里不断地挖掘着。   “余震埋人了?”郑凯翻身跳下车去问。   “纪夫大学的一个战地记者被埋在里面了,还有一个不知所谓的年轻人!”队长抹了把汗:“快来帮忙,都还有生命气息,活蹦乱跳的!”   一句“老子他妈的没死”,让所有人和大地一起抖了三抖。   郑凯马上招呼众人一起挖起来,单手指着舒小曼:“你,要哭一边哭去,要么认真干活,要么等人死了再哭!”   “死郑凯,你说的什么混账话!”舒小曼忍不住抹干眼泪,顿时成了个大花脸,憋憋屈屈地开始负责运土。   “下面的人,喊话!”队长用大喇叭朝下面使劲喊着。   一点声音也无。   “娘的!刚才喊那么起劲!”队长怒骂一声,手下更是发起力来。   “骆扬,今天下面的人要是出事,你们全给我陪葬!”陈婉馨艰难地提起一兜土,面目森然地说。   骆扬从未见大小姐如此癫狂之状,只得唯唯诺诺地点着头,手指头挖出血来,也不敢再吭一声。   一行人从凌晨两点,挖到晨曦微起时,听见下面嘶哑的叫喊声。   “对,世上只有妈妈好!我他妈只记得这首歌了!”   “别给我停!彩云追月给我弹一百遍!”   接着,所有人都听见底下的钢琴声,那是一首《梦中的婚礼》   “你别给我睡!这歌我也听过!等出去了,老子他妈就娶你!”   所有人顿时愣了一下。   “埋在下面的,是两个男生吧?”队长问。   “战地记者,难道是花木兰,男扮女装的?”有人惊奇地叫出来:“我摸过了,胸是平的哇!”   他立即挨了郑凯一板栗凿子。   “赵渊,你听着!继续给我说话!我们就来了!文溪呢?文溪说话!”郑凯拿着扩音喇叭对着下面喊。   “活着!活着!”赵渊在下面雀跃欢呼:“文溪,文溪,赶紧弹起来!”   “郑凯!你让大家往钢琴声那里挖,快点!文溪快扛不住了!”赵渊继而急切地吼着。   可是钢琴声已然停下来。   “文溪?文溪你弹起来!”赵渊喊着。   “文溪,你快点弹!弹个十九摸都行!”郑凯大声喊。   “兄弟啊!”赵渊鼓掌庆贺。   钢琴声依旧没有响起。   “文溪,文溪!那……那就弹《捉泥鳅》好不好?”赵渊的声音哽咽了。   “文溪!”   “池塘的水满了,雨又停了,天边的稀泥里,到处是泥鳅,天天我等……等着你……”赵渊已是声泪俱下,那些年的往事,我都记得,你这个4岁的小鬼,哪里会记得那么多……   你说我背着你的那句话,我也记得……   “文溪……”郑凯忍不住发了狂,一双手竟似掘土机一般,疯狂地挥舞,舒小曼亦不再搬运,和郑凯一起,两人不多时,双手鲜血直流,郑凯一把把舒小曼推开:“爷们的事,你别管,别一会还给你治!”   “那你就没事了?”王襄边刨着,却听见一女生在后面同时说,他诧异地看着陈婉馨。   陈婉馨立时转过身去。   郑凯微微停顿了片刻,嘴角抿出一丝苦笑。   清晨的阳光,遍布大地时,赵渊在黑夜中见到久别的光明,刺得他睁不开眼睛。   一行人按照赵渊指明的位置,疯狂地挖掘,运土,锄头等工具,终于是姗姗来迟。   “文溪,你听着,如果还能挪动,往后靠,我们要挖过来了!”赵渊大声喊。   大家再不迟疑,锄头飞舞,不一会,那里出现一个小洞,继而土堆崩塌,林文溪蹲在角落,面色苍白地看着这里。   赵渊冲过去,给林文溪糖水,一把将林文溪抱起:“外面的空气,很新鲜,你……来闻一闻……你为什么不弹了……你要急死我……”   “泪是咸的,我不要。”林文溪悠悠地说。   赵渊顺着土堆抱着林文溪爬了出来,一时众人一阵雀跃欢呼。   “傻瓜,我想我见到光明的这一刻,第一个看到的人,是你……我怎么能忍受,再等待一起把你挖出来的时间,我怎么能忍受……”林文溪的泪水潸然而至。   所有人尚未反应过来时,被眼前的一切,吓得丢了三魂七魄!   赵渊紧紧地拥着林文溪,深深地拥吻着,搂着他,原地在这片苍凉的废墟中打起转来,像是满地旖旎着鲜花,在晨曦中一并翩跹起舞,鲜花似有了生命,风起自在花飞不落!   你吻得,我难以呼吸,可我宁愿不能呼吸,再深点吧,赵渊,再深点。   “林文溪!——我爱你!”赵渊的一声高亢的嘶吼,响彻四野。   那个被拥吻着的人儿,泪如雨下。   “林文溪!我赵渊!爱你!”疯狂地,难以抑制地,这辈子,就只你一个。从田间小路,到大学重逢时,你早就占满了我的心,还能,再看见谁?   “你不怕……再给弄出地震来。”林文溪破涕为笑。   “你总说我煞风景,你怎么好的不学,学这一套……”赵渊轻轻抚着林文溪的眉头。   赵渊抱紧林文溪,恨不得将他塞进自己的心脏里,胃里,肝脏里,恨不得身体里流着林文溪的血,嘴巴里咀嚼着林文溪的唾液,他发现自己沉沦进林文溪那灿若星辰的眸子里了。   他们,都不记得这个世界了。 第165章 (原来你很熟练了)一将功成万骨枯   啪啪,周围响起拍摄的声音。   骆扬拿着那个手机,正拍着这一切。   郑凯一个箭步冲上前,掰住骆扬的手指,厉声呵斥:“放下来!”   骆扬紧紧抓住手机不放,郑凯把心一横,只听得几声脆响,骆扬的三根手指竟被生生折断,手机跌落在地,郑凯拿起来狠狠摔在地上,又重重踩个稀巴烂。   “狗X养的,大难不死,说点高兴的话,也煞风景!”郑凯皱起眉头,又看着还在互诉衷肠,说不完话的两人,又皱皱眉头:“喂,赵渊,你丢不丢人!当场调戏良家男人!”   陈婉馨在不远处微微扭头,另两名手下忙将手机偷偷揣入袋里,她看见愣在一边的舒小曼,手机落在地上。   舒小曼不明白自己为什么流泪,她认为自己其实是高兴,所以面带笑容,可心口的酸涩,她竟是觉得此生从未有过。   “喂,别苦情了。”陈婉馨过来别了别舒小曼的肩膀。   “我……我激动。”舒小曼低眉说。   “你是激寞吧。”陈婉馨故意咬舌,扯了扯王襄的衣角:“哈喇子都流了。”随后轻声附在他耳畔,说:“想不想郑凯也这样抱着你呀?”   “郑凯!婉馨说想你这样抱着她!”王襄高声喊出来。   陈婉馨啪地一巴掌扇在王襄的脸上,跌跌撞撞地往车上跑去,泪水不经意落下来。   郑凯再度皱了皱眉,忽地牵起王襄的手,王襄只觉得天灵盖要被掀开了。   “你红着脸做什么?”郑凯粗声粗气地问。   王襄抖抖索索地说不出话来,郑凯又目视舒小曼,三人一起走至赵渊和林文溪的身边,郑凯和王襄,舒小曼,背对着赵渊和林文溪,六手拉在一起,将他们围在里面。   “郑凯,你不要太贴心。”王襄说。   “我是怕传出去丢216的人。”   “纸包不住火,不知道多少人拍了!”   “还看到谁拍了?老子上去把他做了!”   “小曼和我都拍了,你做不做我们?怎么做?”   “把你们剥光了一起丢小黑屋去!”舒小曼没好气地说。   “应该剥这一对。”王襄努努嘴,同时惊讶地发现,这两人真地是进入了某种物我两忘的境界了,居然此刻还没有任何反应!王襄忍不住嘟囔着:“小荷才露尖尖角,早有蜻蜓立上头。”   直至林文溪察觉到异样,方有些不好意思地低下头,抿着嘴。   “我就喜欢看你这害羞的样子。”赵渊微微一笑,目光湛然。   “我就喜欢被你弄害羞。”林文溪笑着说。   “汪……”王襄大声叫了一声,把林文溪唬了一跳。   “姐姐,你的手机掉了!”有个脏兮兮的小孩儿笑着把小曼的手机递给她,小曼方赧然一笑。   骆扬在医院动了简单的手术,灾区医院资源委实不够,他便先启程去市区了,倒是陈婉馨假意关怀了两句,让他转怒为喜,否则他落在司机郑凯背后的目光,直让舒小曼寒之,赵渊想再掰断他的剩余七根手指。   林文溪经过简单的检查,只是身体过度劳累并且所在的地方空气极度不流通而导致虚弱,医生断言,按照他的情况显示,一般人早该开始胸闷窒息出现重度缺氧症状,赵渊直呼大难不死必有后福,免不了悄悄话又让林文溪洗干净。   一行人驱车前往市区,西南重镇的交通并未受到太大影响,已然全线恢复,便在市区先游玩一番。赵渊和林文溪成日价地黏在一起,根据细心的王襄观察,他们没有一秒钟离彼此三厘米远,而据王襄深度调查,他们上洗手间,也是一起。   及至入夜,大家伙一起和周楠楠,王正娟报了安全讯,方知周楠楠又去王正娟家里了,相互捏一把汗。   赵渊和林文溪却分路去了另一个地方,他听说了许熠家人的消息。   整本厚厚的日记,两千多个日夜,都在这里了。   扉页上写着:“生不同衿 死当同穴。”   唯此一执念。   郑凯和王襄开的是双人房双人床,舒小曼,陈婉馨,独住单人房,骆扬等人被陈婉馨打发去买票,准备回校的一应物事。   是夜,是许多人的无眠之夜。   王襄注视着郑凯的背影,想起顾曦流的血,想起那把寒光闪闪的剑,至今,他都很难相信这样一把利刃,顾曦会采取那般原始的方式,往脖子上划过去,而郑凯抱着顾曦冲出去时,眼中几乎要落下的泪,那焦急得直欲发狂的神情,是他从未在这个铮铮汉子身上看到的。而那天的车站,所有人都没有注意到,王襄躲在列车车厢的前面,捂着脸蹲下去,哭成了泪人。   辗转,反侧。他,现在不全是反对这一切的吧。   辗转,反侧。安安,说是要在学校做赈灾义演,不知道怎样了。   郑凯破天荒地并没有睡着,他模模糊糊地想起顾曦,只收到他最后一条短信,在北方安顿下来,过得很好,以后电话便打不通了,尽管郑凯彼时不知道为何要打电话给他,又该说些什么。郑凯又想起父亲临走时留在家里的两封信。   舒小曼倚靠窗棂,任凭微风吹动着长发,睫毛上挂满了泪花。   她想起一年多以前和张安安一起在帐篷外偷看赵渊和林文溪的时光,那时候两人的一举一动无不牵动她们的心肠,只要从任何一丝举动中悟出暧昧,足够两人茶余饭后兴奋好一阵子。渐渐地,好像一切都变了。现在两人算是如愿以偿地在一起,只是自己,为何会流泪?   陈婉馨在洗手间不断地冲刷着自己的身体,手中死死攥着想在回家临别时,要送给赵渊的一个钻石篮球模型。   某宾馆。   “洗干净没有?”赵渊在洗澡间外面急不可耐地问。   “还没呢!”   “洗了这么久,脱层皮!会更…….疼的!”   “……”哗啦哗啦的水声。   “你不会是紧张了吧?”赵渊笑着问。   “猴急啥?累了这么多天,也不歇一下。”   “我……尿急”赵渊在门外恳求。   林文溪再等了一会,方打开门,赵渊纵身扑了上去,就像是磁铁的南极遇见北极,牢牢地吸在他身上了。   单人房,双人床,床榻上上演一场大战之后,倏忽间安静下来,继而轻缓到剧烈地抖动起来。   “怎么还没完!”林文溪怒问。   “要不换个姿势?”   “赶紧地!”   “文溪,这个不能催……你还很生疏,要慢慢学。”   “原来你很熟练了?和谁哇?”   “和你啊。”   “哪有!”   “梦里。”   …… 第166章 (晨曦中,长庚里)密照曝光无处藏   舒小曼将手机中的照片洗好,当天就交给林文溪。   照片用蒙版处理了,光影如青春葱茏,满满似宣纸泼墨,渐渐化开,氤氲渗透。白色光晕下,依稀能看见林文溪微微闭目,像是卸下了周身的重担,脸上浮现着欣喜而轻松的笑意,垂着双手,任由赵渊抱在怀中。赵渊长身玉立,紧紧拥吻着林文溪,以至胳膊上青筋毕现。   他如雨后抽笋的新芽,他似竹林里曼曼修竹,为他伸展枝叶。初夏时节,晨光初起,东边天空的长庚星未落,那里没有其他人,只有五月的喁喁微风静静地将一切定格成无从磨灭的芳华。   “好了,不用谢我,我洗好只给了你两张,就全删除了。”舒小曼笑盈盈而去:“晚上安安的赈灾义演,在礼堂举行,你记得要来,王襄呢,活要见人,死要见尸,拜托啦!”   舒小曼说的赈灾义演,是张安安夺冠之后的第一场小型演唱会,新近人气颇高的张安安,又是回自己的母校,慈善票早就被抢购一空,不多时,张安安便亲自登门送票来。   因那个本来和顾曦换床铺,慕郑凯的名来学篮球的男生,实在难耐寝室常年空无一人,就算有人也等于空气的生活,在顾曦离校之后又回去了。 男寝216,便只给了4张票,自然,这是包括正从陈婉馨那运包裹回来的赵渊。   意料之外,陈婉馨竟是不在,似是一回学校,便返家里去了,赵渊倒是乐得轻松,邀了郑凯,一趟便把所有物事搬来,重又回到上铺,好不开心。   赵渊甚至琢磨着,要不要在外面租一个小房子,和林文溪一起住下来。   林文溪呢,从早晨开始到晚上,便一直忙着和父母以及弘轩交代这些天的去向,只是那天晚上发生的事,他说什么也不肯再提。对于父母又要安排弘轩来看护自己的事,林文溪表达了十分强烈的决心,他可不希望一个巨大的人造恒星始终烧在自己身边。   当晚张安安的演唱会可谓是人山人海,火爆璀璨,一行人坐在第一排的VIP贵宾席,听张安安一首接一首,或热舞霹雳,或款款深情。   赵渊和林文溪并排坐着,身上仿佛长出了无数只手和脚,要把林文溪爱抚个遍,林文溪要和王襄换座位,王襄撇着嘴说:“发情的狗我可不敢招惹,还是和我家凯凯坐在一起吧。”说着脑袋一歪,假意往郑凯的肩膀靠去,还竖着耳朵听张安安的每一字,每一句。   郑凯瞪了王襄一眼:“发情的狗,我不敢惹。”遂和右边的舒小曼换了位置。   “王襄,你给我注意听着!”舒小曼指着台上说。   “曾经的我总以为得到你,就自我放纵,胖成一只企鹅,现在,你可知每晚深夜跑十几圈,每天节食控油控碳水,我都是为了谁?上次地震,你是第一个冲到寝室来救我的,我却说了些话深深地伤害了你,对不起!我早就知道,你的心意。现在,我还是想说,我一直,很爱很爱着你,如果你愿意,可否现在就来到我身边?”   “女人是男人的大学,我希望,你能留校任教。”   台下众同学齐声呐喊:“出来!出来!”一时高潮不断。   此刻他们希望看到的,便是一个如同白马王子般的人物,轻轻将冉冉升起的这颗歌坛小星星守护。   可令人失望的是,除了前面的VIP坐席有个人仓皇而逃,另两个人发狠追出去,引起不小关注之外,却没有任何人走上舞台。   张安安眼见着王襄往外跑,舒小曼没有拽住,郑凯继而饿狼扑虎一般追了上去,在台中,沉默地哽咽,说不出话来。   林文溪急了,快步冲上台去,台下的欢呼尖叫声,此起彼伏,有认识林文溪的同学更是在台下大声尖叫着他的名字。林文溪,委实可以算作是白马王子般的人物。   林文溪抓过话筒,轻轻扶着掩面而泣的张安安,大声说:“那个,先声明哦,我不是哦……我只是上来说一下,安安喜欢的那个男生,他现在不在礼堂里,安安不知道。要是他在,他一定会冲上来的,你们说,对不对!”   下面的同学一起鼓掌。   “那,将舞台再交给安安,好吗?”林文溪又大声喊。   张安安捂着脸往台后跑去,演唱会看看就要泡汤了。林文溪正站着手足无措呢,只听得台下一阵阵地尖叫起来,哄闹声犹胜方才。   林文溪左右四顾,颇为不解,赵渊却已经冲上台,半捂着他的眼睛,将他从前门拉出去。林文溪用力掰开赵渊的手,看向大屏幕。   那巨大的幕布中,显示着那晚宾馆里梦魇的一切,图片之多,比林文溪收到的那两张更甚。   先是张东开始解林文溪的衣服,继而,是张东俯身亲吻着林文溪的鼻尖,再继而,是林文溪赤裸的背部到臀部优美的曲线,整个人趴在张东的身上,张东的双手死死地搂着林文溪的背部,所有所有的一切,展露无遗。   林文溪当场呆在那里,脑袋一片空白,可很快让他清醒过来的,是巨幕中他和赵渊的照片,废墟上,晨曦中,长庚里,紧紧拥吻。   可这一张,堪堪就是舒小曼拍下来给林文溪的!   场内的欢呼,惊讶,唏嘘,哄笑,夹杂在一起,活活成了一副众生百态图。   赵渊想往后台去将播放视频的人暴揍一顿,又但是自己死死扯住的林文溪一时想不开又逃得不见,只得将林文溪一直往外拖,舒小曼和郑凯正回来,也一并被赵渊轰了出去。   不多时,张安安重又跑回舞台,巨幕已经关闭成一片黑暗。   “刚才,应该是有人恶作剧,P了一些图来扰乱我的进程,现在恢复正常了,抱歉!下面的歌,是我都为大家清唱,好吗?”张安安尽量控制着自己激动的神色,缓缓地唱着。   方才张安安跑回后台,分明是不想继续演唱下去,却不意见到小屏幕上播放的这一幕,忙重又去喊音频师停止播放,可音频师只是结结巴巴地说,电脑似是中了木马。   张安安一把拔了屏幕连接线,又将拷贝音频的U盘拔出来,拿捏在口袋中,也许,这个能帮助寻到肇事者的蛛丝马迹。然而,张安安却觉得压根不用去查,就知道是谁。 第167章 (有你在,都不怕)暴风前夕横眉对   “文溪,答应我,好好呆在寝室,不要乱走,我现在就去查,好不好!”赵渊使劲摇着林文溪的肩膀,林文溪木然地坐在那里。   “你现在,最好陪陪他。小曼,王襄,和我来,一起和安安了解一下情况。”郑凯皱眉说,他虽是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可林文溪的状况,除非是发生了不得了的大事。王襄先是满口答应着,及至张安安往前来时,他嗖地一声就跑了个没影。   赵渊感激地冲郑凯点点头。   一行人出去,方知天要塌了。   舒小曼的照片,张安安的演唱会,还有不知从哪儿得到的林文溪和张东的照片,所有的铁证,无不要将林文溪逼至绝路,再也抬不起头来。   “我发誓!我的照片拿回来就只自己看过,连安安和楠楠都没给!我的手机也没离身过!”舒小曼见那照片和自己拍摄的一模一样,不禁又急又慌。   “这是U盘,上面中了病毒,播放到《纯洁天使》的时候,就会自动弹出这些照片。U盘只给学校做动画的人做过处理,做动画的那家店,现在没个人影。”张安安递过U盘:“我已经报警了,我这边有公关,报警至少能处理得了一些前期的事。一会我就去协助。”   “还报什么警?这事除了陈婉馨,还能有谁干得出来!”舒小曼大声说。   “无凭无据的事,不要乱扣帽子!”郑凯皱眉说。   “你郑凯不仅眼瞎,心也瞎!看上这么一个毒妇!”舒小曼怒不可遏。   “先查一查好不好!”郑凯也微微有了怒意。   “郑凯我和你拼了!在场那么多人,难道是你郑凯?难道是王襄?除了陈婉馨还有谁!”舒小曼喊着就扑向郑凯。郑凯一边格挡,一边后退:“你再闹,我打女人了!”   “你打!有本事你就打!”舒小曼在郑凯身上捶个不停,郑凯纵是有千万怒意,此刻亦只能强忍着。   “小曼,别闹了。”张安安拉住她:“郑凯,我们不只论一件事。那上面,有张东和文溪的照片。张东和墨世,你护着文溪这么久,多少是知道的,那张照片,一定就是林文溪失踪那晚被拍的,而且,林文溪当时说他喝醉了,什么都不知道,所以,无论如何,文溪是被墨谦骗出去,然后让张东……这一切,早就是计划好的,只不过他们在等待时机,发出来而已。刚好……文溪和赵渊在东川那里情不自禁,刚好,我又开演唱会,两件事一结合,正中他们下怀!婉馨虽然不在,这件事就算不是她所为,要说和她没有半分关系,是无论如何也说不通的。我从来不说婉馨的坏话,但是这一次,她,或者说她背后的人,做得太过了!”   郑凯默然。   “我担心的,不止是这一点……文溪的身份想必大家多少都知道,现在小城的媒体还算比较关注我,借着我的演唱会,媒体就会新闻满天飞,何况文溪这样的身份,再被有心人利用,他不止在纪夫大学,在这个城市都会待不下去!这人之毒之狠……!我……!让文溪回家!让他回家!他爸爸一定会有办法的!”张安安忙推着郑凯:“走,走,一起找文溪去。”   一行人知道事情的严重性,一齐往男寝这边过来。   林文溪已经缓和过来,他和赵渊方才极为冷静地分析了这一切,和张安安出奇地一致。   林文溪望着外面黑压压的天空,沉声说:“暴风雨要来了……”   “别怕,我在。”赵渊紧紧搂住林文溪:“现在你只有一个办法,回家,求助!”   林文溪摇摇头:“我爸就算出手,一切都已经晚了。他可能压得住官媒,也堵不住众口悠悠,他们选择安安的演唱会出手,就是不想给我活路!”   “文溪,我们走吧!”赵渊郑重地说:“等这件事过了,再回来处理!”   “去哪儿呢?我这么一走,把一切事情都扔给你们吗?那我还算什么男人!”林文溪淡淡地说。赵渊在他目光中,看见睥睨一切的勇气和决心。   “对不起,我没用……保不住家人,护不住你!”赵渊几乎要落下泪来。   “你在身边,文溪,就还是文溪。”林文溪笑着贴着赵渊的胸口:“从来没有人,让我这么安心,让我觉得一切事情,都不算什么。”   一行人匆忙赶到寝室时,见到林文溪,都愣了一愣。他们所想的林文溪,要么就是趴在赵渊怀里哭泣,要么就是躺在床上泪水满面,一声不吭,见到的,却是林文溪无比镇定的目光,嘴角还微微扬着蔑视的微笑。   郑凯走至林文溪身边,轻轻拍了拍他的肩膀:“不错,够爷们,比王兔子强多了!”   张安安微微低下头,将方才大家伙的建议一起说了。   林文溪摇摇头:“我,就在这里呆着,只要你们相信我,一切都不算什么!”   郑凯竖起大拇指,转身走到寝室外面,将王襄揪出来:“躲这么长时间,想做什么呢?”说着,把他推向张安安:“你们俩的事,自己私下解决去,断还是不断,给个话来!”   张安安转身走出去,王襄微微咬咬牙,硬着头皮跟了过去。   “小曼也回去吧,文溪都说没事,咱们应该相信他。”郑凯看着舒小曼:“至于婉馨,我一定会,好好地去问问她。”   舒小曼含泪看了一眼林文溪,方点点头,极力思索着,自己手机里的照片,经了谁的手,何以照片会流出来,她记得去冲洗照片时,为了小心起见,亲自彻底删除粉碎了留在照相馆电脑中的图片……中间,只有在东川的那个捡到自己手机的小孩动过……那小孩……舒小曼忽然惊觉,当时自己一直站在陈婉馨身边,手机掉落,未必是那小孩找到的!天呐!陈婉馨,到底是个怎样心机的人!舒小曼忍不住打了个哆嗦。 第168章 (你的血,在我这)受胁迫渊溪别离   谁也不知道,这场暴风雨竟是来的这么急,这么大。   清晨醒来,赵渊第一时间便打开网页,浏览本地新闻。   铺天盖地。   “副书记儿子非法集资,受骗者众。”上面是林文溪抱着捐款箱募集捐款的照片,当时林文溪是笑着的。赵渊知道,那定是林文溪的偶然一笑。   “副书记儿子抛弃新生代‘小天后’。”上面是三张图。   第一张,张安安声情并茂地告白,旁白:小天后告白纨绔公子,期待上台。   第二张,林文溪在舞台上拿起话筒,旁白:官二代否认和小天后的关系。   第三张,张安安扭头就跑,旁白:小天后伤情离去。   “某官二代男子公然和数名男子XXXX”附照片,林文溪和赵渊,林文溪和张东,并且在关键部位打上马赛克。   “某官二代夜店猎艳对象竟是一名杀人犯!”   “某官二代和通缉犯的私照。”   “杀人通缉犯善解人衣,副书记孽子荡漾为乐。”   “官二代考试作弊,准考证非本人竟能无事?”更有甚者,上面贴出了林文溪考试作弊的详细证据!   林文溪考试作弊?赵渊的愤怒已经直冲脑门,那是去年年底,林文溪为了陪着自己舍下学业,让舒小曼找人帮忙联络人代考……连这……也算计了进去?   所有本地网站,无论大小,随时随处,全部都是关于林文溪的新闻。赵渊深深地闭上眼睛,林文溪趴在他肩膀上,看得一动不动。   没有人能联系得上陈婉馨,也没有人能再联络得到墨谦,他们消失得无影无踪。   郑凯在寝室里一根接着一根抽起烟,王襄亦是愁眉不展地坐着。如此渐渐积攒,一朝爆发,而且每一篇文章无不是口诛笔伐,强烈引导舆论的导向,并且就算林文溪站出去,也辩无可辩。众口铄金,若再不想办法澄清,林文溪走出这个寝室门,便将人人喊打。   “墨谦,是杀我的父亲的人,婉馨那天晚上和我说了……如果我早知道,文溪也不会被骗出去。”赵渊紧紧握着拳头。   “不怪你,你那晚打了我无数个电话,我知道,我自己一时控制不住,着了他的道……那房间了里,法医说有催情的东西,张东……估计也是……”林文溪平静地说,可谁都听得出,他声音中的剧烈颤抖。   王襄终于挨不住饿,叽里咕噜着:“吃饱饭才能拿起操得动啊!”遂往外奔,猛然被人撞了个趔趄,来人是舒小曼。   “文溪!不是我!”舒小曼发了狂一般地奔进来。   “照片不是我!找的那个代考的,是婉馨推荐的,我当时找不到人,我一时糊涂……文溪!我不是故意的!”舒小曼看见漫天的新闻视频,已然失去理智,张安安回到经纪公司正在协同处理昨晚的演唱会事宜,协助一起发公关稿,抹去基于林文溪和自己的流言,周楠楠大清早刚回寝室,一时没拉住舒小曼。   “不是你,都没有怪你呢。”林文溪忙起身笑着说。   “文溪,文溪你没事吗?”舒小曼惶恐地问。   “没事,有人有心这样,是祸躲不过。”林文溪缓缓摇着头,微微一笑:“别担心。”   赵渊的眼眶一酸。   “郑凯!你还喜欢那个毒妇!黑寡妇!”舒小曼哭着扑向郑凯。   “你想打,就打吧,婉馨的错,我一力承担,谁想打我,我绝不还手!”郑凯扔掉烟头,默坐着。   舒小曼拿起王襄桌面上的地球仪,却重又重重地放在桌上,哭喊着跑出去。不一会,外面听见周楠楠一声尖叫:“小曼!”   众人跑出去,见舒小曼软绵绵地趴在墙下,墙壁一滩血迹,舒小曼一时难耐愧怒交加,竟是选择了如此激烈的方式!   四人全部往门口奔去,迎面,弘轩的身影堵在那里,身后,是七八名神色严肃的下属,一个个精炼强悍。   “跟我回家。”弘轩说。   赵渊前进一步,护在林文溪的身前,郑凯立时躬身弯腰,屏气凝息,进入临敌对战状态。   弘轩微微一扬手,两个黑洞洞的枪口分别抵住赵渊和郑凯的脑门子,王襄吓得站在郑凯身边捏紧拳头,浑身冒汗:“他们……没做什么……”   “弘轩!私带枪支,威胁平民百姓,你当不当得起这个罪名?”林文溪着急之下,直呼弘轩的名号。   “文溪,做事偶尔走走偏锋,这还是你教我的。”弘轩冷冷一笑:“你有多少天不回家了?又惹出了多少事?!”   “不关文溪的事!”赵渊大声说。   “先喂这姓赵的小子好好吃顿大餐!你敢反抗,老子第一个毙了这个——”弘轩话音一落,手中的枪指向王襄:“废物。”   王襄心里顿时一凉,却不知从哪来的勇气,大声说:“你毙了我……就……毙了……但是……不准……动郑凯……他是文溪认的哥哥……当然……最好,也不要……杀我。”   郑凯气得几乎要笑出来,重重地将王襄一把推到床上跌个四脚朝天:“想当好汉就他妈给我干脆点!”   “那你,是想当好汉了?”弘轩佯笑。   “我看你敢不敢动手!”郑凯一字一顿地说。彼时赵渊已经在林文溪的眼皮底下被架出去,顿时被守在外面的人一阵拳打脚踢。赵渊紧紧护住脑袋,不反抗,亦一声不喊。   “就知道你赵渊骨头硬,你们几个草包吗?拳脚不行给我拿电棍!不电他个屁滚尿流,不认识老子弘轩是谁!整出这么丢脸的事!你赵渊有几个狗胆!那些照片,和你八成是扯不清关系吧?林局这么辛苦帮你查案,眼看就要查出来了,你们整这么一出,知道他有多大的风险吗现在!——打!打死了老子负责!”弘轩怒气冲冲地朝后面嘶吼。   “是……谁?”赵渊艰难地说。   “外面的,你们再敢打一下,老子今天要你们抬尸体回去!”林文溪拿出一支削得尖尖的画笔,直直地抵住自己的喉咙,外面的喊打声,立即停止了。   “弘轩叔叔,你根本就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你不知道我在地震里差点和赵渊一起死了!你更不知道,是我林文溪,先喜欢赵渊的,不,我林文溪,爱赵渊!这辈子,只爱他一个!你要是让他出事,我林文溪一定会给他陪葬!”林文溪手下用力,画笔立时在他脖子上划出一道血痕。   “文溪!你小子疯了吗?赵渊他妈是个男人!——你小子不仅是疯了!还和杀人犯……林家生了你这样的儿子,真是老天不公!”弘轩见林文溪当众说出这般疯话,早已是怒不可遏。   “你不会懂的,我也不指望你懂!我数三下,你再不放他,我下面说的话,就全部都是……遗言。”林文溪忽地流下泪来。   “乖乖跟我回去,一切好说。你今天要是不走,抬你的尸体回去,你爸爸还会更轻松一些,好歹新闻里会播他林子伟的亲生儿子愧疚自责,自杀谢罪!”弘轩显然是被激怒了。   “叔叔,不要说这些话,现在最痛苦的,是文溪,是文溪!”舒小曼不知何时苏醒了,从旁边爬过来,紧紧抓住弘轩的裤脚,额角流下一滩血迹:“你再说这些话,文溪可真地要离开我们了!我求求您了!不要再说了!”舒小曼边说,边往地下磕头:“这些事,好多都是造谣的,文溪那天晚上,是被骗出去的……文溪没有玩弄安安……考试的事……是陈婉馨安排的……一切都是陈婉馨做的……文溪已经很难过了……”   在场的人见舒小曼此番情景,已然明白一二,包括林文溪,此刻心肠遽然柔软下来,哽咽着说:“楠楠,你赶紧扶小曼去医院,不要再耽搁了!”   “我不去,叔叔,不是文溪的错,我们……都有错!尤其是我!你先杀了我好不好!”舒小曼字字泣血,声声带泪。弘轩听得这般一说,倒稍稍平息了怒火,至少,林文溪,或许还有救。他忍不住皱了皱眉:“你,先把这小姑娘拉到医院去,哭哭啼啼好不烦人!”   一众人等匆忙将舒小曼连拖带拽地背了出去。   林文溪欣慰之下,绝望地闭上了眼睛,他知道此番回家,就算事情侥幸解决了,也再不可能回到学校,而且,他很可能直接被安排到国外去。此番的离开,竟不知何年何月,再能见到赵渊,这怎能不摧心伤肝!   “我走,我走……”林文溪说:“放了赵渊,放了大家……他们都对我很好,弘轩叔叔,就像你对我好一样……”   弘轩大手一挥,所有人便即撤退至走廊过道,将这里围堵个严严实实。   林文溪缓缓走出寝室门,躺在地下的赵渊不知从哪迸出的力量,竟尔坚持地站了起来。林文溪纵身扑上去,抱住赵渊便亲吻着,嘴里满是赵渊的血味,林文溪竟猛然对着赵渊的伤口吮吸着,直到满嘴都是血。   这番变故,惹得弘轩顿时大怒,上前一把抓住林文溪。   “你的血,在我这里了,我就算是死了,也不会孤独。”林文溪笑着,大步离去。   赵渊猛地往前冲,弘轩重重地将他挡下。   “是谁……”赵渊冷声问。   “陈婉馨的亲生爹娘!还差最后的证据,赵渊,你可别先做什么蠢事!”弘轩低声恶狠狠地说着,一径带众人威风凛凛地出去了。   天阴沉得有些厉害,昨夜就该下的暴雨,依旧还在不断地酝酿着。 第169章 (骤然的艳阳天)集众智绝地反击   林文溪知道这些事会给父亲带来何等负面影响,甚至因此父亲可能会被纪委临时调查,甚至于双规。   他甫一回到家,便只在家门口长跪不起,不肯进去。   直直跪到深夜,黄夕雅已经哭成了泪人,连弘轩终于忍不住帮林文溪求情,林子伟方才让他进了家门。   一家子坐在一起,开审问会,林文溪将一切和盘托出。   “我就说赵渊不是个好东西!好好的一个孩子给带成这样!”黄夕雅显得极为愤怒。   “妈!别说了,求您了!”林文溪无力再做任何辩解,此刻一切争辩都是多余。募捐给人留下口实,考试给人留下破绽,被墨谦这般轻松蒙蔽上当,他知道自己一切都做错了,可唯独绝无错处的,便是那样热烈地拥抱着赵渊,那样热烈地深爱着,那个男人。   两日后。   林子伟看着桌面上准备的稿纸,和弘轩对视一眼,微微点点头。正当此时,赵渊,郑凯,舒小曼,张安安,王襄,周楠楠,王正娟等一行人全部出现在林文溪家的门口,和门口的警卫森然对峙。   林子伟让赵渊进来说话。   赵渊甫一进门,便被林子伟劈手扇了一个耳光,膝盖重重挨了一脚,赵渊只是单膝跪地,挺起身。   “还不知错!”林子伟厉声问。林文溪房间里突然传来急躁的拍门声,他在里面不断地呼喊着赵渊。   “伯伯!文溪无辜!”赵渊的泪水顿时落下来。   “哼,你不自己送上门来,我还要派人找你!我知道他无辜,一切都是你的错!你因为和他一起死里逃生,兴奋过度,一时采用了错误的表达方式,对不对?”林子伟冷冷地说。   “不,不是!我是真心——”   又是一个响亮的耳光,赵渊心中遽然明亮。   林子伟掐住赵渊的脖子,面色涨红:“孽子!赵铭将的孽子!”随后将一摞文稿扔给赵渊,你接不接受,这都是事实!   赵渊逐字逐句地看着上面的文字,那些文字仿似化作千万只蚂蚁,噬咬着自己全身。他猛然闭上眼睛:“我……接受。”   “我这里,还有一些稿子,和视频资料,也是来送给您的,相信对您能有所帮助。”赵渊沉声说。   林子伟打开那些资料,方微微满意地笑了笑:“赵渊,单指这件事,你足够聪明!咱们算是英雄所见略同,你和你同学,算是立了一功!”   林子伟旋即拉下脸来:“内子以前总觉得文溪该离你远一点,我现在才明白,女人的第六感,有时候是胜过逻辑和证据的。你听好,赵渊,文溪很快会被转学到国外,你和他,从此不得有任何联系!我林子伟虽然查你家的案子,目的就只为了对付陈天骄,和你,和你爸爸没半毛钱关系!你要是再和文溪有什么个瓜葛,我要扳倒陈天骄,还可以有很多办法,不需要借助赵铭将这个案子,明白没有!”   “林叔叔,您以前的所做的事,我爸爸和我说过,我姨妈和我说过,我爸爸的挚友郑子恒叔叔和我说过,乡下的渔夫也和我说过!您不是这样的人,大可不必拿这些事来要挟我!不管我怎样,你始终是会查到底的,因为您不是为了帮我——是为了正义!”赵渊流着泪说。   林子伟和弘轩不由得同时一愣,这赵渊,倘或是个正派的年轻人,以后该有多少作为呀!弘轩甚至隐隐起了惜才之心。   “正义,迟早会到来的,谢谢您!所以,您提的要求,我赵渊不能答应您!您不必支持我和文溪,但是请您不要强行干涉,让一切,顺其自然吧……”赵渊恳求着,双腿顿时一起跪地。   “我听说过郑子恒的事,可笑,荒谬至极!我林子伟绝不允许这类事情在文溪身上发生!这等可耻的事,绝不是我林家的人做出来的!你要是识相点,从此在林文溪的身边消失,就算你不识相,我也能把他安排得有多远,是多远,你这辈子,不可能再见到他!”林子伟怒容满面。   “叔叔,言尽于此。如果你要我做这些,除非,我死了。”赵渊微微一笑,站起身,目光肃穆地落在林文溪卧室处,咬紧牙关,决然而去。   “怎样?赵渊?”舒小曼连忙问。   “这些天,辛苦大家了!我代文溪向大家致谢!”赵渊忍不住九十度向在场的同学鞠躬。   这般绝处逢生的方法,是张安安苦心思谋,和赵渊一起连夜策划出的方案。   这些天的稿件准备,是王襄通宵一字一字的推敲。公关,媒体的采访,是张安安身为新人,以前途为要挟,迫着经纪公司所为。学校内的舆论,疑惑,一向羞怯的周楠楠竟是和王正娟一起在各场大会中,现身说法,让她们的故事被所有人所知,进而让很多人理解了赵渊和林文溪的一切。而为了录制采访视频,王正娟出资,郑凯连夜坐飞机千里迢迢奔赴东川,寻到当时在东川的各救援队,素不善言辞的他,竟尔说服所有救援队,出面发声。舒小曼带着王正娟借来的沉重器具,来回奔波于各大高校,澄清当时的募捐事件,又和赵渊奔波于小城,扬子县,天府乡,方获得第一手采访报告。   这一切的一切,在短短两天之内完成!   又明日。   林子伟显出了极为恐怖的手段。   所有媒体集体噤声。   一切关于林文溪的报道,销声匿迹,大报刊媒体上,统一写着如下的新闻。   副书记为民除害遭报复,亲生儿子的照片被P图造谣。并且有一些专家出现,对其中的图片当场做了技术研究,是如何如何P的,P的手段如何如何高明,并且各大论坛贴吧,社区等,几乎全部都出现了技术贴,讨论P图的效果和方式。一时热心网友的马赛克图满天飞,其中不乏新颖创意者占据头版头条,倒是极大冲淡了对林文溪的关注。   林家子孙仗义为同学募捐,遭严父“流放”支教。上面附有赵渊的采访视频,详细说明林文溪是如何帮自己募捐,又为了照顾自己的自尊心。   林家子孙支教获一致好评!上面是各村民的采访,极力声援林文溪,是如何日以继夜,宵衣旰食地度过那三个月,并且将林文溪的住宿条件一一拍摄,上面更是有赵渊的姨妈,刘兰花含泪的感谢。   林家子孙抗震救灾,写下诸多一线报告,几乎命丧他乡。上面是纪夫大学的救援队长,东川本地的救援队的实地采访,签名。   小天后现身说法,辟谣遭弃事件。视频中,张安安声泪俱下地控诉造谣者,并向林文溪表示郑重地道歉。至于张安安当场表白的人是谁,后面便被好事者一一挖出,甚至于张安安怀胎六月流产的事,亦被挖出来。最后,王襄竟尔主动站出来,对张安安表达歉意,承受了张安安粉丝的种种口诛笔伐乃至人身攻击,这些,俱是后话。   二十平米的小屋,床,柜子,电子琴,各类书籍,是林文溪的全部。   没有钟表,没有手机,没有电脑等任何电子设备,林文溪在这个小房间里,不知道呆了多久。只有要上洗手间,或者吃饭时,他轻扣三声门,弘轩才会开门放他出来,盯着他做好一切。每天中午林文溪有一小时的时间在客厅活动,看看报纸,看看新闻。   所有当地的报纸,都摆在林文溪面前,他自是看清楚的眼前的一切,这一切,若非大学同学倾力相助,恐怕父亲和弘轩短时间内,断无可能办到,他顿时明白那天赵渊过来的缘由。   还有这么一张大字报,标题写在报纸正中央,十分醒目。   劫后余生,志愿者赵渊错将舍友当女友。   上面附带的图片,是赵渊郑重道歉的截图。   “本报讯,此前播报的官二代和众男子事件,原是大乌龙!本报特辟本栏,向受影响的林氏郑重致歉,并附上澄清文章。   本报记者:“请你详细描述下当时的情景。”   赵渊:“在废墟里埋了一个晚上,整个脑袋里只想着我的女朋友会怎样,想她想得厉害,身体也越来越虚弱。一出废墟,猛然觉得眼睛白花花地,第一眼看到的就是我那个舍友,但我下意识把他当成我女朋友,一下就抱上去了。”   本报记者:“当时你舍友没有反抗吗?”   赵渊(微笑):他一直在骂我,但是我一下子力气很大,又着急,直到感觉不对了,才把他松开。   本报记者:“为什么会感觉不对呢?”   赵渊(摸头苦笑):“摸到他有喉结,吓了我一跳!”   本报记者(理解了笑了笑,对赵渊女友):“你是赵渊的女友吗?”   赵渊女友:“是。”   本报记者:“你当时在哪呢?”   赵渊女友:“我就在他旁边,莫名其妙哇!事后罚他跪搓衣板了!”   ……   林文溪只觉浑身冰凉透骨,忙打开本地电视台,那上面赫然播放着赵渊的视频。   视频中,赵渊和舒小曼并肩站在一起,微微笑着向林文溪鞠躬道歉。   似乎在一夜之间,所有的舆论导向,尽数反向而行,两天的暴雨,骤然的艳阳天。 第170章 (天涯海角)思成灾渊溪私奔   “不!全是假的!全是假的!”林文溪忍不住大怒。   不记得是林子伟的第几个耳光落在他的脸上。   林子伟气得几欲仰倒:“现在赵渊算是迷途知返,还了你清白!你还要丢人丢到什么田地!”   “清白?我和他一直清清白白!我喜欢他,他喜欢我,有什么不对?他一定是被你逼的!你到底对他做了什么?难道拿办案去要挟他?!”林文溪怒目相对。   林文溪被林子伟踢倒在地,张牙舞爪地爬起来,冲着林子伟就奔过去,要拼命。   弘轩挡在林文溪面前:“文溪,冷静点!”   “我冷静个屁啊!弘轩叔叔,赵渊,赵渊他没有爸爸,没有妈妈,他就只有我了!你们这样对他,当真忍心!”林文溪哭泣不止,挣扎着就要冲向林子伟。   “这孩子……这孩子……这是给你灌了什么迷魂汤!怎么会这样!”黄夕雅捂着脸扶着椅子哀哀欲绝。   “就算有什么,别现在杠着,退一步!”弘轩小声而严厉地说着。弘轩十分吃惊,林文溪自幼几乎就没有忤逆过他的亲生父亲,拌嘴都很少,何况是直接反抗,更何况,是真地要大不孝地去攻击他的爸爸!他隐隐感觉到,林局的愤怒已然抵达极点,依他的脾性,当场砍了林文溪的一根手指都是十分有可能的。   “我不!我要去找他!我要和他说清楚!”林文溪抓着弘轩的胳膊就咬。   弘轩吃痛亦不放松:“是个男子汉做的事么?动不动咬人!先回屋去冷静冷静!”说着将林文溪拦腰抱起来,几个跨步冲到林文溪的卧室。   “放下他!”林子伟大声喊,弘轩忍不住打了个激灵,松开林文溪,轻声而急切地说:“和你爸爸道歉!文溪!”   林文溪挣扎开去,再度扑向林子伟。   林子伟当年是弘轩的上级,亦是勇猛善斗之人,虽说十几年来从政放下一身武艺,对付林文溪,那是绰绰有余。他往旁边侧身闪避,鹰爪般的手直接抵住林文溪的喉咙,将林文溪按着掐在墙上。黄夕雅顿时一声惊呼。   “说,你和赵渊,是什么关系!”林子伟冷冷地问。   “情侣……”   “老子,再给你一次机会!说!”   “恋人……我爱他……他爱我……”   “你胆敢再说一遍!”林子伟愈发气急,手下用力,林文溪的舌头已经微微外翻,眼珠子有些翻白了。   “夫……妻……从……我四岁开始……就是”林文溪的一张脸已经紫胀着,却兀自瞪着眼死死盯着林子伟,一张脸因为窒息的痛苦而扭曲,嘴上却死硬着。   黄夕雅使劲拍打林子伟的后背,末了着急之下,拿起一个茶杯往丈夫脑袋上使劲磕过去,茶杯蹦碎,鲜血直流,林子伟只是死死地站着,胳膊上青筋突起,林文溪的舌头已然微微伸出,求生的本能,使得他的四肢在不由自主地胡乱踢打,扑腾着。   “弘轩!你……你赶紧……文溪,文溪要死了!!我的孩子……”黄夕雅抖抖索索地拿起餐盘上的水果刀,她战战栗栗地站起身,丈夫的背影此刻变成了魔鬼一般,看着林文溪的惨状,黄夕雅一步一步地靠近林子伟。   弘轩判断林子伟实则没有下狠手,否则林文溪的脖子早就拧断了,是以一直只是忍下心静观其变,见此状况,不得不飞身扑向林子伟,肘击他的手臂弯,顺势撇过脚,将林子伟直接往地上摔去,自己却垫在林子伟的背后,两人一起摔在地上。   林文溪软软地从墙壁上瘫下来,黄夕雅抱着他直哭。   林子伟站起身,抬脚往林文溪狠狠踢去,却踢到黄夕雅的腹中,黄夕雅趴在林文溪身上呻吟不止。   林子伟忙蹲下来,紧紧拉着黄夕雅的手,捂在自己怀里,良久,颤声问:“都是我……造的孽……咱们林家……怎么办!”   待得林文溪缓过气来,弘轩将林文溪重新扶到房间里去,林文溪转身冷冷一笑:“林子伟!你记着,哪天等你老了死了,他赵渊是你的儿胥,你还指望他给你养老送终呢!我,是绝不会管你的!”转身,门重重地关上。   “等我把赵家这个案子给办了,回来送这孽子去医院!”林子伟说着,夹起公文包,弘轩立时精神抖擞地站在一边。   “你看好这畜生!”林子伟说:“留六个人帮你。”   黄夕雅只是垂泪不言。   当晚,林文溪不吃不喝,黄夕雅只得走进房去劝了一阵,林文溪方出来吃饭,见林子伟和弘轩都不在,微微有些好奇,只不动声色。   次日,早晨,中午,林文溪又是不思饮食,黄夕雅未免一再劝解,中午的活动时间,多留了一小时给林文溪自由活动。林文溪留意到那留下的六个保镖有三个还在当班,另三个,恐怕是等夜班值守的。   深夜,林文溪起身上洗手间,他留意到,只有一个保镖在自己门外守卫,另两个,应是在屋前屋后巡逻。   当晚,林文溪在洗手间大声呼叫肚子痛,黄夕雅读倒热水时,他手上已经拿了她的手机。黄夕雅再来时,林文溪很听话地喝了水,休息片刻便好了,彼时,一条短信已然抵达赵渊的号码。   又明夜,月黑风高,林文溪再次捂住肚子,痛苦嚎叫不止,满头汗水,黄夕雅和两名保镖将林文溪扶往附近的医院。林文溪一时觉得浑身皮肤都痛,那两名保镖不敢深抓住他,林文溪望着巷子处交替闪烁的车灯,忽地不知哪里来的气力,猛然挣脱出去,巷子口,赵渊和郑凯的摩托车正急不可耐地喷着热气,赵渊将林文溪一把抓入怀中,摩托车扬眉吐气地绝尘而去。   郑凯殿后,用摩托车阻拦那几个保镖,不许他们去接触各自的车子,一名保镖飞身扑向郑凯,另两名快速坐上自己的警用摩托车,开了红蓝双闪。郑凯肘击这名保镖落地,脚下油门猛踩,摩托车欢快地一叠声,往另一个方向驶去。   赵渊所骑的摩托车,是云澈和朱紫萍临走前留给林文溪的,马力十足,跑得直有小车快,一众保镖有哪里还能寻得到他们的踪影,便只得向弘轩复命,却始终无法联系上弘轩。   “去哪?”林文溪趴在赵渊的胸口,紧紧地搂住他,闭目微笑着问。   “你说。”   “最好,是能钻进你的身体里。”   “文溪,你准备好了吗?”   林文溪深深地将脸在赵渊的胸膛中,用力呼吸着。   但得见君面,不辞插荆钗。   天涯海角,海角天涯,千万句话,只化作了坚定的点头。 第171章 (我咬死你)执子手一路向北   两人将手机卡取了扔掉,一路夏风清凉,两侧路边的灯火,一重一重,像是道别的流年,更替的季节。   赵渊将车一口气开到纪夫大学附近,不多时,郑凯赶上来汇合,随他而来的,是一众大学的兄弟姐妹们。   “安安怕被狗仔队跟踪,只能录了段视频给你。”舒小曼递过手机。   “愿再相见时,你们没有誓言,没有诺言,只是牵着手,还是如今的少年。”张安安在视频中激动得捂住嘴巴,良久,微笑着清唱:“想带你一起看大海,说声我爱你,给你最亮的星星,说声我想你……让我们,只有自在地恋爱。”   “让我们,自由自在地恋爱。”林文溪微微一笑,眼眶湿润了。   “执子之手,与子偕老。”周楠楠紧紧牵住王正娟的手。王正娟朗声一笑:“你们哪,比我有出息!”   “你们也是,时光再老,你们依旧。”林文溪笑着说。   “希望还有再见时。”舒小曼微微低着头,面色依旧有些苍白,她还未完全康复便是连着的操劳,又病了一场。   “那个……运动……要适量……小撸怡情,大撸伤身,樯橹灰飞烟灭”王襄飞快地瞥了一眼林文溪,竟是不忍去迎接他的目光,他在这一瞬时,颇觉自惭形秽。   “再见面,你可别双手一手的老茧。”赵渊大笑着拍着王襄的肩膀。   郑凯方转过身:“轮到我了?哦……有啥事需要帮忙,尽管呼我。”   林文溪忍不住扑入郑凯怀中:“凯哥,多谢一路有你。”   郑凯微微退后一步:“非得……非得是阿渊么,你们两个这么优秀的兄弟……”   “郑凯就是在替我纳闷,怎么好男人都自己在一起了……”舒小曼忍不住捂嘴笑着。   “凯哥,你能做到不反对不讨厌我们,我已经很知足了。”林文溪忍不住像小猫一般在郑凯怀里蹭了一下,又蹭了一下,身后响起赵渊微微的咳嗽声。   郑凯咧嘴一笑:“你这人……明明强大得像只老虎,非得给我装病猫。”一边有些尴尬地拍着林文溪的后背。   “老虎也有真心疼着自己的哥哥,这么长时间,我总以为你只是出于对顾曦的愧疚,慢慢才知道,你是真把我当成弟弟了,你曾经说过,顾曦的心理年龄就是九岁,蹭一蹭没啥的,我比他还小一岁,那更没啥,对不对?”林文溪边说,自己差点笑出声来,趴在郑凯的肩膀上,又蹭了几下,见郑凯僵直着身体,他再蹭几下,赵渊已然有些看不下去了。   直到郑凯已经满头大汗,林文溪方才捂着嘴笑出来:“行了,忍了我这么久,你也是活受罪了!”又笑着仰起头:“你这样子,我忍不住都想亲你一嘴!”   郑凯微微一愣,忽地觉得林文溪要是戴上长头发,那模样和陈婉馨好似颇有几分相似,想着竟然咧嘴嘿嘿地笑出声来。   赵渊气急败坏地赶过来:“当面你都敢把我帽子染绿,背地里还了得!”众人一时笑个不停,林文溪临上车时,又和大伙挥挥手,对郑凯说:“郑凯,不要再收弟弟了啊,不然我这只大老虎会一只只咬死他们!还有!以后帮别人,先注意注意自己的安全,你就算再强悍,也是血肉之躯,我们都很关心你,担心你!!”   郑凯听得林文溪这般肺腑之言,一时心情激荡,忍不住往前走了两步,他忽地想起曾经只有一个人,整整八年,成日里无所不至地照顾,关心着自己,生生让铁石一样的心,渐渐地对这个世界,充满了柔情。   摩托车上,林文溪心满意足地抱着赵渊,贴紧他的后背。   “喂,你揩了郑凯的油,又在我身上动手动脚,当真以为我好欺负么?”赵渊不满地说。   “你再废话,我要你三年不知肉味!”   “我要把你绑起来吃三年肉!”   “哼,走着瞧!”   “咱们,先去哪里?”赵渊笑着在风中问。   “先北上吧,我想找到顾曦,不知道他怎样了。”   “找到之后呢?想充实我后宫?”   “你敢动什么心思,我分分钟让你当我的太监总管!”   “某人的嘴巴看来需要塞一塞东西了。”   “我咬死你!”   ……   两人在夜深时,随意寻了家旅馆住着,战斗了一夜,天明赵渊生龙活虎地骑着车,林文溪腰酸背痛地在后面埋怨了一天。   抵达一处不知名的小镇,便在这里购买备用油,帐篷等。赵渊一路计算着两人勤工俭学余下的钱,诸多讨价还价,颇觉钱在缺时,便成了钱了,偏偏林文溪还买了一个奇怪的小箱子,神秘兮兮地。   再启程时,是当天的中午,五月初夏,艳阳高照,赵渊顶着太阳背着沉重的包裹,已是满头大汗。林文溪背不动那装着帐篷,生活用品的背包,便只能坐在赵渊的胸前,两人贴在一起,汗水交织而落。   忽地,只觉脖子下一阵凉风,赵渊匆匆低下头一瞥,见林文溪双手捧着个自动风扇,正对自己自己吹呢,原来方才买的,便是这玩意儿。   赵渊忽地觉得命运待自己,诚然不薄。   或许,等林叔叔他们找到了证据,捉了凶手,再回去负荆请罪。再或许,等文溪的父母想通了,再带着文溪回去尽孝。如果,没有那些或许,寻个地,攒点钱,买个车周游世界,要是文溪希望,便去哪个国家一起领一张证,待得两人都有些走不动了,领养几个孩子,甚至几只猫,面朝大海,春暖花开。   赵渊想着,用下巴抵住林文溪的额头,微微一笑。   一路倦了停下,倚靠树下纳凉,或是在一些人迹罕至的路上,由林文溪掌方向,两人心惊肉跳地开上一阵子。 不觉,抵达一处界碑,这界碑,便是小城和外省的分界线了,林文溪仰头,轻轻亲着赵渊的下颌,两人对视一笑,下了摩托车,推行过去。   身后,是故乡,眼前,只北方。 第172章 (生当复来归)获父死讯诈先归   一路小道羊肠地,实在有些颠簸,油似乎快耗尽,为尽快赶到下一个地点,两人决定走高速,偏偏高速似乎是出了事,林文溪让赵渊看好行李,自己去网吧查高速畅通的时间。   当地官方表示,高速路做维修,一周后才会重新开通。   林文溪想了想,忍不住打开小城那边的新闻。   整个界面,一片灰暗,顶头播放着几根白烛的图片,这般隆重,必是某些重要人物去世了,林文溪再看标题,顿时如遭雷击,愣在当场,半天动弹不得。   “林子伟副书记意外去世,万民送上缅怀花圈。”   林文溪揉了揉眼睛,下滑鼠标,下面一张照片,堪堪就是父亲林子伟当年走马上任副书记时,意气风发,雄心勃勃的模样,那嘴角的一抹自信,眉宇间的森然傲慢,此刻会成了图片中的一抹浓墨重彩的黑白。   下面的小字,写上林子伟的生卒,意外发生时的状况,另有说明,同行的司机,失踪,下落不明,推测应已殉职。并另有悬赏找寻尸身的悬赏条文。   赵渊在下面等了良久,仍不见林文溪出来,推着摩托车,在网吧门口环顾张望。   “不可能!”林文溪的哀嚎声从里面传来,随后他捂着眼,跌跌撞撞地跑出来,赵渊忙将他用力一拽,才不至撞上门口另一半掩上的透明玻璃门。   “文溪!怎么了!”赵渊顿时急得什么都顾不上了。   “我爸爸……我爸爸!!”林文溪哭得说不出话来,赵渊心下猛然一沉。   “先和啊姨联系!”赵渊忙将林文溪拉至一边的共用电话亭,插上话卡。   林文溪抖索着手,按了许久,方拨了母亲黄夕雅的电话。   “啊姨您好!我是赵渊,我和文溪在一起,我们听说了叔叔的事,阿姨我先让文溪和您通话!”赵渊将话筒递给林文溪,紧紧拥着他瘦削的肩膀,脸庞贴在他的额上,久久,林文溪身上的剧烈颤抖,才缓缓停止。   “妈,爸爸……”未成言,便已泣不成声,当时,自己是和父亲如何说的?一言成谶!老天,如果这是对我的报复,又何其残忍!!   “文溪,你听着,不要回来!”黄夕雅的语气很平静。   “妈,是什么时候的事?我这就回,我这就回去给爸爸请罪,妈……”林文溪抱住话筒,软软地躺在赵渊怀里,心口的剧痛让他痛不欲生。   “你听着,不要回来,不要再打电话!林家,没有你这个孽子!”黄夕雅哽咽着,猛然挂上了电话。   “她还在生我的气,渊,爸爸他……妈妈生我的气……爸爸临死之前,都没有原谅我,是吗?”林文溪语无伦次地说着,一抽一噎,不成腔调。   赵渊托管了行李,扶着林文溪去一处僻静的公园休息了良久,林文溪才稍稍缓过气来。   “我们,一起去买票吧。”赵渊说。   林文溪却固执地不肯回去,将家中发生的一切,如数道来。   “我恨他。”林文溪说。   “我们,回去一起孝顺咱们的妈妈,好吗?咱们的至亲,可只她一个了。”赵渊拥着林文溪,两人久久静默着,一对飞燕在公园的小湖中抄水而过,旋即各奔西东,林文溪的眼圈,不禁又红了。   赵渊本欲购买当天下午的返程票,林文溪却是不肯。   “回家之后再想出来,就难了。我想咱们也许都会回纪夫大学呢,你说对吗?再呆一个晚上吧,这么自由自在地,一个晚上。”林文溪笑着。   是夜,赵渊发觉林文溪简直是疯了,脸上看不出任何的悲伤,一味地对赵渊的动作时不时评评点点,总之就是不满意,激得赵渊战意勃发,两人在房间里你来我往,反复游移在洗手间和床上。   赵渊像是打了一场极为艰苦的战斗,不,至少是四场。平生第一次如此力竭,而每每力竭之时,林文溪便如饿狼扑虎一般爬上身来,赵渊感觉身上的每一处肌肉都缴械投降了。   最终,林文溪顶着空调,满头大汗,失望地摇摇头,要罚赵渊就地做一百个俯卧撑。   林文溪十分恶意地坐在赵渊的背后,不时站起来上下跳动,赵渊分了七八组,才勉强将俯卧撑做完,是夜,赵渊就记得剩下的时间里,他只做了两个动作,第一个,趴在床上,第二个,抱着林文溪,第三个,睡着了。   天明赵渊起身,一晚上的休息,他又恢复了精神,只是胸口有些微酸,承受林文溪的体重做那么多个俯卧撑,若是平时他可能问题不大,那般累极了,还这么折腾自己,简直是故意的!赵渊伸手往边上一抱,却是落了个空!   桌子上点着燃尽的檀香,桌面用盖子装好林文溪买给自己的大餐,尽是牛肉,鱼肉,不一而足。只是,赵渊的钱包消失了,里面的身份证,银行卡和现金全部不翼而飞。   是了,林文溪这混蛋,就是故意的!   桌面只留了一张纸条,纸条上,是斑斑泪痕和一首诗。   “结发为夫妻,恩爱两不疑。   欢娱在今夕,嬿婉及良时。   征夫怀远路,起视夜何其?   参辰皆已没,去去从此辞。   行役在战场,相见未有期。   握手一长叹,泪为生别滋。   努力爱春华,莫忘欢乐时。   生当复来归,死当长相思。”   赵渊虽是并不能看懂每句的意思,但是一首一尾的两句实在是再明显不过。   林文溪,有危险!赵渊马上猜测出来,不是不愿回家,而是不愿和我一起回家,不是不愿我和他一起,是林子伟的死,必是有蹊跷,敢对林子伟动手,那么对付林文溪和黄夕雅这对孤儿寡母,更不在话下。   赵渊顿时想往楼下跑,甫一动身,气得硬生生跺起脚来。   林文溪这厮做得忒也绝!不仅偷了钱包,钱包里的身份证,银行卡全丢了不说,连自己的衣服,连着内裤都给一并收走——鞋子也不见了!   赵渊裹了一场毯子,将早饭囫囵吃完,穿着宾馆里薄得像纸一样的拖鞋。   到得楼下,更又是着急又是生气,哭笑不得,这偷钱包的贼,居然连房钱的押金都给拿走了!   更为可恨的是,连那份营养丰富的早饭,也是充满恶意满满地说是留赵渊来付钱的……   此刻,赵渊觉得自己连做贼的心思都有了。   旅馆的女老板终于答应赵渊在这里做五天的服务员,抵消房费。   赵渊当天便试图骗取财物的钥匙无果,遂一心向正道。   赵渊穿着侍者的衣服,一派俊朗非凡,女老板直想将女儿介绍给这个落魄公子。赵渊寻着机会,终是先电话联系了郑凯,让郑凯先赶往乡下去。   这两天,赵渊每天吃饱喝足,养精蓄锐,在第三天寻到一位遍身琳琅的贵妇,默默地跟了上去。 第173章 (我是你夫啊!)认义母赵渊送葬   郑凯给到的回应是,他自己被抓了。   原来郑凯百般接近林家而不得,一怒之下,硬着冲皮冲上去,连打几名保镖,才到门口,被人一拥而上给制服,随后丢到了牢里去。还好郑凯的纪夫大学学生证帮上忙,那几名保镖并未十分为难于他,只让当地派出所把他关个两三天而已,亦未收缴他的手机。   “符合你的风格……”赵渊苦笑不迭,彼时他已然靠卖身拿了一笔不小的钱,在“金主”缠绵欲绝希望以身相许的当晚,消失得无影无踪,目下正在回扬子县的路上。   赵渊乘车直下扬子县,一路朝林文溪家飞奔。   在路边摊,他不经意瞟见报纸上林子伟的画像,那报纸,是黑白的。赵渊停下来,看见第一页大号字体写上:“副书记巡查罹难,亲生儿子葬礼不归。”   不归?不归?   赵渊恨不得跑得飞起来。   林文溪家。   没有郑凯所说的保镖,只有空荡荡的院落,一夕晚照挂在天边,微风轻轻拂过地面过早残谢的桃树叶子,混着鞭炮碎屑,混着烧过的纸钱灰烬,仿似黄泉陌路般,不胜苍凉而凄怆。   房门紧锁,而窗户并没有关上。隔着防盗网,从窗户外朝里望,几张凳子凌乱散落在地上,地面还有一根已经断了的皮带。桌面黄夕雅每天都翻动的日历,停止在林文溪刚好返家的那一天。文溪到底去哪了!赵渊不断晃动着防盗窗,对着里面大声呼喊,回应的,只有房间的无声空荡和寂寥。   这无法联系上的三天里,他在做什么?作为家中的独子,该面对多少?   赵渊蹲下来仰头望着苍穹,夕阳落尽,红霞满天,一不小心,眼前的世界模糊起来。   你如何不知道,所有的危险,我都只想挡在你前面,你如何不知道,林叔叔亡故,你若身陷危险,那他的不幸罹难,必是和我父亲的案情有关。文溪,无论你愿意不愿意,也不能剥夺我的权利!你不是都说了,结发为夫妻,恩爱两不疑!我是谁?我是你夫啊!   “是来祭奠林局的吧,来了好多人了……他的葬礼在乡下。”有位老者颤颤巍巍地拄着拐杖说。   “文溪,他的儿子,回来了吗?”赵渊抹干眼泪,急切地问。   老者摇摇头:“别提那个孽子了,好像是离家出走了,之前和林局好像是打过一架!到现在,谁都该知道林局的消息,那孽子……一直没回!”   赵渊点头致谢,跑出去拦了车,一路往乡下而去。   乡政府大院尚未拆迁完毕,作为林子伟踏入仕途的起点,此刻,也作为他这一生的终点站。   正门口用白花和黑幔布装点,上悬林子伟的遗照,自信而安详。两侧的挽联为:“一生辛劳察百姓疾苦,百世功业共民生安康”。横批“孺子其伟”。   至此,赵渊方才相信,上次耳听林子伟的教育,是他们第一次见面,竟也是最后一次,那个面露笑容,脸上泛起微微皱纹的坚强男人,外扛民生百姓,内训贤妻良子,却在四十八岁的人生最辉煌而巅峰的年纪,就此撒手西去。赵渊忽然想起自己的父亲,想起为儿女操劳一生的父辈,却不能乐享晚年安静恬淡,上苍是如此对他们不公平!眼泪止不住流下来,不知道啊姨和文溪,又是什么境况。   林文溪正欲进去,被门卫拦下,他哀哀无声,涕泪并流,看着门卫说不出话来。门卫虽然秉公执法,却更知道怎样的眼泪是发自内心的哀悼,不用多盘问,放赵渊进去了。   四面都是临别的哀歌,里头草木悲切,天上浮云凝滞,赵渊很快看到跪在棺木前的黄夕雅,头缠白色挽巾,全身素净,两个眼窝已经深陷下去,瘦得不成人形。   黄夕雅看到赵渊,虽则心中仍有怒意,仍是微微起身致意,便有人递来三柱香,问行何礼。   赵渊回答,行儿女三跪九叩大礼。   礼者表示,林先生只有一子,旁人不得行这样的大礼。   赵渊仰头回答:“林叔叔为官清廉,我作为众多受惠百姓之一,便是他众多儿女之一,人人平等,这礼,必须要敬上。”礼者见他坚决,且说得十分在理,探寻问着黄夕雅。黄夕雅微微点头:“他是我和我先生收的义子,按辈按礼,都可以。”礼者方才欣慰一笑:“儿子敬的礼,终于有了,林先生泉下有知,当宽慰。”说着手势一下,外边震天动地响起礼炮声,一连九下。礼炮完毕,礼者将香换成九柱,递给赵渊。   “文溪……来了吗?夕雅?”外面一个面色憔悴的中年妇女走进来,看见跪在地下的不是文溪,错愕间,掩面痛哭起来。   文溪,竟然没有来?赵渊不敢心有旁骛,接过香,跪下去,重重叩首三下,站起,接着跪下去,重重叩首三下,反复三次,行了三跪九叩的儿子祭奠大礼,便被要求跪在黄夕雅身旁。那中年妇女走过来跪在黄夕雅身边:“文溪不来,你就这样把礼给成了,你不怕文溪担上不孝骂名吗?”   “文溪不会来了,他已经不是我儿子,也不是子伟的儿子,现在有义子代他行礼,子伟泉下也会倍感欣慰。”黄夕雅从容说道,神色哀恸。   “啊姨……文溪……”赵渊终于忍不住问道。   “文溪从他父亲去世到现在,就没来照看过,后来还有很多事情要忙的……子伟就这么撒手去了……政府要火葬,我们亲戚几个,就想土葬,保全真身,才能还魂啊,这样挫骨扬灰,什么都没留下……没一个男人可以来做主,停棺三天还是七天,也没个能决定的,这让我们妇道人家……”中年妇女说着,不住拍着黄夕雅的后背,痛哭失声。   “碧雅,人去灯灭,虚文礼节,还在意这些做什么。”黄夕雅说着只是双目痴然望着供桌上林子伟的遗像,久久无言。   赵渊反复打听林文溪的消息,黄夕雅只是一味地摇头,表示不知情。赵渊并不敢再过问太多,边小心翼翼地服侍着黄夕雅,边在林文溪的家里寻找他可能回来的痕迹。   “你爸爸的事,子伟一直在张罗,搜集了不少证据,他此去,是找最后一个关键证人。作为妻子,我相信我丈夫的能力。”   “文溪,确实变了许多,变开朗了,成熟了,可你们两的心思……我私人也有个请求,希望你能想办法转一转文溪的心思,都说那是病态,我没法想象我儿子得这样的病,我们考虑等时机成熟了带他去医院检查。但是以后你见到他,你是否能帮忙看好他呢?”   看着黄夕雅日渐憔悴,赵渊忧心忡忡,他像亲儿子一样照顾着这个悲恸的女人,恭敬孝顺,更不敢再随意提及林文溪的事情。   既然自己要求行了儿子的礼,自然要担得起儿子的责任。因有人做主,一切事情就变得十分顺利起来。棺木将停放三天,三天后将火化并送入县城公墓。由于林子伟身份特殊,且政绩卓越,政府希望帮他安排一处僻静的单独公墓,亲友认为求之不得,问黄夕雅,黄夕雅只看着赵渊不答。赵渊认为林子伟向来奉行官民一家,所以愿将他放入普通公墓,作为其中一员,让他陪伴他的百姓长眠。   头七,接连七天七夜的通宵熬夜,任凭谁劝阻,黄夕雅不闻不问,赵渊端茶送水,全程守护,所有亲友都把他当成了自己的至亲,甚至于素不相识的林文溪的表弟表妹,也张口唤赵渊叫渊哥。   然而头七结束,黄夕雅就此在这座小城消失,走得无声无息。   “子伟临终遗言,关于文溪的只有两条。第一,希望文溪以后能娶弘轩的女儿,红颜为妻。第二,希望文溪好好地活下去。我既然认了你做义子,你就是文溪的义兄,你们两如果还有哪些不正当的牵扯,好生想想我那死去的丈夫,好生想想你们的关系!我把我先生带在身边了,不会再回到这里。你是个好孩子,你和文溪都长大了,你们的路,一定要走好。感谢孩子你这段时间的尽心照顾,啊姨不论走到哪里,都会衷心祝福你。“黄夕雅留给赵渊的最后一条信息,电话就再也打不通了。   林子伟的骨灰已经放在公墓,黄夕雅所说的带在身边,其实是将他的一小半骨灰缝入荷包里。有太多的问题,赵渊想问,可惜她不曾留下只言片语。   赵渊呆呆地坐在乡下那片荷塘,那里曾响起林文溪的欢声笑语,有他火把中动人的微笑,而今回首,芳草萋萋,夏夜正浓,斯人却不知何处。   令人眩晕的日光下,赵渊走过荷塘,荷叶正茂,连天碧绿,荷花影影绰绰,荷塘中独立一只水鸟。赵渊走过乡政府大院,那棵白杨树亭亭如盖,枝繁叶茂下是一片温凉,隐约中,他听见几个小孩童在那里嬉闹着,一如当年。   此刻县城医院的高级病房里,重症监护室中,林文溪悠悠苏醒。 第174章 (还会和自己亲吗)下毒手逼子认宗   他眼前是一张张带着欣慰笑容的笑脸,真假难分。   他看见墨谦,又看见一个穿着白色衬衫的中年男子,带着银质边框的墨镜,又看见一个衣裳华丽的妇人,似乎怜爱地望着自己,而那怜爱的眼神,却更像是在怜惜她自己,或是惋惜着眼前的孩子为什么没有死去。   林文溪闭上眼睛,悠悠地吐了一口气,似乎在最后晕倒之前,他听见耳边母亲尖锐的哭声:“我把你儿子快打死了,再不来就等着替他收尸!”   是啊,自己正如一具尸体一样了,母亲的皮带如暴风骤雨一般狠狠落下,夹杂着她撕心裂肺的呼喊:“你从来就不是我儿子,你是陈天骄的孽种!子伟的死,就是你这孽种害的,你不是我儿子!”   林文溪当天返家,黄夕雅只是不断摇晃着他:“你为什么要回来!为什么!”   林文溪坚持去太平间见父亲,和父亲的最后一面,何其惨淡,而如今,却是一语成谶!   “你还想查什么!很早之前,你爸爸的下属就一个个被调走,他早就知道再查下去会有这一劫难!”   “我不要安葬他,我要查出来,不查出来我死也不安葬他!”   你……林文溪,你很好,你对你爸爸说的什么?他如果死了……是了,他现在死了,你是不是称心如意了……你就只知道和那个赵渊……做一些伤风败俗,辱没祖先的事!不,你辱没的不是林家,你辱没的,是你们的陈家!”   “他不是你爸爸!他和你无关,他的遗体,我才有权处理!”百般苦劝自己的母亲黄夕雅,突然说出这样的话来。林文溪惊得说不出话,望着满脸陌生的母亲。   “你是我和陈天骄生的孽种,养了你这么多年,子伟也去世了,你滚去找你的亲生爸爸去吧!”黄夕雅厉声呵斥,脸上因为仇恨而近乎扭曲。林文溪吓得跌坐在地上,良久才缓缓爬过来缓缓摇着黄夕雅的手,泪流不止。   “你不是我儿子了,你走,走到你亲生父亲那里去!“黄夕雅狠狠推开林文溪。   林文溪扑上来想抱住黄夕雅,黄夕雅却狠狠踹了他一脚,随后皮带如雨般落下,一下比一下抽得狠。林文溪不敢躲避,任由皮带没头没脸打下来,从撕裂般的疼痛直到自己已经疼得麻木。林文溪咬紧牙关,不坑一声,直到嘴角流满了血。   “你记住!你从此不是我黄夕雅和林子伟的儿子,你是陈天骄的儿子!你记住了吗!你记住了吗!”黄夕雅嘶哑的嗓音回荡在客厅中,手已经抽得没有力气了。   林文溪在昏倒之前,记得黄夕雅声嘶力竭吼着:“听着,林文溪!你姓陈,你是自己要去找陈天骄,是你自己要认贼作父!是你要背着所有人的骂名离开家!你给我记住!是你自己不孝,你爸爸走了,你都不去参加葬礼,我才打你!才狠狠打你!”又只听得啪啦一声,皮带断裂,就如同这么些年,自己和黄夕雅的母子缘分。   “不是……我没有……是你不让我参加葬礼,妈,是你……”林文溪艰难地喊出声,吐出嘴里的血沫。 而皮鞭一阵紧似一阵,直到林文溪昏沉地点头,身上的痛楚似乎才停止,而那时,林文溪几乎已经感觉不到痛了。   “孩子,我只对你说一次,子伟最后的遗言,他希望我,希望你和弘轩,都好好地活下去……他希望……你……娶红颜为妻……但是我不想你好好地活下去!”   父亲有遗言带回……弘轩叔叔,还活着!林文溪模糊地意识到。   妈,我知道你的良用苦心,我知道你想我报仇,可是我才十九岁呀!你用这样的方式逼着我去报仇,我真地很疼,真地很疼!   林文溪回想间,不觉泪如雨下,他紧紧闭着眼睛,不去看眼前的这一对夫妇,他们以后就是自己所谓的父母了,而陈婉馨,却成为自己同父异母的姐姐。 生活的这个玩笑未免也开得太大,太操蛋。可这个操蛋的事实,就这么血淋淋地摆在眼前。父亲是A型血,母亲是O型血,捐血时,林文溪将自己是B型血的事说给郑凯听,被郑凯开玩笑骂成私生子,因为A型血和O型血不可能生出B型血的孩子。   郑凯无心的玩笑,林文溪却上了心,他反复确认过自己一家三口的血型,却不敢相信这个事实,一直将这些事埋在心底,哪只在弄清真相之前,母亲竟用这样的方式,告知自己的身世,自己竟是林家和陈家两代恩怨纠葛的产物。   无怪乎小曼曾经开玩笑,说我戴上假发,就是陈婉馨,我早该,早该想到!   呵呵,林文溪笑着,眼泪滑在他勾勒起的嘴角间,就像雨水落在独立的海棠中,煞是惹人生怜。   戴银白色眼镜框的中年男子,正是陈婉馨的父亲,陈天骄。他轻轻拂去林文溪嘴角的泪珠,又喜又悲。   前两天林文溪还在昏迷时,他得到亲子鉴定的结果,林文溪,确然是自己和黄夕雅的儿子。碍于官员身份,他生了女儿陈婉馨之后,一直想要却不得再要儿子,而现在,陈家,终于有后了。可他和自己的亲生儿子生生错失了十九年光阴,儿子被政敌抚养十九年,自己在前些时间却精心谋划了一个天衣无缝的暗杀,利用雨天,将林子伟的车子用巨石砸向路边滚滚的泥石流中。   亲生儿子,还会和自己亲吗?时间也许已经不能成为治愈这孩子的良药,可陈天骄尚还抱着一线希望。   他听说林子伟辞世之前,林文溪和他闹过一场几近分裂的矛盾,导致林子伟死去,林文溪都不去参加葬礼,黄夕雅迁怒于这个孩子,才将他打得几乎死去。林子伟于这孩子,也许生了难以愈合的矛盾,是他听说了自己从前和黄夕雅的旧事吗?陈天骄想着,一遍遍擦拭林文溪的泪水,却不知该说些什么。   林子伟,陈天骄紧紧握住拳头。 第175章 (一切拜你所赐)为娇妻计害兄弟   一晃二十年,我和你的恩怨,终于了结,你为我培养了一个十分出色的儿子,加上你的命,终于可以报得这么多年抢走我挚爱女人的仇恨!   我曾经追了十七岁的黄夕雅整整七年,我二十七岁,终于等到黄夕雅要嫁给自己……我和你是曾经的兄弟啊!   我们一起上学,一起放学,同吃一桌饭,甚至同穿一条裤子!十六岁,我们就一起参军入伍,我们一起栉风沐雨,敢打敢拼,各自得到赤胆忠心的部下……   你从快递员做到小科员,我从通信技术工做到正式编制。   就算我们以后各自进机关工作,政见不同,黑水一样的官场,咱们照样肝胆相照,从没有欺瞒,我以为在这水深火热的官场里,总算有个唯一的兄弟,一起生死,一起涤清这官场的昏暗。   我们有一样的理想,只是处事方式不同。我确然不比你聪明,不比你能干,所以你总是升得比我快。但是我一点都不羡慕,更不眼馋或是嫉妒,我甚至有些崇拜你处变不惊,往往举手投足间,便能出奇制胜!你爱民如子,年纪轻轻,连大你一辈的人都喊你伟哥,你高风亮节,两袖清风,在官场有口皆碑!   可兄弟我,一直以你为骄傲。   而我,也有你羡慕而不可得的。   大家都知道我有一个貌美如斯,温婉可人的女朋友。因为两地分居,我一直在想办法帮她调动工作岗位,等我俩在一个乡工作,等我得到单位分配的房子,我就可以出得起那里的彩礼,名正言顺地将她这个百里挑一的才女,从她那两个势利眼的爹娘手里娶来。我为此,付出了多少心血,我为此,又有怎样的思念?我陈天骄,这辈子,独独只钟爱夕雅,钟爱了一生!若不是父母相逼,工作所迫,我怎么可能会取现在的妻子邓一菲,她爱我,可我从来,就不爱她!   我在部队里执外勤采购,路过书店,第一眼,就被她深深地吸引。   用沉鱼落雁闭月羞花说她,那简直是扯淡!她可不是古典美女,她一身诗意千寻瀑,身有文采,字字珠玑,是远近闻名的才女呀!相对我这个自诩才子文艺的小青年,那简直是一个天上,一个地下!相对你这个五大三粗莽汉,你又怎可配得上她?这是有怎样的缘分,我才能和她相遇,我才能获得她的芳心……   我和夕雅共度了整整七年的时光,聚少离多,我却不知道这七年里,你一封一封地给她写信,一年三百六十五天,你的那些个工分,你那些个补助,全部都花在写信上了!人家夕雅早就对我心有所属,压根就没回过你一封信!要不是别人和我提起,我压根不相信,你从看到夕雅的照片开始,就对她动歪心思!   我就算后来知道这件事,也没有生你的气,美女如云,人皆爱之,夕雅如此,天下唯一,谁不会对她垂涎三尺。我可以给你公平竞争的机会,我对这事不闻不问,也从没有和夕雅提起过。如果夕雅当时就选择了你,我除了大醉几天,醒来照样祝福你们,我们照样还是生死兄弟!我陈天骄自问,便有这样的坦荡和磊落,可是林子伟,你呢?   你知道同村的邓一菲钟情于我,竟然乘着停电偷梁换柱!给我喝了不晓得什么药,又把熟睡我身边的夕雅掳走,换成邓一菲,就那么一个晚上,我有了女儿陈婉馨……我被父母所迫,不得不和邓一菲结婚,可夕雅,他相信我!我努力了一年多,抛妻弃女,终是和邓一菲离婚,夕雅还是同意和我在一起!   二十年前,夕雅眼看就要嫁给我,你呢?居然再耍毒计!找了几个孕妇,说都是我的种!你居然找来七八个姑娘,都说和我有过曾经……   我百口莫辩,甚至被人举报身陷牢狱,这一关,就是半年!这一切,这一切都是拜你所赐!   等到我洗冤沉雪,那些个人却一个都不肯出卖你,只说是非我不嫁,一起出此下策!可笑!林子伟!可笑!!   我从牢里出来,你却已经,和夕雅结婚!夕雅还大着肚子!   你可知看到你那场婚礼上的照片,我受到的煎熬和耻辱!她这一生最美丽的时刻,她头戴花环,长发青丝,随风飘扬的时刻,却不是我在她身边。可她那时候脸上的笑容,是真的吗?我明明感受到无尽的勉强和无奈!   所有人,都知道我和夕雅郎才女貌,我和她生死与共!我和她曾在外县的文溪河源头许下诺言,生生世世,白首不离!你自问一生坦坦荡荡,也知道自己这一生做过最卑鄙最错的事,就是把你兄弟的妻子抢走吧!   陈天骄心中一阵紧似一阵的痛楚,林文溪的眉眼间,黄夕雅可人的面容若隐若现。这般标致风流,这般倜傥的风姿,也唯有我,和夕雅,才能生得出来吧?我早就见过文溪,可我,怎么就没把他认出来呢!我只以为文溪这个名字,只是夕雅为了纪念我和她的曾经……谁知道,他本来就是我和她的亲骨肉!   你自从结婚以后,你娶妻貌美,生儿标致,官运亨通,一路做到科长,为了赶上你,我才走了不同的路。步步走,步步错,我何尝不知道这二十来年来我造的孽用尽余生都无法赎回,可这一切,又都是谁害的?你处处掣肘我,恨不得置我于死地,却没想到你追查旧案,得罪了太多的元老,这次你的死,也是你自己咎由自取!再怎样的副书记,也不过是一条鱼,你想和钢丝网拼命,你拼得过吗?   你在黄泉路上,恨我也罢,后悔也罢,也该好好保佑你这个儿子,好好地活下去。我不会让他接触家族的另一面,我不会让他和墨世有任何瓜葛,我女儿陈婉馨既然已经涉水,就让她一条路走到黑,我的儿子,我和夕雅的儿子,我会让他平平安安,健健康康,建立他自己的功业!你看着吧,文溪的后半辈子,交给我了。   陈家公子归来的信息在陈氏家族传的沸沸扬扬,而林文溪十九岁,大学生这样的世事菜鸟的身份更是让家族的各个势力趋之若鹜。陈婉馨的生母邓一菲更是使尽浑身解数,疼爱着这个继子,然而她头疼的是,女儿陈婉馨却对这个弟弟十分之不待见。   林文溪是自己弟弟的身份,于陈婉馨来说,无异于是晴天霹雳。 第176章 (寒光一闪)一念之差险绝路   陈婉馨颇觉好笑。争了两年,想尽了办法,对付的竟然是自己的亲弟弟,而这个亲弟弟不仅和自己抢男朋友,更是要将她以后的身份地位全部一一剥夺,她咬牙切齿地恨得不行,又怎么会对林文溪挤出一丝笑容。   若不是连墨谦骆扬得了严令,都对自己的命令阳奉阴违,陈婉馨几乎想在林文溪还在病床里时,就让林文溪下地狱了。陈婉馨相信自己还做不出害死一个人性命的事,但是她最近发现自己头脑异常清醒,清醒得能筹划更多从前根本不敢想的事。   “听说,他死之前,你在家里和他暴打一架,是为了谁呢?想必是为了赵渊吧,你和赵渊,除了纪夫大学那几个傻白甜的腐女,还有几个人会支持你?对了,赵渊好像替你去帮林子伟送终了,你不是和他私奔了么?怎么会回来了?他怎么替你送终呢?”   陈婉馨将林文溪邀约至咖啡厅,有声有色地笑着,林文溪默默地走出来,拐入咖啡厅的侧门。   “林子伟,不是我爸爸,这么多年,带我长大的人,只有我妈和弘轩叔叔。”林文溪沉声说。   “你这是对我表忠心么?不是难过了吧,被自己的亲娘打得差点死掉,被她抛弃的感觉如何?你是不得已要加入我们陈家呢,还是另有目的?我奉劝你,陈家可不比你林家,你的身份得不到任何人的认可!你在这里,要么就乖乖当一个普通人,缩着脑袋过日子,大学毕业找你一份工作,以后这辈子相安无事!要是你胆敢染指我家的事,或者再去染指赵渊,我一定不会让你好好活着!”陈婉馨阴狠地说。   “婉馨啊,怎么?还没开战,你就输了?你在阿渊身上下这么多功夫,结果和他牵手的次数都没我和他做ai的次数多吧?那时候你就彻彻底底地输了!现在呢?又在怕我么?怕我抢了你在陈家的地位,怕我继承爸爸的财产?”林文溪冷冷一笑,拽紧裤袋。   “你姓林!你不配喊我爸爸!你不过就是你那淫dang的老母,和我爸生下的私生子!”   林文溪的拳头已经捏紧,死死地盯着陈婉馨:“婉馨,你非要到不可收拾吗?”   “林文溪啊,你爸爸死的时候的照片,我都看过了呢,嘴巴里,眼睛里,耳朵里,全部都是淤泥,他是活活吃着泥巴死掉的!据说,呛水淹死,是最痛苦的死法,不知道一片漆黑的时候,想呼吸只能呼得到泥,想张嘴,只能吃得到土,这是什么感觉呢?你说他,死的时候有没有想起你呢?”陈婉馨捂着嘴哈哈大笑,她看见林文溪受伤初愈以后,苍白的脸色,愈发得意起来。   林文溪捏紧裤袋里藏着的匕首。   这是他进陈家之后,为防身专门买的,不想,此刻便起了作用。杀了这个女人,自己也要被判死刑吧,让陈家绝后,不失为报复的手段!   林文溪一念及此,便不再犹豫,只见寒光一闪,匕首举起,继而直挺挺地朝陈婉馨的脖子刺去!   陈婉馨见到匕首,已然来不及反应,可那匕首被一只手牢牢地抓住了,匕首割破了那只手的手掌,鲜血淋漓。   是郑凯。   陈婉馨吓得花容失色,心中却微微一酸。   自从学校归家,陈婉馨便被安排到乡下曾经居住的地方,安安分分地等待被安排出国。林文溪的事见诸报端时,她兴奋得难以自已,不几天,她便看到了一众澄清的新闻。而其中的视频,图片,文字,陈婉馨不用看便知道,纪夫大学的那几位,是出了多少气力。而赵渊,甚至宁可承认舒小曼是自己的女友,亦对她的名字绝口不提!更让陈婉馨气恼的是,她打听到东川的那些采访视频,竟尔是郑凯奔袭千里,两天内完成的。   他郑凯对王襄懵懵懂懂而不知,更是不理会顾曦整整八年的情感,在郑父死亡后一直不苟同其所作所为,何以对赵渊和林文溪,这般精诚相助?   陈婉馨想不通,所有人,似乎都在帮着林文溪,连张安安那个平素两不偏袒的贱人,都在公众媒体上大肆发声,不惜让人挖出她怀上王襄的孩子这等丢人现眼的事。   可她在家里时,时常见到街道那边一个仰望着自己窗户的男子。她知道,那是郑凯。   这么多天,她不知道郑凯为何会来扬子县,为何会打听到她的下落。每天从早至晚的徘徊,陈婉馨从来没有下楼去见过一次面。她只有彻骨地厌恶和不解这个男子,明明知道自己心中所思所恨,却从来不为自己做任何事,不与林文溪为敌,甚至呵护有加。   却也是这个男子,手握着利刃,再度救下自己。算来,自己整整欠了他三次了。   “你明明可以一脚将这个杂种踢飞,何苦这样!”陈婉馨知道自己有些心疼,更多的,却是愤怒。   “我不想伤害他。”郑凯面无表情地看着林文溪:“文溪,可我也不允许你伤害婉馨。”   “郑凯,你放开!”林文溪怒喝一声。   “文溪,你爸爸走了,我爸爸也走了。就算我从前再不喜欢他,我知道这辈子,就算我到死到老,都不可能再见他一面。我知道你心里的感觉!你那时候和我说,要我帮人之前,先保重好自己,我也希望你做任何事之前,先好好考虑下你自己……”郑凯不无怜惜地看着林文溪。   林文溪自归陈家以后,何曾听过这般推心置腹的言语,闻言,泪水夺眶而出,手中的匕首,再也无法往下刺下去,收无力地松开,捧着郑凯血淋淋的手,一时愤怒悔恨交加,痛苦得浑身战栗不止。   “郑凯!你……你和他说这种话!”陈婉馨气得几乎要掉下泪来:“你要是帮我整死他!我就……嫁给你!”   “婉馨,你说什么糊涂话呢?我要娶你,除非你情我愿,否则,我宁愿你开开心心地嫁给别人。”郑凯微微一笑。   “郑凯!我这辈子都不会喜欢你这个木鱼脑袋!你帮林文溪,就是我陈婉馨的仇人!”陈婉馨说着,且气且惊惧地走了。   “文溪,你不要再做这样的糊涂事了。哪天你正儿八经地将陈家送进监狱,我郑凯只会好好等婉馨出来,绝对不会怪罪你半分!”郑凯紧紧地握着林文溪的手。   “凯哥!你为什么会爱上她这样的女人!你这样的人,该配世界上最好的女人给你,为什么!”林文溪忍不住抱着郑凯,嚎哭不止,数日来的委屈,伤痛,惊惧,此刻一齐爆发,只是此刻陪伴在他身边的,却是他视为兄长的郑凯,而不是他的爱人。   赵渊怎样了呢?林文溪有时候想起赵渊那时没衣服没钱没手机的窘迫,会忍不住酸楚地笑一笑。他已经听说赵渊代自己送葬的事,那一天,他对父亲说的话,每一字一句,都成了他心中彻骨的痛悔。 第177章 (我,叫陈渊曦!)认祖归宗更名姓   赵渊得知这一切时,还在天府乡处理一些善后事宜,他匆匆赶到扬子县,见陈婉馨的家里守备森严,一时没寻出什么破绽。   赵渊和郑凯在外面蹲守了两天,方见有两辆豪车驶来,赵渊遥遥地,才见到这数日不见的林文溪,不顾一切地冲了出去,郑凯阻拦不得,一并跟上。   “赵渊,你是来见我的,还是见谁的?”陈婉馨打开车顶窗,站起身大声说。   后车的林文溪,一片安静。   “文溪,你过得好不好!”赵渊拦在车前大声问。   车窗摇了下来,陈天骄冷峻的脸色出现在赵渊眼前。   这,自己的杀父仇人!赵渊只在新闻报纸上见过陈天骄,从未真正打过照面,此刻他想起弘轩说过的话,一双拳头捏得咯吱作响。   林文溪仿佛知道赵渊的心思,微微抬起头:“赵渊,这是我爸爸,陈天骄。”冰冷的字眼,毫无生机和表情的面容,这真地,是自己日夜思念着的林文溪!   “文溪!你过得好不好!”赵渊哑着嗓子问。   林文溪点点头,微微一笑:“我在林家的日子,你总也见过,这里我虽然陌生,还是凑合。”   陈天骄微微一笑,侧头问:“只是凑合吗?”   “爸爸自然是对我很好。”林文溪淡淡地笑着,看着赵渊一眼:“渊,回学校去吧,我过得好,就够了。”   晴天霹雳!当真,是……爸爸?   车窗摇下一半,赵渊伸手进去挡住。   陈天骄不免怒容满面:“姓赵的小子!还嫌事不够多吗?”   赵渊兀自抓着车窗不放手,陈天骄吩咐司机开车。   一只手伸出去将赵渊的手握住,司机忙重将制动器拉起。   那双手,冰凉冰凉着,一根接着一根地掰掉自己的手指,赵渊却深切地知道,他只是在乎着自己。   陈行远去,赵渊二话不说,拧起事先租的摩托车,马达昂然轰鸣,箭一般地冲了出去。   “文溪,我带你走!”赵渊发狠地左闪右避,不一会,身后跟着几辆摩托车巡警,而陈家的车子,竟尔加速开远了。   “不要来找我了,我是陈家人,渊,保重!”在交通巡查大队出来,赵渊看着短短几个字的短信,说不出话来。   陈家的一行人,驱车前往乡下,是为了举行认祖归宗大会。陈家有了儿子,这对于陈氏家族来说,无意是一石激起千层浪,但是这儿子的身份,却是敌手林子伟十九年的养子,这却让所有人心有顾虑。   陈家举行的认祖归宗大会,在乡下举行得规模庞大,而由于陈氏家族对新闻媒体的操纵能力,竟无任何文字见诸报端,只有坊间在间或流传着那场惊心动魄的事。   陈天骄方宣布陈渊曦是自己失散的儿子,就有家族老人跳出来反对,理由十分干净利落——林文溪姓林,是政敌养了十九岁的儿子,陈天骄绝不能如此公开让他认祖归宗。有折衷者以为,血缘关系在,倒是可以在族谱中添加一笔,但是陈氏的产业,断不可能现在就交托在这个儿子身上。   绝大部分家族的老人反对的声势浩大,纵使陈天骄事先已然多方筹备,依然让他颇觉窘迫和愤怒。   陈天骄侧目看着自己的妻子邓一菲,邓一菲起身说得涕泪并落,说女儿虽然巾帼不让须眉,但毕竟不是儿子,只希望她简简单单生活,现在有一个丈夫的亲生儿子以后接管家族,她十分欣慰,也为女儿开心。   她说的话道尽了一个母亲心疼自己女儿的拳拳真心,听者无不感慨万千,也有一小部分家族的女性成员母爱激发,大大赞赏认同了她的想法。面对族人质疑林文溪和陈婉馨的相处,邓一菲又说林文溪和陈婉馨大学两年同学,素来亲如姐弟,现在两人缘分使然,终于能正式姐弟相称,也是林文溪的造化,更是女儿的福气。   陈婉馨亦表态,自己和弟弟感情笃深,愿意接纳他为家族成员。那些顽固的族人始终针锋相对,甚至于族内差点动武起了内乱。墨谦一言不发地派了几十号人马包围了整个场子,动静闹得十分之大,惊动了乡里的武装部队。   在一片沸腾喧嚣的事态下,林文溪始终冷冷地注视着事态的发展。   进退维谷,处境艰难。   可他的目光就像能洞穿秋水一般,如电般扫过堂内众人。   林文溪站起身,呵斥双方安静,继而昂起头,异常冰冷的声音从他唇间发出,充满穿透力地抵达了每一处角落。   “我,已经改名,叫陈渊曦,晨曦的曦,父亲天之骄子,我自当是天之晨光,十九年,我终于重归故里,认祖归宗的血脉情缘!各位再称呼我‘林文溪’,那就是对我亲生父亲陈天骄的不尊重和亵渎!”他顿了顿,有些满意地望着堂下安静地咀嚼陈渊曦这句话深意的众多族人。   “各位是我的叔伯和婶婶,或者是兄弟姐妹,我陈渊曦以后以亲人态度对待,必然竭尽全力,继承父业,带领大家一起把家族建设得更加辉煌!我现在没有立下任何功劳,凭借的仅仅是一个身份,可你们可以看着,我几年内,必然让大家拭目以待,我陈渊曦会创下怎样的成就!支持我的,我必不相忘,以后有我活着一日,一定滴水泉涌,可今天要是还反对一个姓陈的孩子,认自己的亲生父亲,来日若我掌陈家权势,今日你反对一句,明朝我必整你至死!”陈渊曦字句铿锵,坚韧有力,像一把无形的刀子架在每个人的脖子上。所有族老都清醒地意识到,眼前这个孩子,血缘上确实是陈天骄的儿子,而且更是惹不起的角色,一时所有反对声音都消失匿迹,所有人噤若寒蝉。   邓一菲目视着其中一些族老。   很快就有人跳出来喊:“那你怎么证明你没有异心?”   “族里的海外事务刚刚兴起,还没有足够人手打理,我将出国留学,并代理族里的海外事务,绝不过问国内产业。有生之年,若我治理不起海外事务,就绝不染指国内任何生意,如违背誓言,我将不得好死!——话已说到这份上,有人还认为我不合格,请站出来!”陈渊曦朗声说。   陈天骄忍不住倒吸一口冷气,这孩子住进家里才不到半个月,而陈天骄更是碍于身份,只将家族生意简单向他说明,竟不知他竟然能对家族事务如此了然于胸,而且更是能破釜沉舟地去改名换姓。   一个十九岁的孩子,如何来的魄力和决心?更名换姓这回事,自己却从未听他提及过,若是事先有商量,想必也不至到此僵局。不过,也唯有此,才能让自己看清楚,哪些人,是站在妻子邓一菲身边的。陈天骄微微一笑,如果这孩子也想到了这一层,那他这心思……   可陈天骄不愿再有任何怀疑,仿佛觉得这错失的十九年,只是父子之间的久别重逢,而父子的缘分,就像是上辈子注定一般。   陈渊曦说完这些,双手插着裤袋,信步离开。 第178章 (这一杯,我自罚)夹缝谋生刃有余   转眼将近两个月过去了。   陈渊曦自从改名换姓,认祖归宗,陈府的保安以及几个帮做家务事的婶子,便对他不再轻言怠慢。   陈渊曦从不吃陈府单独做的任何菜,只有和陈天骄一起聚餐时,陈天骄夹过的菜,他才肯动筷子,这让邓一菲十分难堪,便只得数次低声下气地和这个继子交谈。奈何这继子对自己礼貌有加,恭顺异常,任何事不用她吩咐,便提前帮她一一做到位,唯独对饮食甚至对着装,疑心重重,这疑心,往往又要在陈天骄面前表现,是以陈天骄往往对邓一菲十分怀疑,这让邓一菲敢怒不敢言。   “啊姨,不是我要这样,是婉馨姐以前要挟我,说要弄死我呢,我在学校就怕死她了,现在更是担心得不得了。”陈渊曦有一次对邓一菲如是说。   邓一菲恨得牙痒痒,女儿矢口否认这事,陈渊曦偏偏振振有词,这般无对证的事,两人各执一词,又不好闹到陈天骄那里,两厢之下,邓一菲,再次忍了。她此刻才想起陈婉馨说的话:“林文溪外表是只猫,心里是只老虎。”   不仅是老虎,还是只穷凶极恶的老虎。   母女俩对于这只老虎,想到了那个下狠手除去林子伟的墨谦。墨谦利用林文溪,抹黑林子伟,林子伟纵使手段凌厉地快速公关,多少令他在官场上的不少死党背心相离,才能有后续的可乘之机。   不久,墨谦被请到陈家作客。   这是自陈渊曦认祖归宗后,墨谦和林文溪只在不同场合同时出席,却从未这般真正意义上在同一个饭桌中聚餐。   陈天骄本来绝不同意墨谦在此刻来家里,他从接纳陈渊曦的第一天开始,便只打算将国外的正经生意交给他打理,那里没有任何权谋优势,一切均需良好的商机洞察力,不俗的经商头脑和有条不紊的安排,他只打算让陈渊曦在那里得到一番锻炼。墨谦此前对林文溪做的事,陈天骄只知道一件,那便是为了对付林子伟,设局诱惑陈渊曦,并致使他拍下那般下作的视频。陈天骄虽则认子之后,为这事恼怒了许久,到底彼时仇雠敌对,墨谦的做法无疑是釜底抽薪,为大局计,他断不可能迁怒墨谦。   于陈渊曦,陈天骄却认为是一番不错的锻炼机会。   墨谦和陈家的关系,陈渊曦到底知道多少,陈天骄心中没有底细。墨谦若来赴会,藉此,一则可对陈渊曦稍作判断,二则,他实在也想看看这个亲生儿子,是否能有一些破绽——他这两个多月,除了和继母暗暗有些搁不住,明面上,和陈婉馨是“兄友弟恭”,完全看不出,像婉馨说的,他曾经起意想对她动刀子,试图加害。而他对一众在家里做事的叔婶,关怀尊敬有加,对于交给他的基础事务,处理得井井有条,执行力极强。   竟似仿佛,和林子伟没有半点感情。   唯一能让他感觉这个儿子,是血是肉做成的,便是他不时会问一问,有没有母亲黄夕雅的消息。   彼时陈天骄恨不得搂着这个唯一的儿子,就像那些年和恋人黄夕雅倾情相拥。   陈渊曦甫一见到墨谦,就觉得恶心,从头到脚地恶心,这样的恶心,竟尔是盖过了林文溪心中的愤怒,还有恐惧。他微微皱眉,伸出手和墨谦握在一起:“墨叔叔您好!前番多次领教,还希望您以后多多关照。”   “以前不知道小少爷的身份,咱们各为其主,说到底,我是一直忠诚咱们陈家,前事多有得罪,小少爷请不要计较。”墨谦恭敬地说着,端起酒杯。   陈渊曦亦举杯致敬:“大行不拘细谨,大礼不辞小让,莽夫如樊哙,也懂得其中道理,何况你我。以后都是一家人,前事不计,尽在酒中。”   两人一齐仰脖举杯一饮而尽。   “哦,对了,那犯事的,叫张东的,有没有处置?”陈婉馨轻轻捻起茶杯,啜了一口,微微抬头看这个不请自来的弟弟的神色。   “张东,是奉命而为,如果要处罚他,那以后谁还为咱们做事呢?”陈渊曦笑着说。陈渊曦只觉得怒火直逼天灵盖,张东,虽然可恨!但是要对付他,绝不需假手他人,只要自己亲手而为。   陈缘溪甫入陈家,有太多事,他自忖无法判断是非,然而他只把握一条准则,便是陈婉馨母女要做的,他一定会找理由不做,陈婉馨要处置的人,他一定暂时不处置。   “杀鸡儆猴,文溪你刚回咱们陈家,也需立威才是。”陈婉馨笑着说。   “关于这件事,于私,最想对付他的人,是我,于公,最不想对付他的人,也是我。但——为一己私愤去对付陈家的功臣,这不是我陈渊曦能做得出的事!”   “姐姐,我进陈家以来,你一直关心我,照顾我,怎么现在,却忘了一点,如果因为这件事处置了张东,起到的效果是什么呢?”陈渊曦打断陈婉馨的话头,继而说。   “一则,不是立威,而是人人都知道我这个陈家少爷睚眦必报,小肚鸡肠,反倒人心所背!二则,张东对我做的事,虽则见诸报端,然最后却被我养父想办法澄清了,个中真相,估计只有在座的诸位清楚,爸爸更是痛心疾首,如果处置张东,那么这件事,势必传得到处都是,那请问,我的颜面何在,爸爸的颜面何在?啊姨和姐姐的颜面又何在?姐姐到底是没有想到这一点呢,还是觉得弟弟的才智不足,要特意指点指点呢?”陈渊曦侃侃而谈。   陈天骄的目光倏忽冷峻下来,直视着邓一菲。   陈婉馨心下立时一惊,她本是希望借着陈渊曦泄愤,一则打压打压那个看上去怎么都对陈渊曦投鼠忌器的张东,二则也是希望把这件事在家族里传开,让陈渊曦抬不起头。她不妨这人,竟是一眼识破,并且不动神色地给了自己台阶下,便强笑着说:“文溪,我确实是希望提醒一下你,不要计较和张东的个人恩怨。”   “我不仅不计较和他的个人恩怨,我以后出国,还希望由这个人在国外作保镖。”陈渊曦笑着说。   “这件事,可以从长计议。”墨谦笑着说。   “无妨。对了,姐姐,刚才你喊我什么来着?能再喊一次吗?”陈渊曦笑眯眯地看着陈婉馨。   “渊曦呀。”陈婉馨顿时反应过来,只是当那个“渊”字说出口时,她却如鲠在喉,林文溪取这个名字……   “再喊一次,我突然觉得好亲切。”陈渊曦举起酒杯,致意陈婉馨。   “渊曦,好听的名字。”陈婉馨亦笑眯眯地举起举杯,恨不得酒里就是煮沸的汤水,全部泼在这个面容可恶的人脸上。   “谢谢,姐姐的声音,也是非常好听的。”陈渊曦举杯一饮而尽,却已有些不胜酒力。他自己的酒量几何,心知肚明,若非平时喝酒,赵渊反复帮挡着,亦不会还差成这样,及至最后,连惯常不喜自己被赵渊这般护着的郑凯,也起身帮自己挡酒,陈渊曦不由得暗暗苦笑。   陈天骄的脸上已经隐隐有了笑意。   “这一杯,我要自罚。”陈渊曦郑重地举起酒杯,对着陈天骄。   “怎么说?”陈天骄淡淡地说。   “爸,我身为您的儿子,实属不智!虽然墨叔叔和张东对我使了诡计,但是我却一击便中,实在太容易相信人,也太感情用事而不知自保,这点,是我的责任,我一定会铭记在心,以后出门在外当善自小心,不给爸爸丢人!”陈渊曦举杯,眼中隐隐有了泪意。   陈天骄自认了儿子以来,何时得亲生儿子的如此这般反哺之心,激动之下,忙举起酒:“孩子,你还小,以后多加注意。”   陈渊曦的眼中,到底有几分是父亲的影子,有几分是林子伟的?他到底是陈渊曦,还是林文溪,陈婉馨此刻竟似有些看不懂了。   墨谦忙也举杯致意,只说到底玷污了小少爷的名声,陈渊曦忙回酒表示不敢当,两双手紧紧地握在一起。   一场家宴,在谈笑间十分欢愉地结束,尚未见到硝烟,陈婉馨便已偃旗息鼓。回想这两个月以来的数次交锋,无不是每每败北,这和在纪夫大学的感受,全然不一样!什么能使人如此天翻地覆的改变?是仇恨,还是亲情?不,绝对是仇恨!他还是林文溪,他恨着这一个家!怎能把这样的危险人物留在家中,留在身边?他的弱点是什么?除了赵渊……像是,没有弱点了……   墨谦的心情亦是十分复杂。   他被陈天骄叫去书房,询问对陈渊曦的看法,墨谦不得不承认,陈渊曦的表现,天衣无缝,正是这过于天衣无缝,才十分可疑。哼,这样的人,才应该留在陈家。墨谦冷冷地想,林家,陈家,他拿起两个猕猴桃放在手中,一并捏碎。   然则陈渊曦却是半分自由都没有的。陈天骄一门心思扑在安排自己出国上,对自己看护甚紧,说是软禁也不为过。陈渊曦没有任何反抗和抵触,偶尔只在窗边望着远处的街道,那雨棚下的两人。   赵渊的行踪,陈渊曦了如指掌。   赵渊和郑凯起初每天只在陈家门口守着,想找机会见一面,甚至把自己劫走,奈何这两个月来,   再后来,许是学校里诸事繁忙,临近期末考,可赵渊每周周六周日,必定守在那里,有时候郑凯在,有时候郑凯不在。   陈渊曦知道,一切,该了结了。 第179章 伯劳飞燕,半生劫缘   明天,就是该出国时,所有签证,行李,票务,学校都联系完毕,陈渊曦不得不佩服陈天骄的关系网。本来是安排陈婉馨出国的名额,陈婉馨却主动放弃,要一边继续在纪夫大学上学,一边慢慢接手家族的生意,而陈天骄这么短的时间就将一切都安排妥当。   “爸,明天我就要出国了,最后一天,我想再在老家这里走走,毕竟不知道什么时候才回来。”陈渊曦第一次对陈天骄提出这个念头。   陈天骄闭目不言。   陈渊曦微微低下头,笑着说:“我从前那个家,虽然是养父一起生活着的,毕竟,很多我妈妈留下来的痕迹……”语气倏忽哽咽了。   陈天骄默然片刻,点了点头,摸摸陈渊曦的脑袋:“我一直在派人找你妈妈,一定会帮你找到的。”   “多派几个人保护我哦!我在外面可是被传成古今不孝无双的林子伟的养子,谁知道会不会有个把热血青年对我投砖块。”陈渊曦笑着说。   陈天骄点头应允。   陈渊曦缓步而行,离陈家已远,转身笑着说:“大发,你女朋友的美发店最近总有人骚扰,我都替你担心她的安全,今天没事就放一天假吧。你,福哥,你妈妈那里,我托人送了一些调理品过去,进口的,她身体应该好了不少,去探望探望。路哥,今天是什么节日你比我这小光棍清楚,再不去,老婆当真会不高兴了。”   三个保镖心头立时一暖,但陈天骄亲自下令,他们怎能擅离职守。   “这事,是我做主,我爸爸也不会反对,你们放心。我回去的时候就联系你们,晚上八点整,还是在这里见。”陈渊曦粲然一笑。   三个保镖几时见过少爷这般的笑脸,一壁觉得神仙下凡,一壁觉得受宠若惊,然还是有些犹豫。   陈渊曦眉头微皱,脸色马上阴沉下来,说:“我只给五秒时间考虑,还不滚,我马上就回屋里去,你们可以继续在外面晒太阳!”   三人在陈渊曦面前消失得无影无踪。   “少爷本来就对兄弟们一直很好。”其中一人啧啧赞叹。另两人想起今天的美事,连连点头赞同。   陈渊曦对着大街里的太阳微微伸个懒腰,轻轻拂去袖口沾染的灰尘,这套衣服是邓一菲所买,他被陈天骄强着穿上。衣服价值不菲,量身定制,颇费了一番心思,从前是林文溪时,可从来不敢想象这样品质的休闲装能穿在自己身上。   过往的姑娘们纷纷对他投上注目礼,在这样的街道中,陈渊曦显得实在是太惹眼。修长的身材,白净而有些英武的脸庞,一身高贵的衣衫,名牌运动鞋,闪着金光的腕表,这样的富家弟子,英俊的面庞,是所有情窦初开的姑娘心中,影视剧里才能出现的形象啊。   陈渊曦缓缓地走着,走过一条长街的玫瑰花海,身上没有沾上一丝香风玉露。   还是那般熟悉的路,走到底,通往那个,再也回不去的家。   门口穿着一身素衣的赵渊,仰躺在一张凳子上,看不清是不是睡着了。他身边是自己从前家中的被褥,床单,还有许多再也带不走的衣服。   父亲的,母亲的,自己的。   赵渊像是躺在一片破碎而鲜美的记忆中。   陈渊曦的鼻子猛然泛酸。   “你倒是把他等来了。”还是那个拄着拐杖给赵渊指路的老人家,走在赵渊的身边:“天天日出到月落,小伙子,比我当年追媳妇还勤快。”   赵渊回过神来,打了个激灵,站起身看着眼前的人儿。   “文溪呀……林局到底养了你十九年。”老人家兀自摇摇头,上下打量陈渊曦一番,皱起眉头将老花镜取下来轻轻拂了拂,复又戴上,重又打量陈渊曦一番:“不认识喽,老头子我以后去下面好生和林局说一说你的样子。”   “大爷!请您……”赵渊恳切地说。   老人家叹息地自去了。陈渊曦站在原地,一脸漠然地看着赵渊。   赵渊从黄碧雅口中,大致听说陈渊曦和林子伟父子闹翻,陈渊曦连葬礼都不肯参加的事,又听到一个让他几乎窒息的消息,陈渊曦其实是陈天骄的亲生儿子,现在已经还入陈家门下。赵渊对于黄碧雅后面絮絮叨叨说着捕风捉影的,关于黄夕雅,陈天骄和林子伟之间的一切都不再关心,他只觉得自己和陈渊曦,似乎是渐行渐远,几乎就要到达各自地球的两端。   可笑,陈婉馨,是真凶陈天骄的女儿,自己和她虚与委蛇了那么久。而文溪,却又是那人的亲生儿子!   赵渊觉得简直不可思议,文溪那么痛恨着陈家的一切,他流的血也许是陈家的,可他身体发肤和所有的一切,全部都是林叔叔和黄阿姨的!   赵渊在这里等了足足半个月。   四目相对,院子安静极了,阳光变成了月光,白天成了黑夜,天空布满了星辰,世界寂静得只有他们两人。   赵渊看着眼前张着嘴巴,似乎有千言万语要说的人儿,眼泪已经湿了眼眶。   眼前的男子,气度和穿着,已然今非昔比,他仿佛在两个多月错失的时光里,成熟了十年。他的眸子不再清亮,而是闪烁着未知的神采,他的气质,不再清纯,而是有着成年男人的理智和沉稳,他的脸蛋儿,不再是那样地一张白纸,似乎是被岁月烈火淬炼过的黄铜,散发着成熟的光芒。   只是,再好的衣服,也遮掩不住,他那已然瘦削下去的面颊,再好的护肤品,也无法抹去他脸上不经意的憔悴和疲惫,尽管他,还是一脸莫名的倔强。   “我也知道,你不会闲着。”陈渊曦淡淡一笑。   赵渊将陈渊曦猛然搂入怀中,陈渊曦的泪水再度满溢至眼眶。不是早就清楚,这个男人,将会成为我一辈子的软肋,不是早就清楚,我也会成为他,最致命的危险。何以一见他,便再也无法控制……只贪恋这怀中的片刻温暖……   “文溪!”赵渊轻声呢喃。   仿若是惊天雷劈,一言惊醒梦中人。   “我,叫陈渊曦,林文溪早就死了,他已经被他的妈妈,打死了。”陈渊曦冷声说,欲挣扎开来。   “文溪就是文溪,世界上仅有一个文溪,不管发生了什么,都会和我说的文溪。”赵渊死死搂着陈渊曦不放手。   “我来这里,本来就只为了拿一样东西,还给你。”陈渊曦说着,径自进去。窗明几净,更甚从前。电视,桌椅,茶几,原封不动地摆着,就连那个用了六七年的风扇,也被仔细清理擦拭过,焕然一新,正门处,毛委员画像,安详着看着陈渊曦,像是在提醒林子伟的一切种种。这里,还像是从前一般一直有人居住着,一脸严肃沉着脸翻阅书本的父亲仿佛还坐在左侧的大椅中,母亲似乎正伏案写着自己的作品,而弘轩叔叔,似乎目光柔和而坚定地看着自己。   一别两个月,怎堪,物是人非事事休!   豆大的泪水滴落在地。   就算未来得偿心愿,一切再不复从前。   从旅馆道别,唯一带回来的,便是那对雕像,此刻正在来不及收拾的行李包中。   陈渊曦取了雕像,放入口袋,缓缓绕着房间走了一圈。自己的卧室,客房,父母的卧室,餐厅厨房,后走廊。   两人沉默地走出去,不觉走到扬子县的唯一一座小山中,山上有一座佛音寺。陈渊曦素不信神佛,却忽然想上去卜一卦。   佛音寺里,庙宇庄严,兴许是因为扬子县的边缘有一座道教名山,这一带都沾染了佛和道的烟火,这佛音寺里,菩萨们无一不是法相庄严,栩栩如生。   求卦。   师父很疑惑问陈渊曦:“你们怎么都求取姻缘?怎么不求前程?”   赵渊说:“可能有姻缘才有前程。”   陈渊曦淡然地说:“众生皆具如来佛性,皆因妄想执着而不证得,心中有佛而处处皆佛,所以前程这事,求人不如求己。”   师父十分开怀:“难得施主小小年纪,对佛经还能有所参悟,那这般说来,姻缘却不用求了,也是求人不如求己呀。”   陈渊曦无奈摇摇头:“我这姻缘,却是上天不注定,人力勉为之,所谓尽人事,听天命,人事我已尽,但看天命莫相违。”   赵渊瞪大眼睛张开嘴巴,上下扫视着陈渊曦,他眼中的林文溪。   师父捻着佛珠一笑:“请施主掷桃木占卦。”   朝地上扔下两瓣桃木,一正一反,师父摇摇头:“小施主心性微乱,是为不诚,莫非对这段姻缘没有信心?”   陈渊曦微怔,自己和赵渊,又如何是能得上苍眷顾的,果是能被上苍眷顾吗?稳了稳心神,陈渊曦默默闭上双眼,朝地上再次掷下,双正面,心诚已鉴,便需连续再扔三次桃木。   师父按照自己的规则,从一堆签文中的第三排,第二列选出一个密封纸条,请陈渊曦拆开。   陈渊曦拆开一看,上面写着:“无因花。”   他愕然。   师父微微摇摇头:“生生世世注定无缘的人,若在命中相遇,便是前世种下无因的花,能得后世的片刻美好,却修不得桃李三千,是劫缘。”   陈渊曦肃然望着师父,问道:“劫缘是什么?”   师父叹息说:“每一个尘世的缘分都是既定的,但是数以亿万的注定中,却有三千求不得者苦苦执着,生出的妄念劫持了别人的缘分,是为劫缘。若本来无缘的人却走在一起,他们不仅会拆散本来的一对有缘人,自己也落得尘缘尽,情劫缠。”   陈渊曦茫然望着师父,对号入座地想着,我,赵渊,陈婉馨?   “也许,人定胜天。”师父双手合十,微微眯着眼睛,不肯再开口。   “你从不肯信佛,怎么今天反倒来求这个劳什子!什么劫缘?就算劫了,老子也不还了!”赵渊拉着陈渊曦走出去,不忘在功德箱里投了许多钱。   “尘缘尽,情劫缠。”陈渊曦默然念叨这几句。   “我相信你有很多话对我说,我也有太多话想和你说,我们找个安静的地方好好谈谈,不要再像上山时那么沉默了,好吗?”赵渊和陈渊曦商量。   “你帮我做一件事。”陈渊曦说。   “你说。”   “过家家。”陈渊曦指着一个水坑,昨日新雨,今日晴天,山路上布满了大大小小的水坑。   “怎么个过法?”赵渊问。   “就像我们俩小时候。”陈渊曦说。   赵渊寻了山里的一处水坑,挖了很多泥巴。陈渊曦呆呆地看着他不一会就将自己弄得满身是泥,又呆呆看他变魔术一般捏了两个家出来,然后两团泥巴捏成一个人,一共八个,又捏个方盒子,时光在这些泥巴中雀跃着,倏然回转,一下到了十几年前。八个人抬着盒子,是八人大轿,轿子里头那个瘦弱的身影,就是我陈渊曦,而走在轿子前面的虎头虎脑的壮实人儿,便是他赵渊。两个家,一个是他,一个是我家,轿子正从我家出来。   “小小村地方,住个大姑娘。姑娘眼儿媚,辫子黑又亮。”十多年前,那时的陈渊曦唱着。   “哥哥做花轿,八个轿夫扛。不是姑娘重,哥哥心意长。”那时的赵渊唱着。   “轿从我家出,要向你家往。姑娘开轿窗,偷看你肩膀。”   “轿从你家出,要向我家往。哥哥宽脊梁,姑娘心慌慌。”   一如陈渊曦和赵渊现在口中的轻轻吟唱。   “姑娘含羞笑,借问喜鹊儿,人儿在不在心上?”   “哥哥咧嘴笑,不用问喜鹊,人儿已在哥哥洞房!”   赵渊说着,猛然背起陈渊曦。   壶光流转,日月经天,十余年前的一切,历历在目。   一襟陌上烟雨,一挽和风夕照,那天的阳光温暖,那天的细雨如丝,   大男孩背着小男孩,兴奋地冲在田间小路,大声地喊着:“我长大以后要娶你为妻!”   “你还记得吗?”陈渊曦伏在赵渊的背后,问。   “我记得,我要娶你为妻。”赵渊放下林文溪,拥住他。   “你记得,你在你父亲的遗言吗?你记得你在他坟前说过的话吗?”陈渊曦又问。   “你……到现在,还记得。”赵渊不禁心口微微一酸。   “你还要娶我为妻吗?”陈渊曦淡淡地看着赵渊。   “我……”   陈渊曦轻轻捂上他的嘴巴:“渊,童话,都是骗人的!”说完,将手中的雕像狠狠往远处一抛,转身飞奔而去。   赵渊,你忘却不了前事,我抹不去新仇,早晚再起纷争,余生,就让我了结一切。愿你此生安好。   赵渊一把没有扯住陈渊曦,复又担心雕像,一个没留神,陈渊曦已经跑得很远了。   他怅然若失地站在土坡上。   “结发为夫妻,恩爱两不疑。”赵渊默念:“明明,你都说了……” 第180章 (扫不去,拂还满)六年碧落下黄泉   六年后。   G市,CBD中心,最高楼某一处酒店,一群人衣着光鲜,表情迷醉,举杯纷纷朝正中间正襟危坐的那人举杯致意。那人身着便装,气质却尤为不凡。他剑眉下的虎目,灼灼有神,挺立的鼻梁下,是刮得干干净净的胡子,仍留下若隐若现的胡茬,那双微微抿着的唇瓣,显得十分淡定从容,挺括的下巴微微扬起,似收非收。他对任何人的敬酒,一概笑纳,一饮而尽。   “赵总海量!”一名妙龄美女美目流转,频送秋波。   而她口中的赵总,只是淡淡一笑,杯中的拉菲已入喉。   “赵总豪爽!”那美女立即为他再斟一杯。男子以手轻叩桌面,用本地的礼仪致谢。   一场酒宴下来,众人有些东倒西歪地各自回去,美女表示要送赵总回家,赵总指着不远处打着双闪的车,笑说家有妻管严。   美女耳语说:“谁不知道你那秘书只是你阻挡我们进攻步伐的幌子,我就不信还有我拿不下的人!”   赵总虚挽着她的肩膀,低声说:“小姑娘,给你一个忠告,生意场上的男人,不可信。”   美女纤腰细扭,把头偏向一边,风情万种地将赵总挽到那辆路虎边上,轻叩车窗说:“喂,舒小曼,以后我可要来竞争总裁秘书,你小心点哦!”   舒小曼摇下车窗,甜甜地笑着:“您至少是第十位这么说的。”说着下车虚扶了赵总一把,让他上车。旋即开动,小车的尾气将那美女喷了一身。舒小曼从后视窗看到那女孩尴尬的模样,笑得十分开心。   “你又调皮了。”赵总笑着说。   “不就是陈婉馨底下的一个总经助,当自己是根大葱呢!”舒小曼轻笑一声:“赵渊,追你的女孩子从大学排队到这里,从没正眼瞧一个,还老爱拿我做挡箭牌。”舒小曼没好气地说。   “压力就是动力,我是为你未来的老公创造门槛。”赵渊此刻才微微放松下来,若有若无地笑了笑,嘴角间勾勒出一抹迷人的弧度。   刚才的酒局,他正襟危坐,居高临下地戴了半天面具,颇觉烦闷。   “好吧,那赵渊,您去哪?回家还是?”   “公司。”   “老板,凌晨一点了!且行且珍惜啊,这么拼是为了哪般?”   “那几个订单一直被卡住,听说BC公司新来的陈总经理性格不太一样,我得回去研究那几个订单,想办法搞定。”赵渊微微皱眉说。   舒小曼心神恍惚,蓦地狠狠刹车,差点撞上前头的车屁股。   “怎么?”赵渊关切地问。   “没事,被你的酒气熏得不行——陈总经理是个男的,交给我搞定会好一些。”舒小曼狠狠拧着自己的手,心口的疼痛依旧盖过了手中被指甲深深嵌入进去的伤口疼,这样的疼,整整六年,不曾消退。   那时林文溪已经走了整整三年,毫无踪影。   赵渊,现在的赵总,上穷碧落下黄泉地找。他从大三便拉到风投,开始创业,极具特色的创业眼光,选定建材,超乎常理的员工自管理模式,运用数据为上的服务模式,使得公司成为一家指数型成长的独角兽公司,接踵而至的,是A轮,B轮。到赵渊毕业,23岁的他,已经是行业的佼佼者。   可除了学业,除了工作,剩下哪怕一丝蛛丝马迹,他都会远赴他乡,最终却落寞归来。   赵渊曾有一次痛哭失声,因他竟是找到过云澈和朱紫萍。   舒小曼知道那次他彻骨的痛,那是,唯一的一条线索啊。   彼时云澈和朱紫萍刚从珠峰大本营归来,因朱紫萍对于攀登珠峰准备有些不足,是以在高山冻伤,她父母大急之下,便要坐车去探望。朱紫萍的父母已上了年纪,她不忍父母奔波劳累之苦,在医院小住一段时日,便同云澈一起驱车回到了小城,才知道林文溪的诸多变故。   两人一起回到转给林文溪的紫云琴行,发现琴行是让一个叫弘颜的姑娘在处理。   弘颜表示林文溪偶尔的沟通,只从国外打网络电话,而且她查过,IP地址是被修改过的,她亦曾请黑客追踪,却毫无结果。林文溪将琴行托付给她时,邮寄过转让书等一切准备充分的协议,而邮寄地址,她亦是无能为力——没有地址。这是一封,若抵达不了寄送地点,便可随意抛弃包裹的信件。   林文溪当时只交代了一句:“每年的农历七月七,会有人去琴行取一些信件,寄信人是来自云澈和朱紫萍。”   连续两年的农历七月七,都有一个华语不甚熟练的菲律宾人,一身华服,谦恭有礼地将林文溪的委托信递上,可上面的落款,却是“陈渊曦”。   算来,当年是第三年了,眼看又是七夕将至。   舒小曼记得彼时已是统领两百来号人的赵渊,赵总,蹲在紫云琴行的台阶前,抽了一夜的烟,两个烟盒随意丢在地上,地上横七竖八的烟头,像是赵渊目下凌乱的头发。领带松了,鞋子脏了,赵渊全然不顾任何形象。   可赵渊随身带的旅行箱,让舒小曼十分惊讶。   里面是几件替换的衣服,还有他的护照以及几个月前办理的各国护照,有美国,新加坡,澳大利亚……凡是不需要护照办理签证的国家,都被赵渊办完了,这些,都是舒小曼亲自过手帮他办理的,她只想到可能是生意需要,不料,他竟是几个月之前听说有人去取信的事,便开始着手准备,这个总裁,她发现她从未能真正揣摩到他的心思!   他这是,准备追着菲佣直接走吗?   菲人按时而至,领了东西,却不搭理任何人。   赵渊一个箭步上去,便和菲人打了起来,哪里知道这菲人却颇有几下拳脚,可赵渊虽则创办公司颇费精力,依旧是散打馆的常客,身手竟未十分落下,硬是扯破了西服,将那人当场拿下。   几人围着一言不发的菲人,却是没有半分主意。   舒小曼惊奇地发现,赵渊不断地用流畅的英文和那菲人沟通,最后生生迫得菲人说出了几句英语,那口语,赵渊当即判断出,当是在美国生活多时。舒小曼只知赵渊去过国外数趟,不意他这几年为了寻林文溪,把个英文也学得如此纯熟,实在大出她的意料之外。   赵渊放走菲人,一路追踪,可那菲人狡猾得不行,频繁换车,最后,竟是郑凯的一个电话,告知,菲人已经抵达火车站,而非几人原本料定的机场。原是赵渊早料到会有一场追踪,连夜已经电联郑凯,郑凯彼时一直在陈婉馨所在的BC公司当安保的小队长,听到这消息,一大早已经在附近伺机等候,菲人本只想着甩脱赵渊等人,不意负责追踪他的,另有其人。   为了避免太惹人注目,云澈和朱紫萍被留在小城,赵渊,郑凯,舒小曼三人分开在不同的车厢,那狡猾的菲人,果然是在中途下车,紧接着转至北方的一座城市,从那里坐飞机,往美国纽约飞去。郑凯和舒小曼自是无法当下出国,赵渊却提着行李箱,当场购买头等舱,满眼血丝地成为头等舱最为邋遢的贵宾。   舒小曼和郑凯各怀心事,目送赵渊登机离去,舒小曼记得公司里还有诸多事务要处理,甚至还有预备C轮融资的各大VC早就预约了,可这些人,统统被从不迟到的赵渊放了鸽子。不止是放了一只子,而是,放了一群。舒小曼彼时身为唯一的总经助,只得匆匆回去安排推迟路演事宜,自己亦根据赵渊的思路,先行写了一份大致规划,和几个副总一起,替赵渊先行按住这些目光挑剔的VC们。   数日后,赵渊更加落魄地回来到G市,他没有倒时差,将家里准备的冰全部拿出来,洗了个冰水浴,稍作打理,便赶往公司。舒小曼是除了赵渊本人,唯一一个拥有赵渊家钥匙的人,因赵渊经常在家里办公,她只能眼睁睁看着冰雾从洗澡间里蔓延出来,盛夏的酷暑,变成了冬日的寒凉。   那次的路演,十分成功,所有人都被赵渊的老道目光深深吸引,投资邀约如雪片般飞来。   可舒小曼,却不知道赵渊到底发生了什么。   赵渊当时追着菲人直抵纽约,一路跟踪,却不想菲人竟是叫了一家快递,将那些从紫云琴行领来的信件,寄往另一个地方。赵渊三下五除二,将快递员打倒在地,查看了寄件地址,是寄往加利福尼亚的帕萨迪纳市的加州理工学院!只是,收件人分明又不是林文溪,也不是陈渊曦。   林文溪在那里!赵渊彼时一颗心脏狂跳不已,却因为殴打快递员,很快被警察逮捕。赵渊几乎把三十六计都用完了,唯独使不出走为上计,只得乖乖在那里窝了几天,甫一被放出来,便往加利福尼亚去了。   又是几番挣扎,他寻到那个收件人,反复沟通无果,那收件人后来竟瞧出什么端倪,举报赵渊非法滞留,赵渊当时的护照期限只有七天,竟是无奈之下,被强行遣返回国,接受调查之后,才返回了G市。   因被遣返的“劣迹”,赵渊再次入美,是一年以后的事。   加州理工大学的那人已然毕业,杳然不知所踪。一切线索,就此切断。   美国的玫瑰怒放在每一处街角,大红色的玫瑰象征了这片土地的热情和浪漫,可赵渊只觉得一片片枯萎的花瓣堆积在心底,扫不去,拂还满。 第181章 (我要和赵渊结婚)百般筹谋近婚期   赵渊或许不知道那陈姓老总是谁,亦怀疑过是林文溪,只是从他人调来的照片来看,年纪四十有余,就算是林文溪整容,也整不成那般样子。可舒小曼十分清楚,那人,只是BC公司的代副总经理,恰好也姓陈而已,真正的陈总,归国不久,走马上任还需要点时间。   她知道这一切,因陈婉馨前些天竟然主动找到她。   “你该放弃了吧。”陈婉馨倒亲热地拉着她的手,笑着说。   “是的,你满意了。”   “我怎么会满意?你作为我的舍友,是我在这世上为数关心不多的人之一,于情于理,我都希望你和他在一起,都希望现在的渊哥,不要再和他纠缠,渊哥再和他反复纠缠,会失去现在的一切。现在是在社会,不是在大学,渊哥那里作为新兴公司,对头处处敌视,危机四伏,你就算不为你自己的职业考虑,也该为昔日的大学同学考虑,不要再让他们联系了。”她眸子里的冷意,让舒小曼不寒而栗。   舒小曼默然不语。联系,或者不联系,那场电影从来只有两个人吧。   “如今大学同学,安安已经成了明日之星,南南和王正娟,据说在上海生活在一起,两人算是修成正果,唯独那个王襄,还是让人看不懂。还有一个你,安安静静在赵渊身边六年,也等了陈渊曦六年,说实在地,我倒是希望你能等到他回心转意。”陈婉馨动情地说。   舒小曼虽知陈婉馨的话半真半假,但在这样鱼龙混杂,竞争激烈的大都市,她听到的几乎没有一句真心诚意的话,也就这番话,让她感受到城市寒冬角落里的一抹苍绿。   她想起那些大学同学。   陈婉馨自毕业便在家族公司担任要职,几年之后直接晋升总裁,和几个御用股东一起打理这个上市公司,生活颇为滋润,这四年来,和自己所在的YH公司,合作倒是愈发紧密。周楠楠和王正娟的朋友圈就是卖狗粮的,已然成了最无需担心的一对。她不止一次在张安安的巡回演唱城市看见过王襄的身影,也不止一次在小城,见到王襄和郑凯一起在大排档醉得稀里糊涂。王襄在BC公司附近,寻了一份销售工作,天南地北到处跑,几个玩的好的大学同学中,倒只有他,无房无车,几无存款,用光花光,身体亦不算健康。   “等?我如今也不晓得我在等谁了。”舒小曼缀着柠檬水:“婉馨,直接说吧,找我什么事?”   “我要结婚了。”陈婉馨拨弄起桌边的一品红,血红的叶上,花瓣滚动,盈盈颤颤。   “你要结婚了?”舒小曼悚然一惊。   “你们赵总,唯独这一条没有和你说吧?半年前,你们公司筹备新三板上市,出现资金链的问题,各大股东要求退股,你知道最后是谁出大力注入资金?”陈婉馨笑着说。   舒小曼突然觉得,陈婉馨的笑容,和六年前一直没有变,还是那般,让她讨厌的样子。   “是你们公司,我很清楚。让我们公司资金链几乎断裂,那也是你暗中操盘几个人买我们的产品,最后付了定金,订单却全部取消,那也是你做的事。阿渊聪明一世,我也不清楚他怎么会栽在了这个跟斗。”舒小曼不禁冷下脸来。   但是,这和陈婉馨结婚,又有什么关系?   “他只有和我结婚!理由一,他的爸爸,有遗言在,他这样的孝子,和我结婚是早晚的事。理由二,只有我,能帮他,帮你们的公司。理由三,他只有娶了我,才有可能在墨世找到他的杀父仇人!这三个理由,充足吗?他和陈渊曦已经六年不见,林文溪变成什么样子,他都不知道!而且现在的陈渊曦,再不是当年那个人了。”陈婉馨说。   陈婉馨其实只说对了一半。   赵渊固然是为了长期和陈家合作,但是对每一笔灰色付出,他都记录在案,现在他已经打通到陈家华南地区的副总关节,陈家许多人的把柄尽在他手上,一旦某时刻陈家东窗事发,他有信心在商业上,可以做到一网打尽,而自己可以安然脱身。但是赵渊的胃口远不在此,他希望深入到陈家更深的地方,将那些盘根错节的腐朽牢牢掌握在手,必要时候,一把火烧尽,不说能将陈家连根拔起,也能动其根本。   一旦这根基动摇,陈家那位已经晋升的书记,地位也是岌岌可危。当然,这条路,还有很远很远,也许本来已经不远了,就差临门一脚。   好在,陈婉馨,是绝对不会知道那天轩叔在男生寝室临走时,是和自己说了什么的。   这临门一脚的机会,很快就来了。   赵渊一眼便分辨出那几个胃口大的需求老板,真实目的何在,正好,他也需要一个借坡下驴的机会,让他顺理成章地当上陈家女婿。   而这场婚礼,亲友应都会参加,有的人,总归是会回来的吧……   他不相信林文溪回陈家,便真地只是认祖归宗。他更不相信,那一别,竟尔如此遥遥无期……   当年他痛苦无法自拔之际,张安安和他一起坐在学校的操场,安安静静地抚摸着他的心结,最终使得他对张安安全盘托出这段时间的一切,两人静下心来一起思量,思路便清晰多了,他更为相信,林文溪之所以进入陈家,一定是陈家和他父亲林子伟的死,有着盘根错节的关系。   而这一信念,便成了赵渊唯一支撑着一直等候至今的原因。   当年佛音寺下的道别,赵渊苦思不得其解,亦是和张安安倾诉苦闷时,最终才明白,自己的杀父仇怨不解,始终是无法和林文溪一起真正无拘无束地在一起,林文溪想必是看透了这一点,亦知道他自己也是深陷父仇,难以解脱。一切的一切,只有等到两人共同的敌人,陈家倒下,才能烟消云散。   “你告诉我这些,做什么?”舒小曼问。   “我不想我的婚礼,有任何人干扰!包括他陈渊曦!他回国,马上就要被任命成BC公司的副总。赵渊和我们公司的接洽事宜,从来都是安排他们的副总和你一起,就是为了避免和我打照面,赵渊如果知道这个新上任的是陈渊曦,我不知道他到底又要做些什么?他为了陈渊曦做的事,想必你比我清楚得多。”陈婉馨说:“如果你能帮我瞒得住,我会创造一切机会让你和陈渊曦相处,毕竟,我才是老总,工作上的安排和接洽,他目前,全得听我的。”   “可你结婚,文溪身为你的弟弟……怎么可能会不知道?”舒小曼问。 “我会把他提前安排回美国的。这些,倒不用操心。”陈婉馨微微垂下眼皮。   “我为什么要帮你?你以前做过的事,我现在还记得很清楚。”舒小曼笑着说。   “此一时,彼一时。我们本来就不是敌人,你以前总是天真地希望陈渊曦和阿渊在一起,才有了后面的事,此刻我们的目的就是一致的,你我各取所需,仅此而已。”陈婉馨冷冷地说。   “如果,我现在还是希望他们俩在一起呢?”舒小曼试探着问。   “如果你还在读大学,我信。现在你是你们公司的唯一总经助,赵渊也给你安排了不菲的股份,如果赵渊和陈渊曦真地传出什么,再被人挖出以前在大学的事,你觉得你们公司会怎样呢?丑事,绯闻,足以把你们公司击垮!就算你不为自己考虑,也当为赵渊考虑!六年来,从赵渊创业开始,你就一直跟在他身边,大约,是陪不了陈渊曦,就陪他从前所念的人,你的这份执着,难道还是为了他俩在一起?别天真了,你爱陈渊曦,所以,你早就和我一样,不希望他们俩在一起。对不对?”陈婉馨帮舒小曼倒了半杯红酒:“取舍,就在你。另外,陈渊曦就在家里,你如果答应,我现在,就可以带你去找他。”   舒小曼略一思索,微微一笑,点点头。但是,对林文溪的很多感觉,她自己亦不明了了。   一个熟悉的身形出现在门口缓缓驶出的奔驰车内。舒曼不顾一切站在车前,拦住去路。车中的人犹豫片刻,终于打开车门。   六年了。   黑色皮鞋方落地,裤脚才显现在那里时,舒小曼就难以抑制心中的冲动,甚至就想现在冲上去紧紧地抱住这个人,仔细看看,他到底长得怎生模样,听他说说,他到底,过得如何?   现在,她总算是又有了正当理由,来和这个人说话。   林文溪就站在不远处。   浑没了当年的俊秀清雅,取而代之的是满脸成熟睿智,炯炯有神的目光似乎能洞穿一切真伪。下巴的轮廓早就和昔年的婴儿肥告别,挺拔鼻梁。连嘴唇似乎都像会说话一般十分有神色,那唇上蓄起厚重的胡子,二十五岁吧,他今年,却已然是成功男人的巅峰标志。   单排扣子,笔挺西装,整洁雅致,流光领带,腕部的劳力士金表,显示他不一样的身份,然而,却似乎已经落得和芸芸成功男人一样。舒小曼仔细打量着,想从他身上再找出一丝不同别人的感觉,可他脸上的三分笑容,如此生疏而客气,他真地,是林文溪吗?   “文溪?”舒曼颤声喊道。   “小曼,你好!”爽朗自信,不变的称呼,却没了那些年充满怜爱和依赖的味道。也没有多年不见,重逢的老友寒暄,一切在他眼里,像是极其自然而然,仿佛知道早就会相见,仿佛知道,相见亦是陌路人……   “另外,鄙姓陈,名渊曦。”说着,笑着递过来一张名片。   舒小曼觉得这名片似乎有千斤之重,她有些无法捻起,有些恐惧地盯着名片上的烫金名字——陈渊曦。 第182章 (是他!)物换星移几度秋   陈渊曦依旧保持着得体的微笑。   舒小曼清清嗓子,格式化出一个标准的商务笑容,双手接过名片,又微微躬身递过自己的,作为交换。   “噢,YH的,如果是单子的事,可以和我的助理详聊,他可能比我更清楚,如果是私事——”陈渊曦看了看表,说:“我有十分钟的时间。”   “我和陈总无亲无故,怎么会有私事,烦请陈总安排助理。”   陈渊溪沉默了足足有三秒,对着手机交代了几句,让司机载舒小曼去办公楼。   舒小曼犹豫片刻,还是进了副驾座。   她见陈渊曦要离开,泪痕早已爬在脸上,她忙伸手轻轻擦去,扣着车窗问:“这些年,你过得怎样?”舒曼用了多年不见朋友最俗套也最贴心的问候。   “挺好。”陈渊曦笑着说。   “噢……”舒小曼点点头,向陈渊曦挥着手说再会。她的神情庄重得像是对一个再也不会见面的人,挥手永别。   “要我们通过正规渠道竞标。”舒小曼电话里对赵渊说。   “噢?他们公司竟然来了一个务实的领导,真是不可思议。”赵渊有些意味深长地说:“那陈总到底是什么人?”   “照片如你所见,是他们公司新来的副总,只是恰好,也姓陈。”舒小曼说。   “他——!嗯——”电话那边的声音提高了八度。   舒小曼微微摇摇头,一度认为,赵渊沉寂许久,应该有所放下,但是她错了。赵渊自从成立公司,带领员工走到现在,从来不曾有失态的时候,就像现在,几乎语无伦次,几乎丢弃了所有的理智和睿智。若他见到林文溪,会是怎生个状态?   如果真有那么一次失去理智,舒小曼记得——赵渊大学时的手机,在公司搬迁时有一次无故失踪,结果赵渊停止一切搬迁,掘地三尺地在角落垃圾桶将那手机找回。前任的助理也是因为这原因,被赵渊炒鱿鱼,才招了自己进去。舒小曼起初一直不明白赵渊为什么将那个手机一直保留,直到后来为赵渊缴纳话费,见到常用号码中的那个熟悉号码,才依稀明白一切。   那个号码,就是赵渊大学时一直用的,而他,这么多年竟然一直为它缴话费,到现在。   那个手机,舒小曼后来偷偷翻动过。手机显然每隔一段时间都会被仔细擦拭,所以手机屏幕光洁如新,只有上面偶或的一个划痕异常清晰。舒小曼记得,那是林文溪有一次恼怒赵渊接听电话时间过长,拿了赵渊的手机,用小刀轻轻刻上的一个“L”字样,还扬言,让赵渊接听每个电话,都把他自己放在耳边。   舒小曼有些想笑,可心底却异常地感动,但是除了原本应该毫无杂念的感动,她发觉自己的内心,有某种火焰正在偷偷燃烧,似乎想将一切都付之一炬。   舒小曼以为短信里能看到赵渊和林文溪的你侬我侬,让她失望地是,那里全部都是数年前正儿八经的朋友之间的问候,甚至于还带着点疏离,让她怎么都无法和后来一直黏糊着的两人联系在一起。舒小曼有些茫然,他们,到底是真是假,到底谁真谁假?   所有人的号码全部被设定拒接,有那么一个唯一的号码,上面的通话记录没有变过,短信记录没有变过。   “赵总,您怎么了?”舒小曼关切地问。   “没事,你立即筹备竞标事宜。”赵渊说。   “嗯,赵总,不过我今天又见到一个人,你猜是谁?”舒小曼问。   “陈婉馨吧。然后你接着要问我,和她结婚,怎么没告诉你,对吗?”   舒小曼微微皱眉,这赵渊,聪明的有些厉害。   “是的,身为你的第一助理,我觉得我有权提早知道并且做出安排!”舒小曼说。   “你是我唯一的助理,同时也是我大学的同学,你清楚我从前的一切。如果你还是当年的心性,知道我和婉馨结婚,会是怎样的反应?”赵渊问。   “赵渊,太刻舟求剑啦!现在一切,当以公司为重,就算你和婉馨结婚,我也知道是为了公司,我怎么会做出些什么不好的事来?”舒小曼撅起嘴巴,微微笑着。   “很好,你这趟是办公事,相信私人感情你懂得收放。”赵渊说。   舒小曼不得不拜服这位自己唯一的上司,聪明睿智和万一挑一的长相,他都占遍了,唯一的短板……却已然近在眼前。   “赵总懂我。”舒小曼放声大笑,说:“那言归正传,既然陈总不喜咱们走捷径,那咱们只能正规中标了,不过说实在地,就算凭实力,我们也能拿得到这几笔单子,赵总对陈家一族的合作,总是要走灰色地带,不知道什么时候能向我,你这个身边人坦白呀?”   “陈家族人的共同特色是,凭实力只有一次合作机会,凭其它,他们一直会是回头客,你走正常流程吧,如果再搞不定,我可以去会一会这位陈总。”赵渊像是恢复正常,十分自信地说。   “不用,我一定能搞定。”舒小曼捂着嘴偷笑。她知道赵渊一诺千金,如果事情的推进再有问题,恐怕他真地会去见林文溪,到那时候,两人中间必有一人出乱子,而这是她最不愿意见到的结果。   陈家。   陈婉馨正襟危坐在画室里,她正在临摹一张黄夕雅的陈年照片。   真美,陈婉馨微微笑着,年轻时的黄夕雅,陈渊溪的母亲,的的确确是个美人坯子,美得无暇,美得纯净,难怪陈渊溪从前长得秀气可人,眉目间,和他亲娘简直是像极了。她画到黄夕雅的鼻梁,微微皱了皱眉——林文溪怎么就不像全一点,偏偏那鼻子和嘴角,长得和自己这么像,长得和自己父亲一般无二致!简直让自己想把他的鼻子割下,嘴巴给戳歪。陈婉馨一笔一笔地画着,想起那时候,自己为“陈渊曦”这个名字可是吃尽了苦头。   起初,陈婉馨认为“陈渊曦”这样的名字并不太适合,太文弱,男孩子应该有更加沉稳的名字,她说服了陈天骄,说作为亲生儿子,改名理应父亲做主。   陈天骄建议过陈子廷,陈子远,陈子墨。但是陈渊溪一一拒绝,就算他在陈家立足未稳,他都能理直气壮地拒绝自己的父亲。   陈婉馨当时心情十分郁闷,那人就笑着对她说:“姐姐,老和尚和小和尚背着女人过河的故事你听说过吧,不是我放不下,而是某些人放不下吧?昔日和我早就成为过去,你再得不到也与我何干?”陈婉馨气得几乎哭了出来。   好在那人六年几乎都在美国,偶尔回国也是处理生意事宜,和父亲相处得多,但是回家很少,见面机会也少,眼不见为净。但是陈渊曦从美国回来后 ,很快取得家里从佣人到家族长辈的信任,自己的地位早就岌岌可危。自己时不时找机会拿赵渊刺激他,却从不见有任何效果。每每在家里当面称呼,总是喊渊曦弟弟,这样的感觉,就像赵渊和林文溪合二为一一般,自己却只能眼睁睁瞧着,气得肺都要炸开,还是得人前言笑晏晏,一派姐弟和谐,这等哑巴亏,让陈婉馨又如何甘心。   然而她始终不相信陈渊曦真地和赵渊不相干,她在他房间里,袖口里,各种能想到的地方都放了赵渊的照片,以此观察他的反应,他竟平静如水。 陈婉馨知道自己这样女儿家的小打小闹,也许永无可能动摇陈渊曦的决心,更不可能阻止他更加快速地接手家族生意。既然触角伸到家族生意了,陈婉馨暗暗想着,刚好父亲在外公差。   眼下有一件事让陈渊曦为犹豫,因房产建筑需要,小城北边还有一栋房子没拆除,能说服这家住户顺利拆迁,这趟工程才方便进行。   陈婉馨和已经是项目头目的骆扬,将这事成功摊派给陈渊曦。   如果是从前,骆扬的做法是继续提出一些附加条件,不同意就找机会将人骗出房间,强拆而已,这事他已经做得轻车熟路,只可以让人求天无望,入地无门。这些年,上面大力整肃风气,尤其是强拆方面动辄得咎,他自然收敛了许多。他方方面面都打听陈渊曦虽然在美国十分得力,但是居然没有留下一件有案底的事,是自己家族的人,谁都不可能白得了,他冷眼看着陈渊曦如何处理。   没有任何待拆户的资料交给陈渊曦,没有指派任何帮手。   陈渊曦尚未将门敲开,还在耐心沟通时,只听得一旁的推土机突突作响,骆扬高高地站在推土机的机身侧面,威风凛凛地单手叉腰,冲自己笑着。原来骆扬已经准备好队伍,跟随在他后面。连媒介亦有所准备,一旦强拆,镜头下面的,只会是陈渊曦。   “老子和你拼了!”守屋子的人冲上来就要打陈渊曦,跑到身边却一声惊呼:“孽障啊!”遂揪住陈渊曦的衣领,气得双目圆睁。   陈渊曦定睛一看,才发现这竟然是大学的教务主任!   一旁相机的声音噼里啪啦地闪动。   陈渊曦的额上,渗出细密的汗珠,暗暗冷笑,她的动作,还真快。   两边的保镖很快上前就要围殴,镜头下,陈渊曦厉声喝止,伸开双臂,巍然挺立在他们面前。一众打手虽并不熟识陈渊曦,却也知道他的身份,不免忌惮不已,只看着骆扬。   身后是那主任无比凄绝的哭声。跑到身边却一声惊呼:“林局啊!我对不起你,教出来这么个孽种啊!”   陈渊曦的肩膀微微地颤抖着。林局,多久没有再听到这样的字眼了。曾几何时,曾几何时!却已是物换星移,几度春秋…… 第183章 (张东,是你)见宿仇方寸大乱   “少爷,您是站在哪一队的呢?”骆扬似笑非笑地看着他。   “骆扬,你有本事,就自己把那车开了从我身上压过去,怂的话,就赶紧闭嘴,别让兄弟们摊上不是!”陈渊曦厉声说着,扶了教务处主任进去。   方一个小时,陈渊曦手执一份合同,缓缓走出来,冲着骆扬说:“给他们一周搬家的时间,七天后,你爱过来吃灰,我不拦你。”   骆扬心下咯噔一沉。这个久拿不下的钉子户,竟尔被陈渊曦半小时搞定?   骆扬平素拆迁嚣张跋扈,这些拆迁会不是惧之便是恶之,打一开始便心生抵触,哪里会有耐心好好地看这些文件。而骆扬手底下的人沾染上不可一世的恶习,哪里会有耐心把这原本手续正规,流程完备并且获得政府支持的政策和他们说清楚。双方便陷入僵局,是以本身只要耐心和气,花上时间好好便可两全解决的事,竟尔因着这一家,生生拖延许久。   陈渊曦素知教务处主任从前替林子伟办事,一身的刚正不阿,绝不妥协,却并非一个冥顽不灵的老顽固。进门以后,以林子伟的名义,让那教务处主任冷静下来。随后开诚布公,将各项政策,以及实际的安排,十分耐心地一一讲解,相关的政策法规,一一现场或查阅,或电话联系有关部门佐证。白纸黑字的公文,殷实的拆迁补偿,兼之陈渊曦谦和耐心的态度,马上取得了待拆整家的谅解。   “少爷,你该不是把补偿提升了一百倍吧?”骆扬骄横不可一世的笑,拿过合同,更是大吃一惊,这条件虽然优渥,分明就在之前既定的允许范围之内。   “脑子不聪明,就努力学。我平生最讨厌的,就是比我笨,又没我努力的人。”陈渊曦冷冷一笑。   骆扬气急:“你再怎样,也逃不了婉馨的控制,别忘了你才是个代理副总。”   “哦,是么?”陈渊曦浅浅一笑,突然面色遽然一变,狠狠一个耳光落在骆扬的脸上,说:“骆扬,你说,你是不是我们陈家的一条狗?”声音大得所有打手听得一清二楚。   “兄弟们是人,就不要让狗领着了,各自回去吧。”陈渊曦又冲着一众打手咧嘴一笑。   骆扬十分难堪地站在陈渊曦面前,此番回答是或者不是,羞辱已然上身。   在国内,陈家一族的外姓人中,除了依旧是自己上司的墨谦他不敢动,还有那个煞气十足的平级张东,他颇为忌惮,他已经没有把任何人看在眼里了。这陈渊曦在国内威信不足,难以自立,竟敢欺负到自己头上!现在陈书记为了避嫌,很多时候和族人的生意已经划下界限,最近又外出公务,他相信就算有什么事,陈婉馨和夫人也能帮自己压下来,譬如,失手伤了陈渊曦,这类的小事,他颇为有自信。   此时不动手,更待何时?   “你们看见了,我不小心伤了少爷!”骆扬歹性毕现,恶向胆边生,扬起大大的巴掌有些迟疑地对陈渊曦挥去。陈渊曦昂首挺立,不怒自威,看得骆扬手心微微发凉,但他依旧凭着酒后的冲劲,狠狠打下去。   陈渊曦看到眼前有人的身影闪动,然后骆扬被反手抓起,接着一屁股跌坐在地,又连滚带爬翻了老远。   “谁动老子?”骆扬狼狈不堪地爬起来,嘴里依旧骂骂咧咧,当他看清楚来人时,本来被陈渊曦压下去的气势又短了三分。他脸上的怒容忽然像变成一颗种子,一秒之间,就被他催熟开花,露出了花儿一般的微笑。   “张总,什么风把您吹来了。”   陈渊曦看着背对着自己的人,高大威武,一身青纺短袖衫,束在迷彩长裤中,长裤收束在坚硬的运动军靴里,这是,陈家私人保镖的标准装束。再定睛一看,陈渊曦忍不住倒吸一口凉气,这样的身影,化成灰,他也认得!   像是一口气吞了一整瓶酸甜苦辣涩的酱,不觉得疼,不觉得痛,不觉得爱,不觉得恨,只是刺激得眼泪几乎要流下。   “张东。”陈渊曦咬牙切齿地说。   “来晚了,文溪。”张东转身宽厚地笑了。   陈渊曦想起那恶心的视频中见到张东的背影,想起尚未释疑的赵铭将如何凄惨死去,眼中迸出仇恨的光芒。   张东如何不理解,有许多事情,张东自己也无法解释。   六年多以来,他相信,自己早非那个一身正气的军人,因母亲继父被挟持,而沦落为墨谦的一条走狗。所幸墨谦对张东信任有加,反复提拔,是以张东成了墨谦座下最为得力的干将。   “我张东,从此以后是少爷的贴身保镖。想不到第一次出手,对付的居然是自家兄弟!”张东冷冷一笑。   森冷无比的话,早已将骆扬和几个随从吓得战战兢兢。   张东这些年的威名,已然不能让骆扬分庭抗礼,他的手下更是闻风丧胆。骆扬因当年刑惩张东,对张东这个后来居上者素来避忌三分,这几年他挖空心思栽赃陷害,却被张东一一化解,反而更加赢得墨谦和陈氏族人的信任,近两年,他本着井水不犯河水的态度,而张东也对往事既往不咎,才得以保得一时的安宁。   “只是个玩笑,张总不要当真。”骆扬整理好衣襟,和随一众打手满脸堆着笑,一涌而去,陈渊曦看得出,骆扬的双腿似在为微微颤抖。   “滚!”陈渊曦咆哮着,随手拿起花坛里的一根棍子,对着张东身上狠狠打过去,仿佛见到这世间最为让他作呕的东西。   张东睁大着眼睛,静静地注视着陈渊曦,任凭棍子在自己身上打着,只是咬紧牙齿,一声不吭。   我就算是说了,也无济于事吧,反正,我也没有任何证据。   他不会相信我的,张东苦涩地笑了。   陈渊曦和张东的最后一次见面,是张东在A城将自己救下,而后留下“赵铭将不是我杀的。”话,他一直相信着他,可他,做下那般龌龊之事,那个视频,害得自己在学校里遭人白眼,遭人嫌弃,一下子仿佛经历从天堂到地狱,谁见到他的目光都变得怪异起来,就连赵渊,虽然经历地震之后,对自己依旧信任有加,只是到底心底还是有一层疑影,遑论别人?而若非视频,父亲不会得罪官场太多的人,而若非视频,父亲……父亲想必临死前,对自己,还在绝望着……   陈渊曦的双手被木棍上毛刺划伤,整齐的衣衫此刻有些凌乱,一双皮鞋上沾上不少尘土,裤管皱褶,全没了平素齐整端庄的气派。   张东一味听说这些年来,林文溪在国外是如何雷厉风行,治下严谨,寻常不苟言笑,将海外的生意打理得井井有条,若非国内生意近几年愈发有惨淡的迹象,他也应该不会主动申请回国来帮忙。哪里能想到,这一刻,他竟尔失态至此。   快七年了,张东想着,一别七年,又是七年,我是十四岁认识的你,如今已经二十九,十五年,相处的机会,无非就是那两个多月,以后,以后不会了。   “以后,我是你的保镖,你想打我,机会还很多。”张东单手牢牢握住棍子,轻声说:“别伤了自己,还有,我听说这么多年,你喜怒不形色,要是让其他人知道你的弱点,你该怎么办?”   陈渊曦顿时冷静下来。   当年他强忍千万的怒意,试图让张东随自己去美国,好将诸多事情捋顺畅,可墨谦百般阻挠,自是不肯信任张东,现下他派出张东这样早已是族中的精英来保护自己,墨谦的做法,固然出自他笼络自己的心思,更是张东已经做了不少好事吧!   可陈渊曦亦明白,这何尝又不是陈天骄的想法。   这些年陈天骄对自己可谓是极尽呵护,生怕自己冻着饿着,生怕自己见到旧事心情不开心,带着自己把美国见遍了,请了最好的老师为自己上课,为自己创造最好的就业条件,阻止一切陈家人对自己的为难。   原本以为他只是装腔作势,这一看,却分明知道他对这个唯一的儿子,算是有着真心。   陈渊曦断定,单凭骆扬对他的畏惧,便知此人能用,他知道他应该放下当年的仇恨,好好相处,但六年的磨砺,一朝再见,他却发觉自己忽然没有了任何自控力。   “你就不怕我直接报警抓逃犯?”陈渊曦冷冷地问。   张东取下墨镜,陈渊曦才发觉张东的耳廓到眼睛,鼻梁微微发生了一些变化,再加上如果常年戴着这墨镜,别说是过了六年,寻常不认识他的人,就算是自己,亦会觉得稍显陌生,无怪乎他敢在街上大摇大摆地出现。   “真有你的!”陈渊曦浮着一抹笑容:“不过,当我的保镖,你不够格!”   “少爷,给一个标准来。”张东自信郎朗地说,很快将自己感性而发散的情绪一一收起,他眼前,不再是当年的林文溪,而是自己一定要保护的,少爷。   陈渊曦拂袖而去,张东在后面紧紧跟上。 第184章 (后半生,能安心)儿孙自有儿孙福   陈渊曦回到陈家在小城的院子,便让张东去清理后花园里的石头。   “那个是我们管的。”一旁的本家亲戚笑着说。   “啰嗦。”陈渊曦淡淡地说。   “少爷有时候去后花园玩,万一被磕破了脑袋呢?保镖的作用除了临危挡刀子,还有防患于未然。”张东说着,返身去拿锄头。   “用手,才显诚意。”陈渊曦笑着说。   几个身为保镖的本家远房嘴上不说,心里暗暗着急。张东是谁,他们都知道,听说被直派为陈渊曦的贴身保镖做这类一线出生入死的活,已经有些为难,却不想一贯待他们还算客气的少爷,居然这般羞辱。   “好。”张东点点头,面无波澜。   及至进门,陈渊曦恭敬地向邓一菲,陈天骄问好,才落座没多时,陈天骄却说起国外的事多,要让陈渊曦再回去几个月主导打理,陈渊曦微一沉吟,拿出笔记本,拉出一系列数据,邮件,细细看了很久,实是可回可不回,陈渊曦一如往常,没有过问,便答应了。   “不问下原因吗?”陈天骄笑眯眯地问。   “国内本来就是姐姐主要负责,我回来也是打下手,姐姐自然有更好的办法。”陈渊曦笑着说着,略坐一会,看了会财经新闻,便又出门去了。   屋内,陈天骄的脸色已经肃然下来。   “婉馨这趟婚事,我总觉得还是很不妥当。”陈天骄皱眉说。   “老陈,我也何尝不明白这个道理,不过婉馨实在是对那个赵渊,着了魔一样,这么多年,安排这么多人,长相气质能力,都齐备的,她正眼都不看一眼,咱们有什么办法呢?你要说不求门当户对,我还心疼郑凯那个孩子,你知道的吧,婉馨那边的一个小保安队长,和她是大学同学,只要有他往婉馨边上那么一站,任谁也不敢近婉馨的身。在那里那么多年,他对婉馨的真心,连我都看得出来……”邓一菲不无感叹。   “郑凯,不是没给他机会,绿野军校的高材生,纪夫大学越野拉练第一名,出去开个保镖公司,也是大有前途的,一生输在儿女情长上,可惜了。”陈天骄想及当初他让人把郑凯往市防爆大队那边调,郑凯宁可辞职去公司边上的麦当劳当个保安,也要守在婉馨边上。陈天骄又把他调到经理办公室先做司机兼保镖,婉馨又不肯。郑凯守着这个保安队长,防火防盗,抓闹事的,有功不说,有困难不讲,在公司的声望几乎不亚于任何一个元老,却领着最平凡不过的薪水。   “你也不让墨谦那边……”邓一菲小声地说。   “咱们这唯一的女儿还算不坏,她身边的人,多留点清白的吧。世事盛极而衰,越往高处走越显眼,治了林子伟以后,咱们这一世,都该低调些。”陈天骄若有所思地说。   “说的也是。不过,你说那赵渊对咱们女儿到底真心吗?而且,他又是那……赵铭将的儿子,就算婉馨说赵渊根本不清楚赵铭将的事,我也总是放心不下。真是冤孽,怎么婉馨偏偏只找这一棵树!”邓一菲紧紧攥着那佛珠,手心微微沁出汗来。   “那件事过去那么久,谁都休想查!这几年我让墨谦跟紧调查赵渊,赵渊在G市一直埋头做生意,搞公司,基本没有回来过,更没有和从前的亲戚有什么来往,这一点,还算可以放心……而且,当年张东已经说过,赵铭将的死,和他没关系,赵渊想必已经不怀疑墨世……至于以后……咱们也不会让他和墨世接触,就和婉馨一起,把他们俩的公司弄好吧。”陈天骄微微闭目,为着让这女儿不和赵渊来往,陈天骄几乎没把她扫地出门,然则这个自幼带大的女儿,论情分上,实是更甚于十九岁归家的陈渊曦,他又怎可真舍得,如此折腾了五六年,他和发妻邓一菲早已过了天命之年,便再无甚心力,只得由得她了。   “那渊曦……”邓一菲犹疑地问,她见丈夫的面色顿时铁青下来,便兀自喃喃地笑着:“你从前说过,林子伟那两公婆只想让渊曦当个普通的孩子,所以尤其没确定证据,不可能太让渊曦知道我们的事,但是……那……那夕雅……姐……她未必……”她说着,眼泪便到了眼眶,饶是这么多年,这件事一直是她从未能放下的心结。   “过去的事,你少提吧。我派人找夕雅,是为了让渊曦安心。平心而论,因为他和林子伟的过节,夕雅把他打成那样,抛弃他,又怎么可能还会对渊曦说些什么?反倒那个失踪的弘轩,一直生死不明,才叫人担心。你先要操心的,是外人,不是咱们自家的孩子。”陈天骄缓和下语气,慢慢地说。   “老陈,我让你把他再调往美国,不是舍不得将国内的生意都给他,实在是他和赵渊闹的笑话,虽说早就风平浪静,不过只要提起,随便是谁都会记得。这些事虽说过了六年了吧,可你想想,一个正当盛年的孩子,在国外六年,酒色不沾……而且,你也当知道,婉馨带赵渊,来我们家做客见家长,说了那么多话,可我总觉得他就一句是最真心的——‘文溪怎样了?’你说,这问的,是以一个同学的角度呢?还是以姐夫的角度,还是以……”邓一菲缓下的眉头再次紧紧皱起,陈渊曦和张东曾经的视频,他曾经和赵渊的照片,她所了解到赵渊和陈渊曦在纪夫大学的关系,不得不让她十分谨慎。   “我也听了你的话,让渊曦先回美国了,等婉馨安定了,咱们一大家子再好好坐下来吃顿饭吧。而且,渊曦的婚事,也该上上心,两三年内,总得有个数。”陈天骄平静地说。   “儿孙自有儿孙福,等婉馨生了孩子,很多事情应该会有所改变,咱们年纪到底也都大了,后半生,我也希望能安心安心。”邓一菲微微笑着,默默转动手中的佛珠。   俩夫妻再唤陈渊曦商议出国的事项时,被告知他已经出门去了。 第185章 (他根本不想领证)先婚后证心千结   YH公司。   赵渊仰躺在柔软的总裁座椅中,桌面的烟灰缸里塞满了许多烟头,要汇报工作的下属排队站在门口,谁也不敢进去打搅。赵渊甩掉最后一根烟头,轻轻打了声呼哨,无论如何,这一面,非见不可!   他没有通知小曼,径自订了机票,直飞小城机场。   因着即将结婚,他心念一动,重返扬子县的故居去游荡了一圈,紧接着,又是一番莫可名状的冲动,他径租了车,驱车前往天府乡。   老政府大院已然尽数拆迁,原地造起一排小洋楼,这楼房的建材,还出自YH公司设立在小城的分部,他当时给予了极大的折扣,只提出一个要求,那棵白杨树,不得砍掉。   赵渊在树下默坐了许久,颇以为自己看花了眼,那个从后门上车的身影,总觉得如此熟悉!只是不及他反应,车子便绝尘而去。赵渊记下车牌号,托朋友帮查,知道车主是小城里极寻常不过的一个住户。只是赵渊再也无法冷静下来。   在他强烈要求下,BC公司的那位代理副总,总算是答应和他碰面了。   赵渊对面坐着的,是一位BC公司的高管,看面相,和小曼给的照片是极吻合的。   三言两语之下,赵渊颇觉此人的表现有些不太符合他在合同里的强硬态度,正待继续试探,陈婉馨推门而入。   照例的寒暄:“赵总有空来我们公司,也不让人知会知会。”   待得办公室安静下来,赵渊方笑着说:“公事归公,私事归私,先谈了这码子事,再找你说一说结婚的事。”   “婚前不必太张扬,爸爸之前就提出过,今时不同往日。”陈婉馨笑着牵着赵渊的手坐下:“对了,渊,咱们总该把证领了呗。”   ……   下班时间,BC公司的员工纷纷纷纷挤在楼道中不明所以,方才VIP接待室中爆发出极大的争吵声,或者说,这声音,只从一个人口中发出,便是年轻的代总裁陈婉馨。不多时,就见一个体健貌端的帅哥从会议室里出来,总裁秘书知道,这是和BC公司一向合作紧密的YH公司的老板,那可不是代总裁,是货真价实的老总赵渊,她暗暗惊呼“不会陈总也想追赵渊,然后也失败了吧?”一想,自己当初说什么:“我看上的人,没有追不上的。”不禁懊恼不已,旋即又想,我可不敢和总裁追男朋友,便又暗暗安心下来。   陈婉馨独自一人关在办公室里,眼泪在眼眶中打着旋儿。   先结婚,后领证?   这是什么概念,是反悔?他赵渊分明已经答应和自己结婚,分明结婚戒指已经准备好了,分明结婚照都已经拍了,就差等婚礼结束,自己能像其她女生一般,把结婚照发到朋友圈,传到脸书,这一切只有她自己最清楚,她为此失眠了多少个日夜,眼见就在眼前,赵渊何以会如此?   舒小曼指天发誓,没有让赵渊得知任何陈渊曦的消息,陈婉馨姑且算是信了她。   她又想到了张安安。此时此刻若还有谁够得上智商和情商为自己分忧,便只有大学那个舍友了。陈渊曦离开之后,陈婉馨回纪夫大学就读,便一直独居校外,连周楠楠亦对自己有所戒备,何况舒小曼,平日一起莺莺燕燕的女生总入不了陈婉馨的眼,唯独这个安安尚能和自己说得一时半会的话,经过两年时间的相处,加上她对安安的事业大力扶持,倒也算是处得不错。   “就算他提出只结婚,不领证,我怕你最后还是得同意吧。毕竟,身为这么主动的一方,你已经输了一半,不是吗?”张安安走了一天的通告,方歇息下来,有些疲惫地说。   “现在男女离婚率这么高,我反倒觉得阿渊的做法是比较慎重的。你看,阿渊无父无母,只身在G市打拼,他并不知道你们家的长辈对他的看法到底怎样,而这些看法,只有在筹备婚礼的各种杂事中才能体现呀。万一那时候有个什么万一,他和你也可以自由脱身,他也不会让你有二婚的负担,毕竟现在社会,二婚这个概念对男人影响可能不大,对女人可很有影响,何况你又是这么有身份地位的。”张安安笑着说。   “你和阿渊毕竟不和寻常男人女人一样,你们之间有太多纠葛,他这个,往好了去想,算是为你负责,往坏了去想,算是他担心自己会后悔,可是,阿渊如果真地不想结婚,他大可以和你说明!谁都有婚前恐惧症,我看你们俩更甚吧。”张安安娓娓道来。   陈婉馨顿觉心中释然了许多。   “那你呢,眼看着也二十六岁,半点绯闻都没传过,总不至于,现在还守着王襄那个卖杂货的吧?”陈婉馨问。   “王襄要是知道你把他卖高端传感器这些事说成卖杂货,不知道能不能争一口气呢。”张安安轻轻笑着说。   “你在小城有什么看得上的人没有?我倒是可以尽力帮忙,但是你那圈子里的明星才子音乐人,我恐怕就爱莫能助了。”陈婉馨亦轻轻一笑。   “我呀,红鸾星就是一动都不动,谁知道我是不是会喜欢女生了呢?我要是喜欢女生,一定会喜欢你这样又霸气又小鸟依人的。”张安安扑哧一笑。   “你要是生成个男人,我倒是可以考虑考虑。”   ……   两人通话不久,舒小曼接了个电话。   “赵渊要结婚这样的大事,怎么没任何人和我们说?你作为他的秘书,不至于不知道吧?”张安安有些气急败坏地问。   “赵总成天里说,要低调,要低调,他要发邀请函,自有他的安排,我也没法干涉呀。” 舒小曼说。   “我问你,文溪回来没有?”张安安问。   “没有。”   “你不应该回答不知道吗?何以马上说没有?看来你要么就是有靠谱的联系方式通知他,要么就是你压根就知道他,其实回来了,对不对?”张安安的语气明显有些激动。饶是她这些年通过层层关系,亦往返美国和国内数次,亦没有任何办法打听到林文溪的消息,至少,再怎样和陈婉馨交好,陈婉馨亦是绝口不提此事,只说林文溪出国匆忙,和她几无联系而已。   “安安,你有毒。我只是知道他没回来而已。”舒小曼被自己气笑了。   “小曼,我只提醒你,不要被人再当枪使!”张安安有些着急。   “我明白,我自己会处理的,安安你放心,再啰嗦,我可要告诉王襄,你妈妈开始催婚了。”舒小曼打趣着说。   张安安这才烦恼地挂上了电话。   这趟浑水,不踏了不行吗,这个人,忘掉了不行吗?安安生生过日子,不好吗? 第186章 (赵渊,不要走!)笛音杳杳止婚礼   陈婉馨没有太多犹豫,答应了赵渊的要求。   只是随后赵渊遍发邀请帖的消息,让她十分无奈,也让陈天骄夫妇大为恼火。   彼时诸事繁杂,一个全新的信息化时代已然向公众展开,许多原本得心应手的事,随时可能公诸于众,而且上面对于为官的,彩礼收纳,各项事情的开销等,也盯得越来越紧,他们不料,距婚期还有不到半个月,这婚事便弄得几乎人尽皆知。   都知道,小城书记,陈天骄的女儿要嫁人了,嫁的是,新兴的一个公司的年轻总裁。   而他们的结婚照,已然在G城和小城的本地网上传得火热。高官女儿,年轻有为的帅气总裁,这两个话题一旦触碰在一起,起到的化学反应,无人可以想象。   陈天骄这次费了老大的劲,才将小城里,这事的热度给按下,但是G城那边,赵渊却因着此事顺风点火,上市的事已然落实得差不多了。   这事,于陈家反倒颇为不利,于赵渊,却是多重利益加身,更让陈天骄光火的是,这个不争气的女儿,竟然说不领证,就结婚!对着这两人商量,陈天骄竟然一时分不出个子丑寅卯到底是谁提的!   然而无论如何,这件事总是轰轰烈烈地定了下来,又在陈天骄的干涉下,渐渐在小城化于无形。   婚礼定在他们认识的地方,纪夫大学的军训场地。   陈婉馨和赵渊都知道,纪夫大学,也许在最近即将昙花薄命。纪夫大学自林子伟这个创始人去世以后,他的社会关系便趋于式微,学校的名望逐渐日薄西山。去年的这个时间不知为何,本来已经被各方抵制的越野拉练,竟是出了人命,最后导致越野拉练被取消,而学校因着没有林子伟作为背书,声望一落千丈,目下已经不招生,经过一年时间,已经将绝大部分学生和教工人员都分派到小城的其它高校了。   陈婉馨已经知道纪夫大学,即将拆毁,接手人便是自己从事建筑的家族,只是由谁主负责,尚无定论。   藉此,赵渊将选地放在纪夫大学,两人的意见十分一致,陈天骄夫妇便不再置喙。此后基于婚礼的排场,主持,安保等一系列环节,均有赵渊给出方案,陈婉馨没有任何意见,一起呈递陈氏父母,修改统一后,由赵渊调度安排,一切进展得有条不紊。而此刻,陈渊曦正在美国处理诸事,他已经很久没有打开国内,属于小城的新闻了。   纪夫大学,晴朗的一天,十一月十一号,宜嫁娶。   校门口只贴了两个大红喜庆牌子,写明优秀校友赵渊和陈婉馨结婚事宜,整个现场除了请来拍摄的摄影师,没有任何媒体记者。   没有太多的铺排。最华丽的装饰,只有一层红地毯,从纪夫大学的校门口一直铺到军训的地方,婚礼的舞台,始于搭建在当时十班的男生军训所在,末于女生军训所在。婚庆的主持人亦是陈家的亲戚。   统共一百余桌,而来的人,有许多小城的上层名流,还有赵渊在G城人脉关系网中的诸多老板,创业者,VC等,所幸操场的另一端被设计成临时停车场,那些红色白色黑色的车,奔驰宝马奥迪劳斯莱斯,不一而足。   最严的,恐怕是安保措施。所有校园的大门正常开启,然而整个操场都被栅栏围住,每个十来米便有一个保安三五聚在一起,每隔二十米一个摄像头,坐在舞台幕后观察这些摄像头的,便是郑凯和几个同事。   中途有个有趣的插曲,郑凯从摄像头中发现最近回小城不久的王襄同学蹬着一辆自行车蹭蹭地过来,结果刚好撞在停在校门口的一辆奥迪的车屁股。那奥迪车下来的,却正好又是在小城火得不行的张安安。   郑凯笑着闭上眼睛,接来的事,他想都不用想,一定是张安安的助理先去调查情况,然后必定会把王襄当作粉丝教育一顿,随后是张安安十分无奈地邀请王襄一同前行,王襄则一定会提前溜掉。这些事,基本只要有大学老同学的一些聚会,但凡张安安和王襄同时参与了,便时常发生。张安安倒是不忌讳什么,这王襄却一遇见张安安就特别喜欢开小差,而且一对小腿儿便从小鸡变成了鸵鸟,迈开就跑。   正此时,赵渊递过一杯酒:“兄弟,对不住了。”   “拐的又不是我女儿,你和她老子说去。”郑凯摆摆手:“这酒咱不喝。”   “兄弟,谢谢你这么长时间一直在保护婉馨。”赵渊换了台词。   郑凯把酒一饮而尽:“多话不说,好好对她。”   ……   婚礼正式进行,甜美的新娘一脸期待地等着主持人让新郎和新娘交换戒指,随后便是两人的定情之吻。继而双方亲友发言致辞,继而跪拜奉茶自己的父母,赵渊的姨妈和姨父,礼成。   陈婉馨还记得她第一次参加婚礼,是云澈和朱紫萍夫妇的,自己彼时一袭轻纱,堪堪直比那新娘子,那时伴娘的婚纱,尚且比现在的华美,可她却始终只觉得,这便是,她一生之中,最美的时刻了。   多年夙愿,一朝得现!想起远在美国的陈渊曦,陈婉馨兀自微微一笑。   赵渊对自己有多少真心,她不关心,亦不重要,她只倾心希望能为赵渊生一个孩子,随后将公司的管理权责全数让出去给赵渊,自己在家相夫教子,过着家庭妇女平平淡淡的一生。   她基于这一生的勾画和憧憬,全在她激动得微微颤抖的唇部,流光溢彩的一池秋波中。   连赵渊看了,亦有些动容。   庄严肃穆的婚礼进行曲此刻鸣奏起来,众人纷纷举杯致辞,向这对新人致以最诚挚的祝福——除了一直闷不做声的舒小曼和张安安。   戒指缓缓从一双大手上取出,再缓缓戴入戴着白色真丝手套的小手中,剩下的,都交给时光去履行诺言。   缓缓地,不知何处的笛声自远而近,缓缓地,吹笛的人边吹着,边缓步走上台阶。   笛音清亮,像是把久远的时光,从陌上微雨中,从白桦树下,从216寝室,冰冷的派出所牢房中,乡下孤独的支教教师宿舍里,满池荷花塘中,东川废墟下尽数扯到当年军训时一起笑泪的地方,婚礼歌曲亦不知在何时停止了播放。   新娘子疯了一般地拥抱着新郎,仰头深深地吻着新郎的双唇,双手紧紧匝住新郎的脖子,依偎在他宽阔的胸膛。   可是什么也阻止不了新婚戒指的怦然落地。   陈渊曦收好笛子,陈微微一笑,翩然离去。赵渊早已大踏步向前,陈婉馨却在身后紧紧抱住他:“赵渊,不要走!”   台下还未明白是怎么回事,相识的人已是一片哗然。   赵渊拨开婉馨的手,再无犹豫,追了下去。 第187章 (都不问我好不好)六年相聚复相惜   陈渊曦正跑着,从后面被赵渊一把抱住,拖向舞台的后面。   赵渊尚未来得及说话,郑凯一脸怒容,将他的衣领揪住:“赵渊!你他妈混蛋!”赵渊只是偏过头去注视着陈渊曦,陈渊曦抬头,平静地看着郑凯,目光如水,秋波不掀澜。   “我操!文溪!”郑凯缓缓松下赵渊,迟疑地看着陈渊曦。   “我叫陈渊曦。”陈渊曦冷冷地纠正,望向郑凯的眸子,平静得出奇。   郑凯一把抱住陈渊曦:“别给老子废话!你这些年,都滚到哪去了!居然又长帅了……”末了又推开他,用力给了他一拳:“这笔账回头老子再和你算!”旋即匆匆往舞台奔去。   一时安静下来。片刻,只听得郑凯在台上的声音:“婉馨的弟弟好像出了点事,刚才让新郎去找他的内弟去了,大家稍安勿躁。”主持人方反应过来,忙不迭地在一旁配合。   “文溪!”赵渊抱住陈渊曦,下颔紧紧贴着他的肩膀,什么话也说不出口,只是紧紧地匝住他,仿佛害怕一松手,眼前的人儿又成了一阵迁徙的风,只是拂过十指,却再也抓不住。   没有任何回应。   “你都好么?你都好么?……”不觉间,声音开始哽咽着,他用力打了陈渊溪一拳,随后轻轻抚摸着他,双拳旋即紧紧握住,一时,却不知该怎么办了。   陈渊曦像是一尊雕塑一般,站立不动。   “你终究,是属于她了,对么?”良久,陈渊曦才问。   “文溪,我没有和她领证!”赵渊哽咽着:“文溪,你好狠的心!你不问我好不好,你不问我死没死!!!不……这样就够了,你还是关心着我的,对不?”   陈渊曦的肩膀陡然松下来。   六年多,三千多个日夜,没有哪一天心里没有出现过赵渊的影子,也没有哪一天,没有想过自己父亲死前的惨状。   他总以为,回国以后第一次见到赵渊,可能会在某个生意场上,亦可能赵渊买回了扬子县的老家,或许,赵渊在纪夫大学留校任教。陈渊曦没有着急去寻找赵渊,正如他知道当年自己为何要离去。   不料却在那个拆迁的政府大院,见到白桦树下,一袭深色休闲衫,白桦树亭亭如盖矣,那人亦成了沉静内敛的成熟男子。   彼时身边的人,敌友莫辨。   六年的光阴,许多事亦不复从前。   近乡情更怯!   只是在国外接到舒小曼的电话那一刻,再也无法忍住,只想见你一面,乘还未亲口喊你姐夫,别无他意。   “文溪!你说话!为什么一走就是六年,为什么!!”赵渊继而变得有些出乎理智,疯狂地摇着陈渊曦的肩膀。   “吻我。”陈渊曦仰起头,安静地看着赵渊。   很听话的,很热烈的深吻,旖旎在唇齿喉间。   “抱紧我。”   毫不客气而粗鲁地将他紧紧拥抱,几乎要窒息了,好熟悉的感觉,赵渊从来不对自己鲁莽,连亲吻亦是温和着,唯独抱着自己时,一直都是这般霸道,蛮横,连自己都不能属于自己,只能属于他。   这样,就够了。   “要么,我们就忘记一切,远走他乡,要么,就韬光养晦,蓄势待发!渊!你当年就选择了后者,我又如何能留得下来?我希望你平安,远离这一切,剩下的事,交给我,好么?”陈渊曦说着,只见外面张东的身影掠过,匆忙松开手便要走,手依旧被赵渊紧紧抓住,犹如纠缠不休的青藤蛛丝,无法解开。   “文溪,你想我怎么做,我都可以。但是,每天我都要和你说话,每天我都要见到你!我快疯了,你知不知道?”赵渊厉声说。   “现在,你倒像个小姑娘了。”陈渊曦扑哧一笑:“你不会让我失望的。”   我会在离你最近的地方,守护你。赵渊默笑着。这样,就够了。   方才,婚礼台下是众说纷纭一片,秩序虽然不乱,然而已有些场外的媒体闻风试图通过各种方式进来。因着郑凯的出面解释,场内暂时安静片刻,墨谦让骆扬走入台后,先循环播放陈婉馨和赵渊的结婚照,两相下来,台下倒是安静了许多。   本是齿冷寒霜的陈婉馨,见到郑凯的一瞬,眼泪居然在眼眶中打着旋儿。郑凯陪着陈婉馨坐在台下,不时招呼手下如何防止媒体,又训诫他们一旦场内乱下来,如何疏导客流等等,其余时间,只是绷紧着脸一言不发,亦不和陈婉馨说话。   场中又喧闹起来,新郎健步走向主席台。   “我的新娘子呢?”赵渊在台上朗声问。   陈婉馨抬起头,泪水簌簌而落,郑凯冲着她一直笑着,待得倩影匆匆奔向主席台时,郑凯听得自己的心里咯噔了那么一下,转过头去,回到自己的岗位。   “内弟质问我,怎么姐姐的婚礼这么简单呢?我说你姐夫现在还比较穷,等挣大钱了,给你姐姐补办一场。内弟又教育我,姐姐喜欢吃樱桃,杨桃,不喜欢吃酸和辣加在一起,他还说,姐姐睡觉不喜欢高枕,也不喜欢床垫太软……”赵渊说着,边走向陈婉馨,扶紧她,深深吻住。   台下的掌声经久不息。   纪夫大学校外。   “张东,你看到了什么?”陈渊曦沉声问。   “我什么都没看到,不过骆扬看到什么,我就不清楚,我只想提醒下你。”张东笑着说。   陈渊曦不觉微微一凛:“你到底想做什么?”   张东拿出一个手机,上面是俯视视角拍摄赵渊和陈渊曦方才在主席台后的一幕。   “情不自禁这四个字,会害死人。”张东面色冷峻。   “你竟敢录我!”陈渊曦不由得大怒。   “你看清楚这是谁的手机!”张东说着,拿出自己的手机,拨打骆扬的电话,手中的手机震动起来。   “交给你自己处理了。”张东对着远处场中,呵呵一笑,那边骆扬刚去处理好伤口,鼻青脸肿地站在那里,身边的墨谦一脸铁青。   “你想做什么呢?”陈渊曦问。   “我接到墨谦的任务,是监视你,随时汇报动向,我接到老爷的任务,是保护你。”张东说。   “那你实际是在做什么呢?”陈渊曦缓缓地问。   “我在做我自己。”张东正色说:“我当你是,林文溪。”   陈渊曦微微沉吟,拿捏着骆扬的手机,那手机里没有一个通话记录,也没有一条短信,相册里唯独只有方才录制的视频,还不知是否发出去了。   陈渊曦猛然手机摔在地上,狠狠踩碎。这些手机都经过专门处理,一旦删除就会彻底删除,谁都没有办法恢复,但是陈渊曦怕得万一。如果这视频被陈天骄得知,恐怕又是一场风波。 第188章 (你站在哪边?)势力不明各居心   骆扬始终不明白,为何墨谦要把张东这般危险人物放到陈渊曦身边。张东虽则还算老实,但是两边受命,分明不甚忠心于墨谦。   “你不也是两边受命,一边还听婉馨的?”墨谦不紧不慢地说:“以前我们只有一个大小姐,自然全力保护她,现在我们还有一个大少爷,气候是没成,那也是大少爷的身份,是老爷的血脉嫡亲的儿子。”   “墨爷,您到底站在哪一队呢?”骆扬忍不住问。   他想起六年前的那个村庄,大雨倾盆,泥泞不堪,出村子唯一的那条路上面,早有人报滑坡危险。   一直盯着那个村子的骆扬自然得到第一手消息。在陈天骄的指示下,滑坡的消息得到严密封锁,紧接着墨谦和骆扬亲自出马,让墨世的人在那条路口将大片松动的泥土搅得更为松动,将摇摇欲坠的石块先用网拦住了,整一片小山坡,盘丝错节的重量,经由墨世的专家设计,最终的重量,几乎都吊在骆扬旁边绑着的水泥柱上。   很大的一个工程。   若林子伟再不出现,这雨一直下着,恐怕不得不提前放网了,如果不行,就只能强行拦路劫杀,总之,宁可同归于尽,那时候也要执行陈天骄的死令,务必格杀林子伟,他不死,便是整个陈家和墨世的末日了。   所幸,林子伟依例来这个小村子巡查,依例只带了弘轩一个随从。他根本没有料到陈天骄会对他下此等辣手,毕竟他林子伟要是出什么事,只消全力反扑,把原本凭证不足的事,弄几件莫须有出来,和陈天骄两败俱伤,倒也是极有可能。   林子伟做不到,他深知当年那个禀性纯良的陈天骄,是如何一步一步走到今天这个地步的,有过数次,若非陈天骄处事实在荒诞过分,他甚至宁可当面告诫,却不愿置之死地,毕竟,曾经是数年的兄弟,毕竟,他自己有愧于心。   陈天骄,却无时无刻不想着如何不留痕迹地将这人,除掉。   泥沙俱下,人造泥石流以天崩地裂之势奔流而下。那司机弘轩反应极为敏捷,飞快地打着方向盘,甚至原地漂移试图来个一百八十度急转弯,可道路太过泥泞,车子微微沉陷,接着被接踵而至的石块击中,眼看着车子翻入下面的山谷中,翻滚跌落的过程中,弘轩却踹开车门,翻了出来。   骆扬记得当时弘轩深受重伤,昏迷不醒,却不至毙命,而林子伟随着车子一起翻入山谷,旋即被水流泥沙一并往下游冲去,绝无可能生还。   可墨谦屏退了所有人,唯独留了他自己和弘轩在一起。   再以后,便寻到林子伟的尸体,而弘轩,竟尔莫名地失踪了。   这件事以后,所有在场的兄弟都被付了一大笔钱,远派他乡去暂避,毕竟这次谋杀的是一个有盘根错节关系的副书记!事后,这些人不是悄无声息地死去,便是被胁迫着远离故土家园,只敢在国外活动。   唯独骆扬被留了下来,依旧在墨谦身边办事。   他记得陈天骄大发雷霆,墨谦也垂头一言不发。   骆扬记得,墨谦当时在另一处隐秘的办公室,只问了自己一句话:“你们怎么没找到弘轩?!生要见人死要见尸,你不懂吗?”   骆扬当时微微一愣,正在掂量着说辞,可很庆幸,当时他看见墨谦的手正在书桌边,那里,是有一把消音手枪的。   “墨爷,兄弟们当时确实是尽力了!找遍了也找不到这人啊!怕是,被野兽拖出去吃了吧。”骆扬笑着说:“后来法医不是在那里找到弘轩的大量血迹,血迹断断续续是往河里去的,连公安也判断,弘轩绝无可能生还。我认定,弘轩死定了!”   他看见墨谦的神色缓和下来,生死一念之间,骆扬从此更为谨慎小心。   多少次了,张东私自去A城救当时的林文溪,那一次骆扬本以为可以公报私仇,甚至把并不甚听话的张东亲手整死为止,可事后墨谦居然没有追究张东!听人说,好像墨谦还被张东抢白了一顿。   还有,路上截杀林文溪的同伴,明明可以把那个碍事的郑凯不留痕迹地处理掉,墨谦却手下留情,虽说老爷早就说过,能不多惹是非的,就好生放过,可墨谦从来没有听进过这话,哪次不是辣手无情!   更有,明明,既然林子伟要查到这边了,墨谦把林文溪拍了视频,分明可以再绑架他,要挟林子伟,几乎只有那一次机会把林文溪骗出学校来,可林文溪又被放回去了,墨谦的理由是避免打草惊蛇。   都短兵相接了,还惧怕什么打草惊蛇呢?   从前,还不知道他是老爷的儿子,他只叫林文溪,墨谦尚且处处留手,可以说是顾忌弘轩和林子伟,可林子伟死了以后,林文溪回家的路上,分明还有一次机会,墨谦,照样放弃了,那可又是顾忌黄夕雅?   当前,这个分明不算太听话的张东,又派给已是陈渊曦的少爷。张东虽然一直有父母被钳制,该做的事,都做了,可焉知道他和陈渊曦暗地里会做些什么?大小姐一直不相信陈渊曦是真心归附陈家,处处试探,可他陈渊曦却没有露出一点破绽来。   是要问一问墨爷到底该怎么处理了。这少爷现在是动不得,可好歹,该把他逼回国外去吧,不然婉馨似是各处都被钳制。   “我站在我这一队,小骆,你站在哪里?”墨谦笑眯眯地问。   “我也站在墨爷这一队。”骆扬小声说。   “这不就是了嘛。婉馨有个死忠的你,渊曦有一匹脱了缰的野马,却是他和赵渊一起怀疑的人。试现在好像你和婉馨,还占优势哪。”墨谦意味深长地说。   “可墨爷您?”   “我是主管墨世的人,一个少爷,一个小姐,我自得两不相帮,我只向着老爷。”墨谦说着,呵呵一笑,继而冷下脸:“不中用的东西,同是军校出来,碰见张东你哪一次都是丢人现眼地回来,碰见郑凯,你被拧断三根手指!大小姐怎么会信任你这样的窝囊废?”   “可墨爷,那赵渊分明是欺负婉馨,他……和少爷在台后面做那些事……”骆扬支吾着说。   “证据?没证据我也不会信你!你去和婉馨说!”墨谦说着,便见婚礼已经落下帷幕,众宾客正坐在台下,等着新郎新娘一起敬酒,他便回到属于自己的席位中去。   而陈渊曦已然归场,十分安静地坐在台下的亲友席,正和陈家的亲戚聊得融洽。 第189章 (安的什么心!)假庭会唇枪舌剑一   亲友席位,双方的家长,族内叔伯先见礼。   陈婉馨的父母自是强装笑颜,接过这对尚未领证的新人的酒。陈姓族人甚少知道赵渊的来路,听得陈婉馨介绍,但见赵渊仪表堂堂,各自甚为满意,谈吐不凡,口中便多是溢美之词。陈婉馨听得一时心花怒放,一时又看着笑得红光满面的赵渊,微微垂下峨眉,娇羞一笑。   不多时,酒便传到平辈身上,几个如花似玉的伴娘,陪着陈婉馨一起和陈婉馨昔年的大学,高中同学莺莺燕燕,反观赵渊,虽说宾客如云,伴郎团却没有安排任何席位,大伙正要抓着他使劲灌呢,一旁沉默地来了两个人,一个是郑凯,一个是陈渊曦。   舒小曼默默注视着陈渊曦,酒杯在半空中,怔怔得说不出话,张安安微微用力拧了下她的手腕,将酒杯递近她的唇边:“尽力了。”   并着周楠楠,王正娟等人,大家六年不见陈渊曦,不免各怀心事地沉默地举杯。反倒是王襄,突然无厘头来了一句;“往往么,现在社会呀,男人娶的不是自己最爱的人,女人嫁的,也不是那个真正爱自己的人,这也就算了,明明各自都是明白人,偏偏要真真假假,演一演戏,话说,累不呢?”   陈渊曦听了这话,冷然一笑,上下扫视着王襄,又看看张安安,和他们各碰了一杯。   “文溪,我只想知道你一切可都好?”张安安问。   陈渊曦点点头,陪着赵渊往下一桌而去。   陈婉馨忽地返身,整杯酒倒入王襄的头上:“我本来不打算请你,渊哥说和你同寝四年,你不可能不来。你这么多年,倒是半点都没有变过,我倒是要问你,你呢?分清楚了你喜欢的是谁了么?墙头草,只有在墙倒的那一天,才知道它是倒向哪边的,我希望你可不要后悔!”说着拉住张安安的手,摇摇头,耳语:“安安,不值得!”   “我知道王襄的很多事,我也很庆幸,你从来都没有当面拿这些事来损我和他。但是,你并非是为了我更不是为了王襄去考虑。”张安安微笑着说。   “什么?”陈婉馨有些不解。   “婉馨,你心里,已经有郑凯的位置了。”张安安再次递过酒杯:“有时候,放下手来,好好地和自己对对话,便会想得清楚很多。”   陈婉馨将信将疑地看着张安安,还是把这杯酒喝了。   “你和她说这些做什么?”舒小曼忍不住问。   “我在婉馨心里种了一棵种子,我相信某些时候,这颗种子能开花能结果,那时候也许真正有缘分的人,总会走得到一起吧。”张安安沉默地看了看王襄:“只可惜,我的事,始终是得不到答案了,也许婉馨说得对,墙头草只有等墙垮了,才能知道倒向哪边吧。”   舒小曼恍觉是天书一般,然她只是小心翼翼,不再敢多说。方才陈婉馨向自己敬酒时,眉目如电,欺霜压雪,定是知道是自己给林文溪通风报信的,除了自己,恐怕在座没有任何人再知道他的联络方式了。舒小曼自己也说不清是为什么,六年了,似乎许多东西都已经淡了,她看见林文溪,只觉得他身上的,是一股子莫名的陌生感,距离感,而曾经那般亲近的感觉,是自己恐怕穷极一辈子,都无法再触碰得到,自己在他心中的地位,恐怕是连安安都不如吧。   物是人非,他再也不是当时笑得清澈如泉水的少年,而是让人看不懂,摸不透的一汪深潭。反倒是,看见这么多年以来日夜相处的赵渊,那般压抑的样子,她终是无法忍住,就当,是为了他的一笑,可这个他,又是谁呢?   婚礼落幕,是夜的洞房清冷无比,陈婉馨虽说做好了心理准备,却也心中千千之结,无法化解,明日陈婉馨便要求赵渊和自己一起去民政局去领证。可赵渊的户口在G市,陈婉馨的户口在小城,到底去哪儿领证,倒促成了忙忙碌碌几天后,“一家子”第一次团圆地坐在一起。   赵渊的意思,便是陈婉馨和自己一起在小城领证,他可以在小城开个分公司,而婉馨的公司已然上市,作为主力,并不适宜让婉馨此刻离开。   陈氏夫妻本来尚在犹豫,他们本意是希望赵渊在G市,这般家族的产业,便不至太快随着女儿一起落入赵渊的手中,但女儿去G市,他们亦不甚放心。若赵渊在小城一起住着,那也或可或不可,自己眼皮子底下,倒相信日久知人心,若他真不清楚自己的仇家是谁,或者毫无任何能力或者意愿去调查任何证据,反倒女儿的那份产业尽可交予这个女婿,毕竟赵渊确实在市场洞察上,企业管理上和业务拓展上十分独到,这份清白的产业果是在他手中能发扬光大,陈氏夫妻俩倒可以安安心心地出国去安度晚年。   只是听得赵渊这般主动,反是心生疑窦,愈发犹豫不决起来。   倒想听听女儿的看法。   “我……都听渊哥的意思了。”陈婉馨此刻似乎什么都不考虑了,在她看来,牢牢地看住赵渊,才是她此番最要紧的事。   “让姐姐去那边吧,和姐夫一起。新婚夫妇,总不至于马上异地分居。要是姐夫来这边,那他的公司很难有人能接手打理,要是姐姐去那边,BC公司,我倒是可以一试身手。”陈渊曦忽而侃侃而谈,朝陈婉馨看了一眼,马上转眼看着别处。   陈婉馨顿觉心惊不已,这陈渊溪,是安的什么心!她微一思索:“那弟弟,你可知道公司下一步是要做什么吗?”   陈渊曦微微一笑:“东南边需要有一个配套的商业步行街为旁边的民居提供便利,如此民居可以很好地招徕房主。至于步行街么,羊毛出在羊身上,也能作为商铺对外招商引资,两全其美。”   陈婉馨笑着说:“那你可知道,建这个商业步行街,需要什么?”   “拆了……纪夫大学。”陈渊曦一字一顿地说,然而这件事,他自己并不想插手。   “那你先把这件事办了吧。对了,纪夫大学,其实可以不用拆,只要上面派一个干部委任校长和几个管理人员,照样还是可以对外招生的,只不过现任的校长呢,自从那林书记死了以后,心灰意冷,才一直懒怠办学,将生源都分到其他学校了。”陈婉馨咯咯一笑。   陈渊曦如临深渊,那深渊里刺骨的恶寒迎面扑来。 第190章 (夜莺的歌唱)假庭会唇枪舌剑二   陈渊曦的脸上掠过一丝犹疑,这是养父林子伟留在世上仅有的可以拿来纪念他的不动产了。亲手毁掉养父亲手创下的基业,他在天之灵,又怎能瞑目!那里草长莺飞,四季美景,果真是,人间四月芳菲尽,徒留荼蘼叹。事已成定局,再多的争论,恐怕是此地无银三百两。   “也是,毕竟是咱们的母校,而且只要教育继续办好,以后想办法升级为国有和私立并行的纪夫大学,那旁边的建筑,方圆十公里以内,可都可以作为学区房去经营。短期看来,作步行街很妥当,长远看来,不拆更具增值潜力。”赵渊开口说。   “我们是在讨论婉馨和你在哪里领证,跑题了。”陈天骄微微闭着眼睛,不紧不慢地说。   陈渊曦匆忙向赵渊使了个眼色。   “噢,说到领证?我看么,领证这回事,还是缓缓地好。”陈渊曦熟稔地泡着几杯牙买加产的蓝山咖啡。   “渊曦啊,爸妈并不太喝咖啡,老外那一套咱们不兴,还是西湖龙井吧。”陈婉馨提醒。   陈天骄摆摆手:“正事要紧,渊曦,你继续说。”陈天骄打断道,微微啜了一口咖啡,入口极苦,他皱了皱眉,依旧不动声色地饮着。   “姐姐,代理姐夫,弟弟我说话可能不大好听,不过一切都是从我们家族为出发点去考虑。我总觉得代理姐夫不知是从哪里冒出来的,还是得考察考察。他要是万一没经营好他的公司,导致公司负债了,他这大股东拉不到投资,那就得我和姐姐的公司倒贴。要么就是他自己得负债赔钱——领了证,夫妻双方要共同还债呢,这算来算去,锅怎么都得咱们陈家背。我和姐姐的公司虽然上升得慢,但是净利润还是有十五个点,我还指着把公司扩展为集团企业,万一这马在草原上奔跑着,不小心踩到捕兽夹上,这跟头可摔得有点大,爸爸您说对不对?”陈渊曦笑着说。   赵渊不禁心中一乐,这小子,代理姐夫!   “你和我的公司?你先替公司立点功劳,升成正式副总,这话倒不至太自以为是。”陈婉馨生气地说。   陈渊曦只定定看着陈天骄不作声。   ”是陈家的,也是你和弟弟的!什么你们我们的!“陈天骄忍不住面有愠色。   ”老陈哪,当下就说当下事,亲兄弟也明算账不是吗?这个小事,咱们就以后再说吧。“邓一菲拍了拍陈天骄的肩膀。   ”越大越要教了!还是个上市公司总裁!“陈天骄瞪了妻子一眼。   ”况且,什么代理姐夫!我们的婚礼都办了,大家都知道了!”陈婉馨不欲再纠缠这个被陈渊曦带走的话题,又气又急。   “我听说当时就是你身为陈家大小姐,不顾形象,一哭二闹三上吊地闹了几年要和假姐夫结婚,爸妈才答应了,答应了就算了,偏偏你们还先不领证?我昨天晚上才听爸爸说到这事,觉得太神奇了,假姐夫,您不给解释下么?是您不让领证呢,还是姐姐呢?”陈渊曦似笑非笑地问。   又成了假姐夫!赵渊微微侧目上下打量着陈渊曦,嘴角勾勒出一抹弯月,他很快明白陈渊曦的意思,便说:“我提的。提前结婚,是为了我的公司融资考虑,有婉馨的公司在,我的最后一轮融资会十分顺利,这点是我们夫妻双方一起商量过的。不领证,主要是考虑到现在我和婉馨双方并不是很对等,所以主动提出要求。”   “你男朋友都知道为我们的家族考虑,姐姐你反倒这么着急要领证?”陈渊曦笑问。   陈婉馨顿时明白陈渊曦的用意,只恨不得生了千万张嘴,给自己辩个分明。然陈渊曦浅笑沉吟下,陈天骄已经面无表情地看着自己,她豁然一怒:“男朋友,你!”   “为一己私情,不顾家族!你配当这个总裁么?。”陈渊曦淡淡一笑:“一会我们还得再开个家庭会议,你赵渊,还是回避的好。”   陈婉馨忽然笑着拿出一张画,那画里是一位年轻貌美的女性,笑容里明媚含情,陈渊溪痛苦地闭上眼睛,那画里就是自己的母亲黄夕雅。   “爸爸,你看,我最近得到我素未谋面的姨娘的画,我照着临摹了一下,你看她多美,她那双眼睛多像渊曦弟弟,只可惜啊,嫁给林子伟十九年……”   陈天骄脸色大变,陈婉馨窃喜,效果有了。   “陈婉馨,你什么意思?你有资格喊我妈妈姨娘?”陈渊曦的脸上酝酿起一场可怕的风暴。   “够了!婉馨,你明知道夕雅——你还哪壶不开提哪壶!”陈天骄拍案怒喝,陈婉馨忙假意道歉,偷偷看着陈渊曦的眼泪几乎要流下来。她忽然觉得,这比用赵渊刺激他来得有效多了,毕竟赵渊活生生的,而黄夕雅,却是生死未卜。   “渊曦,拆迁纪夫大学的事情,就交给你了!”陈天骄带着对林子伟的余怒,挥手让姐弟二人离开:“你们先别领证,后面的事,后面再说!”   赵渊微微一笑:“听从爸爸的安排。” 这一声爸爸,喊得极为温和,陈婉馨不免心中微微一动,陈天骄淡淡一笑:“你大可先喊伯伯,等你的公司上市了,领了证,这声爸爸我倒当得。”   “爸爸!”陈婉馨心中大恸,怒视着陈渊曦,转脸一笑:“总得给个拆迁时间吧。”   “一个月!渊曦!”陈天骄说着便自去书房了。   三人才踏出房门,陈渊曦甩手狠狠给了陈婉馨一巴掌,这一下猝不及防,陈婉馨竟是打了个趔趄。   “林文溪,我还记得你叫什么!”陈婉馨恶狠狠地说,扬起巴掌要回敬,脸上却又挨了一耳光,声音响得邓一菲从卧室奔出来看情况,陈天骄也走来瞧着这姐弟二人。   “你不怕遭天打五雷轰?”陈渊曦冷冷地说。   陈婉馨指着陈渊曦怒斥:“你一门心思就不希望我和渊哥结婚,到底安了什么居心!”   “你一门心思要和个来路不明的男人结婚,你安的什么居心!”陈渊曦回敬。   邓一菲反倒朝赵渊喊:“赵渊你就是这么疼我闺女的!”   陈渊曦心中猛然一凛:“赵渊,打姐姐是我不对,可你也知道她刚才说了什么,我希望你回去管教好你家女人!”说着甩手怒气冲冲地走了。   陈婉馨望了一眼赵渊,深知向他求助,断无效果,他能在婚礼中给足自己面子,自己就应感恩戴德了,遑论还会和自己去领证。方才赵渊在谈事时,分明下意识帮了陈渊曦一把,这,她不介意,当年陈渊曦离开,赵渊已经死过一次,她相信这么短的时间,两人不可能这么快旧情重燃,她需要想办法,很多事,都需要想办法。   赵渊显然不大可能再继续住在陈家的婚房中,便自己寻小城的旅馆去住了。   赵渊离开之后,陈天骄果然让陈渊曦回来开会。   这陈渊曦方才生气地走得远远地,父亲一个电话,他竟然马上就出现了,陈婉馨实在是恨得咬牙切齿,她恨不得扑上去将他脸上恼人的笑容一把扯下来!可陈渊曦笑盈盈地一口一声姐姐,喊得比蜜糖还甜,陈婉馨欲怒不行,直觉肺要炸开。   陈天骄从族兄那里得知,陈渊曦方才出去,又寻那个回避赵渊的张东撒气了,竟然喝令张东将大门上的铁锈给擦干净。他忙把张东先召来,吩咐他先行回去。陈天骄清楚陈渊曦或许会对张东有所不满,却不知道时隔六年,一向做事沉稳知轻重的儿子却独独对那件事不能释怀,他曾一度想让墨谦先代为解释,不过墨谦早就有言在先:“如果松了一个口,袋子就会继续撕裂下去。”但目下如果说还有谁能够很好地保护好自己儿子,非张东不可了。   “你弟弟都清楚现在不领证的意义,赵渊也算是明事理,你反倒成了最不懂事的一个?陈家的女儿,现在就求嫁,到这地步了?”陈天骄显得极为生气。   “我当时没想明白,只觉得阿渊这些年对我很不错,我也希望能同心协力,一起把两个公司弄好,毕竟两个公司的合作关系,是一加一大于二的。至于赵渊那边,您看他很快就可以融资了,他之前就一直在准备上市的事,只不过耽搁了些时间而已,我这是对自己的老公十分有信心。难道阿渊,二十七岁,YH公司的总裁,不足以有这个能力吗?渊曦,你说呢?”陈婉馨问。   陈天骄的脸色顿时缓和了不少。   “恰好是这个最明事理,最有能力的赵渊,他自己能提出先不领证,那一定是自己对公司有所顾虑,赵渊一贯很有理性,所以,他的顾虑,也一定是有道理的!如此明辨是非的赵渊,姐姐就该好好考虑一下赵渊的一番心意,而不是急于求成,不是么?难道姐姐觉得赵渊的顾虑很荒唐?难道姐姐你,自问和赵渊相处这么多年,竟然都不如只是曾经作为他的舍友的弟弟,了解得多吗?”陈渊曦微微一笑。   “既然‘结发为夫妻’,自然‘恩爱两不疑’。我当然是希望能和阿渊同舟共济,就算他上市失败了,又能如何,我自当和他一起承担后果。这一点,我自然了解他,他又自然担得起我对他的信任。若非信任他,我为什么希望早点领证,给自己,也算是给他一个保证呢?我对他的夫妻感情,弟弟你作为一个外人,自然不会明白。我相信,爸爸妈妈,一定会明白的,您们这么多年的夫妻,不是吗?”陈婉馨娓娓而言。   诛心!   陈渊曦猛觉心中一颤,那句话,分明是自己当年留给赵渊的纸条里的,赵渊必是保留着了,陈婉馨又是什么时候给发现的!   外人!   陈渊曦暗暗冷笑,面上和悦地说:“和赵渊的结合,不是你一个人的事,而是两个家庭的事。既是家庭的事,我并不算外人,爸爸和啊姨更不是外人。刚才已经定下来迟些领证,赵渊都没有异议,他都能有所克制,你又是为了什么呢?我们整个家庭,难道都不如赵渊这一个外人重要么?把我说成外人,这话,姐姐您思量思量吧。”   陈渊曦,你果然对赵渊余情不了,当初又怎会那么决绝的离开?当初,你在害怕什么?你一定是在隐藏什么!   陈婉馨默默想着,可眼下,她竟有种回天乏术的感觉。   “爸,妈,我承认我是自私了一些,但是这是基于我对阿渊的感情啊!妈,您对爸爸不也是这样吗?”陈婉馨忍不住眼圈红了。   邓一菲听了这话,顿觉锥心之痛,眼看眼泪已经到眼角,微微地注视了陈天骄一眼。陈天骄的脸色变得温和,微微拍了拍陈婉馨的后背,点点头:“先缓一缓吧,再看看,你们就领证,好不好?”   “爸,我自从回了家,六年有余。我养父虽然和您当年多少有些政见不同,但是毕竟抚养我十九年,我的二爸弘轩,活不见人,死不见尸,我生母带着我养父的骨灰,这么多年不知去向,我只有这里一个家了!我所思所想,无不是为了这个家庭考虑……”陈渊曦说着,眼圈也红了。   陈天骄不禁拉着陈渊曦的手,一时不知该说什么。   “你弟弟说得有道理,儿女情长,始终是私事,这些年你对赵渊的感情,我们都看在眼里,不过为了家族着想,你总该也要稍微担待些。”陈天骄语重心长地说。   陈婉馨暗暗轻咬贝齿,微微笑着点点头,泪水倏忽滑落。陈渊曦挤了半天出不了泪花,一脸平静地注视着陈天骄:“帮我找我妈妈……”话一出口,顿时眼中泪水盈漫,饶是邓一菲,亦颇为动容。   这事看看就这么定了下来,陈渊曦忍住回绝掉拆纪夫大学的想法,冷冷看了一眼陈婉馨,径自走进自己的房中。   不多时,便听见陈婉馨的敲门声,开门,陈婉馨冷冷地问:“到底要怎样,你才会让赵渊娶我?”   “赵渊娶你,是你们之间的事,与我何干?”陈渊曦的话,冰冷如夜,陈婉馨看见他的房间没有开灯。   “你明知故问!”   “是你明知不可为而为之。”   “我自有我的办法!”陈婉馨提起一口气,笑着说。   “兵来将挡,水来土掩。姐姐请便。”   门关了。   你就是夜莺,我绝不相信夜莺的歌声!   陈婉馨听说,陈渊曦的卧室里,永远都没有灯光。在美国,也是如此,他办公永远只会在客厅。 第191章 (林文溪死透了)俱往矣纪夫大学   陈渊曦在不得已筹备拆迁的事时,陈婉馨借着新婚名义,再不住在陈家的院子里,搬入了自己在小城的婚房,赵渊则有了名正言顺的理由,自不与陈婉馨同居。   赵渊本想继续在小城逗留,接过陈渊曦的电话。   陈渊曦:“婚礼给足面子,这是我的意思,但是你不经我同意,就和婉馨领证,你认为我不该生气吗?”   赵渊:“我从来就不打算和谁领证,陈天骄和邓一菲都很排斥我,我只相信你能将计就计。”   陈渊曦: “所以,你算是把我也算计在内了么?”   赵渊得意地:“不如说成我们心有灵犀。”   陈渊曦: “下次有什么想法最好坦白和我说,否则惹起我的误会,你怕不怕我那百试不爽的,又只对你使用的招数?”   赵渊继续得意地 “尽管来,那样我会更确切的清楚,你,还是林文溪。”   陈渊曦语重心长状: “回G市去吧,别让两个老狐狸起疑心,更别让婉馨起疑心。我这个电话装置了反监听和监控,你最好也处理下你的手机。以后你直接打这个电话,想说什么说什么。”   赵渊幽幽地说: “我总以为咱们分开了六年再见面,好像太平淡了点。”   陈渊曦生气: “你想怎样轰轰烈烈呢?拿一场婚礼把我逼回来,还不算热闹?”   赵渊委屈: “最起码,你没认真和我道过歉,也没和我说一说你在美国的生活,更没有……”   陈渊曦似笑非笑: “更没有怎样呢?”   赵渊厚着脸皮: “我记得我的小伙伴和你早就当好朋友了,它们六年多都还没见面……”   ……   纪夫大学将被拆迁的新闻,火速抵达了世界各个角落,许多原本从纪夫大学毕业的社会精英,或是通过发表通告,写自媒体文章表达愤怒,或是委托代理人前来商谈如何保全纪夫大学的。   总经办,陈渊曦看着这些潮水般汹涌而至的信件,通告,委托函,微微一笑,面对拜访的来客,更是亲自面谈。   想不到,纪夫大学这几年名存实亡,在落幕时,犹有令人不可小觑的壮烈之尾声。繁花璀璨,一朝荼蘼事了,陈渊曦想要的,是盛夏秋至的果实。   陈渊曦成天忙着接待,洽谈,数日之后,亲自将各项名单整理罗列出来。   “动静怎么闹的这么大?”陈天骄在家里问。   陈渊曦平静地说:“我的确不知道。”继而若有所思地看着陈婉馨。   陈婉馨浅浅一笑:“你不用看我,拆迁这回事,早就会有新闻通告,至于为什么传得这么开,要么就是有人拳脚太大,要么就做的嫁衣裳太华丽,我,都觉得拆得可惜呢。”   陈渊曦冷哼一声,径自出门而去,微微侧耳倾听,陈天骄果真在一字一句地逼问陈婉馨,陈渊曦欣然而笑,不多时,一份存储着满满名单的手机,被陈渊曦托管到银行中。   拆迁现场,BC公司代任副总和其他属下皆尽到场,在场唯独不见陈婉馨。陈婉馨此刻坐在百米开外的一栋高层茶餐厅中,桌前的笔记本上现场直播着拆迁的“盛景”,一旁的骆扬不时举起望远镜。   “这消息跟长了翅膀一样,像是有人搞鬼。”骆扬有些不安地说:“我请示过墨爷了,墨爷让我盯紧陈渊曦,就没说过什么。”   “总之,只要结果是对他不利就是了。还计较什么过程呢?你安排的那些人,总靠谱吧?”   “都没问题。不过除了你安排的那些到场同学,还有一个一直躲在角落里,被我看见了,是那个以前长得特别娘们的一个,那个大二的时候转学了的。”骆扬说。   “唔,他?对咱们算是无足轻重,不用理会。”陈婉馨想了想,又说:“但是对陈渊曦来说,总该有点效果,你派人盯紧他,他回去的时候,把他在哪座城市的具体地址查来。”   骆扬点点头,一个电话吩咐下去,又指着那边说:“他们来了。”   让陈渊曦意外的是,同班的同学,竟是几乎齐齐到场了,赵渊也身在其中。   “小曼,我记得另外吩咐了你事情。”赵渊说。   “我老总把事情都推给几个副总,自己在这里好逍遥。”舒小曼笑着说。   “行,那你就好好坐着看戏吧。”赵渊说。   “什么戏?”舒小曼问。   “拆纪夫大学这样的戏份,怎可能一句话交代得完呢?一定是一波未平,一波又起,不知道赵渊在里面充当什么角色?”张安安问。   “你还真是不忙啊!昨晚才在隔壁市唱了三个小时,现在又来这里吹冷风。”舒小曼说。   张安安微微一笑:“四年非一日,就算没有人刻意安排,我倒也是要来看一看的。”   “听说王襄被文溪请去当公司的顾问,解析整个学校的楼层结构图去了,还和一帮专家在那里商量爆破的事。”舒小曼说。   “听说文溪昨晚被人袭击了。”张安安笑着说。   舒小曼微微一惊,赵渊却大惊失色,忍不住就想往场内跑,张安安一把扯住他:“开玩笑的。”看着舒小曼,凝神微微一笑:“倒是有人好像变心了呢。”   “再不想和你说话。”舒小曼不禁微微撅起嘴巴,偏过头去。   一时众人安静下来。   主楼爆破尚未开始,围在外面的同学顿时议论纷纷,不多时,便有人举起喇叭喊:“好好的一个学校,总该有其他办法处理,陈总难道一点都不顾及这座学校的创始人吗?”   马上有人呼应。   正此时,一旁有人举着横幅过来,上写   “十九年养儿狗,廿五岁拆父魂。”   随着,是十几个原本在纪夫大学任教,又在校内有教职工宿舍的老师走出来。   时间,地点,人物,事件,冲突!完美!在场的记者们无不欢呼起来,爆破尚未进行,便在现场写稿,预备发文。还有甚者,已经准备手机,若是遇见自焚等情况,这一手资料,说不定还能入本地的城志呢!   一群防暴警察全副武装,很整齐地从两侧出来,盾牌齐刷刷往地面摆着。那十几个教师只是不断呐喊,和警察保持一段距离,相持不下。   陈渊曦冷冷一笑,轻轻拍掌几声,旋即出现十余名西装革履的青年男子,手中拿着不知是何物事,走入人群中,和那些抗议示威的人不断攀谈。与此同时,陈渊曦一声令下,旋即是爆破师最后的确认声,只听得远处一声巨响,纪夫大学的主楼轰然坍塌,倒入一面尘埃废墟中。陈渊曦的心底猛然像坠落入一湖深潭,不断挣扎着,坠落着。   远处,陈婉馨豁然起身,厉声问:“怎么回事!”   骆扬联络良久,沉声说:“那些,都是律师,是以前代表咱们公司和这些人签订过拆迁合同的。而且,律师们和他们说,合同里可以添加补充协议,什么学区房,什么养老保险的代缴,很多条件拿出来让他们选……”   “请的都是些什么乌合之众!”陈婉馨面色涨红,她期待看见的,是满天的媒体报道,陈渊曦强拆曾经的母校,和原住民大起冲突。   “大小姐,陈渊曦通告了防暴警察,同时也把代理签过合同的律师全给找到了,双管齐下,那些个被请去闹事的,实在没有什么理由拼命。”骆扬说。   陈婉馨背过身去,她想起在公司时,陈渊曦笑眯眯地邀请她去法务部帮忙介绍职员,她面上自是不能和这个弟弟过不去,便让人事出面了相助。想必,那时候陈渊曦就已经在筹谋这些事,才能顺利得到那些签署合同的律师的信息!   陈婉馨面色阴郁,这陈渊曦做的每一件事,都有下招,防不胜防。而这纪夫大学,也亏他拆得下去,一颗心肠,简直是成了无底洞。   其实陈渊曦并没有陈婉馨想的那么强大。   纪夫大学的主建筑楼轰然倒塌在一片尘灰之中,建筑后的一轮夕阳豁然现出全貌,浓烈得让人窒息的夕晖,此刻正洒在陈渊曦身上。   就让我脆弱一次吧。   十五年,您的心血,只留下这尘埃漫天,俱往矣!您留在这世界上的痕迹,再也没有了……   那一年初秋,阳光炽热,我出门,回头看见了您在窗户上的身影。   那一年,我去到乡下支教,读懂了您做的一切。   那一年,您狠狠地掐住我的脖子,怒我之不争!可那是,我们的最后一面,到死,我都没有机会和您和解。   陈渊曦戴着西式绅士帽,西装大衣迎风扬起,正默默点着一根烟,埋着头,默默地撕碎着那两年来留下的所有照片,漫天飞舞的纸屑,都过去了。   林文溪不死,陈家还会是那个陈家!   今天,那个林文溪可是死透了……   您在天有灵,保佑我这条路,走得顺一些,再顺一些……   手中不觉只剩下一张照片,东川留下的。   陈渊曦端详再端详,微微颤抖着手,塞入口袋中。   一众同学眼前的视频里,重复播放着纪夫大学如何被爆破,如何轰然坍塌,烟尘弥漫中,所有人的回忆,呼啸着黯然离去。   方才举喇叭喊叫的人还在大呼不止,让人一个拳头砸个趔趄。   郑凯收回拳头,一脸恼怒地说:“张亮,当年找人给文溪代考,事后又去举证的是你,现在举起喇叭当小丑的还是你,当初是老子把你轰出寝室的,记得不?有事冲老子来!”   那张亮扔了喇叭,狼狈踉跄跑远。   赵渊不禁对郑凯竖起大拇指。   “赵总,这事,你现在这身份,动手就不方便了,还得我来。”郑凯笑着说。   “这里只有同学,没有老总。上次结婚,没有单独请大家伙,今晚我做东,大家伙一起聚一聚!”赵渊笑着挽着郑凯的肩膀。   十班的同学本以为也许再过六年,才得有十年的毕业聚会,不妨母校已然消失,而拆除母校的,偏偏又是当年的同学林文溪,一行人各生感慨。大家忽地看见,那片废墟里的身影,猛然跪了下去。   赵渊马上要冲出去,却见有一男子快步跑上前,将陈渊曦径自背了下去。那男子的身影是——!   赵渊没有再往前追,他相信,陈渊曦自会说清这一切。他所要做的,是安抚好这些大学同学,避免一些不必要的恨。 第192章 (我吃过打虫药!)心有灵犀同出手   好在席间十分热闹,最后赵渊亦将自己的新婚妻子陈婉馨请来,让她简要介绍纪夫大学的投资方向,并热情地欢迎大家回到这里购置房产。   大家伙虽则心中有憾,亦能聊表欣慰,更是知道此事本非陈渊曦一意孤行,倒也释然多了。   赵渊将例行“丈夫”的职责,将陈婉馨送回家,安抚片刻,便即离去,他还有更重要的事要做。   空荡的街道,肩膀上一只手搭上来,赵渊险些使出一个过肩摔,却看见本是海量,此刻却醉得有些迷糊的郑凯。   方才张安安的话,郑凯一直记着,默念着,不觉间就让出租车跟着这对新婚夫妇走了。   “听说你要从BC公司离职了?”   “阿凯,我建议你,继续待下去,婉馨肯定还有需要你的时候。”   “新婚燕尔,一座城市,两地分居,你想想看吧。不要到最后,你的对手变成了经常跟在婉馨身边的那条猥琐的狗。”   郑凯还记得,文溪说过:“安安的话,一定要留神听。”   可郑凯,到底是茫然了。   赵渊扶住他:“凯哥,咱们俩就像亲兄弟一样!有什么话我不能和你说的?我和婉馨,是真结婚了!”   “放屁!真结婚了,怎么还两地分居?老子还清醒着呢!”   “岳父岳母现在还不准,得等我的公司上市。”赵渊拍拍郑凯的后背:“当年毕业,我就希望你和我一起去打江山,你一定要瞒着婉馨去那里偷偷面试……”   “你凯哥我,脑袋一根筋,做不了什么大事!”郑凯无奈地笑了笑。   “当年本来就是我家连累你出售了保送资格,还钱你也不要,要我欠一辈子?”赵渊笑问。   “那钱,是给我爸的,等我以后回地上找我家老头子要。”郑凯说。   赵渊和郑凯一路说了好些话,将他送至他在小城的住处。   转去想寻陈渊曦时,手机上显示一封邮件,他取了附件,满意一笑,回信:“小曼做事,越来越成熟了。”   纪夫大学的拆迁,做得委实十分漂亮,既阻止了闹事,又进一步协调了原校住宿的教师关系,铁面的现场秩序下,是背后多个律师反复不断地奔走,皆因陈渊曦给每个人都设定了目标奖励,加上他向陈天骄申请媒体支持,亦和媒体的关系处理得极好,几个安抚拆迁的案例都被当成正面报道进行。   不多时,陈渊曦在BC公司成为正式的副总裁,专程监管对外的市场拓展,投标,拆迁事宜。他所占有的股份,由公司的最大股东墨谦签署减持,并得到陈天骄提供的种种好处。   陈婉馨虽则还是BC公司的总裁,然则股东大会所有的决议,她只有和所有股东一起投票,才能扳得动陈渊曦。并且,陈天骄让人在外又注册了一个新公司,股东就俩,一个是赵渊,一个是陈婉馨,将BC公司的部分业务分了出去。   这般的变动,一石激起千层浪。   陈婉馨事先没有得到任何通知,连邓一菲也不免劝了陈天骄几句。   “分公司那么多,你们母女俩占的股份都不少,渊曦只在BC占了大头,就着急了?”得到的,只是丈夫的这么一句话。邓一菲深知,陈渊曦壮士断腕一般将他养父唯一的根基给毁了,已经得到丈夫十足的信任。   陈天骄站在陈渊曦的门口,久久无言,那天儿子的眼泪,使得他险些软下心肠不欲再让他亲手去拆纪夫大学,但一想起林子伟霸占黄夕雅的那么十九年,陈天骄只得狠下心肠。   以后,陈家的一切都可以是你的。   陈渊曦走马上任的第一件事,却是往公司附近,陈天骄几年前为他购置的别墅中去居住了,理由是离公司近。陈天骄答应他独立分居的唯一条件,是让保镖张东一起过去,并让陈渊曦答应以后不再为难张东。 陈渊曦满口答应,冲张东笑得十分阳光。   几个保镖十分狐疑地看着这个少爷,暗暗在心里嘀咕昨夜这脾性莫测的少爷还把跟着他累了一天的东哥罚到门口去值了整整一晚上的夜班,今天居然还能当着东哥的面,答应的这么爽快……   低调乔迁新居时,赵渊刚好从北方回来,也乘机过来帮忙,将房间从头到脚巡视一遍,时不时这里敲一敲,那里扣一扣。   “看看以后你可以藏哪儿?”陈渊曦问。   “我是看看有没有人金屋藏野人,那种体型大的,适合当保镖的。”赵渊说。   陈渊曦微微沉吟:“是敌是友,很快能分得清,你先给我安静点。”   “是敌你还敢留在身边?你这样想让我安静?”赵渊才说完,只觉得下身一阵剧痛,陈渊曦昂着头走开。   赵渊似乎听见了什么碎掉的声音,微微有些瘸着走出陈渊曦的家门,被一头雾水的郑凯扶了出去。   众人一走,陈渊曦扔了一片抹布给夹层中,一头汗水的张东,让他把房间全部打扫干净,便疲惫不堪地径自回房睡了。   次日清晨,陈渊曦发现所有的四间房都被打扫得一尘不染,桌面上的早饭,是自己目下最喜欢的纯牛奶冲泡高纤燕麦片,旁边一块不出意外七分熟的煎牛排,而张东,笔挺地站在门口,一言不发。   陈渊曦将早饭从窗户上全部扔下去:“全给我收拾干净!”说着,径自去开车。   张东往副驾上坐了上来。   “不听使唤了?”陈渊曦皱眉问。   “我的首要任务是保护你。次要任务是让你出气。”张东笑着说。   “那你来开车呀?”   “不能疲劳驾驶。”   一路上,张东躺着呼呼大睡了过去,陈渊曦到了公司的地下车库,将他扔在车上,自己正要走,不妨身后闹钟叮铃铃作响,倒吓得他一大跳。张东悠悠醒转,跳下车:“比我想的开的快。”接着拿出常用的咖啡粉,风油精,烟,在地下车库一阵准备,精神抖擞地进了电梯。   陈渊曦又将张东支出去看守大门。   会议的议题,去开拓北方市场,内蒙。   小城离内蒙千里之遥,而内蒙的房地产,稍有眼光的人,都不会太看好,且内蒙那一块,陈家几乎没有任何用得上的人脉。   所有股东说的话都无甚作用,陈渊曦一锤定音,凭借大股东的身份,强行压下了诸多反对建议。   一次次出手,都打在空气中,内蒙那里派出去的商务团队,宣传团队,关系团队,折戟沉沙。陈渊曦记得当时投保纪夫大学的人中,确然是有一个来自内蒙的。只是派何人去联络,令他颇为懊恼。   当此时,赵渊发来一份名单,陈渊曦用安全模式浏览完毕,忙联络上他。   “你怎么知道的?”陈渊曦问。   “陈天骄要拆纪夫大学,于情于理,都需低调,婉馨不会在敏感时机去让陈家作茧自缚,那外传的消息,应该是你放的。表面上,这对你不利,毕竟你的身份本身在小城都是一个新闻,何况是拆养父的遗业。但是接下来收到四面八方的信件,声援,代理等,才是你要的,你能从中找到林叔叔的旧部。”赵渊说。   “我记得小时候吃过打虫药,怎么还留你这只巨大的?”陈渊曦笑着问。   “是的,还专门留在大后方做建设。”赵渊说。   “说正事!你怎么能联系得到内蒙那边的人?”陈渊曦问。   “这段时间,所有人我都过滤了一遍,30多号人,国内国外,基本都派人调查或者自己走访过,有三个是林叔叔的旧部,一个就在内蒙。有两个是事后不知道是想洗白还是陈婉馨安排的探子。其余的都是纪夫大学以前的学生。”赵渊说。   “嗯,干得漂亮,你的名单从哪拿的?”陈渊曦微微咳嗽一声。   “你在美国混了六年,高科技真是没沾边。我在陈家出入三次,分别在你的笔记本上,陈天骄的书房地板角落各贴了一个感应仪,薄得像纸一样。陈天骄的那一个,想必被邓一菲打扫房间的时候以为是废纸给扔了,你的那一个,一直帖在你电脑的风扇口,所以,你电脑里的一切,都像王襄当年的“春哥永生”文件夹里一样透明。你设置的隐藏磁盘的密钥,密码就是我的生日乘以你的生日,里面的东西只设置了两层密钥锁,一层锁,记在你自己在美国电脑的txt文档里,传输文件的时候被我找到了,另一层锁……是5201314zhaoyuan的拼音。我还查出你的电脑里曾经有一大份图文文档,被拷贝出去过,具体去了哪里,那天你去银行,也没见到后面有人跟踪。文溪啊,这几天我很开心你知道么……你那个密码……”   “我回去就改成5201314郑凯。”陈渊曦说。   赵渊听见那边软糯下来的口气,心中一乐,大笑:“行了,其他话不多说,我这六年多,苦学黑客技术,也不是吃白食的!要是他骆扬和婉馨与时俱进,也在你电脑上想办法,或者往你某处贴一张纸,你怎么办!现在可以和我说,那张东,怎么成了你的保镖!”   “陈天骄和墨谦一起派他保护我,他听命两个人,我不确定他真真假假。”陈渊曦说。   “所以,你费了这么大的心思,要去联络内蒙的人,其实是为了把他的家人保护起来?”赵渊问。   “蛔虫先生,你好。”陈渊曦不满地说。   “行了,别孤注一掷,一个张东还不至于让你冒着被陈天骄怀疑的风险去做这些事。交给我吧!”赵渊朗声说。   “醋先生,你好。”陈渊曦照样不满。   “醋先生来你门口了,还不出来接客?”赵渊哈哈大笑。   陈渊曦打开门,人影全无,忽地想起赵渊明知张东和自己在一起,怎可能会出现,分明又是被赵渊摆了一道。他气冲冲地朝电话里说:“你还是老样子,一点都没变!”   “还是你最爱的样子,对么?”声音似在电话里面,似又在耳畔,大惊之下,人已经躺在一个温暖的怀中。   “这么轻易被人骗出房门,我怎么放心你一个人留在这里。”耳边的温热,呢喃的言语,陈渊曦再也忍不住,趴在赵渊怀中,不断地捶打着。   “小拳拳锤胸口了……该是我揍你呀,小兔崽子,跑了这么多年,到底还是被我逮住了。”赵渊说着,将陈渊曦一把拖向屋内,便要动手脱衣服。   “混蛋!难道你不知道张东和我住一起么?”陈渊曦问。   “我看他出门了,就顺便招呼几个我公司跟来的小跟班,路上去和他玩一玩,想必没有这么早回来吧。”赵渊说。陈渊曦想起方才一时心烦,张东方又被自己派去小城的一家知名的店铺买指定的奶茶,不想赵渊居然还在附近盯梢。   “你……没有冲上去……”陈渊曦忍不住微微吃惊。   “你我都有共同的两个父亲,既然你能选择把他留在身边,我相信你有你的理由,我不是不想去问清楚,我只相信你。”赵渊说。   “张东的身手,连你当年都不是对手,何况现在!几个小跟班有什么用!”陈渊曦不免有些着急。   “找什么借口!”赵渊说着,反过手去把门一把反锁,径自将陈渊曦推向卧室,旋即打开夹层的门,将他推了进去。   “那天我搬家,你根本就是在蓄谋今天了对不对?发现夹层也不吭声,你个心机婊!”陈渊曦怒斥,却已被赵渊深深拥住:“文溪啊,这么多年,你可知我的想念……”   “你想念我后面吧。”陈渊曦说。   “不要再破坏气氛!不过反正,你说的就是事实!”赵渊说着,猛然匝紧陈渊曦,继而,陈渊曦只觉得自己凌空而起,继而摔在柔软的床上。   “你个暴力……”话未成,嘴巴已然被封住。   “赵渊老子告诉你,你再不轻点……”   “这么紧做什么,放松,放松,老子我和我两只手结拜兄弟六年多!今儿算是遇见主人了!”   ……   两人狼狈不堪地各自收拾好,俨然又成了一副道貌岸然的正人君子,陈渊曦担心张东回来,忙将还在拉拉扯扯的赵渊轰了出去,将房间打理一会,看见地上的鞋子,心下大急,忙拨打赵渊的电话。   “你穿错鞋了你不知道吗!”陈渊曦大声吼道。   “没有啊,我的一双鞋子很合脚,不过袋子里莫名其妙多了一只鞋子。怎么,要我什么时候归还呢?是现在,还是……”   “赵渊!!!”陈渊曦一朝碰见这个混世魔王,竟尔全然没了主意。   方此时,张东径自开门而入,手中还提着个黑色的玻璃球,直接扔在沙发中。 第193章 (合作协议达成)北上行初见成效   “做什么?”陈渊曦恢复一脸的镇静。   “装啥?”张东坐下来,掏出身上的一个视频播放器。   陈渊曦惊恐地发现,视频中,他和赵渊在门口紧紧地抱在一起。   “幸好,这个不是实时传到墨爷那边,是延迟半小时的。”张东说。   “你安装的?”陈渊曦忍不住问。   “当然。”张东一脸坦然:“成天挂在那个角落,你竟然一直没发现?而且居然赵渊也成了白痴!你们俩合该分头做事,凑在一起就是做减法,全部智商成负。”   “你想怎样?”陈渊曦问。   张东将视频删除,末了,出门重新将摄像头装上,边搬动梯子,边说:“我看见赵渊进来就不对。你们一关门,我就让摄像头失灵了,不过,只可以有这一次机会,不然下次,墨谦绝对会再派其他人来做保镖,可能就是骆扬了,你信不信?”张东说。   “你在威胁我?”   “不敢。你如今是陈家少爷,但是你别忘了,我还是你的教官!今天我就好好教教你,你入陈家,任何时候,一分一秒,都小心谨慎,连饭菜都担心被人动手脚,一碰到赵渊,就成了滩烂泥!你想把这么多年的苦心经营全部废掉吗?你不想你和赵渊的爸爸沉冤昭雪?如果你想,先放下这些私事,以求后福!你难道还不知道你面对的是谁?清醒点!”张东狠狠地拍了下桌子。   陈渊曦顿时一脸肃然,如果不是张东,那么这一切,已经传到墨谦那里,那就等于,陈天骄也知道了。自己纵使有千般理由金蝉脱壳,在陈家获取的信任,恐怕会大打折扣,而赵渊只会再次被视为陈家的死敌,陈婉馨和赵渊的婚姻更是成了一纸空文,这么下来……   “你想要什么?”陈渊曦问。   “我希望,你相信我。”张东说。   陈渊曦没有再说话,径自回房了,张东依旧枕在沙发中,和衣而卧。   在陈渊曦的亲自出马下,内蒙某市竟尔开始松口,愿意考虑BC公司介入该市,并且考虑配合进行特色景区的开发。   那一趟,陈渊曦请上了总裁陈婉馨和各有兴趣的股东一起,并带上张东,而赵渊亦作为合作公司代表,携秘书舒小曼以及公司各高层一起,一行人浩浩荡荡地前往实地考察,来来回回,便过去了大半个月。   陈婉馨不得不承认,陈渊曦选择的地点,确系十分具备开发潜力,各股东亦达成初步协议,愿意在此地追加投资。   合作协议达成以后,YH公司和BC公司紧密联合的消息,将之前赵总和女强人陈总婚后不和谐的消息全面粉碎,赵渊和陈婉馨携手一起出席发布会,并在内蒙为联合成立的新公司剪彩。几双手,紧紧握在一起。   陈天骄对此十分满意,他冷眼旁观许久,默许了陈婉馨和赵渊的领证请求,但是前提是,YH公司必须上市。而内蒙的分公司,墨谦由于资金运作,占了大部分股份,剩余的,由YH公司和BC公司共同持有。   只是不知为何,赵渊的上市筹备,大半年前便开始,只需资金和合同,财务报表等各项订单支持,却迟迟耽搁着,这眼看,便从年前要拖到年后了。   赵渊一怒之下,将公司的财务团队全部开除。陈婉馨欲将自己公司的财务团队支援给赵渊,却遭到陈渊曦的全力压制和反对。赵渊无奈,请的新的财务团队来经营,临场换帅,新的财务团队刚接手工作,进展几乎从头开始,这一下,上市的计划,眼看遥遥无期。   “赵渊不爱我,对不对?”陈婉馨问张安安。   “你从来都知道。他只是为了父亲的遗言和公司的发展,才会娶你。”张安安说:“你这辈子,难道只价值一条遗言吗?按照他父亲说的,你要你不愿意,赵渊就不必娶你。”   “可我愿意。”陈婉馨说。   “婉馨,如果我是你,我真地爱赵渊,赵渊也爱我,那么我会放弃公司的一切股份,不管自己的亲爹怎么想,我都直接和赵渊领证,安心做自己的全职太太,抚养我自己的孩子,谁都没法阻止我。可你放不下这么多股份,对不对,所以说,赵渊在你眼中,或者说,那一张纸在你眼中,根本就没有那些股份重要!你何必这么执迷不悟,放了自己,也放了别人,可好?”张安安劝道。   “这么一来,我所有的一切,都归陈渊曦了!”陈婉馨说。   “所以,你的股份占第一位,你和渊曦的过节占第二位,那张纸,占第三位,也许赵渊,占第四位呢?”张安安说。   陈婉馨挂上了电话。   张安安说得对,全职太太——孩子!   与此同时,赵渊在内蒙的调查工作取得了实质性的进展,其中有一条线索,指向了王姓一家,王万坤和饶羽夫妇。   “看守张东父母的,有一个叫王畅的,他是王万坤的堂侄,被替换之后,正在被墨世追踪,现在去向不明,这边的人调查之后,初步怀疑,他是不希望帮墨世做事。这个王畅,你猜是谁?”赵渊神秘兮兮地说。   “你让我猜,就是我熟悉的咯,我熟悉的又和陈家有关的,无非只有王正娟了。”陈渊曦说。   “你快秃顶了,渊曦。”赵渊不满地说。   “别扯废话,快说,你打算怎么整?”   “王正娟和这事恐怕没多大干系,她和楠楠在上海,咱们不必打搅,但是这王万坤,恐怕得你亲自出马去会一会了。好几年前,王正娟求助过你,我相信她的父母一定认识你,只是现在到底是白是黑,你当先让人描出个子丑寅卯来。”赵渊说。   “成,辛苦了。对了,你最近很听你家陈婉馨的话,让你去陪你就去,不怕有个万一么?”陈渊曦笑着问。   “我睡了半个多月的沙发,你再不找时间让我疏通疏通,我该爬上你情敌的床了。”赵渊说。   “正经点!”陈渊曦皱了皱眉。   当晚,赵渊在房间里收到一大盒奇厚无比的避孕套,脸色绿了一绿。 第194章 (给我喝了什么!)枕边迷乱渔翁利   陈渊曦明日便让赵渊替自己准备一些资料,旋即问询财务一笔欠款的问题,让他发了一份邮件给自己,抄送陈婉馨。陈渊曦又将邮件传给墨谦,并给墨谦致电。   “举报文溪?”舒小曼大声问赵渊。   “小声点。”赵渊挑眉说。   舒小曼点点头:“可……”   “文溪自有他的道理,你让人尽快安排去弄好,所有东西都要留下字据证明,钱的话,给最高额的回扣。你不要和婉馨提半个字!”赵渊说。舒小曼连声答应,正要出去,见赵渊侧身靠着窗户,点燃一根烟。   从未发觉,赵渊的侧脸,如此好看。   挺拔的鼻梁,面部硬朗的轮廓,直勾勒到微微挺起的下巴中,下巴处总有一抹青色的胡茬,似是永远都刮不干净。赵渊在暖气房中,只穿了一件红白格子衬衫,单手插着裤袋,眉头微微皱着,望着窗外的天空。   舒小曼忽地想起那次公司遇见资金链的问题时,赵渊也是这般靠在公司的窗台边上。   她本以为那次公司可能挺不过去了。   可他很快给了舒小曼意想不到的答卷,数次月夜醉归,舒小曼亲眼见到赵渊亲自出马,酒场上巩固基础,酒场后增进感情,用数次醉得一塌糊涂,换回年底公司的几笔大订单,转而四处游说风投,空手套白狼,引入多家投行公司,很快让公司的业绩更为骄人。对内,赵渊及时引入新KPI考核,组织社区管理,快速合并同行竞争企业,在股权争夺上各个击破,维持个人对公司的最大操控权。这次的门槛不仅没有让YH公司滑坡,却是沉舟侧畔千帆过,又让业绩翻了新高。   后来舒小曼琢磨着,这一切,其实赵渊早就可以去做,他却一直只徘徊在和陈家一族的纠葛,她甚至以为这一切是不是和陈婉馨有关。她琢磨不透,对于这位同学和上司,她也不敢于过多去探讨他内心深处的隐秘,唯有从心底拜服而已。   她在赵渊身上,看到不一般的魄力和决断。   对于白水鉴心的渊溪,和高山仰止的赵渊,她忽然觉得随着时光流转,眼界升高,她心底也逐渐开始有所变化,看着赵渊的眼神,竟也有些不一样了。   是什么时候不一样的,她并不清楚,许是,自从自己有能力给父母买房了,能给爸爸买一辆他最喜爱的车时吧,又或许,是张安安那天说的“倒是好像有人变心了呢。”   可眼前这人,从前在东川和林文溪那般生死相随,从前告别纪夫大学,去寻找两人的世界,明明,那时候,就该走的,却又失魂落魄地回来,时隔六年,却又娶了那个他不爱的婉馨。这一切,又到底是怎么回事?好像自从文溪回来,赵渊便很少将重要的事交给自己做了。   “怎么还不去办呢?”赵渊问。   舒小曼扮了个鬼脸,心事重重地走了,出门正碰见陈婉馨脸色微微慌张地回来。   “陈总,出什么事了吗?”舒小曼问。   “不关你事!”陈婉馨冷声说着:“就算谈公事,有必要经常在卧室里么?你都不避讳赵渊是有妇之夫了?”   舒小曼的面色微微一红,从前赵渊常在家办公,她连家门钥匙都有,一时倒没有介意这些,忙示歉意,便匆匆走了。   陈婉馨缓缓关上门,俏然一笑。   不多时,陈婉馨看着睡在床上迷迷糊糊的赵渊,便将桌面上的一盒液体点燃,轻轻地嗅了一下,手机却响了,她忙想摁关机,却是墨谦打过来的,只得转身出门。   墨谦要她马上去长途车站和一人见面,让她便宜处理一些善后的事情。   “长途车站????”陈婉馨忍不住出声,这里距长途客车站少说也有一个半小时的车程。   事已至此,她不得不恨恨地去招呼身边的几个保镖,匆忙下去了。   舒小曼方才被陈婉馨一顿抢白,忽地想起赵渊白天让自己整理资料时,将门禁卡交给了自己,为免陈婉馨再怀疑什么,她忙电话联络赵渊,却没有反应,只得返身回来,听得陈婉馨那声低呼,忙闪身躲在一旁,及至陈婉馨离去,她才靠近房门。   赵渊的电话打不通,敲门亦无人反应,舒小曼微一思索,咬咬牙,刷卡进去。   赵渊一觉醒来,觉得似乎哪里不对劲,昨夜,一定是发生了什么!他好像见到陈婉馨不久,喝了她买的奶茶,便觉得头晕脑胀,剩下的事,他依稀只记得,似乎林文溪进了他的房间,似乎……似乎林文溪昨夜十分配合,听话……   “你做了什么?”赵渊厉声问躺在他身边的陈婉馨。   “我昨晚被墨谦一个电话打到长途车站去接人,还说让我亲自接!结果等了两个多小时,人放了我鸽子!回来就凌晨六点多了,你不信问墨谦还有我那几个保镖!”陈婉馨委屈地说。她暗暗庆幸,早晨回来时,屋内味道已散,她匆忙处理了桌面的奶茶还有卧室的香盒子,紧紧抱着睡得烂熟的赵渊。只是无论她如何呼唤,缠绵,赵渊没有半分反应。   “你给我喝了什么?”赵渊又问。   “阿渊你疯啦?”陈婉馨起身捂住身体。   “我不是睡沙发的吗?怎么睡床上来了?”   “你自己突然说好困,然后往床上爬过去了,我怎么知道?阿渊你怎么了?”陈婉馨娇声关切地问。   赵渊马上爬起床,昏昏沉沉地收拾了衣服便报案了。   待刑警过来时,取了一些人的口供,便让查楼道视频监控,可是赵渊房门口附近的监控,全是坏的。赵渊不禁重重拍了下额头,这些监控,就是自己入住后不久,给故意搞坏的!   赵渊又申请做药物检查,警方采纳证词,不予立案。赵渊急了,便往医院走,陈婉馨忙急着一起跟过来,赵渊猛然挥手,将陈婉馨推了个趔趄。   陈婉馨不禁大急,却见赵渊边走边打电话,忽地停在那里不动了,转身欲发狂状:“陈婉馨!你把文溪弄到哪里去了?!!” 第195章 (爸爸,是你)冷血杀手柔情父   陈渊曦此刻真是后悔方才为何将张东支出去帮清洁工扫大街,但是想到什么,就对张东颐指气使,已经成了一种习惯,仿佛这样,他便能少想到几年前的那般画面。   待陈渊曦将张东支出去才不久,就接到赵渊的电话,居然问自己昨夜有没有去找他?陈渊曦笑着揶揄个不停,刚想去不远处去买一些内蒙当地的马奶子酒暖暖身子,不妨被人直接拖入路边的小巷子,捂住口鼻,随后人事不知。   他醒来时,是一处漆黑冰冷的地下室。   他明白,自己被绑架了。   “认识少爷,我的荣幸。”一片冰冷的黑暗中,有人如是说。旋即,眼前的黑色棉布罩子被卸下,刺眼的灯光让陈渊曦忍不住遽然闭上眼睛,很久,才适应了这般的光亮。   眼前的人,蒙上了脸。   “报上名来。”陈渊曦不紧不慢地说。   “何复。”瓮声瓮气的回答。   陈渊曦听张东说过,何复是最近几年让所有人闻风丧胆的墨世组织的三把手。   何复,据说从前就是亡命之徒,身负数个命案,后被收纳,接着被墨谦发现并重用至今。此人当保镖时忠心耿耿,数次拯救墨谦于危难,下手狠辣,承袭墨世组织风范——出手必伤人,成功为墨谦解决不少竞争对手。   这等人物,眼神便让人心惊胆寒,更何况是他身后犯下的累累血案。   旋即,何复死死地钳住陈渊曦的脖子说:“你猜那角落里躺着的,是谁?”   陈渊曦方见到角落里一个血染的麻布袋子,装在一个行李箱中。   何复用脚缓缓地将行李箱踢上前来,打开麻布袋,一只苍白无血色的血手,赫然跌落眼前,浓重的血腥味接踵而至,陈渊曦皱着眉头,忍住心里的恶心感,厉声说:“你不会杀了我!你要是想杀了我,根本不必费这么大的心思!既然这样,把这个挪开,好好说话!”话音一落,那只血手突然被移入眼前,它竟是被生生斩断的!呼入口中的腥臭味猛然袭来,陈渊曦忍不住呜哇一声,呕吐不止。   “多年不见,你混得人摸狗样的。”何复用一根发寒闪亮的匕首,挑起陈渊曦的呕吐物,缓缓地糊在他脸上。   陈渊溪的四肢被绳子绑住不能动弹,被熏得几欲发狂,他看不清来人的模样,只得勉强说道:“你有什么见不得人的吗?有本事让我先看看你。”   何复单手再次扼住陈渊曦的喉头,陈渊曦被呛得眼泪几乎流下来,是何复。 “你……是谁?”陈渊溪问。   何复扯下面罩,陈渊曦只觉这世上他再没有见过这般丑陋的人,他满脸都是扭曲的疤痕,像足了贴了一脸的蚂蟥,脸上一处最大的刀疤,血红得像是活着的扭曲的一条巨大的蚯蚓,陈渊曦更是呕吐不止。   “林文溪,多年不见。”那人阴鸷地说。   林文溪?陈渊曦只觉心下猛然一惊,复一凉,如寒冬饮酒而醉,被人泼了老大一桶冰水一般。他发狠地晃动着手中的绳索,剧烈地咳嗽着,良久,忽然哽咽着:“弘轩叔叔,你还活着,你怎么变成这样了……”   何复没有任何反应,只是冷冷地盯着他。   陈渊曦忽然又笑了,笑得很开心,何复,就是弘轩,脸可以认不清,满头乌发可以剃光,但是一个人的眼神,却无论如何都无法全部改变。他看自己的眼神,还是一样的,父辈的慈爱和关心。即便他下狠手,也是恨自己经营多年,却不知道保护好自身。   两滴泪水从陈渊溪眼中掉落,弘轩叔叔,虽然皮肤黝黑黝黑的,却是一个满头乌发,明眸皓齿的人,七年前,就算是四十六岁的他,看着也不过是个四十出头的中年男人。何以现在他变得毛孔粗大,一脸阴狠的刀疤,他那俊秀的眉毛,有一半变成了白色,他的那双手本来透着健美的光泽,现在却如干瘦的枯爪,虽然还有着雄浑的气力。   他就像一个干枯的巨大古树,身形依旧高大,却已经燃尽了自己的生命。他在墨世到底做过什么?听说执行者,每个人身上都背负了数条人命!   “爸爸!”陈渊曦再也无法抑制住自己,嘶声喊出声来:“爸爸!”   何复脸上的肌肉猛然扭曲,手中的刀子哐啷一声落在地上。   “爸爸!我是文溪!我一直都是文溪!!”陈渊曦大声呼喊,拼命挣扎。   “你……为什么拆了子伟的学校,你……为什么认贼作父,你为什么当BC公司的副总裁!”何复欺身上前,揪住陈渊曦的衣领,大声问:“你,还改名!”   陈渊曦不住地摇着头,哽咽着说不出话来。   “你说!”何复厉声问,手指再次牢牢掐住陈渊曦的脖子。   “我的亲人,只有你了……”陈渊曦再也不挣扎,默默地闭上眼睛。   陈渊曦眼前的何复,正是当年的大难不死的弘轩。   弘轩静默地坐着,七年前的那个雨天,傍晚,是他生命的转折点。   七年前。   他依稀记得,迷迷糊糊时,有人抱着自己一直哭,抱得很紧很紧,嘴唇上甚至还冰凉冰凉的。   他还记得,似乎那么几个夜晚,总有人睡在自己身边,依偎着自己,他以为是林子伟把自己送回家了,家中的妻子正在呼唤自己醒来。   可他又记得,车子滚下山时,林子伟只喊了一句:“让文溪和弘颜结婚!好好活下去!”便再无声息,弘轩无法去救副驾座上的林子伟,只得自己乘着车子凌空,拼了一口气踹开车门跳了出来。   弘轩醒来时,是在外省某处不知名的农家小院里,这里的人不和他说一句话,将他治疗好,便各自离去,留下一些食物和一笔钱,几套衣服。他知道,自己暂时不能回扬子县,便去网上查了消息。他看到的信息,和当时陈渊曦见到的,如出一辙。   弘轩心存侥幸的,就是自己的曾经的部队战友,老兄弟不会就这么离去,便一路乔装回到县城。他费了很多心思,才联系到几个可堪信赖的人,开始暗暗着手调查。   可是林子伟下葬了。   黄夕雅失踪。   接着,林文溪归入陈家。   这一系列的打击,并没有阻止弘轩。   但是大雨把可能留下的足迹脚印全部冲没,而竟然没有任何村民见过这帮凶手。   唯独能查得出的,是有一部分没被雨冲赶紧的草地上,有很深的印子,但是那印子不是鞋印,而是很平实的痕迹,也许是凶手运着石头上山时留下的印记,但是他们太过精明,甚至鞋底也许都套上了铁片。   几番调查取证走访,证据全无,而林子伟曾经并肩作战的战友,参与调查这事的警察局兄弟,在接下来的短短半个月时间全部被调任外地。   还有不少曾经的部下能够做的,就是帮弘轩洗清凶犯的嫌疑 ,并帮林子伟取得了去世后应有的荣誉。   弘轩知道,一切,已经来不及了。   他将自己毁容,脸上留下一条最深的刀疤,随后在一个雨夜独自将一群正在轮,奸一个妙龄女子的青年全数屠戮,变成了身负五条命案的杀人犯。   最终,他接近了墨谦,接近了墨世。   弘轩不欲告知陈渊曦这一切,将他松下绑来,替他缓缓按摩手上的淤血,良久,淡淡地说:“总之,我是墨世的头号杀手何复,你只记得这一条就是!弘轩,已经死了!”   陈渊曦方将自己这么些年的变故一一告知。   白云苍狗,沧海桑田,陈渊曦苦苦经营多年,无人时偶或自伤身世,但此刻却觉得自己所做的一切,竟不如弘轩的十中之一。毕竟,相对林子伟,弘轩只是异姓结拜兄弟,而自己才堪堪是他养了十九年的骨肉啊。   他扑在弘轩的怀中,哭了很久很久,直到那双温暖的大手,重新开始抚摸着自己的脑袋,那个人,缓缓地说:“还是,那个孩子。”   两人默坐片刻,陈渊曦颤声问地下的尸体:“那个,是谁……”   “墨谦让我杀的人。”弘轩沉声说。   一周前,弘轩便接到任务,让他来此地除掉一个人。本来他完全可以派手下过来,但是他觉得有必要见一见这个成为副总裁的阔少爷。   昨夜他成事之后,本来应该毁尸灭迹,接着连夜坐长途客车先出省,再专车直下小城,但是他推说处理尸体出了问题,便谎称晚一些去长客站。   墨谦自是不能允许弘轩在外省出现一点差池,便让陈婉馨去长客站等他,安排他的接应。墨谦亦未料到弘轩却是乘机将陈渊曦绑架。   “不,不会是?——王畅?”陈渊曦问。   “你怎么知道?”   “我才查到他这里!难道是阿渊查的时候露了什么破绽?还是……墨谦怎么会清楚这一切?我明明,在酒店几乎都没出去过……我……”陈渊曦顿时惊呆在场。   “他死之前,我给他上刑了。他不仅曾经是看守张东的人,也认识其中一个当年参与过害子伟的人,那人现在在国外。”   “可是……人都死了……”   “当年墨谦就是乘我一直保护你,无暇分心,派人杀了赵铭将。他去迷晕你,也是赶在我和你爸爸快查到他的头上时,他对……子伟下手,就是我和子伟在去取最后一个证人的证词的时候,他从来不会等待,只会快刀斩乱麻!你可记住了!任何一个挑战他底线的举动,都有可能使得他下杀手。你查王畅,他也在查,而且他只会比你查得更快。”弘轩冷冷地说。   “文溪,你不是他的对手,子伟的遗言,是让你好好活下去,不是让你报仇!报仇的事,交给我吧!”弘轩说。   “叔叔,我不会放手的。”陈渊曦竟尔十分倔强。   “墨谦不敢动我,陈家倒下之前,他都不会敢动我。我希望你这段时间帮我确认一件事,就是他墨谦,是不是与陈天骄实际不和了。陈天骄让张东保护我,他让张东监视我,这么多年,我冷眼旁观,陈天骄不希望陈婉馨或者我,涉足墨世,他却在陈婉馨还在读高中的时候,就让她知道墨世的事。读大学的时候,陈天骄也不希望陈婉馨知道我的身份,他却提早暴露我的身份。他固然处处忠心,为陈家殚精竭虑,却又处处违逆陈天骄的看法。”陈渊曦说。   弘轩思虑片刻:“我很难接近陈天骄,不清楚他的想法,我会留意。我在墨世这么多年留下的证据,都放在一个人那里,这个人,我现在不能告诉你,我得确保她绝对安全!时候到了,我们再见面吧!”   “不忙走!我爸爸,是谁动的手?”陈渊曦问。   “墨谦和一群走狗!这么多年,我一则不方便查,二则,这件事太过隐秘,我想,你只能从骆扬身上下手。他很有可能是其中的一个参与者,但是他一直跟在墨谦身边,对他死忠,而且他的姐姐是墨谦的前妻,只不过已经亡故了。”弘轩说。   “墨谦有留后代吗?下不了他的手,把他儿子或者女儿给整死!”陈渊曦忍不住恨声说。   “给子伟,留个种吧,文溪。”弘轩慨叹一声。   陈渊曦微微一愣,方点点头:“还有,张东父母那边的人,一定要想办法撤换成你信任的人!”   “知道,你快走吧。”   “我怎么联系你?弘轩叔叔?”陈渊曦问。   “该联系的时候,我自然会找你。我们之间,不能有任何交集了!”弘轩说。   陈渊曦一把搂住弘轩,手指轻轻触碰着弘轩脸上的刀疤,一时眼泪再也忍不住。   “林家的孩子,把眼泪擦干!”弘轩说。   陈渊曦破涕为笑:“你还是老样子,你这样说话,我多少年没听过了,让我再多听几遍吧……”   弘轩沉默着,良久,紧紧搂住陈渊曦,重重地拍了拍他的肩膀:“保护好自己,不要再离开张东半步。他应该是向着你的,不管他以前对你做了什么,至少,他是向着你的。不要感情用事!”   陈渊曦重重地点点头,指着尸体问:“那这人……”   “我会处理。”弘轩说着,背过身去。   陈渊曦再不说话,回头望了望这个已然不是很挺得直的背脊,泪水再次滚滚而落。 第196章 (继续脱!)博信任裸身示诚意   赵渊已经急得把附近能调的监控都调了,只见到陈渊曦在街角拐角的出现,后在一家土特产店附近,便再无踪迹。   赵渊和张东两人默站在巷子口。   “赵渊,如果你够聪明,现在该动手打我。”张东说。   赵渊的拳脚已经过来了,两人当街扭打在一起。   就像陈渊曦说的,赵渊从前便不是张东的对手,遑论多年只是进行保持性训练,不多时,便被从后面牢牢制住。   直到陈渊曦出现。   “我只是摔了一跤,手机摔坏了,就找地方去修。”陈渊曦说着,递过手机给赵渊看。赵渊见上面分明没有修过的痕迹,还是咧嘴笑了:“我看你的保镖,该多扣点工资。”说着,将张东动手前,还很小心地放在地上的奶茶提走了。   “赵渊!那不是醋好吗!”陈渊曦远远地喊。   却见那人身上甩出一条抛物线,那袋奶茶准确无误地落入一旁的垃圾车中。   “傲娇!”陈渊曦忍不住撇了撇嘴。   内蒙的生意,尽可交给他人打理了,陈渊曦没多久,便启程回小城,赵渊等人亦一同前行。   小城,陈渊曦的住处。   陈渊曦在深夜惨叫一声,大汗淋漓地醒来,梦中那血色的世界,令他疯狂,让他窒息。   房门很快被张东踹开,他提着匕首左右窜动,良久,才发觉陈渊曦只是梦魇了。   这些天,陈渊曦十分不对劲!   “出去。”陈渊曦说。   张东点点头,再次检查窗户,轻轻带上门:“文溪,我一直在。”   “别他妈再喊我文溪!我他妈叫陈渊曦,你不懂吗!”茶几上的杯子应声飞来,击中张东的额头,玻璃碎时,血从张东的额间流下,从他的发梢末端滴落。   脸上没有一丝凶狠,只是安静和焦急,陈渊溪醒过神来,张东不知何时已经出去了。   陈渊曦再醒来时,张东亦从地板上苏醒,两眼全是血丝,旋即出门去帮他准备早饭,地面全被打扫干净。   连续几天的劳累,陈渊曦终是可以和赵渊再碰面,却是在郑凯家。   郑凯也纳闷着,何以这赵渊要约林文溪见面,非得让自己出面,及至一顿酒足饭饱,赵渊扔了一叠子墨世的高档沐浴券给他,强行将他轰了出门。   “他这里没啥监控,有郑凯出面邀请,你家张东就算据实以告,总也没人怀疑什么。”赵渊笑着说,又问:“那天你到底发生了什么?一定是要紧的事。”   “王畅,死了。”陈渊曦说,接着,将一切和盘托出。   赵渊一拳打在墙壁上,咚咚作响。   两人你一言我一语,一时居然没了个主意。   “等弘轩的通知吧。他如果把内蒙那边的事搞定,至少,张东就自由了,很多事咱们不方便处理的,张东可以去做。”赵渊说。   陈渊曦点点头,似乎,只能如此了。   那一晚之后,赵渊却火速返回G城,张罗公司上市的事宜,舒小曼等人全力以赴地配合。   陈渊曦坐在床前,笔记本上,是近年来小城发生的各大凶杀案件,处处都打着马赛克,那些血腥图片一张张呈现眼前,却怎么都无法和那一晚,那只苍白的血手相提并论。他啪嗒地一下,关了灯心下极为烦躁,对着地下的张东厉声说:“以后不要再进我房间!”   张东躺在地上一声不吭。   “那好!以后值班就在那边站着!”黑暗里,张东看不清陈渊曦的表情,却能透过天光,看见他指着墙壁的角落。   地下的身影很快站起来,挪动到墙角。   陈渊曦看着那个高大的影子,翻来覆去许久,才缓缓入睡。等待,如何等待?如果弘轩叔叔没能将内蒙那边的看守人员处理好,又当如何!   这几天,的确是让陈渊曦足够烦恼的。白天在公司时,张东一直被他支着看守公司大门。BC公司的员工几乎已经习以为常,这个老总的私人保镖,活儿可真多,得去负责停车门禁卡,还得打扫办公室前面的卫生,又要随叫随到地帮公司员工修理电脑,偏偏当顾问的王襄时不时借着下楼抽烟,去张东身边打转儿,若不是郑凯从中斡旋,怕是王襄得报九十九次警了。   郑凯却也看不过去了。   “你既然说过,相信他不是凶手,让我保密,那就好好地让他安分做事,一个去哪都能是高级保镖的人,被你折腾成什么样子了?连前台都看不起他啦!一个男人,好歹要点自尊吧!”郑凯说。   “你再说,我就把你开除掉。”陈渊曦说。   “你敢!”   “我为什么不敢?”   “他从前就算做了什么事,你不爽,你被把他搞在身边?换其他人呗,非得这样!渊曦,你回国以后处理什么事情从不拖泥带水,连阿渊和婉馨的婚礼……你都能不失态……拆迁纪夫大学,你像个爷们,怎么区区一个保镖,你这么不干不脆地?”郑凯显然真有些怒气了。   对于郑凯,陈渊曦颇为无奈,甚至在赵渊面前,他都端得起陈总的架子,唯独碰见他,每每总有些理亏的气短。   “大概郑凯是我们认识的,最纯粹的人吧。”陈渊曦记得张安安说过。   是呀,自上纪夫大学至今,相识快九年了,所有人几乎都变得面目全非,每个人在重逢之后,都得像猫儿遇见陌生猫,亮亮爪子试探试探,唯独郑凯,似乎就算分别再久,他还是那个停在大一时,粗鲁而率真的大男孩。   陈渊曦背过身去:“行了,我知道了。”   这简直是陈渊曦平时待人最礼貌的话。   当夜陈渊曦没有开口说什么,张东自己依旧站在墙角守夜。   当夜,陈渊曦在深夜被什么咕咚一响,吓得一身冷汗,醒了过来,他摁开灯,方看见张东正在地上挣扎地爬起。   四天四夜,这人居然真能一声不吭地挺得住。   “去睡吧。”陈渊曦疲惫地说。   卧室的灯被摁开。   “我说了,我的卧室不需要灯!”陈渊曦冷声说,却见张东两眼圆睁,眼球中布满血丝,嘴角腮边尽是熬夜时长出的一茬茬凌乱的胡子,脸色因着几夜未睡,几乎变成了青色。   “你想让公司去内蒙发展,无非是为了图我安心,现在墨谦已经有所怀疑,我爸妈那边的监控已经越来越严了。”张东说。   “你现在变得很聪明。”陈渊曦说:“我在内蒙,自有自己的打算,不劳你操心。”   “你是要去我家想办法消除我的后顾之忧,从我这里打开突破口,再调查墨世,再调查陈家而已。就算陈老爷不怀疑你了,你能保证墨谦不会怀疑你?我可以明确和你说,墨谦从你进陈家开始,就一直在防你,你在美国,他派的人被你试出来了,但是你在国内,你的一举一动都在他的监控之下,派我来,一则是为了监视我,我和他汇报的事要和他得到的消息对称,二则是知道你曾经两次受辱于我,他认为你并不会相信我,而我有老家的父母掣肘,所以我们不可能达成联盟,三则是为了向老爷表示忠心,因为老爷很赏识我,最想要保住你的,是他。不过你的表现很好,一直在动小手脚整   我,我希望你继续。”张东镇定地说。   陈渊曦听出端倪,冷声说:“我相信墨谦,我也忠心于爸爸,我……”他见张东竟然开始在他面前一件件地脱去衣服!   “你做什么?”陈渊曦问。   张东缓缓地脱掉上衣,露出一身伤痕累累的疤痕。   “我身上没有监听器,你不用在我面前违心地喊陈天骄叫爸爸,如果你不信,我可以继续脱。”张东说。   陈渊曦谨慎地看着他,同时见到,相对当年军训时,他身上又多了不知什么造成的几处刀疤,其中一条,占据了小半个腹部,而他的锁骨处,似乎有一处洞穿的弹伤。   张东已然只剩一条内裤穿在身上:“你到现在还没有脸红,说明你长进不少,文溪。如果我是你……”   “脱!”陈渊曦厉声说。   张东微微一愣,只觉面色微微发烫,咬咬牙,一身袒露无疑。   “你可以和我说实话了吗?”张东问。   陈渊曦扔了一张床单给张东,面不改色地盯着他,忽地微微一笑:“你竟然会脸红?”   张东顿了顿,将床单披好:“我是没料到,你当真敢。”   “你以前对我做过的事,无需多言。我且先问你,指点你的人,到底是谁?“陈渊曦问。   张东满意地点点头:“文溪,她说过,你迟早会发现的。”   “你在墨世的事,我多少听说了,骆扬给你下了那么多套子,你每每出奇制胜。我们之间,分明处处忌惮,你却能从我去内蒙这一个举动,推测出我是去帮你父母的,张教官,你从来没有多少拐弯的心肠。恐怕只有你这脱衣服的一招,才是你自己的真性情。”陈渊曦说。   张东笑问:“当年你被骗到A城去,你觉得我怎么知道你有危险的?”   陈渊曦想及当年的事,抿了抿嘴,换个轻松的姿势躺在床上。   “当年的事,我还没有和你说谢谢。如果不是你,我和赵渊说不定就有一个要留在那了。”   “不必说谢,身为你的保镖,是应该的。”张东朗声说。   “那时候,你还不是……”陈渊曦忍不住说,已然知道张东的意思,心中不然怦然一动,终是自己停住:“我也许,早该信你吧。”   “她的身份我现在不适合和你说,等一切落定,自然会有人和你讲。”张东说。   “我有能力将你爸妈护送到国外。”陈渊曦说,示意张东穿好衣服。   张东缓缓拿出一张纸条:“文溪,有时候,这可能是一张纸条,有时候,可能是个无色无味的毒药,你,再不能松懈下去了。我已经多方面检查过,无毒,你看看吧。”   陈渊曦拿过纸条,眉头猛然一动,问:“哪来的?”   “你的衣服里。你每天睡觉以后,我都会把你的衣服用仪器做检查,看看有什么多余的东西。这张纸条,你一定是没发现,要不然,就不会还在你的口袋里。”   纸条上,写了一句话:“内蒙事毕,可尽快安排。”   陈渊曦重重地仰躺在床上,思索着下一步的计划。若不出意外,王家人该联系自己了。 第197章 (录音只有一半)尔虞我诈谁敌手   陈渊曦在办公室里接到两封举报信,上附举报陈渊曦在公司商务交涉中私拿回扣,侵吞公款的证据。   寄件人不详,但是他知道,都是王万坤寄来的。这些所谓的证据,不过是假借YH公司催款,让墨谦着南区的王氏夫妇去调查而已。证据则是着张东步步为营,送到王万坤手中罢了。若王万坤夫妇是黑非白,不同自己一条心,那么这两封举报信若是送到陈婉馨或者陈天骄那里,倒是很让自己为难,现在又如数落回到自己手上。   陈渊曦是在初春的和王万坤夫妇相见的。   抵达酒店,他便按惯例,让张东去停车场入口看门去了。   王万坤和王正娟长得极像,气质却大相径庭,一副温吞的模样。饶羽却并非像名字一般小鸟依人,精瘦的脸上,那一对眼睛闪着狡黠的光芒,陈渊曦不禁有些不悦。   “诚意我们奉上了,不知陈总莅临,是有什么重要的事吗?”饶羽问。   “我的诚意,在这里。”陈渊曦递过当年王正娟撞人的处理过程全记录,若严格按照记录来看,再请个高明的律师,将王正娟判个两三年,亦不是问题。   夫妻俩面色微微一变。   “当年,你帮正娟摆脱处罚,居然还把这证据留下了。”饶羽陪着笑,小心地说。   “周楠楠不顾一切想要用任何条件交换我放过正娟,我自然得到我想要的,履行诺言。否则当年我将这个交给我养父,拿这个去对付墨世,想必凭他的本事,墨世少说要缩进龟壳里很久吧。”陈渊曦不紧不慢地说。   “可你的生父是陈书记。”王万坤说。   “我爸爸和墨世好像并没有多少关系。你们是想脱离墨世,不是想脱离我爸爸这边吧,是么?”陈渊曦说。   “是。”饶羽正色回答。   “这就是了。我要的,是王畅的去向,我保证他的安全。”陈渊曦说:“你们尽快,我还有五分钟。”陈渊曦知道,借着临时见重要客户的名义从那些股东身边出来,不能太久,否则定然有人会把自己的动向报给陈婉馨,乃至直抵墨谦,彼时张东除了说出实情,断无可能为自己圆谎。   饶羽笑着说:“陈总,你读大学的时候我就知道你本事大,现在更是如虎添翼,帮陈书记把BC打理得井井有条,远超你姐姐了。”   “不用挑拨我和我姐姐,我和她虽然不和,好歹是一个爹生的,我不会为难她什么。你们好生考虑。”陈渊曦有些不耐烦。   “那么我就说我的要求吧,我们在华市有个老关系,他们的儿子早就看上我家正娟,我们希望,你能想办法让正娟嫁给他,我们什么都说。”饶羽说。   “哦……你们明知道你女儿喜欢的是周楠楠。”陈渊曦顿时来了怒意,面上却淡淡地笑着。   “她们在上海的小日子是过得不错,可一来,正娟放弃原纪夫大学的保送,只想和周楠楠留在国内,我们全家都抬不起头来。二来,有人为了要挟我们,已经派了几波人去上海找麻烦,如果不是正娟好歹有些拳脚,加上婉馨从中斡旋,想必正娟早就被人盯得死死的,她一个人尚且顾不过来,还要照顾娇气的周楠楠,个中危险,不言而明。只要她一天不安全,我们夫妇一天都不可能放手和墨世脱得了干系。“饶羽显得颇有些怒意,陈渊曦的目光落了一处在一旁轻微摆弄手机的王万坤身上,示意   嫁去华市那边,墨世的手脚可伸不了这么长!只要她安全了,我们随时可以帮你举证墨世,就算我们可能要判个几年,但是也好过在墨世越走越远,陈总,你可知道这么多年,我们一直都以为你从此不会再管墨世的事,以为你早就只是陈家少爷……”饶羽说到后面,声音微微颤抖。   “我是陈家少爷,但是我不希望陈家和墨世再有什么牵连。”陈渊曦郑重地说。   “这事,我答应你。”陈渊曦说着,大步走出去,外面却下起大雨来。计程车须得走到酒店外面的马路去。 一把伞撑在了头顶,撑伞的,是湿漉漉的张东。   伞递给陈渊曦,张东依旧笔直地走在他身边,墨镜中,看不出他的神色。   帝国大厦。   王万坤和饶羽将录音递给墨谦,录音的最后一句,是:“我要的,是王畅的去向,我保证他的安全。”   “墨爷,果然如你所料,陈总的那两份举报信还有让你去做的事,都是试探我们的。他的本意,就是这个。”王万坤说。   “怎么,没录全呢?”墨谦皱眉问。   “怕陈总起疑心,录到关键这一句,我就放下手机了。”王万坤说。   “你们想脱离墨世的话,怕是真真假假吧?”墨谦饶有兴致地问。   “墨爷,我们的确一直有想退隐的想法,您也早就看出来了。但是我们从没有背叛过墨世和您,我们唯一的愿望,就是保证我女儿的安全。这点,您好几年前就清楚。只要她嫁到华市,我们退不退出,都无关紧要,都是您一句话的事。如果您还用得上我们,请您尽管吩咐。”饶羽笑道。   “今天的事,你还是要和墨谦交代。”陈渊曦对张东说,见张东一脸疑惑,笑着说:“方才在里面,一直只有饶羽说话,王万坤在偷偷摆弄他的手机,不过大概只录了我前半段的录音,想必是墨谦识破了我此前的安排,摆了一道而已。现在看来,夫妻俩是谁也不信,又不信我,又不信墨谦,他们只信谁能帮他们把女儿嫁了,就会靠拢谁。”   让王正娟结婚……   陈渊曦不禁又想起那年,避风池岸边,两道倩影的相依相偎,主席台上,王正娟的个人表演,她恨不得全世界都知道,周楠楠是,属于她的。她会同意结婚么?如果是墨谦,墨谦会怎么做?   陈渊曦尚在思索,邮箱提示邮件,是陈婉馨发起的公司股东大会,议题,弹劾陈渊曦。 第198章 (亲爱的傻瓜)未雨绸缪破囹圄   陈婉馨手中的,正是那两封举报信,并着陈渊曦转账,收款,等多项昭彰的证据。   “是移交司法,让警方处理呢?还是私了,你从公司净身出户?当然,我们会念及陈总的辛苦,为你保留一部分干股和红利,以后保你吃穿不愁。”陈婉馨将文件重重甩在案几上,所有股东一时皱眉不解。   “我是被陷害的!”陈渊曦朗声说:“自然,我相信警方会给我清白!”   “陷害?这些证据,试问谁,能陷害得到你?”陈婉馨冷笑一声。   “我请我的律师来做说明。警方查清楚之前,我还是公司的大股东!我现在宣布第一个决定,BC公司购回BC在YH公司所占据的股份,以作为公司开拓内蒙市场的备用金!”陈渊曦说。这是前两天,赵渊和陈渊曦商议的,待赵渊的上市以后,他需要脱离BC公司,最后,公布和陈婉馨未领证的非夫妻关系,所谓过河拆桥。陈渊曦目下为求自保,反倒先将这个决议拿出来,聊作缓兵之计。   “报警,还是咱们私下再协商调查,婉馨姐,您看着办。”陈渊曦说。   YH公司一旦回收股份,赵渊的公司兴许很难上市,这点陈婉馨很明白,这意味着,自己的婚约又将无限期推迟。她不料陈渊曦现在算是连赵渊的利益都不顾了。   出乎陈渊曦意料之外的是,陈婉馨二话不说,点头同意:“我同意,回收YH公司的股份。”回收股份需要时间,只要把陈渊曦扳倒,改股东大会的决议,陈婉馨自信还能办得到。   陈渊曦不出意外,先行被限制人身自由,解除一切权力,不得出小城,随时听候调查。   警方的行动这么快,陈渊曦深深明白,陈婉馨,早有准备。只是他不明白赵渊和陈婉馨之间究竟是出了何种变故,何以他和陈婉馨的婚约,却已然无法挟持到她了。   数天前,陈婉馨去墨世要求墨谦帮忙把陈渊曦赶出BC公司,提出了BC公司的部分低额期权的补偿。   墨谦只淡淡说了一句:“既然婚约早就在遗嘱里,你着急什么呢?当年你为了赵渊,让你弟弟得空查A城的事,现在又为了赵渊,要让你弟弟把你完全排出公司么?”便不再言语。   一言惊醒梦中人。陈婉馨觉得,自己险些为那一纸契约,丢掉自己的一切。   墨谦虽说两不相帮,还是给陈婉馨提供了一条思路,便是她的同学,昔年的王家。陈婉馨以当年的事为由,拿到陈渊曦“自投罗网”的证据,天罗地网,很快布置下来,她不愿给陈渊曦一分一秒的机会。   王家的事尚未落定,又自毁长城,让陈婉馨逮住,陈渊曦不禁连连苦笑。   赵渊听到这消息,咧嘴一笑,在电话里说:“最近你是没休息好还是怎么地,你忘了,我后来让你把那一百万打回我公司的公账么?真地是电压太不稳定了。永远都要有,planB,我亲爱的傻瓜!”   陈渊曦被赵渊一顿揶揄,差点没气得翻白眼,又听赵渊说:“内蒙那边,我初探了一下,对方需要你的信物,你好好想想是什么。”   陈婉馨实在是分不清到底自己是被赵渊,陈渊曦联合摆了一道还是怎么地,虽说铁证昭彰,陈渊曦却意态悠闲地将自己“贪污”的钱,早就转账回YH公账的记录给警方看。至于是否是贪污,YH公司出示了总裁助理舒小曼给财务的聊天记录,上面显示的是,舒小曼让那财务把钱转账给BC公司的公账,而不是给陈渊曦私人,那财务却是转错了,转给陈渊曦的私账了,才导致误以为是陈渊曦从中贪污。   紧接着,YH公司将那一百万又打入BC公司的公账,称是购买建材的合作返利。合作返利,YH和BC公司的合同上,是签订得一清二楚的,如此,竟是让人无话可说。   陈婉馨让骆扬去追查转账的财务,那财务此刻已经携了一大笔补偿款美滋滋地躺在巴厘岛的游艇上,左右美女前呼后拥。陈婉馨其后又被陈天骄大加训斥,半句都辩解不得,这是后话了。   只是这弘轩所安排的信物,的确让陈渊曦极为头疼。   他压根就没收到弘轩所说的信物。   他微一思索,待赵渊再来小城时,让赵渊去办一件事。   “我没当过小偷!”赵渊连连摆手。   陈渊曦皱了皱眉,赵渊撇了撇嘴。   陈渊曦撇了撇嘴,赵渊皱了皱眉。   陈渊曦轻轻地朝自己的臀部拍了一下,赵渊心花怒放地跑了。   “前世的色鬼!”陈渊曦坐在那里郁闷了半天。   赵渊顶着一肚子的憋屈,去小城紫云琴行那里寻一个叫弘颜的女孩子,随后把半个吊坠给偷了出来,还拍了很多组弘颜的生活照。   “堂堂快上市的公司老总,给你去做小偷!”赵渊怒气冲冲地回来了。   “偷鞋子能偷?”陈渊曦淡淡地问。   “你当年还偷过我的衣服!”赵渊回敬。   “是么?那你在外面偷人能偷?前几年,婉馨早就告诉过我,她是你的人了,你当我不知道么?”陈渊曦气势高涨地站起身。   “那是……为了套话……”赵渊抖抖索索地坐了下来,搂住陈渊曦的腰,一张脸贴了上去。   “万一怀了孩子,咋办?”陈渊曦问。   “不会的,我戴了两层……”赵渊说。   “怎么到了我这里,就什么都不戴!”陈渊曦发怒。   “那今晚试一试,看看你会不会疼得又把老子的胳膊给咬得青紫的!”赵渊一脸痞笑。   “哼,今晚么,老子想换个角色试一试,如何?”陈渊曦扬了扬眉头,似笑非笑。   、   赵渊拿着那个吊坠,笑问:“定情信物?”   “他妈地很能转移话题!”陈渊曦忍不住粗口。   “是吧,是定情信物吧?你看,你也在外面偷人了……”赵渊委屈极了。   陈渊曦又气又无奈:“小时候我爸和弘轩叔叔交换的,居然给我和弘颜定了娃娃亲!弘轩叔叔想必是父爱发作,开始考虑我的终身大事,希望我正式开始接触弘颜而已。成了,你可以派人去内蒙了,该怎么做,我会让美国的人和你接驳的。”   “那张东去哪了?”赵渊问。   “帮我去拿一些资料,我么,要开始当坏人了……”陈渊曦伸了个懒腰。   “先当我的坏人吧……”赵渊才说完,陈渊曦再次觉得自己腾空而起。   “能不能每次不要像抱婴儿一样,丢死人。”陈渊曦说。   赵渊将陈渊曦支起来,双腿跨坐在自己的肩上,口中呼喝:“卖小孩咯。”   不一会,听得陈渊曦一声惨叫。   “文溪啊,我错了啊……你这门梁好像也太矮了……”赵渊心疼得大叫,刚才就像是时光倒流一般,他又成了当年乡下那个六岁的小孩,把小小的林文溪放在肩膀,在田野里四处奔跑着。 第199章 哭笑悲欢总无常   王正娟接到陈渊曦的照片时,正凑在周楠楠身边看着她写设计案。   桌面上的龙井茶,一旁的上海甜点,水晶雕兔纹灯罩,两排橘色小沙发,上面是龙喵和皮卡丘的抱枕,房顶的斜天窗,是玻璃纯透明的,月光可以从上面如水般泄下。门前的卡通地毯,门后装饰了一排极客挂贴,上面两条浅蓝色小毛巾,两条红色和黑色的大毛巾。这是一个安静淡雅的soho小别墅的最高层。   在这里,两人一起共同度过了六年多的光阴。如果没有任何搅扰,只待两人存够了钱,便准备购置一辆房车四处旅行去。   小镇很安静,夜色华丽的上海,黄浦区,苏州河和黄浦江汇合处的附近,豫园以北十公里,难得的避世闲暇地方。   “娟啊,要不然,领养个孩子吧。”周楠楠忽然指着自己的建筑图纸说:“你看,人家搭的育儿小窝,多好看。”   “再晚一点呗,咱们买上房车,到时候带娃带小寒一起去。”王正娟指着沙发上懒洋洋地对着她们打呵欠的猫咪。   “要不然,我去找文溪帮我生,你么,去找赵渊帮你生。”周楠楠嘟着嘴笑着。   “真是!难道你开始给我想男人了不成!”王正娟揪住周楠楠的小耳朵。   “哼,只是让他们帮忙生孩子。就是做试管呗,俩人都那么优秀,要继承基因,可以继承他们的啦!”周楠楠调皮地笑着。   “呸!到时候孩子长大了,认亲爹不认妈!”王正娟笑着说:“对了,我最近回老家一趟,档口的咖啡厅你这几天帮忙稍微看看,我很快就回哦。”   “不许和啊姨还有伯伯吵架!”周楠楠说,她想说的是,不然他们只会打电话来骂我。   王正娟和陈渊曦在小城的一家偏僻的油焖龙虾档口碰头。   “我爸妈没做过什么太缺德的事,你给这些血淋淋的照片,是什么情况?”王正娟问。   “墨世做的事,你大概比我清楚。你爸妈现在几乎被墨世挟制了,你要么就和楠楠一起逃到海外去,要么就去华市嫁人,让华市那边的人帮你,这样你爸妈才可能脱身。”陈渊曦说。   “按你说的,我还有得选吗?”王正娟问。   “是的,你没得选。”陈渊曦面无表情地说。   “林文溪!当初你和赵渊私奔,你可考虑到了你家里人?”王正娟问。   “你是不是一心以为,你爸爸一定能制服得了陈家,所以你才临阵脱逃?如果当时给你一个选择,你留下来,安心娶人成婚,你爸爸安然无恙,你会选择什么?”王正娟厉声问。   “我没有这种选择,所以这是个伪命题。正娟,这件事上,我帮不了你什么,唯独能保证的,是如果你结婚了,我保证你爸妈的安全。”陈渊曦说。   “你和我爸妈,有什么交易?”王正娟嘶声问。   “能保证你们家人安全的交易。只是你作为他们的女儿,需要承担这份责任。当然,这也是他们的期待!”   “林文溪,己所不欲勿施于人啊!你现在可真当好了陈家少爷,对吗?”王正娟紧紧拧着桌面的碟子,脸色一会白,一会红。   “文溪,有没有别的办法,你一定有的,对不对?”王正娟问:“你要我做什么都可以!”   “你不要再去找婉馨了,婉馨最近为公司的事,烦得很呢。另外,我们陈家最近很低调,陈家没有人能出面替你保你父母,除了我。你如果一旦和墨世有其他牵连,我会连你父母都不管。别伤了同学的和气,我尽力了。”陈渊曦说着,递过一张名片:“你随时可以通过这个号码联系上我,一旦你有所决定,记得通知我。”   陈渊曦走出这家小馆子时,险些一个站不稳。   少时芳华,绿叶红花,终究会有夕阳西下。王正娟,你认命吧。   赵渊再度路过时,给了两个方案给陈渊曦,便要匆匆告辞,上市的一切,实在是太忙了,许多事情,文件,证件全需本人亲自到场。   “渊,再帮我一件事。”   “说。”   “你先答应我。”   “我答应。”   “雇人到上海,监控王正娟和周楠楠的一切,如果她们要出国,务必阻止。另外,在她们的住处安装你的摄像头,我要随时监控。”   “文溪,你……这是做什么?”   “不要多问了,去吧。”   这年的清明节,雨下得很大。   林子伟的公墓前,仍有不少人在此祭奠,其中一人身材魁梧挺拔,穿着一身神色西服,佩戴小白花。他将一朵广玉兰放至墓前,微微抬首:“我和文溪情同兄弟,叔叔您在天有灵,保佑文溪能得偿所愿,也保佑婉馨,能平安康健。他们……毕竟是姐弟。”随后,他高高举起半个吊坠,在雨中晃了晃。   不多时,一个穿着黑色兜帽的人接近他,沉声说了两个字:“弘颜,文溪。”   吊坠和一封信一起给了那个兜帽男子。   赵铭将的孤坟前,陈婉馨撑着伞,只穿了一件纯白色棉质旗袍装,戴着白色手套,她放了一束满天星在这里。不久,她要等的人,蒙蒙的雨中,身形渐渐靠近。   “作为你妻,我来祭拜父亲,没有错吧。”陈婉馨说。   赵渊掸了掸身上的雨水,一脸静默。   七年多以前,他在这里亲口说过,会娶陈婉馨为妻。   “你没有错,错的是我。但是如果我爸爸知道你给我下药迷晕我,想必,也会怕留这么危险的妻子在身边吧。陈婉馨,我几乎没有防备你。”赵渊说。   “我只是想给你生个孩子,继承赵家的香火。从婚礼开始时,不管你出于什么目的,我都是赵家的女人了。赵渊,当着爸爸的面,你敢说,你做到了他的交代吗?”陈婉馨问。   “婉馨,我有时候真地想能不能魂魄离开身体,到地底下去好生问一问,我爸爸为什么给我这一条交代?”赵渊冷声说。   “因为天下最爱你的女人,只有我。”陈婉馨说。   “但是天下最爱我的人,不是你。”赵渊说。   陈婉馨的伞跌落在地,任由清明的雨,纷纷落在她的发丝上,乍暖还寒的天气里,这座孤坟上面的青青野草,生出无数霜冷的露珠,像极了她现在怎样都流不出的泪。   田埂上突然又出现一个身影,远远看着,那是郑凯。   郑凯将陈婉馨的伞拾起,放在赵渊的手中。   “受文溪所托,来送个花。”郑凯说着,放下一束白菊:“阿渊,节哀,不打扰你们了。”   默然离去。   “婉馨,你能做到最好的事,就是安静,安静地和文溪,和一切相处。”赵渊看着郑凯的背影,说。   赵渊匆忙往小城赶去,他再也无法忍受呆在父亲的坟前,自林文溪回来,他觉得没有哪一刻,会向现在一样想见到,想抱紧林文溪。   陈渊曦独自站在小区的院子里,一棵广玉兰,提早在这里怒放盛开,满树的白色花朵,一如那些年满街的报纸,满世界的花圈。   今天是一个让他无法释怀的日子,却传来令他十分振奋的消息。   张东的父母,已经被安全转移至美国。   墨谦以后若有空要看张东父母处的监控视频,看到的,将是三年前,张家装修房子之后的录像,并且毫无重复,而且录像中绝对不会出现时钟,日历等。   陈渊曦不得不佩服赵渊的安排。   “你,自由了。”陈渊曦笑着说。一片木兰花瓣自空中飘落,陈渊曦将之含进口中,酸酸的,涩涩的。   张东有些不敢置信地站着,继而连连飞起数脚,将那颗广玉兰前围着的竹篱笆踹得七零八落。   “文溪,能陪我出去走走吗?”张东仍掩饰不住胸口那喷薄而出的快感。   两人并肩走出去。   公园的草,绵延无际,张东在草坪上一连翻了十数个筋斗,继而跳入湖中,上下翻腾,直到累得不行了,才趴在湖边的栈道桥上,成大字型躺在那里,那无边的细雨,无边广阔的天空!   “林文溪!”张东大声朝陈渊曦喊:“立定!”   陈渊曦忍不住真地立定在栈桥外。   “林文溪!笑一个!”张东咧开嘴巴大笑着。   陈渊曦微微一笑。   “向后转!”张东喊。   这一转,又到栈桥边了。   齐步走!   陈渊曦往前踢着正步,可张东就是不肯喊停。   陈渊曦噗通一下掉入水中,张东一头扎入水里,很快在陈渊曦身边冒出来:“傻小子,不会游泳也敢这么来。”   “你不是保镖么?”陈渊曦笑问。   “是,一直是!”张东忍不住紧紧抱着陈渊曦:“一直都是!无论何时何地,每一分每一秒,我会保护你一辈子!”   陈渊曦微微敛住笑容,但见张东一双清澈得可以看见阳光的眸子,触碰到他胳膊,身上的伤疤,陈渊曦只是任由他紧紧地抱住自己,在湖面上自由自在地游着。   “明面儿上,还是一切都听墨谦的,暂时不要露出任何端倪,另外,把你这些年做的事,但凡属墨谦直接下令的,全部写上供词,画押!”陈渊曦笑着说。   “全听你的!”张东的单臂放在陈渊曦的胸前,另一只手在水面不断划着:“还有那一年的一切,我全都要写下来,全写下来!”   不远处青翠的柳树下,赵渊转身,默然离去。   当夜,张东洋洋洒洒地写了数千字的,大大小小几十个案件,让陈渊曦松一口气的是,没有一起是杀人案。张东继而拿起刀子割破手指皮,一个大大的指纹血手印留在那里,旋即写上自己的签名,递给了陈渊曦。   “我偶然的机会帮了陈天骄一次,从此经常受他命令做事。陈天骄老奸巨猾,从来不吩咐我做任何会留案底的事。也托他的福,保了我在墨谦那里领到的,都是出生入死,却没有一起是要致人死地的任务。大概也是运气比较好,刚好来了那个何复。”张东说。   陈渊曦点点头,看完这些,说:“漏了一件。”   “那件事,我现在不想写。我想,等你以后自己写上去,成吗?”张东笑着说。   陈渊曦犹豫了片刻,终是答应了。 第200章 揭伤疤各自生凉   接到王正娟的婚礼邀请函后,陈渊曦再次见了王万坤夫妻,只出示了笔记本电脑中的视频,上面是王正娟和周楠楠在上海的生活。   “你可确定,你女儿这样的幸福,你们要亲手毁掉?”陈渊曦问。   王万坤和饶羽面面相觑,同时点点头:“两女孩子家的笑话,已经闹够了,等娟儿结了婚,有了孩子,就知道我们做的都是为她好。”   “唔,我就不多说了。东西呢?”陈渊曦问。   “娟儿还没结婚呢,她还没领证。”饶羽说。   “墙头草的下场,一般是两家的院子都想把它拔掉!我能录得了王正娟的视频,你们当我对她下不了手?”陈渊曦重重地拍着桌子。   “三天内,我要的东西,给到我,否则你女儿就等着冥婚吧!——对了,不用给我王畅的地址,他已经死了,墨谦干的!”陈渊曦说着,起身便即离去。   两天后,陈渊曦的住所接到一个包裹。   张东将包裹从头到尾扫描了一阵,仍是不放心,让陈渊溪退回自己的卧室,他才在防爆箱中,将包裹打开。   里面是王万坤和饶羽的口供,画押,以及各项案件的录音,视频资料。   “正娟,把婚礼延期半个月吧,等你不久遇见大事的时候,再联系我。”陈渊曦立即打电话联系王正娟。   王正娟一口答应下来。最难的时候,已经过去了,剩下的事,于她而言已经不再重要。可所谓的大事,她到底还是疑惑了一阵子,只是当“大事”真地来时,她措手不及,而显然,这陈渊曦,是分明知道这一切的!   不几天,王正娟便在电话里怒斥:“陈渊曦,你不是说保我父母安全?怎么他们会被人绑架了!”   “绑架的人,说要你结婚,对吧,还把他们夫妻俩的视频发给你了,是吧,还威胁你不要报警,是吧?墨世就这些手段。”陈渊曦笑着说。   “你——你还笑得出来?”   “幸亏你没报警,你现在可以结婚了,你爸妈一定会没事的,放心吧。”陈渊曦笑着说。   “陈渊曦,我怎么相信你?”王正娟问。   “该不该,你都得相信我。这几天天,就把婚礼给办了!你之前不是都准备了么?不然,你就试一试报警吧。”陈渊曦的声音,听不出任何感情,王正娟狠狠地摔掉电话,平生第一次,她伏在桌面,捧着自己和周楠楠昔年的照片,痛哭不止。   王正娟的婚礼,极尽排场。   许是追她的夫家花了十余年的追逐,最终才抱得美人归,便要向整个世界昭告这一切。   许多同学在猝不及防的邀约下,不能到场,赵渊却想借此邀约陈渊曦同行。   “我还有事,替我……祝福他们吧。还有,多派人照看下楠楠。”陈渊曦说。   “楠楠,会去参加正娟的婚礼,还会……当伴娘。”赵渊显得十分沉重。   “是吧,就像她们自己的婚礼一样,不是吗?”陈渊曦笑着说。   陈渊曦呆呆地看着婚礼现场直播,一不小心,放大到周楠楠的面部表情,马上啪地一下关了视频。   “文溪?”张东走上前:“你……”   “没事!”陈渊曦说着,惶恐地看着张东递过来的纸巾,他站在镜前一看,不知何时,豆大的泪水,已然流至两颊。   “张东,我有更好的办法的,对不对?”陈渊曦问。   “如果有的话。”张东说着,忍不住靠近陈渊曦,帮他擦干眼中的泪花:“哭了,自己都不知道。文溪,我真希望哪一天,你随时可以哭,随时可以笑,这样……看得让我……”张东说着,猛觉得心口一酸,旋即转过身去:“文溪,我除了在你身边,还有没有什么可以做的?”   “不用,什么都不用。”陈渊曦恢复了平静,手机又响了,是王万坤打来的。   “你说过,要保我们安全。”王万坤说。   “你们不是很安全么?”   “可那是墨爷知道我女儿结婚了,才放的我。”   “那也说明你更安全了,以后可以继续为墨世做事了。”   “你说过可以让我和我爱人去美国!”   “去美国的名单那么多,你们暂时不在计划内。”   “陈渊曦!你!”   “乖乖做墨世接下来给你的任务吧,记得不要见血,以后决战的时候,我自然会因为你的贡献,帮你申请减刑。”陈渊曦挂上电话。   “你这是……空手套白狼了?”张东好奇地问。   也许,是吧。   陈渊曦说着,将前些天发的微博删除了。   数天前,清明节,陈渊曦托郑凯办了一件事。他知道,弘轩一定会在那里出现。那信封上只写了几句话:“全力拖延人绑架王万坤,我微博里发出‘可以了’三个字,就撒手。”   两份证据了,可基于陈天骄的证据,几乎是没有,不知道弘轩叔叔这几年查没查到什么蛛丝马迹,他又是放在谁那里呢?   陈渊曦冥思苦想许久,心中猛然一亮!墨谦,似是和陈天骄不和,如果矛头转向陈天骄,又当如何?   当夜,赵渊让陈渊曦去其住所。   “质问之类的话,就别多说了,我心领了。”陈渊曦说。   “你怕是不止骗了王正娟吧?你还骗了她父母,对不对?”赵渊问。   “是又如何?她老爹老娘那是咎由自取,以后他们在墨世自生自灭,也不管我的事。行了,别为这些小事烦我,我问你,我现在想不到其他的办法去弄陈天骄的证据,你觉得该怎样?”陈渊曦问。   “渊曦,她们和我们……是同样的人,难道没有别的法子?起码,我们先有个商量,说不定有更好的办法呢?”赵渊说。   陈渊曦沉默。   “就不能稍微辛苦一点,把她们……”今天的婚礼,他实在不忍见到周楠楠的目光。   林文溪这六年来,并不知晓这对昔年大学的伴侣是如何艰辛走过的,可赵渊却是感同身受。   周楠楠如何想陪着王正娟出国深造,她的父母又是如何强烈反对,王正娟如何不顾一切压力,放弃保送,留下来陪着她。纵使两家不约而同地断了她们的经济来源,她们相互扶持,各自辛苦经营着兼职,风雨以共直到毕业。   可毕业后,她们才知道外面的世界,并非如同大学那般,温和而无争,与梦为马的理想,走进了贩夫走卒为伍的世界,在这里,王正娟再无可能对谁都宣示主权,两姑娘太过优秀,而往往面对追求自己的男生,各自费神心伤,反倒因着各自的不得已和误会,生出许多龃龉,眼看着渐行渐远,最终两人不约而同地选择了放弃了群居的共存,放弃各自的工作,从此周楠楠居家办公,王正娟在赵渊和陈婉馨的入股扶持下,开了一家跆拳道馆,苦心经营中,又开了一家周楠楠最希望拥有的咖啡厅。   那一段时间,是男寝216和女寝419整个集齐的日子,店面装修,郑凯负责消防安全的处理核查,周楠楠和王襄一起对店子进行整体的装修设计,布局梳理,赵渊和舒小曼和陈婉馨各自想尽办法,帮忙拉大客户,寻员工。张安安协助进行广告宣传。   自林文溪离去,陈婉馨除了一直为BC公司努力,便是想尽办法修复和大学同学的裂隙。虽说彼时因着前事,赵渊和舒小曼恨透了陈婉馨,王襄和周楠楠等对陈婉馨亦冷眼相待,到底还是把面子过去了,这些年,各奔东西,使得大学四年同学难以相聚,在社会中行走,人如同迁徙着的风,永是无依,因着那次机缘,倒让众人感受到经年未尝的同学情谊,许多事情倒渐渐淡化了。   在旁人眼里,她们或许已经成了为数不多的财务自由的精英,只有赵渊才知道,她们的离合悲欢,她们的伤痛和不易,并铭记于心,并引以为傲。他认定自己和林文溪重逢时,定是昔年仇怨得报时,彼时他和他,亦能把酒叙阔,在某一处乡野山村,某一个星空月下,只谈着这些年的种种,流水无声,不诉离殇。   周楠楠和王正娟,可谓承载了赵渊对以后生活的一切向往,无论世事变迁,赵渊心中,一直存着这样的希冀,感念着她们,思念着林文溪,铭记着刻骨深仇,他才支撑着走到现在,不至疯狂。   若不是王正娟痛苦得喝酒时将舌头咬出血来,若不是王正娟见到赵渊,一时难以自控,这个坚强的女汉子哭得像泪人一般将一切私下说与赵渊了,赵渊根本就不会知道,毁掉这一切的,恰恰又是林文溪本人,这个自己视为最后的理想之乡的人。   “文溪有其他办法,就不会这样了。他也很难过!今天他——”张东终于忍不住开口说。   “别说了!”陈渊曦皱皱眉,挥手制止:“说一下,怎么去查陈天骄……”   “你就知道关心这个!身边的张东难道不是活生生的在吗?”赵渊没好气地说,   “赵渊,你不应该对文溪发脾气!”张东缓缓地说。   “你张东!有资格说话吗?”赵渊忽尔厉声问:“为了整你的破事,费了我多少神!连文溪都看护不好,你留在他身边做什么?鸳鸯戏水吗?”   陈渊曦难以置信地看着赵渊:“赵渊!你这是在侮辱谁?”   “我都看见了!”赵渊冷声说。   “那是我太高兴,对文溪无礼,我承认我有些控制不住,兄弟有什么话,冲我来!文溪他无辜!”张东有些着急了。   “赵渊!当年你一心加入墨世,你可给多少人惹来麻烦?当年你又利用了多少女孩子的心思?当年你挥刀子对我的时候,你可想过我心里的感受?就算你不是真地要伤害我?”陈渊曦冷声说:“鸳鸯戏水?你和陈婉馨恐怕是由内到外都戏过了吧!”   “你……可你现在做的,是害了别人一辈子!渊曦你没去现场,你是怕,对不对?”赵渊忍不住隐隐有了怒意。   “你喊我什么!”陈渊曦不禁站起身,抄起桌面上的书本对着赵渊没头没脸地砸下去。   赵渊豁然站起身,不住躲闪,还说着:“你早就改名了,我为什么不能这么喊你!”   “赵渊!你给我滚!”陈渊曦指着门外厉声喊。   “我不滚,我不像你!”赵渊说。   “好!我滚!”陈渊曦气得浑身乱颤,眼泪花儿在眼眶里打转。   “林文溪!你再给我跑!”赵渊嘶声吼着,冲上来就抱住陈渊曦。   你又要走到哪去,你他妈地每次都是你离开我!自己跑去支教!地震的时候跑掉!一起出去的时候把我丢下!最后……最后又跑了六年,   “你再跑,老子也跑了!”   赵渊死死地搂住陈渊曦,眼泪不期而至。   张东背过身去,关好门。   “我哪次离开,不是因为你——赵渊……放手!”陈渊曦甫一想及往事,忍不住泪水涟涟:“我本来,就是陈渊曦,你说的,我本来就是陈渊曦!”   陈渊曦狠狠咬向赵渊的胸口,赵渊忽地打了个激灵,手猛然松开:“当初,你也是这么对我的……”   陈渊曦拧开门的手,松了下来:“大概,我们从来都没法同路。”   “近水楼台先得月,对不对?两次那样对你的人,你还能把他留在身边……”赵渊忽尔心中顿生绝望之感,忍不住失声喊出来。   “赵渊,你不是要和陈婉馨结婚的么?你们俩是在你爸爸的坟前,又发了一次誓,是么?赶紧赶紧,把证领了!你和谁结婚都不关我屁事!”陈渊曦冷笑一声。清明节当夜,陈渊曦和郑凯通电话时,发觉他的情绪不对,只是郑凯因何会私下去拜祭赵铭将,陈渊曦不敢深究。   “文溪,我错了,对不起……”赵渊仿佛蛇被打中七寸,软下身来。   “我不想听了,反正,你能和女人上床,那是最好不过的事,省得以后和我一起……”陈渊曦此刻却似乎疯狂了,他亦不解自己因何会愤怒至此,完全不受控制了一般地厉声喊张东进来,扑上去便亲在他嘴巴上,流着泪冲赵渊喊:“你给我快结婚!结婚去啊!我就和他鸳鸯戏水!”   见赵渊没反应,陈渊曦猛然跺着脚,扑上身冲着赵渊又是一顿打,继而歇斯底里地摔着东西,嚎啕大哭地跑了。   赵渊一直站在房子中央,捏紧着拳头,末了狠狠地打着墙壁,过一会,发了疯一般地往陈渊曦家跑去。   赵渊在楼下等了许久,都不见陈渊曦回来,蹲在门口坐了大半夜,舒小曼在微信中留言上市的事,赵渊顾不得了,当夜买了回G市的机票。   陈渊曦此刻和张东并肩坐在临江大道,已然醉得一塌糊涂。   张东将陈渊曦搂入自己的外套中,一人终是没有再做噩梦,酣睡一晚,一人对着江水,枯坐了一整夜。 第201章 (一箭几雕哇?) 计上繁花生锦绣   陈渊曦亦不得不承认,赵渊说的很对,还得从张东身上想办法。   他和张东将这么几年的事,都一一列出来,分析出其中一条规律,陈天骄每年都会让张东去一个小县城的某一个很小的范围圈做事。有一年,是帮一个孤寡老人整修水电,有一年是去那里恐吓一下不时去骚扰小商贩的城管,有一年是帮忙收拾那附近流窜的地痞流氓……   那个孤寡老人!   “看时间,今年快到了,到时候你好生在附近排查,务必要查清楚,那个老人家是谁,有什么故事,明白了么?有情况问我……或者,问你后面的人。”陈渊曦一再叮嘱,生怕只比郑凯弯那么一些的张东把事办砸了。   舒小曼觉得很意外,一向没和自己联系过的林文溪,竟尔要拜托自己做事,而且又要瞒着赵渊又要瞒着陈婉馨,关键是,这事,居然还得假托赵渊的名义!   她有些为难地是往周楠楠的老家去了。   王正娟的婚礼,她看得很清楚,王正娟并非愿意嫁人,男方虽说相貌尚可,可到底只是个富二代,官二代,除了确实恋慕王正娟之外,似乎别无所长,这般人,王正娟又如何看得上眼呢?若是放在十多年前,她自觉也许会颇为同情周楠楠,可她现在却觉得,宁不如,劝周楠楠嫁了吧,至于自己,她委实没有想好该如何是好。   周楠楠听明来意,只以为是赵渊那边在帮她想办法,不疑有它,也正好,算是有个名正言顺的理由去见正娟,尽管正娟提出时,那般匆忙,猝不及防,可她到底最终还是只能妥协,王正娟说什么绝情的话,她都不信,她只信自己的心,当王正娟在她面前哭得像个孩子一样把一切坦诚时,她知道,那一刻如果是她自己,她只能做出同样的选择。那些照片,正娟不肯给她看,然而她亦能猜度得出一二,毕竟陈家的手段,她当初是见识过的。   王正娟虽说不欲再生事端,听得周楠楠转述是赵渊的意思,便去寻了她的父母。   一切都很顺利,只是舒小曼将东西寄送给陈渊曦时,附了一句话:“周楠楠和我说,让赵渊不要对付你,说你肯定不容易。”   陈渊曦领了包裹,匆忙挂上舒小曼的电话。   舒小曼感觉电话在猛然挂断时,心下空空如也,好像最后的一丝什么,也悄然剥离而去。她从周楠楠处返回时,因身体有些虚浮,不小心崴伤了脚,差点直接趴在地上,林文溪却问都没有问一句,而林文溪更没有分毫关心过周楠楠的情况,遑论,会在意方才她转达的周楠楠给“赵渊”的话。   “哼,王家父母和我有多大仇,这里面的举证一定有多真!”陈渊曦自信满满地说。   陈渊曦和张东拆开包裹,看到上面果真有不少陈天骄的活动痕迹,但是都只能算是利用职务之便而已,算不得什么大文章。不过,若是让墨谦知道一些消息,倒是可以试探他的态度。   “再另外,你在墨谦那边,总要再多争取点自由时间,就以‘出卖’我,为筹码吧。”陈渊曦对张东笑着说。   “墨谦不会听信一面之词,你把这个带上。”陈渊曦又说。   这是一个针孔摄像头里上斜45度角,拍摄陈渊曦和一人的对话信息,陈渊曦的神情清晰可见。   墨谦很快就收到张东的消息,陈渊曦最近似乎频繁接触一个因合法贷款被拒,而导致资金链破裂破产的一个创业家。   “他从哪得到的消息?”墨谦问。   张东摇摇头:“BC公司最近一直在扩张,投资入股中小微型公司,少爷应该是在这过程中接触到那人的。”   “你怎么看?”墨谦问。   “我不确定,少爷高深莫测。”   “怕说错?我要你说出你的真实看法!”   “不算特别姓陈。”张东说。   “连你都觉得?”墨谦微微抬头。   张东点点头。   “你留意清楚,少爷只是去接触人呢……还是真地有些个什么?”墨谦问。   张东方才拿出那个针孔录像视频:“我就对那人描了点颜色,他吐了这个出来,估计和少爷谈话时,是想录下来搞点什么事。”   两人一起将视频看了,是陈渊曦陪着那创业家一起痛斥陈天骄的是非。   “不过少爷最近很多疑,从前还只把我到处赶去当杂工,现在经常把我支开,就找不到他人。而且他和人见面,也常常让我去停车场指挥交通。”张东见墨谦面露满意的笑容,有些抱怨地说。   “你说的,我都知道,便宜行事吧。”墨谦说着,若有所思地打开电脑,看着上面的视频,张东的家人在牢牢的监控下,一切如常,张东险些变了脸色。   “墨爷,我到底做到什么程度,你才能放过我的家人?”张东问。   “你要是像三爷一样,一个家人都没有,该多好?”墨谦微微一笑。   “墨爷,这样的话,请您不要再说第二次,我知道怎么做。不过老爷那边,始终让我第一要务就是保护好少爷,我怕少爷万一知道些什么,和老爷告状……”   “以后你没有什么特别重要的事,可以不过来。少爷呢,是一直怀疑你,绝非一时所为,你好自为之吧,或者,等一阵子,我和老爷商量下,给少爷换个保镖。或许,三爷能治得住少爷。”墨谦边说着边看张东的神色。张东的脸上显出一丝欣喜,旋即收止。   不出所料,陈渊曦很快就被陈天骄唤回家。   陈渊曦提着自己精心挑选的补品,累得满头大汗地来到陈氏住所,陈天骄见到他,面色微微一动。   及至两人寒暄片刻,陈天骄直入主题,拿出了那段录像。   “爸,您怎么看?”陈渊曦问。   “我需要你的解释。”陈天骄说。   “有人要挑拨我们父子关系。”陈渊曦说。   “谁?”   “我暂时不知道,但是,爸,您怎么看呢?”   陈天骄微微闭目不语,睁开眼时,陈渊曦已经一言不发地走了,他似乎看见,那孩子红了眼眶。   陈渊曦托张东去调几个墨世的人,张东请示了墨谦,墨谦批准了。   接着,有人给陈天骄传达消息,说陈家少爷带人去把一个创业家的家给抄了,现在警方已经追查到陈渊曦的地址,准备请他回去问话。   陈天骄费了些力气,总算把这事摆平下来,沉着脸,在家里等陈渊曦和张东的解释。   “你滚出去!”陈渊曦指着张东大吼一声。   张东垂下手,很听话地走出去。   陈渊曦拿出了另一段完整视频:“爸,我也没想到想和那个企业家诚心化解矛盾,他却一直这么提防我。这是下半段。”   视频的上半段是陈渊曦如何表达对父亲陈天骄的不满,便是陈天骄收到的那部分,而下半段,却是陈渊曦如何巧言帮陈天骄开脱,请求创业家的理解,并代父致歉,提出解决方案。   陈天骄顿时释然了。陈渊曦却眼瞧着就要落下泪来。   “孩子,爸不是不信你,你下次就算要办事,派张东去就行了,不用自己去。”   “我也不想自己去,那张东一分一秒都不肯离开我,我只能让他跟着过去了。”陈渊曦委屈地说,又问:“爸,您这前半段视频是哪里来的?”   “有人直接寄送到咱们家里。”陈天骄说:“看来是居心不良啊。”   陈渊曦又拿出另一段视频,是他去抄家时,那创业家被迫跪着求饶时说的:“有人知道你要和我约着谈话,逼我把和你说话的内容都录下来。”陈渊曦要他说出幕后主使,那创业家吓得哭爹喊娘,说不敢拿家人的生命冒险。   “爸爸!如果我没有强硬去搜人家的家,对这个视频,我百口莫辩啊!毕竟,我七年前才回到陈家,可能您和啊姨和姐姐都不相信我,对吗?要不然,同在BC公司,怎么婉馨没有事,反倒那人要对我下手。”陈渊曦的神色不禁黯然下来。   陈天骄坐着,一时不知该说什么,若说一定有人要挑拨,那确然最大的嫌疑就是陈婉馨,能让那创业家说不敢拿家人的生命冒险的,估计是骆扬去办的,骆扬,又受命于墨谦。   “爸,我想回美国去。”陈渊曦忽然说:“国内呆着,很辛苦。”   “说什么糊涂话,美国的生意有人管理,那是你独有的。国内……需要你,婉馨对于公司管理方面,太缺少经验。”陈天骄说。   “我想回去。”陈渊曦的声音忽地哽咽了。   “儿啊,你十九岁咱们父子才团聚,一进家门,你就去美国学习深造……”陈天骄不禁声音沙哑着。   陈渊曦的嘴角微微抽搐一下,眉目一瞬时变得森冷无比。   “爸,我先走了,您先早点休息,回美国的事,我会再和您商量的。”陈渊曦说着,头也不回地离去。   张东临走前,陈天骄狠狠训了他几句:“让你保护渊曦,不是监视他!”末了,见张东的神情,陈天骄忽地明白了什么,自去联络墨谦了。   陈渊曦的住处。   “文溪,你这是一箭几雕,我怎么就数不出来了?”张东边问,边掰着指头数:“挑拨离间墨谦和老爷,挑拨离间老爷和婉馨,欲擒故纵留国内……威逼老爷下决心,假途伐什么?借着老爷的名义,让我在墨谦那里得到更多的余地,文溪,文溪,你真是……”   “行了,其他的雕到底射不射得中,还是未知数,起码我们可以肯定了,墨谦,一定不是忠心陈天骄的!我去找墨谦的罪,墨谦派何复直接杀了王畅,我去调查陈天骄,墨谦压根不出面,转手把视频给陈天骄,挑拨我和他的关系!如果这样,可以先查陈天骄,以后再查墨谦!”   陈渊曦终是罕见地笑了出来。 第202章 (文溪,是我的错)双面人生苦肉情   BC公司出现重大人事调动,陈婉馨辞去CEO职位,任职公司副总裁,原副总裁陈渊曦,走马上任公司总裁。   与此同时,振奋人心的消息从YH公司传来,公司通过发审会,已经刊登《上市公告书》,提交交易所核准,股票即将在A股上市。   陈婉馨兴致索然地坐在办公室,撑着下巴望着外面将执勤地点换到自己办公室楼下的那个身影,清明后的雨,疏疏落落,那身影岿然不动地站着。多久了,几乎每天透过办公室,都能看到那个影子,好像已经成为一种习惯。   “以后执勤,允许保安带伞。”陈婉馨分管这一块,将邮件发送出去。   不多时,助理骆扬走进来:“婉馨,得到消息,陈渊曦刚才看到网上播报的一则杀人现场的图片以后,果然身体不大舒服。”   “是么?算是寻到个弱点了。”陈婉馨微微一笑:“该怎么做,你看着办吧。”   是夜,张东和郑凯两人相对站在楼下。   “我说,你怎么还没被抓呢?”郑凯好奇地问:“通缉令还是有效的。”   “这繁华小城哪,案件连着不断,七年前的案子,还真没几个人能管得上。”张东笑笑。   “你这么大大咧咧地站在这里,什么时候都戴一副墨镜装逼,都不怕有人报警?”   “就算现在有警察,能不能抓住我张守溪也是一码事。”   “你牛逼,连名字都改得这么……”   “就像你,恨不得改成郑守馨吧。”   “我他妈才没那么肉麻,最多改成郑爱馨。”   “太娘儿们了。”张东笑着说。   “喂,你天天跟着文溪一起,说说看,他咋个把婉馨给赶下台去的?”郑凯问。   “能力说明一切。”张东说。、   “你妹!”郑凯无语,忽听得楼上一声惨叫,却是陈渊曦的声音!两人相顾看一眼,飞奔而去。   陈渊曦瞪着眼前的包裹,说不出话来。   包裹里,是一个只血淋淋的断臂。   张东掂量轻重,松了口气:“塑料的。”   郑凯摸了摸那颜料,看了快递封面:“公司范围,我去查,其余地,需要警方处理。”   陈渊曦摆摆手:“不用了,我知道是谁。”   郑凯十分疑惑地看着陈渊曦,陈渊曦虚弱地摇摇头:“郑凯,早点回去吧,不然我开除你。”   “你能换个新鲜的理由吗?”郑凯问。   “不然我把你们整个队都开除了。”陈渊曦说。   郑凯叼了根签字笔,负手走了出去。   “文溪,会是谁?”张东问。   “这么近距离能观察到我的人,只有我那秘书,那秘书是陈婉馨派的。”陈渊曦说:“先,回去。”   当夜,陈渊曦近乎是彻夜难眠。   “文溪,我能不能冒昧一下。”张东见状,急得不行。   “你说。”   “跟我走。”   陈渊曦十分费解,三更半夜地,张东非要拉着自己去江边。江边灯火璀璨,十分耀眼,江风带着一股子腥臭味,他委实不算喜欢。 似乎还是原来的座位,似乎还是原来的夜。   “睡吧,文溪。”   两件毛衣垫在躺椅上,张东将陈渊曦的脑袋靠在自己的臂弯,外套垂在陈渊曦身上。   陈渊曦莫名地觉得眼中有了泪意。   江风呢喃,初夏清凉,陈渊曦像是在一段催眠的音乐中,缓缓入睡。而此前,只有当和赵渊相拥而眠时,他才有这分难得的安定。   两只手忽然搂住了自己的腰腹,张东心中咯噔一下,看着怀中熟睡的人儿,微微一笑。   明日,陈渊曦没有去上班,只交代让陈婉馨代理公司事务,并且让人事部将自己的秘书开除了。   第三日,陈渊曦依旧没有来。   陈天骄得知情况后,在医院见到面色苍白的儿子。   “连夜无法入睡,经常被噩梦惊醒,我们的心理医生对他也不管用,他严重抗拒催眠,也属于极度不易被催眠的体质。”主治医生无奈地说。   直到现在,陈天骄才知道自己这唯一的儿子被人恐吓至此。   “你说你一直身体好得很,作风果断,怎么会被吓成这样?”陈天骄抚摸着陈渊曦的脑袋,眼中是无尽的焦虑。   “是我没能保护好少爷。”张东揪着头发,颇为自责。   “当然怪你!”陈天骄厉声呵斥。   “不怪他……爸。按照规矩,私人保镖也是不能出入我们的办公室的。”陈渊曦颤声说。   “我们查过他的病史,也咨询了他在美国的医生,说是他确实容易受惊,生理上一向都好,一直是心理方面的问题,这方面,他在美国的心理医生也说,药物和心理治疗双重结合,他才好一些。而且,据说陈先生的卧室从来不装灯,可能和长期的心理压抑也有一定关系。”主治医生说。   “儿呀,我以为你一向身体都好,这些事,你怎么都没和我提过?”陈天骄问。   陈渊曦的泪水像是被喂饲料的一大团鲤鱼,争先恐后地冒了出来。   陈天骄心中大恸,拉着他的手,一时不知该如何是好。   “我想我妈妈,这里不属于我。”陈渊曦哽咽地说。   “我在找,孩子,爸爸尽力了——”陈天骄一瞬时像是被击溃了,两鬓花白的头发,在窗台落下的夕阳里,显得十分刺眼。   “老爷,少爷一直憋着不让说,我他妈就直说了吧!”张东忍不住皱眉说。   “张东,滚出去,这里没你说话的份!”陈渊曦厉声说,因着用力,脑袋一阵眩晕。   陈天骄忙将张东唤出去说话。   “少爷回家不久,婉馨就把以前林子伟死亡时的照片塞到过他的电脑里,我听说,少爷有次做噩梦,一直在喊什么泥土,石流的,在梦里差点窒息,也没人管他……这是我听院子里的福哥说的。”张东说:“少爷毕竟跟着林子伟生活了十九年,虽然感情不深,不过林子伟一向没让他见过那些血淋淋的,哪受过这种刺激!前几天,他办公室里的那玩意儿,连我这见惯了的粗人也觉得寒碜,何况他?”   “那个,你们拍了照片留档没有,报警没有?”陈天骄问。   “照片有,渊曦不让报警,说他清楚是谁,他只开除了自己的秘书,那秘书,应该是婉馨给他摊派的,进公司到现在。”张东说。   “少爷……一直不想伤和气。”张东苦闷地说。   “行了,知道了。”陈天骄微微皱眉。   陈渊曦的确在夜里无法安眠,就算在医院,也是如此。然而当夜出现在医院中的身影,却也许能让他安稳地入睡数日。   赵渊终于是听说了一切,从G城匆忙赶回来,回来时正是深夜,彼时陈家人都已离去,只有张东和四个保镖忠心耿耿地站在外面值守。   “都去那边快活一会,这有我。”张东挥挥手,两包大中华扔出去。那几个保镖安静地退下,自去抽烟解闷了。   赵渊甫一进门,陈渊曦立时从床上觉醒,喊张东。   “是我。”赵渊轻声说。   陈渊曦安静下来。   赵渊拉住陈渊曦的手,在自己脸上蹭着,贴着自己的心口:“对不起,文溪。”   陈渊曦抽回手,沉默无言。   “这时候近水楼台先得月的,不应该是张东么?”陈渊曦问。   “文溪,好好休息吧,都是我的错。”赵渊轻轻地抚摸着陈渊曦的额头,深深地吻上去,陪着陈渊曦在床上躺了半个小时,陈渊曦已经酣然入眠。   “只有你才办得到。”张东递过一根烟,微微一笑。   “什么情况?”赵渊问。   张东把对陈天骄说的话复制粘贴了一遍。   “你进去吧,他半夜还会醒的,我没法帮他做什么,这几个手下,都是我带出来的兄弟,信得过。”张东说。   当夜,赵渊拥着陈渊曦,再不肯放下手来。   又明日,陈渊曦睁开惺忪的双眼,搂住赵渊的脖子,甜甜一笑。赵渊顿时把舒小曼对他说的话吞进了肚子。   舒小曼因着帮陈渊曦处理事情,受伤请假了,可这一请假,居然一个多月没来公司,后来说是家事,便办理停薪留职,让她的一个下属暂代职务。请假之前,舒小曼将陈渊曦让她做的事,全部告知了赵渊。   “我只会和你说,关于文溪的事,和你说,就不算出卖他,对不对?”舒小曼留下最后这句话。   于是便有周楠楠不时关心赵渊和林文溪,生怕他俩吵架闹不和,也有王正娟试探性地询问情况,好在赵渊临时机变,都处理过去了。只是这林文溪,骗了王正娟一次又一次,将王氏夫妻坑成了同花顺,并置王氏的死活不顾,确实让赵渊颇为心寒。   这一切,在见到陈渊曦苍白的脸色,欲言又止的双唇时,全部都不重要了。   赵渊白天自动消失,晚上便来医院,陪了他整整三个晚上,陈渊曦奇迹一般地恢复了健康。次日,赵渊因着内蒙那边又有了消息,便先赶过去,两人依依惜别。   “文溪,我觉得,你大可不必对赵渊用这一招。”张东笑着说。   陈渊曦抿嘴微微一笑,脸上竟尔有了羞涩态,自认识到现在,除了这一招,对赵渊他着实没有其他办法。   “对了,让查的那个老太太,有结果了。”张东欣喜地说。   “那老人家虽然记忆全失,但是唯独记得她的亲生女儿,叫刘雪花!”张东说。   “什么!刘雪花!”陈渊曦不禁觉得一阵电流迅速从身上窜起,浑身起了一阵子鸡皮疙瘩。 第203章 (赵渊的外婆)柳暗花明又一村   别人或许不知道刘雪花何许人也,陈渊曦却十分清楚,她便是赵渊的生母,那这位老人家,即是赵渊的外婆!只是他从未听赵渊提及过他外婆的二三事,看来,扬子县又有故事了。   张东被陈渊曦任为自己的秘书兼保镖,这在任何人眼中,已然成了无可非议的事。   扬子县,赵渊的老家,张东从乡亲那里访问得知,十几年前,自刘雪花失踪以后,她的母亲朱慧深知爱女的惨痛经历,一时想不开,疯疯癫癫地也跑了,家人事后找了很多年,亦未发现她的踪迹。   “不要和阿渊提起,阿渊一旦和外婆接触,陈天骄势必会发现。陈天骄自是知道外婆的身份,大概出于她疯癫了,所以一直派你每年用不同的理由去关照她,只是,他这样做的目的呢?到底是监视,还是内疚?你再查一查,陈天骄和外婆的关系吧。”陈渊曦说。   张东点点头,颇觉陈渊曦喊外婆实在是喊得特别顺口,想想,不禁摇摇头微微一笑。   “话说,你现在查事情,怎么都查的这么顺利?”陈渊曦笑着问。   “文溪,内蒙那边,配合赵渊的,是林叔叔的旧部,扬子县那边配合我的,我猜也是叔叔的旧部,我觉得弘轩叔叔和你相认以后,把林叔叔在各地方的旧部都激活了,除了他,没有别人能有这么大的能耐发动得起这么多的资源人脉。”张东说。   “可他已经……”陈渊曦想起弘轩的模样,心口微微一痛。   “弘轩叔叔和林叔叔好歹经营这么多年,如果不是太拘泥手段,怎么可能输给陈天骄?他们自然有自己的联络方式,这不,弘轩叔叔都能找得到你……不过,他也太心狠!”张东犹有些恼怒。   “没什么,当时他以为我是陈渊曦,而且,就算他知道我是林文溪,恐怕也会拿那个吓唬我,想让我知难而退。是我自己……太禁不住了吧。”陈渊曦说。   “你从来没见过那种场面,唉!”张东皱眉说。   “行了,事都这样了,好歹这几天睡得都还好,我问你,外婆是在公开场合和你说刘阿姨的事,还是在私下?”陈渊曦问。   “在屋里,没有其他人。”   “想办法推说外婆身体不好,把她送到医院,她虽然失忆,但是反倒你透了点什么,她就把这么重要的信息让你知道,我觉得,她在某些方面,始终是清醒着的。”陈渊曦说。   赵渊从内蒙传来消息,他和人一起继续追踪王畅的关系网,发现王畅生前和A城曾经吓死那个王璐瑶的男子有着密切的联系,而那个男子,自从王畅死后,就不知所踪。   “渊,我估计墨谦或许会派弘轩叔叔追杀那个男子,我曾经两度联系上弘轩叔叔,已经没有其他法子了。你开动下聪明的小脑瓜,看看还有什么办法?”陈渊曦问。   “弘颜和他老婆那边先排除,他不可能让女儿置身危险。”赵渊说。   “废话,我是让你给实际方案的,上市公司的赵总。”   “你也知道我是刚上市公司的赵总,我很忙的。”   “想到办法,有赏赐哦,你想怎样就怎样哦。”陈渊曦笑着说。   “小婊子——”赵渊忍不住骂出来。   “你是婊子养的。”陈渊曦笑嘻嘻地说。   “你还记得A城王家吗?”赵渊忽然说。   那个当时一心配合给女儿复仇,最后计划失败,陈渊曦曾经让他们安心等待的一家子。   赵渊说:“弘轩要去追杀那个男的,一定会去A城,去A城,很有可能接触那边的王家。那边王家时隔多年,既不会被墨世惦记,也是认识你知道你,又认识弘轩的人,如果他们靠得住,我觉得八成有什么留在他们那里。”   只能试试看了。   事情比想象的顺利。   A城那一处,弘轩留下一个指纹密码锁盒子,唯独陈渊曦的十只手指的指纹全部录上,才能打开。里面,是一份官员的名单。   陈渊曦看得禁不住眼泪盈眶。   这里的一切,一切的一切,便是父亲林子伟的旧部,那些还忠诚着的,四散他方的旧部!   “我只留两个字,要是那人再来,一定转告——别杀!”陈渊曦说。   “记住了!”王家父亲郑重地说。   “不管你是陈总还是林文溪,弘轩能信得过你,我们就信得过。你曾经在我女儿灵牌前说的话,你现在都还记得吗?”王家的父亲显得十分憔悴,这一家虽已经有了一个小儿子,然而女儿的逝世,他们已经苦苦等了将近八年,总算再次和陈渊曦会面。   “我记得。你也需记得,永远记得,明白么?”陈渊曦说。   王家父亲含泪点头:“我就算是死,也不会把这些说出去。”   “不,你什么都不知道。没有人留盒子,也没有人来取,你已经有了小儿子,不再想追究当年的事,明白么?否则你的小儿子也可能不保!这次以后,我们不会再见面。”陈渊曦说着,拿着盒子径自走了。   “那林文溪,是什么意思?”王家母亲问她丈夫。   “照做!”王家父亲沉声说。   陈渊曦很清楚,那男子,必是死定了。若弘轩能看得见自己的留言,应是能逼问得出一些什么出来。墨世的证据链,越来越充分,倒是陈天骄这边,除了王万坤那点不愠不火的事,始终查不出什么所以然来。   有这样一份名单,许多事竟似天堑变通途。   先是,查出陈天骄实际上是朱慧曾经执教的小学的学生,朱慧对她实则有恩,但是两人自陈天骄小学毕业以后,便没有任何来往。再是,北京那边已然有人可以支持上访,并且在着手做准备工作。接着,有人告知,林子伟当年出事的地方,实则有村民见过陌生人出现,但是因被威胁,一直不敢出声,再接着,原扬子县的派出所某大队曹队长,提示陈渊曦,当年调查案件时,有人刻意骚扰,当年他向上级反馈无果,而他查出某工地出现过大量泥土丢失。   很多细节,渐次浮出水面。   他不敢打草惊蛇。他牢牢记住弘轩说的,一旦墨谦意识到威胁,第一步便是杀人灭口。   朱慧处,是一个打开切破陈天骄出口的重大线索。 第204章 (该你出马了!)背水一战在此刻   因着那份名单,陈渊曦改了计划,让朱慧先出院,再过些时日,便让一个林子伟的旧部安排人将她神不知鬼不觉地接入一个疗养院。   在那里,她得到了精神科医生和心理医生的良好关照。   一份惊天笔录和视频,从朱慧那里出现。   朱慧当年之所以要离家出走,因着她亲眼见到女儿从河里跳下去,最后打捞上来时,已经溺毙,而当时来了一伙人,强行将尸体带走火化。她受不住刺激,几近疯癫,跑出了扬子县。后来她的状况有所好转,却时断时续,听到女婿的变故,不敢回去,就在当地住下来。   陈天骄大概不知何时知道她是自己的小学老师,也探到了她的消息,见她神志不清,生活尚能自理,便派张东每年出现一次,帮她处理一些麻烦。   而她,整整十来年时间,因着病情的反复,一直噤声不语,直到张东非常恳切地提及赵渊,给她看到她外孙的照片,再提及当年帮助她家里人的林子伟,她终是选择孤注一掷,相信了这个十分勤恳而诚实的青年。   根据口供,朱慧还记得当年抢女儿尸体的人的详细名字,就是当年参与过打砸她家的一个小青年。   一张天罗地网由此密布而下。   陈渊曦见朱慧得到良好保护,顿觉欣慰,便想让赵渊回来看望他在世上为数不多的亲人。   只是断断未料到,朱慧生平梗着一口气,清醒时,只苦苦盼着听到当年女儿女婿沉冤昭雪的消息,疯癫时却是到处乞讨要饭,早已经染下一身的病。她见到陈渊曦,见他这般神采,更是多年来,第一次有官方的人前来调查此事,过度欢愉,念及前事,又过度悲伤,已经75岁高龄的她,竟尔抱着外孙赵渊的照片,溘然长逝。   所有的罪证,都一路查处过去,赵渊彼时已经在动心思去美国寻找那个参与过杀害林子伟的人。胜利似乎就在眼前,陈渊曦得知朱慧的死讯,一屁股跌坐在地。   不多时,张东见陈渊曦缓缓站起身:“遗体先封存殡仪馆,不要火化。等一切的事了结,再和赵渊说吧。另外,外婆说的那人,务必控制住。我最近会在北京接一份单子,得去一趟。”   赵渊在美国扑了个空,但是陈渊曦却觉得一切证据链基本妥当了。   “文溪,别着急,先别说抓捕陈天骄这样的书记级人物到底会遇见什么阻力,如果陈天骄和墨谦不一起抓,墨谦被惊动之后,到底会做什么,你可清楚?”赵渊如是劝告。   陈渊曦思索良久,终于是忍了下来。   晨曦方起,东方才露出鱼肚白,陈渊曦便无法再入睡,干脆提前去公司。   “文溪,车要不还是给我开吧。”张东忍不住说。   “没关系。”陈渊曦皱眉说着,一脚油门,继而减速降档,过弯漂移加档,以时速100码,一个漂亮的漂移,转过前面弯道。   后面立即响起交警的红蓝车灯。   “靠你了。”陈渊曦说着,一把跳起来,爬到副驾座,张东苦笑一声,乖乖到驾驶位,安静地接受超速罚单。   “文溪,你最近真地,有点急。”张东说。   “如何不急!”陈渊曦重重地拍打着车舷。   屋漏偏逢连夜雨,本已急不可耐的陈渊曦突然接到赵渊的消息,墨谦派了一队人,打算过来接手之前弘轩派来的一队人。   弘轩出事了!   陈渊曦惊呼一声。   “未必。”张东犹豫了片刻,说。   张东曾经在墨谦的书房里无意发现几封信件,是当时极老式的牛皮纸袋信封,贴着是上海老式四合院的邮票,所有的寄件地址都没有填,所有的收件人,全都是弘轩,地址是林子伟当年在天府乡的政府大院。   信件里的内容,当时张东十分好奇地稍微看了一封,里面回忆着墨谦和弘轩在军营里的一切,虽然字体粗犷,却是缠绵得令张东忍不住心头微微颤动。   “张东,这么些年,我算是知道你为什么一个人没有杀,也没有被墨谦干掉。”陈渊曦笑着说。   “除了陈天骄保你,大概你是这世界上除了墨谦自己,唯一一个知道他心意的人吧,他需要有一个知己,就算是,只知道一件事的知己。”陈渊曦微微一笑:“一个身子两颗心,两个身子一颗心,是啊,弘轩叔叔对我爸爸,一直是一个身子两颗心,可墨谦怎么都没有找到那个和他两个身子一颗心的人……当年,恐怕也是这样,他才留了弘轩叔叔的命,要不然,凭墨谦的手段,怎么可能留得了叔叔的活口!”陈渊曦不禁背过身去,连连慨叹。   张东念着陈渊曦的那句话,默默闭上眼睛,问:“如果我们一起同仇敌忾,帮你和阿渊还有我自己报仇,算不算是两个身子一颗心?”   陈渊曦微微一愣,摇了摇头:“张东,目标一致和一颗心,是不一样的。”   张东释然一笑。   “弘轩叔叔如果遇险,一定也会暴露身份,拼死一搏,死而留名。墨谦知道弘轩叔叔的身份,想必……但是这也太冒险了,他一定会放过叔叔第二次吗?”陈渊曦问。   “我们,还有办法吗?除非还能想得到办法再次联系叔叔。”张东说。   “墨谦到底发现了什么?他这算是试探,还是……”陈渊曦冥思苦想着。   “如果他的证据确凿,我觉得他应该是先派人来把我给做了。”张东笑着说。   陈渊曦让赵渊联合内蒙的旧部警察,将墨谦派去的人全部逮捕审讯,先落实一个罪名。   “至于怎么去落实他们的口供,警察比我们熟悉。”陈渊曦说。   “你是打算背水一战了?”赵渊问。   “没有办法了,不管是试探还是什么,那些人一定得扣下来。先让他们和墨谦通报假消息吧,能拖得了一天是一天。”陈渊曦说。   赵渊默许。   “张东,该你出马了。”陈渊曦看着张东,面色沉静,一时仿若浩瀚大海瞬间冻结在眼前,让张东忍不住一颤。 第205章 遭出卖乘乱逃遁   陈渊曦只给张东简单交代了几个字:“刑讯骆扬。”   “文溪,这是我自己的自主行为,你要记得,和你没有半点关系!”张东说着,思索片刻,稍作准备,马上出发。   与此同时,北京处,小城那一处,这么些天的准备,总算是开始行动了。   夏初,小城乌云四垂,闪电夸张地遍布在天空,就像镁光灯打在即将死去的人满脸皱纹的脸上,城市就像一具腐朽的尸体,川流不息的车辆是腐蚀了的血脉,陈天骄站在办公楼的窗户边,他闻到了一股死的气息。   门开了,一群公职人员将他带了出去,那一刻,他被双规。只在小城的某处宾馆。   陈天骄并不认罪,他知道,只要自己不认罪,那么一切都还有可能。他通过他的律师,回来转告已经乱成一团的家人。   律师特意告知陈渊曦,他父亲面临危难,让他想办法。   陈渊曦着急得几乎要哭出声来。   邓一菲自去内房联络人,陈婉馨和陈渊曦坐在客厅,各怀心事。   只是被双规,陈渊曦冷冷地想,陈天骄的势力,依旧不容小觑。若不尽快再送往检察院,所谓的双规,恐怕只能算是调查了。   陈婉馨十分费解,当此时刻,墨谦无故失踪,骆扬也一并消失了。她记得骆扬三天前就应该来接自己回家,最后不得不由得郑凯代劳。以后便失去了骆扬的消息。紧接着,是出现父亲陈天骄的事!她现在心乱如麻。   “婉馨姐,你说有没有可能是墨谦干了什么,连累了爸爸?”陈渊曦问。   “荒唐!墨谦跟了爸爸几十年!”陈婉馨说。   “婉馨姐,你是相信郑凯一些,还是相信骆扬一些?”陈渊曦问。   “你什么意思?”   “骆扬失踪,墨谦失踪,接着爸爸出事,你能保证接着啊姨,和我们不会有事吗?”陈渊曦急切地说。   陈婉馨顿时明白过来。   不多时,郑凯带着一帮保安,杀气腾腾地赶到陈家,差点惹得陈家的原驻保安抄起家伙。   陈渊曦虽则焦急,却憋不出一个办法,倒是邓一菲忙里忙外地到处跑,陈渊曦派人一直保护她的安全。   陈婉馨瞅着陈渊曦,愈发觉得不对劲,良久,她转入洗手间。   “赵渊!你在哪,我和渊曦被困在家里了,可能有人要袭击我们!”陈婉馨带着哭腔喊。   陈渊曦躲在洗手间外面,虽则听不见陈婉馨的声音,察言观色,皱眉思索,糟了,露出破绽!   果然,陈渊曦的手机响了,来电显示,赵渊。   陈婉馨听见铃声,从洗手间缓缓走出来,注视着陈渊曦。   陈渊曦揣着手机就往洗手间走。   “怎么着?难道不是赵渊的?”陈婉馨挡在他面前,冷笑着问:“你怕什么?”   “我和渊哥,有情话要说,用得着请示你么?”陈渊曦笑着问。   “没关系,我是你姐姐,我不介意。”陈婉馨笑着说。   “让开!”   “不让!”   邓一菲忽地从房间里出现,愁眉苦脸地看着大难临头还在争吵的两姐弟。   陈渊曦不欲陈婉馨再说出些什么不利的话,他可不想一对二,默默接了电话,边快速思索着:“是,我现在很安全,你不必过来。”   尽管陈渊曦再三交代,他相信,赵渊一定会赶过来。   “这趟浑水,赵渊来了有什么用?郑凯足够保护我们了。”陈渊曦笑着说。   “按照你的性格,你倘或把咱们家当成自家,你的第一反应难道不是联系你那聪明帅气的赵渊哥哥?”陈婉馨冷笑着问:“在这里毫无思路,装得倒挺像。”   “姐姐,你知道我和你的区别是什么吗?你自在大学开始,有任何事,就先想着找人帮忙。不考试,找人代考,懒得动,让郑凯送饭,想对付我,找骆扬解决,再不成,叫上墨谦。你知道我么?我遇事首先想的,是自己怎么解决!所以同等条件下,我一回国,你就输得翻不了身!所以我,现在正在好好想办法,而不是第一件事就是把不知道现在在哪出差的赵渊给叫回来!就算有危险,赵渊穿着西服戴着领带穿着皮鞋帮我们打架吗?他智计无双,可单枪匹马如果面对那么多歹徒,你让他用身体帮我,还是帮你挡刀?”陈渊曦声色俱厉。   “那你第一反应,也起码应该是联系张东才对!张东呢?”陈婉馨顺了口气,问。   “婉馨姐,我还想问你,张东去哪了。张东昨天离开以后,再也没有回来过,他不是墨谦派了监视我的么?”陈渊曦怒目而对。   陈婉馨微微一愣:“陈渊曦,如果骆扬,或者张东,要对付我们,他们大可前几天就动手,不用消失!所以,他们的失踪,是被迫的,至于被谁所迫,我只有问你了!”   “问我?请问一下婉馨小姐,在这座小城,还有谁能动得了墨谦?还有谁动得了爸爸?我要是有什么歪脑子下这盘棋,确实首先应该把赵渊喊来当我的军师,你觉得在我和你之间,赵渊会帮谁?我让你喊郑凯,我和你要是谁有危险,郑凯又会救谁?你冲昏了脑袋,还是对我这个弟弟一直有成见?”陈渊曦显得怒不可遏。   陈婉馨微一思索,望着窗外四处巡逻的郑凯,终是再说不出话来。两个各自心怀鬼胎地默坐一会,这次,两人的电话,却同时响了。   姐弟俩各回自己的卧室去,不一会,却同时出门。   郑凯在房间里听见陈婉馨和陈渊溪的声音,忙进来看。   “郑凯,把陈渊曦抓了,他要整死我们一家!”陈婉馨已经急得泪水都掉了下来。   “郑凯,把婉馨抓了,他要整死我!”陈渊曦也显得很着急。   陈婉馨已经势若疯虎一般地扑上去扭打陈渊曦,陈渊曦警惕地看着郑凯,不时望望窗外。   方才,陈渊曦接到张东的电话:“渊曦,你在外面等我,我马上来接你。”   “骆扬,跑了!”张东说:“见面详聊!”   “郑凯,你动不动手!”陈婉馨厉声呵斥。   陈渊曦却推开陈婉馨,往外跑:“疯婆娘,连自己的弟弟都敢害!”接着在外面呵斥:“都进来看着大小姐!”   一众人面对这等情况,当场蒙了。   向谁动手,都不对,于是大家伙把目光齐刷刷地投向郑凯。   “抓了陈渊曦!”邓一菲忽然从房间里冲进来:“抓了这个孽障!”   与此同时,门外响起一声喇叭,陈渊曦猛然朝外面冲去,一众陈家的保镖立马紧跟上去,BC公司的保镖却看着郑凯不动。   “郑凯!你去啊,你去抓他,他要整死我!他害了我爸!郑凯!”陈婉馨此刻恨不得自己插上了翅膀,去把这个潜伏自己家整整七年的叛徒!陈婉馨很难想象,亦不敢相信,一个人可以潜藏在家里,假装着家人,尤其假装着父亲的孝顺儿子,长达七年多。他有什么手段?他到底又为什么要对付自己的亲生父亲,就算他查出来赵铭将是父亲所为,也断不至于会这样!陈婉馨觉得可怕,十分可怕。   陈婉馨一声一声地呜咽着,郑凯却站在原地丝毫未动。   门外,张东一声怒斥:“都他妈给我反了!”   一众保镖要么就是在陈家隶属张东的下属,要么就是见识过张东厉害的,哪里还敢动手。众人眼睁睁地看着张东载着陈渊曦,绝尘而去。   一个响亮的耳光落在郑凯脸上。   “郑凯你他妈地还是不是男人,要被害死的是我!是我啊!”陈婉馨边哭边骂。   “我会一直在你身边。”郑凯说。   “你滚!”陈婉馨不顾一切地捶打着郑凯:“从大学到现在,你就没有做过一件让我开心的事!”   郑凯默默地将陈婉馨抱住,一声不吭地任由她打骂。   张东和陈渊曦匆匆回住处,收拾了衣物体己,车子一径往外开。   眼前似是无尽的路啊。   “我不是让你把他转交给谭警官的吗?怎么会这样?”陈渊曦问。   “谭警官,是叛徒!轩叔给的名单里,一定有那么几个叛徒!咱们之前只是运气好,没撞上!”张东沉呵一声。   “那就是,实际上你打电话让人来接骆扬的时候,弘轩叔叔已经暴露了,对吗?”陈渊曦似是自言自语,他已经不能再承受,再失去一个父亲!   “渊溪……就算墨谦不要轩叔的命,也会监禁他。你说过,轩叔把这些年搜集的罪证,都放在一个人那里了,可那人,到底是谁呢?现在这个情况,总该可以找到他了吧。”张东说。   陈渊曦摇摇头:“弘轩叔叔没有留下任何线索让我去找……”陈渊曦有些疲惫地仰躺下来,良久,问张东:“我书房顶层那有个相册……我刚才找的时候没找到,你一起拿来了吗?”   “没拿那么多,就拿了两张。”张东说着,脸色有些苍白。   陈渊曦有些紧张地看着他。   “一张是你上大学那天在家门口和你爸妈的合影,一张是,东川那一张。”张东笑着说,见陈渊曦的神色缓和下来。   车子忽然被刹停。   “怎么?”陈渊曦问。   “渊曦,你走吧,有多远,走……多远,对不起……”张东颤声说完,猛然向方向盘趴了下去。   陈渊曦这才发现,从张东背后,大量的血,一直流着,染透了他的黑色衣服,积淤在坐垫上。 第206章 (名单无效了)错判时机陷困境   陈渊曦就近寻了一家医院。   赵渊的电话,终是及时到了。   赵渊抵达时,张东仍在手术室,陈渊曦一头扑向赵渊,两人守在手术室外面,相对无言。面对现下这种状况,赵渊一时没了主意,只是提醒将三人的手机等通讯方式先全部扔了。   “你下这么重要的决定,居然还是内蒙那边的人告诉我的。”赵渊喃喃地说:“是怕我,不同意你让东哥去抓骆扬吧。”   “你明明知道,网一旦收了,大鱼身边的小鱼一定会有所反应,墨世何等组织,会坐以待毙么?你让东哥去抓骆扬,也不管骆扬还是跟在婉馨身边呢,还是回了墨世,等于就是让他一只脚踏入棺材,对么?你现在,可以不顾他的死活了。”   饶是二十六岁的陈渊曦,此刻也忍不住一直用手揪着衣角,他不得不承认,赵渊说的,对极了。   “不是没有办法。就算墨谦派人过去,要是没得到回复,他不应该再加派人么?甚至派轩叔出马,这样,轩叔不是可以和墨谦斡旋一下么?时间可能还能拖一两个月,为什么你就这么着急了,文溪。轩叔把名单给你,等于是把最高指挥权交给了你,可是一手好牌就被你打成生死未卜,输赢不定!你到底是为了什么!”   陈渊曦说不出话来。   为什么?七年隐忍,一朝即将复仇!为什么?至今躺在殡仪馆里的外婆,想早点让她安葬!为什么?那个派弘轩先下手为强,残杀王畅的墨谦,很可能意识到不对,直接向张东痛下杀手!   可这一切,又岂是三言两语能说得清?   “渊,我想歇一会。”陈渊曦显得累及了,趴在赵渊的膝盖上。   赵渊伸手轻轻抚摸着陈渊曦的发梢,不经意间,一缕银白色的头发像是墨砚中的一抹雪。文溪啊,你才二十六,你才二十六!赵渊不住地摸索着,更多的华发藏在满头青丝中,一丝丝,一缕缕,赵渊只觉自己恨极了这么些年的岁月,恨极了这人世间的无常,怔怔地再也说不出话来。   张东后背的创伤极为严重,他因转移骆扬时颇觉怪异,才跟着盯梢那么一会,后背挨了人一刀,他反应及时,肘击背后偷袭的人,一路开车左冲右撞,才抵达陈家。只是失血过多,疯狂开了半小时车的他,再也支撑不住。   “渊,内蒙那边,墨谦绑架张东父母的证据很明显,你去那边让人和小城这里接洽一下,争取一些警方的力量吧。小城这里出了叛徒,弘轩叔叔的那张名单,已经基本无效了。”陈渊曦忽然抬头说。   “现在,我总算又可以当你的军师,保镖,情人,哥哥了,四位一体,你觉得我还舍得走么?”赵渊笑着说,刮了刮陈渊曦的鼻尖。   “张东这里,咱俩留着没用,就算是墨谦真能只手遮天到马上追到这里,张东还得带伤扛着你跑。你肯定是还有人可以调过来的,不是么?不然,你是怎么有陈天骄的证据,把他送去双规了呢?动一个书记,若非有铁证,试问谁敢下得了手?是查出了你爸爸……还是我爸爸……的证据……这个,你不该瞒我。”赵渊说。   陈渊曦忽然很想一棍子将赵渊打成一个白痴。   方才,他已经通知了一起调查当年赵铭将事件的刑警大队曹队长来。   因有了朱慧提供的那个人员名字和具体事件,兼当时林子伟调查时,一些部下保留的证据,某警局和检察院恩威并施之下,当年抢尸火化的,有两人直接认罪,顺藤摸瓜之下,发现当时的涉案人员有当时的派出所一大队队长,接着查下去,刘雪花的强奸案,赵铭将的冲动杀人事件中的个中斡旋,许多证据,无不指向陈天骄。墨世充当打手,官方的命令却是陈天骄直接或者间接下达的。为避免惊动陈天骄,那大队长和地方检察院的院长暂时听取了陈渊曦的建议,采取了封锁消息的策略。   只是,这意味着赵渊在一天之内,将失去两个亲人。一个,是他从小失踪的外婆,一个,是他父亲点了十余年二十四小时长明灯笼等候的妻子,他的母亲,刘雪花。恐怕赵渊现在还在期待着,什么时候刘雪花能安然归来,他能为之尽孝吧。   “我好歹在陈家生活了七年,渊。”   “你七年是怎么过的,我很清楚。按照你的德性,早有证据,会憋到现在才放一个只响不臭的屁么?”赵渊不满地说。   “别这么粗鲁。”陈渊曦转身,不理睬他。   “别来这一招,撒娇也好,苦肉计也好,装生气甚至装死,都对我不管用。你捅出这么大一个篓子,还指望自己演个林文溪补天呢?乖乖相信你男人我。”赵渊双手抱胸,傲立在陈渊曦面前。   陈渊曦正要说话,医生出来告知张东醒了,陈渊曦做了一个没空理你的表情,瞪了赵渊一眼,陪着护士将张东推回病房。   赵渊跟上来时,陈渊曦给了一张缴费单:“我乖乖相信我男人的钱包。”   “给你们偷情的机会!”赵渊嘟囔着走了。   “你的眼睛……”张东看了陈渊曦一会,忽然别过头去。   “怎么?”陈渊曦揉了揉眼睛。   “能别那么温柔么?”张东咧嘴笑了。   “你一个糙皮汉子,说脸红就脸红,丢不丢人?”陈渊曦笑着问。   “我……怎么会。”张东说。   “你以前有点黑,脸红还真看不出来,现在脸色这么苍白,我倒要好好看看,你张东到底一天能红几次脸,看,看,又红了!”陈渊曦咧嘴一笑,眼角湿润了。   “文溪,我没事,三天之后,又是一条好汉!”张东试图拍着自己的胸膛,背后一阵剧痛,他忍不住皱了皱眉,瞪着眼睛看着陈渊曦。   “张东,你接下来还有任务。”陈渊曦说。   “你说。”   “休息三十天,一天也不许少,明白么?”陈渊曦说。   “对了,文溪,我背后的人,是墨世之都,张老板的女儿,张安安。”张东竟似没听见陈渊曦所说的,急切地说。   陈渊曦当场愣住了。 第207章 (天锁,是谁的) 张安安夜晤渊曦   张东第一次接到陌生女子的电话,是提醒他去救林文溪。第二次接到她的电话,却是提醒他暂时不要回扬子县,因着林文溪彼时变成了陈渊曦。第三次接到她的电话,告知他不要接某个任务,后来那个任务发生一起爆炸案,执行任务的两名下属一轻伤一重伤。   几年来,数个电话的沟通,张东几乎成功避过了骆扬给他设置的重重阴谋。最终因着他将张安安电话中的变声录制下来,请人设法复原,他才发现,这声音,竟尔和那个偶尔听到的当红女歌星如出一辙。   在墨世之都承包的一场演唱会中,张东偶然邂逅了张安安。   两人没有说一句话,只是微微点头,从此相互信任至今。   那个虽然长得不算特别出众,但是有一双聪慧丹凤眼的女孩子,始终让陈渊曦无法和墨世之都的张老板之女,重合在一起。只是反复推敲前事,陈渊曦只觉得,似也只当如此,无怪乎她需隐藏身份,无怪乎她出其不意的思路。   “也许她能知道墨世那边墨谦的消息,不过,这时候去找她,恐怕会连累她。”张东面带不忍之色。   “安安,一向都有自保的法子。”陈渊曦说。   问明这一切,陈渊曦忙和赵渊一起按照张东提供的联络电话,联系张安安,马不停蹄地出发。   张安安的身份,对赵渊来说亦不啻惊雷,使得他暂时忘记了和陈渊溪再纠缠关于陈天骄的证据的事。   陈渊曦和赵渊通过地下停车场上去,径自来到张安安在小城一处住所。   又是多时未见,再见面时,不料彼此身份如此悬殊。   陈渊曦才发现,张安安卧病在床,已然有些难以起身。   “是……当年落下的病根?”陈渊曦问。   张安安微微一笑:“每到夏天,总会有几天这样,女人的病,你又不懂。”   陈渊曦不再多问,直奔主题。   “张老板也跑了,整个墨世已经乱了。”张安安说。   “墨世的大本营在帝国大厦,不过现在肯定是人去楼空,文溪,你真地没有让我失望。”张安安笑着:“你们自己倒茶。”   陈渊曦得知墨谦在他老家还有一处据点,可能会藏身在那里,至于其他情况,张安安亦无法提出,笑着对房间那边喊:“赵渊,洗手间不在那里。”   “安安,是我让赵渊检查你的房间的,这一点,我必须向你坦诚。”陈渊曦说。   “我知道是你,赵渊和你最大的不同是,你可以没有底限,而他,永远会输给人情。你们想必为了该不该搜我的房间,吵过一架了吧。”张安安干脆侧躺着,若有所思地看着陈渊曦。她脸上过多的粉黛香味,有些让陈渊曦透不过气来。   “你还是一如既往的聪明。”陈渊曦说。   “我理解你为什么这么对我,也理解你这些年的一切,让你根本不再相信任何人。但是我不能理解你对王正娟做的事。”   陈渊曦摇摇头:“安安,我尽力了。”   “唉……”张安安微微叹息一声,她想起上次见到舒小曼时的光景,那件事,迟早都会有人知道的。   “你最大的敌人,有可能就是你身边的人。”张安安笑着说。   赵渊检查完毕,回来歉意地看着张安安。   “你们走吧,各自注意安全,不要再来了。”张安安很虚弱地说。   陈渊曦见赵渊帮张安安把被子整理好,将空调调节到适合的温度,又把冰箱里的西餐用餐刀均匀切好,忙碌了一阵子,才出门来。   “安安的电脑里,应该存储有重要的数据,用的是一种天锁的密码锁,自动安装,自动申请云服,自动上传并且生成双重密码的设置,不过,一旦密码输入错误三次,这种自爆装置会有两种选择,要么就是把存储的东西全部释放到内置收录的全部邮箱中,要么,就是直接自我摧毁。我刚才不敢详细试……”赵渊说。   陈渊曦认为,这断不可能只是简单的几张图片。而这双重密码,另一个密码的主人,又是谁呢?   “张东提及过安安和她的父亲,但是少了一个角色。”陈渊曦说。   “她的母亲。”赵渊点点头:“虽然不知道查这件事的意义,不过总归能算是一条思路吧。”   依着小城现有的关系,两天之内,两人躲躲藏藏,着人查着,只能查得出张安安的母亲过早去世,而张安安的母亲,是后来改嫁给张老板的,至于张安安的生父是谁,竟尔没有任何人能查得出来。   不过,这两天倒是终于有一个好消息,陈天骄被移送至检察院了,并且其发妻邓一菲,亦被监控协助调查。张东发送给陈渊曦的基于骆扬指证墨谦参与谋害林子伟的视频,也起到一定的作用,对墨世的搜捕,已经小范围开展。这意味着,林子伟的旧部在证据充分时,和陈天骄系的斗智斗勇,已经初步取得成效。   只是单凭骆扬的举证视频,而且是在被刑讯逼供时所说的话,并不足以成为最终证据,目下已经有人按照骆扬提供的说明,去美国缉捕能证实的那个逃犯。内蒙那边,提供到小城这边的合作追捕墨谦的证据,亦只能证明墨谦曾经授命一个叫何复的,去监视张东的父母。A城那边所取得的证据,却因着缺少直接嫌犯,亦不足以指证墨谦。所有基于墨谦的证据链,就算加在一起,恐怕也只能治墨谦几年有期徒刑而已。这些罪证,甚至不足以对全省发送B级通缉令。   也许,只有弘轩这些年搜集的墨谦的真正罪证,再进一步举证,才能让墨谦真正伏诛!   赵渊和陈渊曦躲在小城的某处宾馆冥思苦想时,一则网上的新闻让两人倒吸一口凉气。   《小天后闺房深夜会晤BC公司老总》   上附赵渊和陈渊曦坐在张安安床边的照片,其中陈渊曦的神色清晰可见。   “这傻逼狗仔队!”陈渊曦怒斥,正去看新闻,微博中有提醒。   “安河路3弄。” 第208章 (被三人以上凌辱)捷足先登大难临   “安安有危险。”赵渊说。   “弘轩叔叔留言了。”陈渊曦说。   “我也想快点见到轩叔,不过他能在微博和你留言,说明他很安全,可是安安不一样啊,新闻一放,墨世的人就会知道她和我们联系了!”赵渊说。   “他不电话联系,而使用微博,说明他并不安全!安安自保这么多年,怎么会没有自己的法子?她爸爸还是张老板呢!”陈渊曦说。   “轩叔一身本事,安安只是个弱女子,文溪!”赵渊说。   “去到安安那里,都得坐一个小时高铁!我不管!我只想见到弘轩叔叔!”陈渊曦背过身去:“而且,就凭借和我见面,就有人要对付安安么?这也忒牵强了!”   陈渊曦说着,接着向南城那边请求警力援助,他需确认弘轩所在的地方是否安全。只是警队那边反馈,保护张东去了一些警力,去调查墨谦耗费警力,抓捕人和审讯等,以及南城本身的治安维护,全需要警力,暂时没法抽调人手,并且那队长希望陈渊曦能安全隐蔽好,不要出任何差错。   陈渊曦二话不说,直奔弘轩说的住处。   赵渊只得一言不发地紧跟着陈渊曦。   “你先在那边电话亭呆着,我先过去探一探。”赵渊嘱咐陈渊曦。陈渊曦不觉心中一暖,最关键的时刻,赵渊始终只在意的,是自己。   赵渊去了大约一刻钟,方通知陈渊曦过去。   弘轩寄身在一个小旅馆里,床铺上的他,面色苍白,紧闭着双眼,可是身上除了从前的伤疤,看不出一丝一毫受伤的痕迹。   “你来了。”弘轩重重地吁了一口气:“张老板呢?”   “他和你在一起?”陈渊曦不禁好奇。   弘轩长叹一声,闭目思索了片刻:“不好!安安危险,快去救她!我的……东西,都在她那里。”   “是那个双重密码的电子锁?”赵渊问。   弘轩虚弱地点点头:“快去,文溪,能派的上的人,都去!”   陈渊曦点点头,可实在是,没什么人能找了,他想到了郑凯。   赵渊和陈渊曦分头行动,陈渊曦留下来照顾弘轩,继续负责联络,赵渊记下解锁方式,邀约郑凯一起去找张安安。   BC公司还在运营当中,郑凯彼时依旧守在楼下,却是以被辞退员工的身份。王襄站在他对面足足有半个小时,叼着一杯奶茶,和他距离三十公分,就这么瞅着。若不是王襄去陈婉馨的办公室转了一圈,恐怕他也会和郑凯一样,丢了饭碗。   “张安安可能有危险,你去不去?”郑凯问。   王襄当下扔了奶茶,开始订票。   三人来到张安安的住处,门是虚掩着的,三人面色一沉。房间处处凌乱,桌椅到底,茶具碎了一地,连窗旁的玻璃鱼缸,也被砸碎,几条翻着肚皮的金鱼,已然尽数死去。   及至到了张安安的卧室,郑凯和赵渊同时转过身去,王襄忍不住先流下泪来。   张安安披头散发地躺在床上,两只惨白的胳膊露在外面,被褥上处处都是血迹,她两眼空洞地望着天花板,嘴角淌着涎液,脸上,身上,处处都是抓痕。   “畜生啊!”王襄忍不住嚎啕大哭,拉了一张床单,试图披在张安安身上。   “脏……”张安安的声音,似是从缝隙里挤出来的。   王襄忙在壁橱里又找了一张床单,将张安安包裹得紧紧地,抱着她。   警车在楼下呼啸而至,也许不知哪个好心的邻居听到异常响动,报了警。   三人在警察局接受调查,张安安被送往医院看护。   法医验伤结果,张安安被至少三人以上侮辱。   张安安只说了两个字:“墨谦。”   同时赵渊发现,张安安电脑中的“天锁”已经因为三次密码输入错误,被启动而销毁。张安安在神志尚清时,和赵渊说明了这天锁的作用。   天锁有两种制式,发动,或者销毁,张安安电脑上的制式,自然是发动制式。弘轩身上有个脉搏感应器,若弘轩死去,而天锁自动发动,再就是输入密码错误三次,也会自动发动。然而天锁如果被重启,则可以直接选择销毁制式。这天锁重启的条件,是弘轩的声音和指纹。   张安安昨夜,便是眼睁睁地看着天锁被重启,继而连续输错密码,开启了自动销毁模式。   “证据……都没了?”赵渊颤声问。   张安安疲惫地点点头,赵渊还想追问,王襄拦在他面前:“安安很累了。”   赵渊的确觉得没有太多问的必要了。张安安的被发现,几乎成了一种必然,只是墨世现在自身难保,大可以将张安安击晕之后再重启天锁即可,根本不需要这般侮辱一个女孩子。张安安和张老板以及墨世的瓜葛,另有自己的故事,他无法再去处理太多,也许,只有将墨世所有的人绳之以法,才能有真相大白的那一天。赵渊叮嘱张安安好生歇息,对于女生,他了解的没有王襄和郑凯多,便着急地往小城赶去,一个奄奄一息的弘轩,一个手有缚鸡之力的陈渊曦。   郑凯陪着王襄守护张安安多日,终是放心不下陈婉馨那一边,也离去了。   王襄干脆请了假,专门陪护张安安。   连日来,王襄见张安安许是寂寞着,虽知张安安不欲他人知晓,却也唤了她寝室的舒小曼等人。周楠楠听说张安安生病,从老家带着许多特产,便连夜赶过来。陈婉馨因着父母全被转移至纪委,前途未卜,寻常四处送礼,托人情,又要管理也许不久就消失的公司的一应事务,不可谓不惨淡,饶是如此,四年同寝情谊,龃龉有加,此刻她却也让郑凯一起陪着,时不时过来一起说会话。只有舒小曼只在电话里一应交代各项物事,寄送补品,养生中药等,人却始终未曾出现。这些便是后话。   赵渊回去一路上都在和陈渊曦通话,得知一切正常,只是弘轩一直在沉睡,偶尔醒来喝一喝水,继续睡下去。   他在电话里,却怎么都说不出张安安的状况。 第209章 (他的女儿?)安安的神秘身世   弘轩听闻张安安的消息,恨得目龇欲裂。   “墨谦发现苗头,是最近的事,他用了个极限推测。从你设计,让张东假意给视频开始,到你动用墨世的人,大闹那个创业家为止,你在陈家,乃至公司的地位,都到了巅峰。”弘轩赞许地说。   “在公司,你步步为营侵蚀掉陈婉馨的股份,接着陈婉馨受陈天骄教训,陈天骄怀疑墨谦,转而更加相信你,最关键的是,让张东腾出手来,不用随时和墨谦汇报你的行踪。你这个计策可谓是大智大勇,却太顺了。”   赵渊看着陈渊曦的神色变得有些复杂。   “墨谦可能用所有的法子都没法推测到,那个他转给陈天骄的视频,是出自你剪辑的上半部分,但是他可以直接根据最简单的以结果为导向推测——因为是张东给了那份视频,所以文溪你开始占据极大优势,所以,张东背叛了他,所以内蒙那边出了问题。赵渊的计策也很高明,但是墨谦一旦开始怀疑张东,还是在视频里查出了问题。我给的解释,是那边的手下可能偷懒,我准备替换人,同时通知你们,可他已经提前派人过去了。你和赵渊采取拖延政策,可墨谦这人,向来唯快不破。他已经怀疑到我头上。不过,他不确定。”   陈渊曦点点头,墨谦看穿视频,确实是早晚的事,不过他亦未料到,看似节节败退的墨谦,竟能如此演绎筹算。   “让他能确定的是,我并没有杀A城那个人,那个人太重要,他直接关系到A城王家。王家那边,我们一家,都欠了他们好几年!”弘轩说。   “是的,我们一家。”陈渊曦微微低下头,赵渊将他的手拉住了。   “我冒险留下证据,把人当场送到南城曹队那边去了。曹队那个属下,姓谭的,他娘的是个叛徒,他是墨世的,那时候,我已经曝光了!。”   “墨谦想逼问我的身份,念在我是三把手,不敢当众动我,私下和我在房间里相处了三天,竟然就确定了我的身份。我接着被他派人催眠,负责催眠我的,是张老板。”   “说到张老板,再提一提安安那个姑娘吧。我只去过张老板家里一次,一个小姑娘就一直跟着我。我怎么都甩不掉她,后来,她跟着我进了男厕所,她说她给我鞋子里装了个追踪器,批评我不够谨慎。接着,她把我在墨世接到的任务,做过的事,一样一样地列出来,看来张老板全和这个女儿说了。”   “她当时说‘墨谦只会在意他要你办的事,你有没有办到。而我,却关心你的所有行为踪迹,你所有的一切,都只绕着扬子县,就算目标在扬子县,你也要等目标出了县城再行动。你在害怕什么呢?是有妻儿在?还是?我听说几年前扬子县鼎鼎有名的林子伟因故去世,他的司机,那个贴身保镖,失踪了,身材,体型,和你差不多’。”   陈渊曦和赵渊面面相觑,张安安实在是太胆大,也太聪明。   “我当时没有露出什么破绽,或者说,是自认为没有露出什么破绽,但是她喊出了我的名字——弘轩。当时对她起了杀心,捂住她的嘴巴,可她的眼睛像是会说话,告诉我,她还有话说。我松开她,她竟然和我说——林文溪死了。我当时再怎样,也不得不慌了神,她就说是开玩笑的,随后才说了自己的身份,并且将你在学校的一切,包括当时怎么怀疑陈婉馨,怎么查A城,怎么落在婉馨手中,又是怎么,她通知张东去救你,所有细节,一清二楚。”   “我原本不相信她,她却和我说,如果我不忘记扬子县的一切,如果我不忘记林文溪,我在墨世做的一切,迟早都会暴露。她又列出自己搜罗的墨谦犯罪的证据,还告诉我怎么储存,送我一个寻常金属探测器无法探测的隐形摄像头,可以记录墨谦直接下达命令的视频,可以录制我动手现场犯案的视频,会自动发给她,储存在天锁里。就在那一天,她拿走了我的指纹和录音,作为天锁解锁所用。”   弘轩微微闭着双眼:“如果没有她,也许在墨世我一直只能做杀人的工具,博取墨谦的信任,却很难有机会保留那么多证据。这么多年,她的天锁,和文溪,你,是支撑我活下去的全部了。”   “可为什么……那天锁最后……”陈渊曦红着眼圈问。如弘轩所言,张安安从一开始,便知道墨世的一切,却一直小心翼翼地用着她的方式,帮助自己,帮助张东,还有弘轩。   “墨谦不肯对我动手,只把我一直关在屋子里,不让我睡觉。我撑了两天两夜,他就让张老板过来给我催眠。张老板花了一天的时间对付我,我实在熬不下去,睡下去以后,什么都不知道了。再醒过来,张老板把我拖到了这里,说我对墨世没用了。实际上,是墨谦放了我,我偷了张老板的手机,给你发微博,张老板看见以后,就把网上那些狗仔偷拍的照片发出来了。我要求张老板去救安安那姑娘……”弘轩有些激动,陈渊曦忙去倒了一杯热水来。   “张安安不是张老板亲生的。”赵渊说:“所以,他不肯去救?”   “她不仅不是张老板亲生的,张老板还说,张安安,是墨谦的亲生女儿!张老板在墨世呆了多年,怎可能不考虑后路?我看得出他只是把张安安当做筹码,以备他可能脱离墨世的不时之需,墨谦自顾不暇,他自然是选了机会赶紧逃了,留我的命,怕是为了制衡墨谦,让他有逃脱的机会。”弘轩说。   “墨谦难道自己不知道?怎么还会下这样的毒手?”赵渊颤声问。   “张安安是张老板收养的吧。而且,去销毁证据的,也未必是墨谦本人。”陈渊曦说:“张老板,看来是蓄意收养安安,并且,我相信他和安安之间一定存在某种协议。”   赵渊见陈渊曦面无表情,不禁微微叹息一声。   三人正在商量,下一步该怎么办时,曹队来讯——墨谦,自首了! 第210章 (家里全贴了封条)呼啦啦似大厦倾   毫无任何征兆的信息,让三人相对无言。   “文溪,你之前也试探过,你对付陈天骄,墨谦却不直接处理,而是挑拨你和陈天骄,对吧?”赵渊说:“不出预料,陈天骄这次死定了。”   陈渊曦微微点点头,墨谦掌握了陈天骄的所有证据,而据他自己所知,陈天骄手中,几乎没能捏上墨谦的半点把柄。   父亲如何死的,他至今半点证据都没有,只知道是墨世,只知道是墨谦,可墨谦,墨谦又到底能否治得了罪?赵渊不甘心!   张东听闻消息,亦从医院出来,他着实无法按陈渊曦所说,等上一个月。   当年的事,张东没法说清楚,他只提及,他进去重症监护室时,赵铭将已然身体冰凉,最后医院急救室,还是他将附近的消防警报拉响,才引起人的注意。有人杀害赵铭将,并嫁祸于他,所有视频,都在那个始作俑者手中。   与此同时,各大报刊,新闻头条,竟尔全部刊登了女星张安安的“艳照门”。上面以马赛克的方式,刊登张安安那夜的惨状。   “荒唐!媒体还有没有底限了!这他妈地!”弘轩猛然一拳,将手机打了个粉碎。   那些所谓“艳照门”中的照片,有一个人的侧影,便是墨谦无疑,看来毁灭这么重要的证据,他到底是亲自出马了。只是这到底是谁拍的,谁发给媒体的,目的又是什么,一群人百思不得其解。   赵渊和陈渊曦再度探访张安安,却被张安安以身体不适为由,拒绝了。   百般的负,面新闻下,张安安的名誉,一落千丈。   王襄干脆辞职专门陪护张安安。   确实不出赵渊的意料,陈天骄夫妇被宣布逮捕。自首的墨谦,将所有陈氏夫妇的事出首得一干二净,而他自己,成了因被胁迫而不得不卖命的可怜虫。   陈渊曦亦被请去配合调查,然而也只是做一做样子,毕竟陈天骄和邓一菲是如何被捕的,大家心知肚明。陈渊曦所占据BC公司的股份,所得的分红等资产,也被冻结。不过他早就有所准备,已经转移卖出了部分股份和分红,这些,自然有人不再去追查。   林子伟的旧部中,有人分管财产登记这一块,略问了下陈婉馨的情况。   “该怎么办,就怎么办吧。”陈渊曦冷冷地说。   那人点头,微微一笑。   陈氏夫妇的家产尽数被抄没,BC公司被勒令封停并且需和劳动局一起合计遣散员工。   此刻,陈家院子已经乱了套。   所有保镖都被请过去协助调查,陈家在扬子县的房产,在小城的房子,尽数被查封,连陈天骄帮陈婉馨购置的房子,也贴上了大大的封条。唯独陈渊曦的房子,房产证却因写着赵渊的名字,毫发无损。   “你早就蓄谋,早就蓄谋!”陈婉馨独自走在路上,泪水再也无法忍住。可她想得更多的是,她不仅知道赵渊的父亲赵铭将是自己的父母派人所害,更知道,他的生母的一切,最后的,抢尸,火葬,随意撒了骨灰,让她死都难以安生。   一切,早已注定。   “你现在,还跟着我做什么?”陈婉馨问。   “我在我家楼下租了房子。”郑凯说。   陈婉馨怔怔地看着贴上大大的封条的公司。前些天,公司的公账被冻结,如今除却公司曾经正常给自己发的固定工资之外,其余所有财产全部被冻结!她知道,更恐怖的还在后面,如果公司一旦被认定为非法,那么自己以前挥霍掉的所有的钱,都必须全部补偿回来,届时,自己还将背负国家债务!   忽喇喇似大厦倾。   她似乎听见,去年纪夫大学的主楼豁然坍塌的声音。   “阿凯!”陈婉馨忍不住抱着郑凯痛哭:“赵渊,再不可能是我的了!我为什么要生在陈家!陈渊曦……陈渊曦为什么要这么对我陈家,他……他也姓陈啊!”   郑凯紧紧抱着陈婉馨,说不出话来,街角处,一个男子冷冷地看着这个妙龄女子,被郑凯紧紧抱在怀中,眼中迸发出一阵森冷的寒光。   作为公司既有股东,陈婉馨还是被劳动局请了过去,在那里,她看见了近一个月不见的陈渊曦,还有那次她打电话呼救,却连门都没过的赵渊。   处理好一切,四人一起走出劳动局。   “你,还我爸妈。”陈婉馨喃喃地对陈渊曦说,却正眼都不敢看赵渊一眼。   “谁,还阿渊的父母?”陈渊曦问。   赵渊顿时有些警觉地看着陈渊曦,想了想,终是没有再说什么。   “谁,又还我父亲的命!陈婉馨!你当年把我爸死时候的照片发给我看,你当年把照片贴满了我的房间,连我在美国,你都把我老家里,我爸妈的衣服都邮寄给我,陈婉馨,我做了多少个晚上噩梦,就有多恨你这个毒妇!你可知道我爸爸是谁害死的?”陈渊曦揪住陈婉馨的衣领,郑凯忙上前来。   “郑凯!你最好还是像从前一样两不相帮!否则我再不认你这个兄弟!”陈渊曦仿若变了一个人一般,厉声呵斥。   “她什么都没有了,文溪,她只有你一个……至亲。”郑凯说。   “陈婉馨,你以为我爸爸是意外身亡?是你爸爸,陈天骄!亲自下令让墨谦,用那样的手段害死我爸爸!郑凯,当初陈婉馨怎么问我的……你记得吗……”陈渊曦激动得近乎失控,嘴唇不住地颤抖着。郑凯念及前事,不免转过身去。   “你说我爸爸死的多惨!说他满嘴都是泥巴,说他!!!”陈渊曦忽然止住,泪水不住地流着。   “陈婉馨,你是不是很开心?”陈渊曦说着,狠狠将陈婉馨推开,郑凯上前将陈婉馨扶住。   “我爸爸……也是你爸爸!”陈婉馨嘶声大哭。   “你现在,肯认我这个弟弟了?这七年多以来,你们母女俩是怎么想尽办法要把我扫地出门的,你心里有数!等着,替那对狗男女收尸吧!”   “陈渊曦!你混蛋!”   郑凯将陈婉馨稳稳地扶着,一言不发地送她离去。   至晚,不速之客拜访陈婉馨。   “大小姐,我给你带了个人来。”骆扬说。   骆扬将陈婉馨带至一个地下室。   陈婉馨细细瞧了角落被反捆在地上,嘴里塞着一块脏布的人,借着微弱的灯光,她大吃一惊——顾曦? 第211章 (两份大礼请笑纳)复仇心起恨高涨   顾曦听见陈婉馨的声音,马上开始挣扎。骆扬走上前,狠狠踢了他一脚。   “别为难他。”陈婉馨冷冷地说:“他和这些事无关。”   “大小姐,你最近是变了性子还是怎么着?他陈渊曦有什么弱点,你不知道吗?我本来想对付赵渊,怕你的心尖尖会疼,他陈渊曦孤家寡人一个,剩下的,只有这小子了。话说回来,这小子的地址,不是当年你让我去查清楚的么?”骆扬连声嘿嘿冷笑。   “顾曦,拆个纪夫大学,活该你要出现!”骆扬又笑着说:“大小姐,老爷子眼看是没救了,你不会半点心思都没有吧?他陈渊曦,难道不该陪葬?你不用出什么主意,我骆扬是半个身子埋进棺材的人,我只,请你看戏,你先请吧。”   “我只一条,他顾曦,和这事无关,事后,你还他个清净吧。”陈婉馨说。   “没问题,我和这小子也无冤无仇,犯不着!”   及至走出地下室,陈婉馨沉声问:“骆扬,林子伟,是不是你杀的!”   “是!不止我一个人,还有很多!下令的是老爷子,执行的是墨爷和我们,只不过这些人死的死,散的散,想抓在一起,恐怕是上天入地都不行喽!话又说回来,大小姐,你不必内疚。黄夕雅和老爷子那点破事,墨爷好歹和我提过一些,你那时候刚出生不久,肯定不知道你妈妈是怎么和老爷子离婚的。你妈妈一个人辛苦带了你一年多,等到老爷子对黄夕雅一颗心,死了一大半,才和你妈妈复婚,你妈妈这半世的隐忍辛苦,都是拜黄夕雅所赐!而且你爸爸这一路,林子伟给他使了多少绊子,你也清楚。”骆扬振振有词地说。   “说详细点。”   “故事太长,我以后慢慢和你讲,我还有第二份大礼,要送给你。不过事成之后,你得跟我走。”骆扬笑着说。   “跟你走?什么意思?”   “我骆扬这么多年对大小姐的一切,你看在眼里,自然知道我的心思。你对赵渊有情,我从前妒忌也好,不爽也好,我很清楚,我比不过赵渊那种人才,我服!如今赵渊很清楚你们两家的宿仇,你就别指望他还能和你怎么样。你难道,会跟着郑凯这种傻不拉几的大猩猩?你看上陈渊曦也不会看上他!”   “我的这些事,还是不劳你操心了吧。”陈婉馨冷冷一笑。   “那咱们再说点别的。凭你这些年的事,如果老爷子出事了,墨爷又一再反咬一口,雪上加霜,现在官场那边,都是林子伟旧部的天下,如果陈渊曦真要整死你,你说你不清楚老爷夫人犯的事,恐怕十张嘴也说不清,不是么?他治你一个包庇罪,不到三五年,你以为你能出得来么?”骆扬说。   陈婉馨的脸色遽然一变:“我本来就不知道!”   “大小姐,赵铭将死的以后,你被老爷关了半个月的禁闭,夫人几乎天天都去劝你,我们心知肚明呐!对,单凭这个不能治你的罪!但是陈渊曦可不这么认为,他会认为,你明知道老爷要赵铭将死,你却……谁都没有说,对吗?他甚至会认为,你清楚地知道老爷子对付林子伟的计划,可你,从来都没有说半个字,对吗?陈渊曦,可是一下死了一个林子伟,失踪了一个弘轩,又丢了个亲娘,他会饶过你吗?”骆扬意味深长地说。   “陈渊曦这么对我,他自有……他的理由,可墨谦……为什么要倒打一耙!我爸爸对他……不差,这几十年的关系……”陈婉馨含恨说。   “我之前提醒过你,墨爷自从陈渊曦进了门,就两不相帮,现在看来,无非是坐山观虎斗。他既斗死了林子伟,现下又反咬老爷子,恐怕,其实和两家都有宿仇吧,至于详细,我跟了他这么多年,却从来没找到什么证据,唯独他一直对林子伟的那个失踪的司机,弘轩一再手下留情,我也是想不大明白。”骆扬亦是极为疑惑地说。   陈婉馨仰头看着天空,流下两行清泪,微微叹息一声,下定决心:“我得看看,你给的是什么大礼。”   骆扬将陈婉馨带至另一个地下室。   “这个人,就是当初和陈渊曦一起查老爷的,是他去查那个老不死的老太婆的事!”骆扬在一处地下室里,让陈婉馨看着一个嘴巴里塞了臭袜子的男子。那男子显然已经受了好一阵殴打,此刻鼻青脸肿,只是瞪着眼睛死死盯着骆扬。   “哪个老太婆?”陈婉馨问。   骆扬才把他查到的,陈渊曦如何指使张东查这老太太,老太太如何说出刘雪花的名号,而最后老太太是如何接受精神治疗以及心理治疗,并说出了当年她看到的一切,而接着陈渊曦如何去联合林子伟的旧部,一路秘而不宣地追查。   “那时候,陈渊曦在做什么,你比我清楚。”   “呵呵……”陈婉馨冷笑一声。   那时候,陈渊曦好似是正病在医院里,而自己的父亲陈天骄,几乎没有心思去上班,天天张罗着拜托人全国寻找著名的心理医生,一有空,就跑去医院陪着他,差一点连晚上都睡在那里了!陈渊曦,你演得一出好戏!   “他到现在,还不知道他妈妈去世了,是吗?”陈婉馨问。   赵渊,我陈家这一世,问心有愧!   “婉馨!现在不是这么婆婆妈妈的时候!”骆扬显得有些不耐烦。   “赵渊的外婆呢?”陈婉馨问:“你说这些,现在还有什么用?”   “大小姐,我认为你现在该做的,是看看我亲眼把这个人给做了!”骆扬阴狠地说。   “会这么简单?骆扬,你给我直说吧!”陈婉馨摆摆手。   “死了,现在还冻在殡仪馆,快一个月了!大小姐,快一个月,她还没入土为安,你猜,陈渊曦怎么还没和赵渊说呢?”骆扬笑眯眯地说。   “我们谁都没注意到,她其实已经身体已经不行了。”那人突然开口,显然对这事也深感遗憾,继而闷哼一声。骆扬随手抄了跟折段的棍子,往他身上狠狠刺下去。   陈婉馨微微叹息。   “大小姐,收了你的慈母性子,请尽情发挥吧!”骆扬单手一摊,退至后面。   “你要是想活命,或者想你家人以后安全,最好,按照我说的去做,明白么?”陈婉馨厉声说。   “你先说。”那人面色不惧。   陈婉馨捏着那人的嘴巴,另一手轻轻地在他脸上用尖锐的指甲刮擦着:“赵渊的外婆是死了,但是,是被你们强制进行精神治疗,强行催眠等各种方式致死的!你们曾经把风险都和陈渊曦说了,陈渊曦还是同意你们照做,明白么!” 第212章 (顾曦生死未卜)贻误生机酿大错   陈渊曦收到曹队长转过来的一段信息,上附视频。   视频很清晰地拍摄出,顾曦被绑在一个躺椅上面,他上面有一个巨大的防酸袋子,袋子里偶或滴落的液体,马上烫得顾曦手上起了一个细微的黑点,顾曦疼得直皱眉,额间已是满头大汗。他身上有一个读秒显示器,还有四小时的时间!整条信息只有一句话:“地址XXX,陈渊曦必须单独上来交换顾曦,如果见到任何其它人,马上启动装置,收尸吧!”   顾曦,长大了,他的柳叶眉,仿若新芽错了时令,误生在寒霜中,楚楚可怜地蜷缩着,他的面颊,仿若寒风中的夕颜花,苍白成无力的颜色……   陈渊曦急得一双手不住地颤抖。想不到,近乎八年不见的顾曦,竟尔会落在他人手中,并陷入如此险境。   “没法谈判,发信的人手机定位一直在市区,没法接通。”曹队说。   赵渊二话不说,就去寻陈婉馨,发现郑凯不在家,陈婉馨也不在楼下的住处。   他返回时,曹队长已经和陈渊曦一起就位了。同时,他收到郑凯的一条消息,上面发的也是同样的视频,但是附带的文字上,“陈渊曦”的名字换成了“郑凯”。   “这傻逼!”陈渊曦忍不住跺了跺脚:“一定是跑过去了才发信息给我!”   不多时,郑凯的微信视频聊天连通,从视频上可以看出,这是个废弃的油管厂,大门紧锁,看不出里面的状况。   “郑凯!你在外面好好呆着!他们要的人是我!”陈渊曦忍不住当场咆哮出声。   “你别来,搞这事的,我大概知道是谁。”郑凯说。   “郑傻逼,你给我站住!这绝对不是婉馨一个人能做的!”陈渊曦简直气得要发疯。赵渊和张东见陈渊曦这等神情,居然忍不住一起笑了。   视频突然开始摇晃,继而只听得一声闷哼,没声了。   一行人神色匆匆地往那个油管厂而去,张东和弘轩因着身份特殊,遥遥和队伍平行而行,矫健的身姿,若暗夜中狩猎的猎豹,他们随时准备着,一旦某个罪恶的身影一出现,将不顾一切将其撕裂。   距油管厂两百米处,所有人隐蔽,两支队伍从不同方向,分别往厂房处包抄。   陈渊曦拿着高音喇叭,尝试喊话,没有任何回应。   几个特种部队的伪装在一旁的草垛处,赵渊亦跟在其中,却作为“老百姓”的身份,不被允许继续行动。   “如果对方有枪,怎么办!”有个特战队员大急。   “真有枪,会想这么蠢的法子吗?”赵渊说:“真有枪,郑凯或者渊曦,早就……”   不多时,赵渊和那个特战队员争着要替换陈渊曦。   “晓得你们兄弟义气,就算换人质,那是我们警方的事!不要让我浪费人力拿枪盯着你们,不许擅自行动!”那曹队拧起眉头,冲赵渊一声怒斥。赵渊顿时安静下来,只见着陈渊曦缓缓朝那里靠近,一颗心提到了嗓子眼。   几名特战队员一直跟在陈渊曦后面缓缓匍匐,狙击手早就就位了,可眼下,厂房一片安静,没有任何可疑身影出现。   陈渊曦走得很缓慢,时间,还有一小时。   距离几十米处,他看见厂房门口大开,被绑在那袋硫酸下面的,换成了郑凯,而顾曦,正在另一侧柱子处被绳子绑着,不断地挣扎。   陈渊曦听见顾曦的声音隔着夜空传来,显得特别狰狞和凄厉,绝望至极的呼唤,让陈渊曦地心中一阵一阵地颤动着,他一直在对自己喊叫:“文溪,凯哥,救救凯哥!”   突然,厂房门口的一个报警器发出蜂鸣响动。   这是警告!   曹队立即让人停止靠近,只有陈渊曦一人往前行动。   赵渊已经顾不得那么多了,冲到了陈渊曦的附近。   “赵渊,曹队,如果厂房门口有摄像头,一般能拍摄多远。”陈渊曦沉声在传声器中问。   “像这种厂房的摄像头,最远能达30米。”曹队说。   陈渊曦停止靠近,大概离门口二十米远,已经停下来。他已经能清晰看见郑凯一直在椅子上猛烈挣扎,郑凯的嘴巴被封住,瞪大地眼睛看着自己,似乎在不住地摇头——这傻子!   曹队迅速制定营救方案——陈渊曦不断用喇叭喊话,边走近,麻痹对方,五分钟内,特战队员从两侧视频盲区突袭进入,用准备好的玻璃罩罩住郑凯,安全转移郑凯和顾曦。同时安全专家检测视频信号的输出点,另一队在厂房外围待命,随时出发去抓捕嫌犯!   正当曹队要下令时,陈渊曦猛然打断他,说:“不,嫌犯是远程操控的!一旦突袭,嫌犯就跑了!我拖时间!还有时间!先让专家检测控制信号!”   “文溪,我们的首要任务是保护人质安全!!我最多给五分钟的时间!”曹队下令。   “别过来!”陈渊曦忽然两步更加靠近厂房:“你们再离我靠近,出现在摄像头区域,郑凯和顾曦可都危险了!”   一众人只得远离陈渊曦等候。   “查出来没有?”陈渊曦在话筒里问:“安全专家检测出来没有?”   陈渊曦说着,佯装跌倒,慢慢爬起身,警报信号又响了。   “曹队,下令吧!先保人要紧!”赵渊见郑凯已然没有太多气力挣扎,不由得心急如焚,可他见陈渊曦的目光森冷地盯着他。   “这些,一定是骆扬干的!抓了骆扬,墨谦才能判刑!赵渊!骆扬杀了你爸爸,杀了我爸爸!抓了他!”陈渊曦冷酷地说:“曹队!你可想过要给你的战友林子伟报仇!”   “文溪,那是阿凯和顾曦呀!”赵渊忍不住喊。   “还有时间,还有时间!”陈渊曦说:“安全专家,怎样了?” 郑凯显然只是受了轻伤,陈渊曦判定,陈婉馨一定不可能对郑凯下辣手,她要的,至始至终都是自己,那么只要自己没有太靠近门口,一切都还有时间!况且,有那两个煞神一样的人物在,陈渊曦相信,就算有个万一,亦能保住郑凯。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陈渊曦双手举起,仍在往前缓缓地一动。顾曦的嚎哭声越来越大,一会让陈渊曦不要靠近,一会求着陈渊曦救助郑凯,整个人几乎陷入疯狂状态。   “曹队!保人质!”赵渊再无法忍受依旧残忍滴落在郑凯身上的硫酸,他冲过去紧紧抓住曹队的手腕:“天网恢恢,骆扬跑不掉的!别等到来不及了!”   曹队正待下令时,突然发现那包裹着硫酸的袋子像是裂了一个小缝,几大滴硫酸滴在郑凯的胸口,他疼得紧紧皱眉,咬紧着牙齿。   眼看硫酸液滴落愈发地快,顾曦突然挣脱了捆绑的绳子,眼见上面的硫酸若暴风雨前的大滴雨滴稀稀落落地掉下。   陈渊曦惊呼一声:“顾曦!”眼见眼前的那个身影毅然决然地趴向郑凯的身上。   更让陈渊曦撕心裂肺的是,那袋子忽然漏了一个小洞,大滴大滴的浓硫酸,往下掉落着。顾曦无法忍受痛楚,凄厉地叫出声来。   这一瞬的变故,让所有人目瞪口呆,陈渊曦更是在耳麦中大呼:“救命,快救命!”   曹队已然下令突击,可是,好像来不及了。如果嫌犯遥控那个袋子直接打开,只怕下面的两个人质,再无可能生还。他本应早些下令,那样,突击队将有很大的可能用玻璃罩子迅速保护好郑凯。   “顾曦……”郑凯颤声喊:“你他妈的顾曦!你走开……我的肉要厚一些,顾曦……”郑凯甚至狠狠地扭动着身体,想将顾曦摇晃下去。   趴在他身后的顾曦,牢牢抓着凳子,呜咽着,忽然又笑了:“凯哥,好久好久没见……你还是只顾着别人……”   硫酸液忽然大滴落下,直朝顾曦的面门而来,顾曦撕心裂肺地惨叫数声,牢牢地抓住郑凯,一动不动,不知死活。   郑凯近距离看着顾曦,那白净的脸蛋,忽然变黄,接着变黑,他穷其一生,没有见过这样恐怖的场面,就像是一个残忍的化妆师,狠狠地割裂了顾曦的嘴巴,再用烙铁将血一并烙入这具躯体中。   他毁了。   郑凯知道。那个干净白皙的顾曦,七年多未见的顾曦,七年后方得见面,便毁了,为了保护自己。   两个矫健的身影从旁突进,两块湿润的木板已经压在顾曦的身上,那木板立时被烧得处处乌黑。那两人试图想挪动凳子,才发现凳子是被焊死在地上的,忙脱了上衣,紧接着盖在木板上,锋利的刀片亮起,绑在郑凯身上的绳子迅速被割断。   郑凯抱着顾曦,一个翻身想往地上扑,被那两人生生地拉开,只有顾曦依旧趴在地上,生死未卜浓硫酸滴落在凳子上,又溅射下来,依旧落在顾曦没有动弹的手中,可是顾曦,似乎一丝气息全无。   与此同时,突击队员也成功破窗而入,玻璃罩子成功将残余液体盛住,将一众人隔离在安全地带。   待得众人反应过来时,先前突击进来的两人,已经越窗而出,不见身影。 第213章 (骆扬,放手吧。)攸关时刻终收手   郑凯跳下凳子,将顾曦和自己全身剥了个精光,大声喊:“水!”   早已准备好的水管迅速集中在两人身上,流动的水,疯狂地冲刷着他们。   其他人一并拿着水桶,不断地接着水,朝两人身上浇着。   救护车的鸣叫声,若黑暗太久的曙光,让所有人心中燃起莫大的希望。   陈渊曦一直记得赵渊对自己猛然踢出来的一脚。   他捂着肚子,跌坐在地上,眼前的男人,泪如雨下。   “你什么时候变得这么自私残忍!”待得救护车远去时,赵渊对着陈渊曦怒目而视,欲上前再痛揍陈渊曦,猛然缩回手,不住地扇着自己的耳光。   这是你,第一次打我,是了,我不仅该打,还该死!   “赵渊,如果顾曦去世了,我一定会随他而去,你放心。”   “陈渊曦!你敢!”赵渊揪住陈渊曦的衣领,痛苦得呜咽出声:“文溪,我知道张东和轩叔是你留一手预备的,可人命关天,你怎么能拿阿凯的命,拿顾曦的命做这样的赌?”   是了,就算安全专家真能检测出信号来源,也未必能抓住嫌犯,抓嫌犯的机会还有很多,可郑凯的性命……只有一次。陈渊曦,你真地是,太自负!太以为陈婉馨对郑凯心存善念,却不知道那个陈婉馨在家园破裂时,已然成了一个不辨是非的毒妇!顾曦如果真地就此而去,自己一定会手刃骆扬,再以命抵命!   赵渊不相信,更不得不相信,自从林文溪不顾王正娟她们的终生幸福开始,林文溪已经变了,不,变质了。他还是那般聪颖,还是那般坚强而有韧性,他的一颗心肠,却早非当年。可自己又有什么理由要求他呢?自己当年父亲去世时,不也是一心想投墨世,那时候若非陈婉馨刻意将目标替换成林文溪,自己恐怕早就手染鲜血,万劫不复,彼时的自己,又何尝会顾人死活?大抵,和文溪都是一样的人吧。   赵渊想及此,抱住陈渊曦,缓缓地拍着他的后背,温言说:“没事,一定会没事的。”良久,陈渊曦全身绷紧的肌肉才松弛下来,趴在赵渊的肩膀痛哭失声。   可赵渊似乎是忘了,他一直那么讨厌着曾经那个想投入墨世的自己,那个自命不凡,却无知地一再伤害文溪的自己。   在医院里守护顾曦醒来,成了几人唯一有默契的事。郑凯素来毛手毛脚,更兼自己的脖子,胸口,手臂处也有不少瘀伤,被建议减少走动,静养休息。赵渊并不善处理细微的活儿,虽是几经努力,仍被忽视排除在名单之外,协助护士处理顾曦的伤口,便成了陈渊曦的重任。   其余时候,众人俱是一言不发。   想他醒来,却又不敢。   全身皮肤百分之四十三的重度烧伤,其中有百分之十左右是III级深度烧伤,半块头皮,额头,嘴角和左边脸颊,几乎全部毁容。   陈渊曦甚至不敢去想象,这些绷带拆除之后,顾曦的模样。从天堂到地狱,从天使堕成魔鬼,原只需要一瞬间。   所幸上天护佑。   在一众人衣不解带的悉心照料下,ICU的顾曦,不仅没有被二次感染,而且很快就醒转,并且不多时,便可以从ICU出来,进入普通护理病房了。   陈渊曦看着病历,看着已经清醒过来,睁着的顾曦,深深埋着头,泪水从指缝中滑落。   “顾曦,疼,就说出来,好么?”郑凯笑着,却不敢去触碰他身体的任何一个部位。   “没事……”顾曦试图笑着,马上只觉得脸上一阵剧痛,眼泪花险些痛了出来。   “大……”顾曦张大嘴巴,喊着。   郑凯和赵渊冥思苦想,一壁揣度顾曦的想法。   “大溪溪在……文溪在。”陈渊曦忙走过去,坐在顾曦的枕边。   一行人的沉默,连走进来的曹队,亦不忍打破。良久,他才唤了三人出来,一齐去角落的抽烟区皱眉吞云吐雾。   曹队仔细检查过所谓的计时器,实际上是假的,就算时间到了也不会触发任何装置。装浓硫酸的容器,却是奇怪,他拧着眉头:“嫌犯为什么会手下留情?”   那容器分明是电子控制,可以缓缓张开容器腹内的网,直至网口大开,那浓硫酸便会全部倾倒出来,若一旦如此,正下方的顾曦和郑凯,恐怕直接被烧成一团碳,再不辨彼此。此等恐怖的行径,要让林文溪去替换郑凯,可见用心之歹毒!不过目下,那些网口,只张开了五分之一都不到。   三人不由得面面相觑,一齐冒出一身冷汗。赵渊更是不顾曹队几乎跌落眼镜,将陈渊曦紧紧抱着。郑凯见状,亦上去将两人一起抱着,直喊着劫后余生,那曹队才扶了扶自己的眼镜。   最大的嫌犯陈婉馨一直无法联系上。   郑凯却坚信,陈婉馨不至于做出这等丧心病狂的事。赵渊和陈渊曦没有发表任何看法。直到曹队长再次收到一份监控视频,上面清楚拍摄到骆扬和陈婉馨的厮打过程。   的确,是有人手下留情,但不是自愿的。   骆扬见陈渊曦迟迟没有走进厂房,便打开了网口。陈婉馨赶过来时,从视频中见到被绑在石凳上的竟是郑凯,不免大吃一惊。   “不用点颜色,他陈渊曦会进来?你不想想你还在牢里的老爷子了?”骆扬先是说。   继而说:“放心,这一点点东西,浓度不高,你看郑凯不是没事?”骆扬不断劝慰陈婉馨。   “顾曦呢?”陈婉馨问。   “绑着扔在那里,就算硫酸全倒出来,他都不会有事。”   陈渊曦始终没有走进去,他在不断地拖延时间。   骆扬所在之处,本身就离油管厂没有太远,多年的经验让他十分担心。他自是不相信陈渊曦胆敢一个人前来。可警方出警的力量,他在视频中没有看见,他惊惧于特种部队的实力,更担心由于他自己也不知道的破绽,某处的狙击手随时可能将自己一枪毙命。   警报拉了两次,陈渊曦总算是靠近一些了,眼看读秒器只有不到十五分钟。   “他真能忍得住,看来,我还是应该把顾曦换上去才对。顾曦总会叫吧?郑凯这小子眉头都不皱一下!”骆扬盯着视频中的郑凯,见他咬紧嘴唇,睁大眼睛死死望着头上悬垂欲坠的硫酸。   怒气横生。   骆扬忍不住拧了拧开关,顿时,硫酸的溢出量多了一些,郑凯的脖子上隐隐能见到一些黑点。   陈婉馨暂时还是没有反应,还好这女人不碍事。   不到十分钟,骆扬有些忍不住了。   溢出量,又多了一些,郑凯已经微微皱起眉头。   “骆扬,放手吧。”陈婉馨忽然很疲惫地说。   “马上就好!他娘地真地是一个人来的?”骆扬表示疑惑,可油管厂是墨世废弃的基地,眼下他已经被通缉,并没有太多的能力去布置更多的监控,或者说,哪些是视频的盲角,他也不算特别清楚。更关键的是,那个倒计时器,一旦到时间,那么要挟陈渊曦的筹码,也许就不存在了。   “我他妈不信陈渊曦这畜生还没反应!”骆扬气得势若疯犬。   “他已经不是个正常人了。”陈婉馨说。   “那就让郑凯去死!”骆扬忽然加大了网孔,郑凯的身上已经滴落许多硫酸,衣服被烧出好几个黑漆漆的洞,他痛苦地闭上眼睛。   陈婉馨朝骆扬扑了过来。   骆扬躲迷藏一般地四处挥动着遥控器。陈婉馨边看着视频,边厮打骆扬,但这,无济于事。   可他们都看见顾曦竟然从绳索中挣脱了……   “骆扬,我答应你,成么!!”陈婉馨绝望地喊出声。   骆扬笑了,目的达到了。   眼前的女人低下了高傲那么十几年的头颅,答应和他一起走。   电源立时切断。   “你还要去找赵渊?”骆扬不可思议地看着眼前的女人。   “我还没有彻底输,我还有一件事要办,要是这一把,我输了,以后就烂在你身上,若违此誓,生世孤寡,不得好死!”陈婉馨冷冷地说。   “一言为定!”骆扬朝地下吐了一口浓痰。   顾曦的情况,渐次稳定下来,生命体征平缓,一切正常,只待拆除绷带。   小城某医院。   “没事,我清楚我会怎样。”顾曦拉着陈渊曦的手,勉力微笑,又冲郑凯和赵渊甜甜一笑。   郑凯忍不住微微后退一步,这样满脸的血泡和疤痕挤出微笑的皱褶时,已经不能用恐怖两个字来说。他能接受看见弘轩时那突兀狰狞的脸庞,却不敢想象,那个如花一样的美少年,笑容如一把刀子,狠狠剜在他心上。   他再也无法忍受这种致命的窒息,疯狂地奔跑出去。   “他讨厌我了,对不对?”顾曦问陈渊曦。   “没有,他比我们所有人都难受,顾曦。”陈渊曦勉强笑着,泪水无端滑落。   当此时,赵渊举起电话:“照顾好顾曦……我得回去一趟。”   “回哪去?什么……事。”陈渊曦仿若预感到什么,脸色一瞬时变得苍白。   “姨妈说,我外婆找到了。”赵渊的脸上拂过一丝欣喜。 第214章 (陈天骄跑出机场)难舍爱子终自首   赵渊甫一出门,陈渊曦重重跌坐在地上。   “文溪……”顾曦哑着嗓子问。   “没事,就是可能,太累了。”陈渊曦笑着说。   他抽不开身了,郑凯什么时候过不了他自己心理那一关,陈渊曦便不可能离开顾曦。   “朱慧的家人知道我们调查过她,一直在闹事,我们最后只能把朱慧的消息和他们坦白了。”那人在电话里告知陈渊曦。   赵渊的电话,再无人接听。   陈渊曦看着顾曦熟睡的模样,绷带拆除,会痒会疼,可是顾曦没有说一句话,甚至没有睁开眼睛。没人知道顾曦这么些年经历了什么,但是,他再也不是当年一疼就喊,难受便哭的小孩子。   都说苦难让人坚强,陈渊曦却宁愿顾曦还是当时的琼花绵如初雪的少年。   “阿渊呢?”顾曦问。   “回家有事去了,你好好休息,乖。”陈渊曦说。   “文溪,我是愿意的,你要和凯哥说,我看他都瘦了很多……”   陈渊曦知道,最痛苦的,恐怕是郑凯,他无法忍受的,是做这件事的也许是陈婉馨,尽管最后她收手了。这一切,顾曦不必知道。   他亦不必知道,或许陈渊曦自己也忘了,今天是陈渊曦二十六岁的生日,今天亦是农历七夕,情人节。   陈渊曦仰躺在医院走廊外面。   天际远处,一颗又亮又大的孤星,高悬在夜空高处。所有的星星,都在这一弯咄咄逼人的月色中,隐匿进入苍穹中,它依然独自在朦胧中焕发出瞩目的辉光。它远远的一抹澄明清澈中,自深蓝色的孤镜里,独自俯瞰着大地、山川、河流,似是在和陈渊曦窃窃私语。   只有他,才听得懂。   像是又回到某个夜晚,那人举着火把,那人吹着笛音。   如果那时候,时间静止了,该多好。   晚风拂面,夜色撩人,只是听到的消息,搅乱了一池盛夏的清波。   陈天骄和邓一菲夫妇被保释了,而且他们竟然不知通过什么手段,正举家想逃出境外。自然,这个家,再也不包括陈渊曦。   弘轩踏着月色,匆忙来到医院。   “郑凯,无论你是为谁难过,无论你是怎么想,我得离开了!顾曦交给你了!医药费我全部都垫付,不劳你操心,我回来的时候,希望顾曦健健康康,活蹦乱跳——我希望……你也是。”   陈渊曦冲着坐在满地烟头的郑凯,一口气说完这些,随弘轩一起离去。   某旅馆,弘轩和张东的藏身处。   三人同时沉默,这意味着,一个苦心经营七年多,一个丧尽自己的良心,混入墨世多年,得到的最终结果,却只是陈天骄全家的潜逃,和未来可能的东山再起。   陈渊曦他闭上眼睛,苦苦思索。   坦白来说,这些年,陈天骄对自己并不差,除了一直以来对自己的猜疑和顾忌,其他能给的,他都给了。   记得在美国第一次探望,陈天骄这样养尊处优惯了的人,竟然亲自提了一大袋扬子县,故里的特产,那特产中,有几个手工制作的,像极了母亲一直做出的味道。他知道这一定是陈天骄托了母亲的家人制作的,也许是她的妹妹,自己的姨妈,黄碧雅,也许是她的侄女,那时候,陈天骄就像一个十分平凡的父亲,去探望自己远在他乡的儿子。   在美国第二次探望,陈天骄带自己去迪斯尼乐园,二十来岁的陈渊曦,和陈天骄一起在儿童乐园里尽情逗玩,享尽了儿时离开赵渊后,错失的自由和幸福。   第三次探望,陈天骄将美国的部分生意转移给陈渊曦,并为他找了许多培训导师,专业耐心的讲解,让陈渊曦各项能力突飞猛进。   第四次探望,陈天骄将全部美国生意转移给他,还特地带了几张社会名媛的照片,问陈渊曦看重哪一个。   第五次探望,是中秋节,陈天骄将黄夕雅,陈渊曦和他自己的照片PS在一起,洗出来过塑好,郑重交给陈渊曦,三人的笑容,血浓于水。第六次……第七次……   陈渊曦不是不记得,而是刻意遗忘了。   陈渊曦睡了整整一天,起来后揉着通红的眼睛,让张东将自己绑了,又让弘轩拿着刀架住自己的脖子。   “你拿这个威胁他,有效果吗?”弘轩再三不愿,他发问。   “我只有这最后的办法,要么做,要么承认失败!”陈渊曦大声吼着。   弘轩和张东过了会眼神,开始动手。   起初陈渊曦让张东狠狠扇自己耳光,可张东怎么都无法下狠手,陈渊曦啐了一口:“娘们!让弘轩叔叔来!”   张东录像,弘轩对陈渊曦开始了残酷的虐打。   录像中,陈渊曦被打得满脸是血,目光可怜楚楚地看着视频,接着,弘轩用雪亮的匕首抵住陈渊曦的脖子,并且让他的脖子见了血痕。   “划深一点!”陈渊曦拧着脑袋,愤怒而小声地喊着。   “很危险……别!”张东失声说。   这声音若被录进视频里去,如果视频不做处理,就要重开始。   弘轩示意继续,视频他能处理。   “你给我滚!”陈渊曦从喉头中挤出一句话,愤怒地盯着张东,张东这才知道,陈渊曦心中的恨,远远不是自己所能窥探一二。他恨的,仅仅只有陈天骄,还是,也有他自己?   弘轩的匕首狠狠抵在陈渊曦的脖子上,他用十分狠辣的力气,狠而准地在陈渊曦的脖子上划下一刀,接近颈部大动脉,血流如注,陈渊曦在视频中流着眼泪。   弘轩又将匕首悬在陈渊曦眼球上,粗鲁地对着视频说:“陈天骄,你如果不自首归案,三天内,我把你儿子肢解煮熟,给你做饭!我何复说得出,做得到!” 视频录制完毕。   陈渊曦面色苍白,张东忙帮陈渊曦止血,被陈渊曦粗暴地打断。   张东气得两眼几欲爆裂,他转身狠狠地盯着弘轩,一步一步走向他。两人很快扭打在一起。   张东的拳脚明显比弘轩利索,又因为年龄优势,将弘轩逼得节节后退。弘轩虽然比张东狠而准,但是不敢动用武器,连连后退,不多时,身上已经重重挨了张东数拳,最后一下痛得他呻吟一声,捂着肚子倒在地上。陈渊曦在旁边帮不上忙,一个劲叫停,两人谁都不听他的。   “张东,你要是认为我还没死透,你就乱来。”陈渊曦说着,将脖子上的纱布扯开。   张东慌忙跑到陈渊曦身边,连滚带爬,他细心帮陈渊曦贴住伤口,又不断地道歉。   陈渊曦安静地让张东再次为他清洗伤口。   张东的手十分温柔,他擦拭伤口的边缘,不让一点消毒水刺激到陈渊曦。   这样轻柔的摩挲,似乎清风拂过指缝,又像是情人耳鬓厮磨的低语,沉醉得让陈渊曦渐渐有了睡意。他不想睡,他很享受这样轻柔的抚摸,渗入心中。张东仔细地帮他涂抹药水,包扎,每一步细心得像时间被无限延长了。在这样绵延着的时间里,阳光有些温暖,空气有些新鲜,陈渊曦笑着仰头想说谢谢,忽然觉得有什么落进了他的眼睛里,又从他的眼角滑落——他看到张东眼里挂着的泪珠。   陈渊曦第一次看见张东流眼泪,豆大的泪珠,饱蘸着痛楚,落在陈渊曦苍白的面颊上,化成了河,沸腾着的河水,滔滔不绝地在他脸上澎湃着,汹涌着。陈渊曦抱住张东的脑袋,脸颊缓缓地贴了上去。   张东伏在陈渊曦怀里,干脆呜呜地哭出声来。   “你把你的一切,都告诉我。”张东说。   陈渊曦沉默,因为他看见弘轩恼怒而不解的神情,他忽然想起,弘轩并不知道自己和张东的任何事。   弘轩要去散播视频,让陈渊曦和北京那边继续保持联系,同时叮嘱张东先将陈渊曦送至医院,这样的伤口,不去医院是断断危险的,可陈渊曦拒绝了。   “他太狠。”张东说。   “所以不能你做。”陈渊曦说。   陈渊曦简短地和张东说了一切的前因后果,语气十分平缓安静,他记得那天,张东的怀抱十分温暖,他记得张东喂自己喝水,吃饭,目光中的柔情,可以融化冰川,他记得张东一直轻轻拍打着自己,哄自己睡觉。那几天,陈渊曦有些无奈,他就像有了成年人心智和记忆的襁褓中的婴儿,而张东,把自己的父爱用母爱的行动诠释出来,那种感觉奇妙而有些微微的难堪,他却十分享受。   陈天骄自首了。   陈天骄看到视频时,即将登机,他从登机口一路喊着自首,跑出来。邓一菲扯着他跪着求他,撕心裂肺地喊着:“你这一去,就是送死啊!”什么都无法阻止他。邓一菲也下了飞机,尽管她完全可以一个人离开,等着她的,也是最后的裁决。直到此刻,有些奄奄一息的陈渊曦,才被送至和顾曦的同一处医院接受治疗。   同步惊呆整座小城的消息,还有另一则。   郑凯听着自己父亲熟悉而遥远的声音,几乎以为父亲郑子恒复活了。可他很快知道,这是一段录音。   这的确是一段被放大了数倍的录音。   陈婉馨和骆扬的最终约定,若赵渊愿意娶陈婉馨,陈婉馨便可以不跟着骆扬走。若赵渊不愿意,陈婉馨将践行自己的承诺。   当年殡仪馆的事件,在警方接受群众报警,前来做初步调查时,调用了殡仪馆的视频,确认郑子恒是跳楼自杀的。那段视频,便一直被保留在警局作为案件存档。   这件存档,终是被处理并播放。   “老赵说,婉馨姑娘很懂事,不错,如果婉馨姑娘愿意,他希望你以后能娶她为妻。”   反反复复,只是这一句话,像一把利刃,狠狠地在郑凯心中刮擦着。   后面便是当事人陈婉馨的声音:“赵渊,我愿意,你还愿意吗?” 第215章 (遗嘱,还算数吗)以父之名逼婚约   确实是则大新闻,当事人陈婉馨是小城重点企业,前BC公司的老总,更是二次被捕羁押,送往北京的书记的女儿。另一当事人,赵渊,则是乃父被诬陷乃至最后遭杀害,自己白手起家的上市公司的总裁,赵渊。他们俩的身份太特殊了,又和当年遇袭死亡的副书记林子伟有关,有和已经褪去明星光环的前小天后张安安有关。新闻,实在是大大的新闻!   赵渊神色复杂地回到医院。他在视频里看得出陈渊曦脖子的那一刀,又狠又准,再怎样,他无法背叛自己的身心。   这里,王襄照顾张安安,经久不愈,又听说顾曦和陈渊曦的事,便先暂别张安安,前来探望。见到顾曦的床前堆满郑凯买的布娃娃,积木,拼图,忍不住先是大笑了一阵,继而去陈渊曦的病床,见到恨不得要把自己的血都喂给陈渊曦喝的张东,又是揶揄一番。两个相对的病房,他一时窜到这里,一时窜到那里,哪个都让他心疼得直叫娘,把郑凯烦得险些又没对他动手。若不是顾曦冲着郑凯微微一笑,怕是王襄也要去隔壁病房住着了。   王襄瞧见赵渊时,知道自己该安静下来。   陈渊曦静静地注视着赵渊。   “你想这一招,除了逼陈天骄,也要逼我出现,是吗?”赵渊问。   陈渊曦不想说话,他也不知道到底是为了谁了。   赵渊在同一天,知道外婆去世,知道他父亲和自己等了十几年的生母其实早就过身,对他的打击绝不亚于当年赵铭将的故去。陈渊曦自己一时不慎,没有对赵渊的外婆尽到责任,赵渊怎么说,都不为过。   “当时事态紧急,文溪想不了这么多!”冒着被捕的危险,一直照顾陈渊曦的张东,忍不住皱了皱眉。   “文溪有急智的,你不知道么?”赵渊冷冷一笑。   “是的,这一招,自然只对你管用。”陈渊曦微微一笑,带着歉意。我本来就欠着你的,比如,陈天骄实际上才是我的亲生父亲。   “赵渊,很久不见。”清脆而熟悉的声音,自门口传来。陈婉馨两靥生潮,微微一笑,径自坐下。   陈婉馨笑意盈盈,沉静自若,一身窈窕,俨然还是当年步入大学的少女,委实令人为之一振。可陈渊曦在她脸上看到了过多的脂粉,掩饰不住的眼角微微的一些皱纹,岁月,并没有厚爱这个曾经令无数男生趋之若鹜的女生。   “该来不该来的都来了,要不然,剧本也没意思吧。”王襄若有所思地说。   “该不该来都会来,安安怎样?”陈婉馨似毫无反应。   “托你费心,慢慢好转,不过某些人搞起新闻来呀,又要连累安安想起旧事,怎么安心养病呢。”王襄咧嘴一笑:“阿渊,你说是吧。”   一时全场安静下来。   “冷场王,你满意了么?大学这点脾性半点都没变,真不知道安安怎么看上你的。”陈婉馨笑着说,却看不出怒意:“想必曹队长已经和你们说过了,顾曦的事我很抱歉,我尽力挽救了。我来,只想问赵渊一句话——赵叔叔的话,你到底做不做数?你要是说一句不作数,我陈婉馨立马在你面前消失得一干二净,你要是作数,我会一直等着你!”   赵渊最脆弱的时候,这个陈婉馨,真是会选时机。她是事先设计好的,陈渊曦知道。   可陈渊曦已经懒怠说话了,陈家的变故,陈渊曦在来医院的路上,偶或经过原陈天骄的住处,便知道什么叫“赏心乐事谁家院,似这般,都付与断井颓垣。”只要弘轩抓住了骆扬,才是最重要的,陈婉馨说什么做什么,陈渊曦竟似心中半点不起波澜。   “婉馨,以后再提吧。”赵渊挥挥手。   “我只想今天要这个答案。”陈婉馨笑着说。   赵渊沉默。   很艰难吧,陈渊曦想,就像自己一样,父亲是希望自己娶弘颜的。想想也可笑,小时候经常相处的那个女孩儿,就算知道她一直在经营紫云琴行,却竟是七年多未见面,更却,是父亲要自己娶的妻子。陈渊曦没有多想,弘颜亦从未主动联系过他,仿佛只要两人不见面,便是谁都想不起这条遗言。   “陈婉馨,最爱文溪的,是赵渊!你哪一次赢过文溪?放过赵渊吧,好不好?”顾曦忽然从隔壁病房跑出来。   陈婉馨甫一见到顾曦的模样,愣了足足三秒,继而吓得直接尖叫出声,提包里方才进门前用来补妆的小镜子重重跌落在地。   顾曦在镜子里,看见了自己。   郑凯飞起一脚,将镜子踢开。这些天,他从未在病房里留下任何可以照得出人影的东西,这些是陈渊曦走之后,打电话回来反复叮嘱的。甚至顾曦洗脸,郑凯也是小心翼翼地蘸着茶杯里的水,慢慢用医用棉花缓缓帮他擦拭。当下,顾曦脸上结了许多血痂,还有几条狭长狰狞的红色伤疤,像是活着的虫子一般,郑凯许久才接受顾曦如今的模样,和他朝夕相处,唯恐出了任何差池。他不料顾曦会突然冲进来……   未及顾曦反应,郑凯已经将他抱入怀中:“顾曦,还有下一阶段手术,可以植皮的,你知道么,而且,你现在这样子不丑——顾曦!我警告你不要哭!医生说不能让你流眼泪,你要是再哭,我他妈也哭给你看……”   郑凯将顾曦连哄带劝地抱走了,隔壁还不时传来郑凯的话。   “呜哇——你看,我是不是很可怕,再皱眉,我就变得更凶喔……”   王襄本来甚是焦急,此刻忍不住却笑了:“郑凯……以后,会是个好父亲……”   见冷场王的效应又开始发作,便做了个鬼脸:“大人的事,我这小孩还是别管了,我去找顾曦小朋友玩堆积木。”   不多时,郑凯费了老大的力气,将顾曦哄得睡了下去,便让王襄代劳,自己返回这边。   “我来给答案吧。”郑凯突然出现,手中拿着一张字条,递给赵渊。   “这,才是赵叔叔真正的遗嘱。” 第216章 (这才是真的遗嘱)真实遗嘱动肺腑   赵渊看见熟悉的笔迹,一时双手忍不住剧烈颤抖着。   “婉馨,你既然拿到了当年殡仪馆的视频,就该知道,我爸爸的下一句话是什么!当年他留了两封信给我。我那个别扭的老爹,第一封信,让我保管好赵叔叔当时手写的真正的遗言。第二封信,是他留给我的话,不允许我拆第一封信,让我,要么等你们俩有了孩子以后,要么……赵渊和文溪,真地在一起,确定确定地在一起了,再交给赵渊。”郑凯说。   陈婉馨重重跌坐在椅子上,陈渊曦亦忍不住坐起身来。   “清明节文溪没让我去祭奠赵叔叔,我之所以私自去了,是因为渊溪当时生病,好像病得有点重,我怕他有个万一,就拆了信。”郑凯说。   “他是装的,你不知道吗?他……他是装的!”陈婉馨说:“郑凯,你这辈子脑子就只有一根筋!”   “所以,他这辈子只会爱一个人。”陈渊曦正色说。   陈婉馨的眉头蓦地一动,神色不定地坐下:“陈渊曦,你装得真像……连我都……”   赵渊很仔细地看着这封信,亲切的称呼方一入眼,眼睛便先湿润了。   “吾儿赵渊:   如唔兹信,父亲应于人世也,吾儿勿得太过伤心,生死有命,父亲去后,应得长眠,吾儿得欣慰矣。   父亲这一生,起起落落,自问仰不愧于天,俯不怍于人,生下吾儿赵渊,是父亲此生之骄傲和荣耀。惟欠下林局和子恒大恩难以得报。吾去后,吾儿当视子恒,林局为父,终身奉养,不得违拗。   可怜子恒待吾之心,自舞象之年始,吾从未知其心意,及至心有疑惑时,犹只能一味藏之,恐此心昭于世人,徒惹耻笑,遂至天各一方。吾遭此大劫,若非子恒,当与汝再无相见之日。子恒夙兴夜寐,宵衣旰食,耿耿之心,可昭日月,吾方解疑。以吾年届天命之年,生死之间,虽不趋之,恍然信之,然终身不得以情回报,实则羞之愧之。   汝曾于床前,反复赘述和林局之子,文溪之种种,虽则以兄弟情深为托,然吾既信子恒之心,且观且察,亦懂汝之心意。吾惟愿汝得觅知心之人,平平安安。若果文溪果有心意,父亲在九泉之下,虽不至为之把酒为庆,然定能聊表欣慰,愿得一心人,白首不相离,父于旦夕之间,方得此道理。若文溪无此心意,慎勿轻言,勿得羁绊,切记!切记!   最后,父虽深仇大憾在身,自知回天乏术,若果林局能帮为父洗得冤仇,代为父连鞠九觥,跪叩九首,铭记此生!若果无法,汝自安好过此生,切勿报仇,切记!切记!   吾近日总能梦得汝母雪花,依旧当年,桃李年华,依旧当年,言笑晏晏,盖因汝母,大约已长眠九泉之下。若果如此,期有来生,能再续前缘,吾生无憾矣。   吾儿勿念,吾儿珍重!   留吾儿独在人世,父实则不舍,望吾儿切记汝父心愿,平安为盼!”   赵渊不禁抱头痛哭,反复看了数遍,方由郑凯传递给陈婉馨和陈渊曦。   两人看完,一个声泪俱下,一个红了眼圈,兀自仰头长叹。赵铭将在写下这封信时,却不知道他未魂归故里时,郑子恒便已矢志相随,同赴生死,亦不知道,仅仅半年时间,林子伟身死他乡。   陈婉馨仰头任由泪水花了妆容,双目圆睁,此刻恨不得去北京寻到父母厉声叱问个明白,   她终是惨然一笑:“赵渊,我已经知道了。我们陈家,对不起你们一家!我陈婉馨再没有脸面做这样的事!我只想问你,如果真像叔叔说的,你……会和渊曦在一起吗?这个答案,和我已经没有关系,但是我就是想知道,你,会和陈渊曦在一起吗!”   “陈婉馨,你走!不要再逼他了!你不配他!我也不配!”陈渊曦痛哭失声:“我他妈地姓陈!你走!你走!”   赵渊拿起遗书,一言不发地出去了。   陈渊曦望着赵渊不停留的背影,几乎哭死过去,张东坐在他身边,不知在想着些什么。   “陈渊曦,我到底,没有输给你!”陈婉馨突然发出凄厉的笑声,连声不绝地走了出去。   “把陈婉馨截住,她可能……会和骆扬在一起……看到骆扬,抓住他……求求你,抓住他!”陈渊曦虽是哭得难以自禁,却十分清醒。   郑凯忙快步追了出去。   顾曦又不知何时醒了过来,来到他的病房,甫一见到陈渊曦哭泣,便冲上去抱着他的脑袋,亲昵个不停。陈渊曦小心地寻了一块干净的纱布隔住顾曦的脸,二人紧紧相拥,依偎着彼此身上所剩不多的温暖。   陈渊曦和王襄留在医院轮流看护顾曦。王襄虽则在顾曦和张安安处两地跑,亦却心甘情愿。顾曦终日只是神色恹恹,唯独郑凯将当街劫住的陈婉馨锁在家中,得空来探访顾曦时,顾曦才勉强露出笑容,而那时,王襄却更是手舞足蹈,浑身充满着精力,陈渊曦只得微微叹息一声。   第二期植皮手术过完,郑凯将顾曦接回家中。   “我把婉馨锁在没有东西摔的屋里,她天天吵,不过一旦顾曦和她说话,她就会安静下来,你放心吧。”郑凯说。   “我打给你账户上的钱,就当是借给你的,你不要再推脱了。你要照顾顾曦,又要安抚婉馨,还得提防骆扬,你总不能还出去找得到工作吧。”陈渊曦笑着说:“顾曦虽说一直想回家,不过你我都知道,真正能治疗好他的,不是他家人,不是我,只有你。我希望下次见到顾曦,他还是那个活蹦乱跳的孩子,好么?”陈渊曦笑着推了推郑凯的肩膀。   郑凯咕哝着答应了,又问:“那个不时在附近出没的疤脸,当真是帅气的弘轩叔叔?”郑凯因为当年在学校被弘轩三下五除二撂倒,是以一直喊他帅气的弘轩叔叔。   “帮你盯着骆扬的。我估计骆扬当初把你骗出去,除了想害死我,估计也想连你一起办掉,毕竟,三根手指的仇恨还是蛮大的。而且,你不觉得他把你当成情敌了么?阿凯,你可是升级了,把握好机会!”陈渊曦笑着说。   “实在不行,霸王硬上弓,生米煮成熟饭先!”张东说。   郑凯和张东相互击掌,深感平生得遇知己。   郑凯又问陈渊曦的去向。   “北京那边还没判下来,我担心有什么差池。先和张东去北京那边准备着吧。”陈渊曦说。   三人就地分别。 第217章 (那里,有个公墓)伸正义夫妇伏诛   陈渊曦和张东动身去北京。   “你真地不去扬子县再看看赵渊么?”张东问。   陈渊曦摇了摇头:“希望他现世安稳。”   “那你呢?”   “这不是有你在么?”陈渊曦笑着说。   张东吓得后退一步。   “天高海阔,找一个乡下隐姓埋名,我们一起过一辈子。”陈渊曦又笑着说。   “文溪啊,这样的玩笑对任何人开,都别对我说,我会当真。”张东说。   “谁知道呢?说不定我就是当真呢?”陈渊曦咧嘴一笑。   张东皱眉不语。   “行了,不逗你了,走吧!”陈渊曦耸耸肩。   北京的四环外,陈渊曦和张东租了两室一厅。   一个月后,陈天骄要求再见陈渊曦一面。   这是一座繁华孤寂的城市,也是一座喧嚣的都市。   他在一环徘徊,每天去天,安门,不为别的,只为享受十一月份的晴天。他在外环徘徊,时不时去八达岭长城,默默看着长城蜿蜒至天尽头。他有时会久久坐在雍和宫边上的天桥上,直到夕阳从青嫩变得灼热,又变成赤红色。陈渊曦想回去,却不知道回哪去,陈渊曦知道,自己迷路了。   迷路了,所以随波逐流,人流如同红尘滚滚,到一站,品一地的美食,看一处的人,他就像时光中的旅者,眼前的繁芜都是过客,他静坐一处,冷眼人生。   陈渊曦在这最后一面里,听到一个故事。   关于生母黄夕雅,关于陈天骄,关于林子伟,邓一菲的一切。   “如果我真地知道她怀孕了,她等不起了,就不会让她为难……我马上就结婚,那时候就算我得不到更好的升迁,也许已经和你一起幸福生活下去。这一切本来不该发生,我最爱的女人……林子伟他就算是个清白的好官,对百姓有千千万万地好,可这件事,他对得起谁?他这辈子就算只做错这一件事,也错了一辈子。   你养父是我害死的,这是我做得最对得却是最错的事情。他对你妈妈和你,确实无话可说,也许做到了我不能做到的一切。我这一生犯的罪孽太多,唯一欣慰的,就是没让你做半点违法的事,就当是给你们母子俩的补偿吧。有生之年,见到你妈妈,希望你对我公平点,至少把这件事的真实还原给她,让她好歹不要带着对我一辈子的恨。” 陈天骄说完,颤巍巍地站起身子,这意味着,这是陈渊曦见他的最后一秒。   陈天骄终于还是忍不住转身,看着陈渊曦说:“儿啊,我真担心你一个人怎么过,我们都不在了,你妈妈也找不到,你可真地就一个人了。好好活着,好好活下去,不管和谁,甚至和赵渊也好……爸爸……对不起你。还有,婉馨本性不坏,如果有可能,希望你们……你们好自为之吧……”   陈渊曦依旧是沉默着,直到陈天骄的背影从玻璃门消失,他才从喉头里勉强挤出一声“爸……”。   三个月后的某一天,陈渊曦在酒店里抱头痛哭,橱窗里的酒,已经被他喝得精光,烟盒子满地都是。   凌晨四点,陈渊曦无法入睡,张东和他再次点燃一根烟,默默遥望着楼下依旧川流不息的车辆。   某处的枪响,陈渊曦似乎清晰地听得见。   泪水早已经浸入烟中,烟无法点燃。   张东忍不住将陈渊曦搂入怀中:“哭,好么?渊曦!”   如何哭得出声。   不知怎地,熬到了清晨。   陈渊曦去了中山公园,又转到太庙,不吃不喝地流浪到下午,接到一通电话后,便去了趟理发店。他让理发师为他打理了一个十分精致有神的发型,抹去他一宿未眠的疲倦,才精神抖擞地到了一个殡仪馆前。   陈婉馨红肿着眼睛在那里站着,也不知道是在看谁,郑凯一脸紧张不安,一手牵着顾曦,一边盯着陈婉馨,又四处张望。   直到陈渊曦靠近,陈婉馨眼里才泛起仇恨的光芒。   “你还敢来领骨灰盒?你不怕骆扬把你整死?”陈婉馨冷冷地问。   “我有保镖,你也有保镖。”陈渊曦面不改色。   “你过来,是看我的笑话?”陈婉馨上下端详着陈渊曦,这个她唯一的同父异母的亲弟弟,看到他红光满面,踌躇满志,忍不住悲从中来,狠狠照陈渊曦的脸打了一耳刮。   陈渊曦并不还手,轻轻抚摸了一会骨灰盒,说:“如果我不知道……爸爸……和我妈妈从前的一切……你这一巴掌,我会还回去。上一辈子的孽债,就到我们为止吧,姐姐。”   陈婉馨听得这句话,眼眶猛然一酸,厉声说:“你喊他叫爸爸,你喊他叫爸爸有用吗?你自从回到陈家以后,哪个笑是真的,哪个怒是假的,我早就分不清楚了!你这一声姐姐!我不敢当!”   “叶落归根,我在扬子县找了一个公墓,让爸爸好生安葬,这是地址,你拿去吧。”   “我不需要!”陈婉馨说。 、   “你需要,我也需要。你现在的吃穿用度,都是郑凯在供着,你还欠国家的债务。”陈渊曦朗声说。   “不必了!”陈婉馨推开他。   “公墓,在天府乡,爸爸出生的那个小山村,离县城很远,别人找不到,那里有你几个亲近的表姐在。”陈渊曦说。   陈婉馨神色微微一变,望着陈渊曦手中的签单,缓缓接过来,抱着骨灰盒,故作轻松地走着,拐角处,忽然蹲下来,抱着骨灰盒哭成了泪人。   顾曦忍不住蹲下来陪着陈婉馨一起哭,他没有听说那么复杂的故事,只知道当初是陈婉馨救下了自己和郑凯,也知道这段时间,郑凯对自己特别好,陈婉馨再怎样对郑凯发脾气,对自己也是温柔着的。   顾曦又看着陈渊曦的背影,冲上去从背后抱着他:“渊曦,我希望你好好地,好好地!我在纪夫大学拆迁的商业街,找了一份厨师的工作,我能自食其力,我知道,你挂念我,我都知道……”   “如果过得不开心,记得和我说,知道吗?”陈渊曦并不回头,轻轻抚摸着顾曦的双手:“还疼吗?”   “不疼,渊曦,我很开心,很开心。”顾曦说。   “那就好。”   会开心吗?顾曦,一直看着你最爱的男人面对着她,你真地会开心吗?对不起,我做不到更多了。   陈渊曦离去时,张东看见,两行清泪从他眼角滴落。 第218章 (捅入郑凯的左胸)骆扬归案悲声起   陈渊曦总归,还是要回扬子县的。   他和张东走到一个像公园的地方。   “人民公墓”四个字,肃穆地像是一面旗帜横亘在空中。   林子伟的墓碑前,放着两束青翠欲滴的水仙花。白花瓣,嫩黄的蕊,水仙花修长的花枝,剪得齐齐整整,在一片古青色的墓碑中,显得十分庄严。陈渊曦拿起两束水仙,再次堆砌好,在初春冰冷的地面上跪下。张东同样也跪了下来,双手合十两人一起对着墓碑礼拜着。   陈渊曦轻轻叹息一声,闭上双眼。   对对错错,他在监狱探望陈天骄,知道他和母亲,和父亲之间的旧事时,就已经分不清楚。在知道陈天骄怕自己被伤害,明知回国是死亡的下场,也要下飞机,而邓一菲明知下场凄凉,照样下飞机和丈夫一起面对,他已经迷惘。   错错对对,他在知道父亲用卑鄙的手段阻止赵渊同自己交往时,在听说父亲入殓时,千万的百姓送行时,他已经不知道。   “说真地,我现在,好像不恨任何人,也不知道自己是不是会爱上谁。”陈渊曦笑着说,目光若溪水汇聚而成的深渊。   “你该好好休息了。”张东拥抱着陈渊曦,让陈渊曦的脑袋贴紧自己胸膛,好让那个位置要暖和些。   扬子县建了很大的客运站,沿路新建许多超市,高楼,城市化一步步自南向北,自东向西地扩展,就像沙漠一步步侵蚀着绿洲。   陈渊曦走在陌生的柏油路中,来时似乎没有什么心情感慨,弘轩突然告知,骆扬被捕了!可陈渊曦同时知道,郑凯病危。   数日前。   陈婉馨和郑凯当街大吵一架,快速跑了。郑凯一时没能抓住她。   每天如影随形地跟着她,郑凯也不知这样的日子何时是个尽头,陈婉馨自从父母去世,一众家族作鸟兽散。她试图让更多的族人来为自己的父母举办一场像样的葬礼,不想,利来则聚,利尽则散的家族,让她饱尝这辈子未遭受的人情冷暖。从天之骄女,一朝衣食不保,这等际遇,亦非常人所能经历和承受,她的性子一天比一天怪异,除了顾曦能让她稍稍平静,她脸上再无任何好脸色给谁看。   郑凯一连几天晚上不敢反锁防盗门,等着陈婉馨自己回来。   他终于等到了陈婉馨,还有一个满脸凶相,持着一把寒光闪闪刀的绑匪,是骆扬。   “放开她,我什么都给你!”郑凯的第一个反应。   骆扬冲来迅速朝郑凯的脑后抡了一胳膊,乘郑凯目眩的片刻,手中的尼龙绳已经飞快缠住他一身。郑凯激烈反抗,身上却被划伤多出,最终被绑在实木沙发中,严严实实。他才发现,陈婉馨已经冲进房子,砸开木柜,拿出那张银行卡。那张卡中放着自己全部的账户和基金。   “密码是多少?”陈婉馨厉声问。   “婉馨,你和他?”郑凯十分不相信地看着陈婉馨。   “婉馨?”郑凯犹在问。   骆扬手起刀落,郑凯的小拇指滚落一边,钻心的疼痛和麻木袭来,血柱浸染半片沙发,滴滴落在地上,郑凯忍不住呻吟出声,仍一脸茫然看着陈婉馨,他似乎不相信,陈婉馨竟有一日能联合骆扬这么对待自己。   “快说密码,不然你的命都保不住!”陈婉馨凶狠地吓唬他。   郑凯摇摇头。   “婊子,才输几十万就还不起,你再不还,老子就去YH公司的大楼下面喊赵渊了!”骆扬瓮声瓮气地喊着。   “赵渊是你惹得起的?是你这下三滥够资格喊的?”陈婉馨怒气顿生,一巴掌落在骆扬脸上。   骆扬怒极,刀子已经在陈婉馨边上笔划来去。陈婉馨怒极,来郑凯身边又催促,又安慰:“他真地会杀了你的!你赶紧说啊!说了就没事了。”   郑凯缓缓摇头,笑着说:“你知道的。”   “我哪里知道!我怎么可能知道!”陈婉馨尖声叫着:“赶紧说!我拿了钱保证消失得彻彻底底,再不回来烦你!再不出现在你们面前,你们安安生生地过日子,我死我活都不和你相干!”   郑凯面上浮现的冷笑,让陈婉馨十分不痛快,善于掩饰情绪的她不免也尴尬了几秒,接着他听见郑凯闷哼一声,头上散满了玻璃碎渣,浓郁的白酒香味顿时四散,郑凯头部血流如注,随即如同霜打的茄子,软软耷拉下去。   郑凯又被疼醒了,他看到,自己的另外两根手指头,正血淋淋地躺在骆扬那里,而陈婉馨亦被骆扬打到在地。   他笑了笑,说:“不错,还了当年三根手指的债,这个蠢女人,我也不要了,你给我个痛快,带着她赶紧滚吧。”   骆扬抡起刀子,一刀捅进郑凯的左胸口,郑凯一声不哼地倒了下去。   陈婉馨彼时被骆扬打得晕头转向,此刻顿时凄厉地哭出声:“你说了不会的……你那次绑架顾曦,根本就不是为了除掉陈渊曦,你是拿郑凯的命逼我!骆扬!”   她拼命地撕扯骆扬,却被骆扬连拖带打地架了出去。   陈婉馨被刀子逼着,哆嗦着用手机转账,试着上面的取款密码。   用郑凯母亲的生日,错误,用郑凯本人的生日,错误,再错误一次,卡会被冻结一天。   陈婉馨鼓足勇气,输入那个自己明知却一直不肯输的密码,自己的学号。年份,班级,排序。——跳入了查询取款界面,虽然里面没有剩余多少钱。骆扬迅速根据密码,开始查郑凯手机钱包上的账目等。   她的眼角忽然湿润起来。   记得那天喝醉酒,歪歪扭扭地被郑凯扶到到门口,用力敲门,郑凯端茶送水,自己一不小心吐他满床,他将自己扶到卧室,设置最舒适的空调温度,壁灯用的是自己高中最爱的橘黄色。   自己在郑凯卧室安安稳稳躺一整天。清晨醒来,就看到一抹舒适的阳光从窗户上透下来,桌面上是新鲜的热牛奶和面包,那一刹时间仿佛静止,就像某个时候回到出生的家乡,懒洋洋躺在稻草丛中微微眯起眼睛,打量着天空的白云苍狗。一晃这么多年了,那种永远无法触及的感觉,郑凯给了她。   是她第二次见到郑凯挨刀子,第一次,是他为自己挡了一刀,刀插入他的后背,不深,却让他卧床了很久。那时纪夫大学还在,那时她还在读大学,那时她一心念着赵渊。   身后传来骆扬的惨叫声,陈婉馨看见一个凶神恶煞的男子,正用刀子挑着骆扬的手筋脚筋,她惊惧得连连倒退。   “赶紧滚吧!不是文溪要老子不要伤害你,陈天骄的女儿,老子是绝对不会放过的!”那人冲陈婉馨怒吼。   “何复!我和你无冤无仇……”   “何复?你道老子的名字是怎么来的?何必报复!什么样的报复都不足老子灭了心头的恨!进去了老老实实给把墨谦供了,否则你逃到阎王殿,老子也要把你抓回来碎尸万段!”   骆扬还想说些什么,却再也没有力气了。 第219章 (为将终夜长睁眼)报答平生未展眉   陈渊曦赶到医院时,陈婉馨刚接完一个电话。   手机重重地落在地上,她的眼泪止不住地流了下来,神情比得知父母的死讯还悲戚。一旁的顾曦离她坐得远远的,植皮手术成功,却依旧满是疤痕的脸上,挂着豆大的泪珠。   刚才电话打来的,是扬子县的某个公证员,他和陈婉馨介绍,郑凯委托的事情已经办妥。   “郑先生委托我们帮他将您在扬子县的老宅子赎回,就在中南大道上的,价格不菲,我们已经办妥了。但是我们始终无法联系上他,这里只有有您的私人号码,请问您什么时候方便回来办理过户呢?如果需要过户的准备资料,我们这边会向您详细说明,请您提供一下您的邮箱好吗?陈女士?喂……”   难怪郑凯的卡上几乎没有钱,难怪郑凯日以继夜地去在网上寻居家办公的兼职,难怪一向尚武的他蜗居在家里开起一个网店,难怪他拼了命地去学炒股,还要给自己做饭吃,还要买自己喜欢的首饰,化妆品。只有,当顾曦来小住几天时,郑凯才能抽得出一些空闲,能多睡一阵子。   郑凯,你是傻瓜,郑凯,你要是敢不活着,我第一定会去下面找你麻烦!   一夜的抢救,又是一个白天,又是一个难熬的夜晚,陈婉馨被顾曦和闻讯赶来的王襄勉强劝回去休息一会。   陈婉馨再来时,穿得一身素净,不修粉饰,她面如粉色桃花,怡然迎接着春风,她心如西湖止水,平静无波,她觉得自己这辈子都没有这么美过,这么美丽的时刻,应该让郑凯第一眼就看见。她面色平静地走进重症监护室。   王襄隐隐觉得有种说不出来的不对劲,他反复打开监护室的门,也瞧不出个所以然来。   陈婉馨看到郑凯床头的生命线,缓缓地跌落下去,她趴到郑凯的床前,默默地跪下,用手捧着那条生命线,十分艰难地捧着,她想哭,嗓子似乎已经被扼住,无法发出声音。她想站起身,却又强迫着自己跪着,她把脸紧紧贴着郑凯,絮絮叨叨地说起,十年前,青葱岁月中,第一次遇见郑凯。   “你总是正直得固执,我少女心性不懂事,让你去对付文溪,你不是讨厌他吗,为什么你总是不肯听我的,你就算稍微欺负一下他,也许,也许那时候我不会那么讨厌你。”   “你总是说我这不对,那不对,我好不容易给你几次机会,让你陪我说说话,喝杯咖啡,可你总是劝我放过文溪。你在背后这么对文溪好?他又不知道,谁都不知道,最恨他的我却知道,那你让我能怎样想呢?你好歹装一装也讨厌他,我说他的坏话,我诋毁他,你不动声色就好,为什么总是举很多他善良的例子来反驳我呢?你就是太理性,你就是太容易区分对错,在女孩子眼里,很多时候就没有对错嘛。而且,你不是要我做你老婆吗?老婆大人说的话,你不是要无条件服从吗?你老婆喜欢别的男人,喜欢赵渊,你从来都不吃赵渊的醋,你说得过去吗?”   “你说一定要等我心甘情愿地说嫁给你,我现在愿意了,你怎么不说话呢?”   “毕业后你一直跟在我身边,在我公司做事,还当面说我爸爸的坏话,他……就是坏,可他是我爸爸,你干嘛要说他,你干嘛总是一副正义凛然的样子!你监视了我半年!对不对,你这个坏人,你为什么要监视我?——我知道……我知道你不是监视我,你只是怕我被姓骆的给拐跑了,对不对?是啊,你担心得对,我怎么就相信他,说在你这抢一笔钱,就带我去自由!我怎么就相信他说不会伤害你?可你把我看得太紧了……阿凯,这半年,你从来不对我说一句你爱我……你真是傻瓜你知道吗,你帮我赎回我老家的房子,也不和我说一声,我还以为你在偷偷藏着钱,以后准备赶我走呢。这次你怎么就不正气凌然地说,说你要帮我赎回房子了,你怎么开始偷偷摸摸地了。”   “阿凯,你的手还疼吗?”陈婉馨抚摸着郑凯断掉的三根手指处,所幸,断指已经接上。   “阿凯,我知道,你感觉不到疼了。”陈婉馨静静地看着那条生命线,缓缓地沉寂下去。检测仪的报警声凄厉地响起,护士们试图劝陈婉馨出去无果,救人为重,来来往往忙忙碌碌,进进出出。陈渊曦等三人不敢站在门口碍事,各自揪心得几乎要落下泪来。   “阿凯,你这一生,我这一世,未能让你展过眉头,我拿什么,来报答你呢……阿凯……”   随着几声滴滴的响声,一切,似乎平静下来。   那条线,就像夕阳坠入了那根笔直的地平线。   永夜,来了。   陈婉馨忽然感觉到彻骨的孤单和寒冷,她双手抱着胸口,不断地颤抖着,她抖抖索索地站起身,俯身亲吻着郑凯冰凉的嘴唇。她又抖抖索索地走到窗户前,回头看着郑凯安静的面庞。   重症监护室响起值班护士尖锐的叫声。   陈渊曦和顾曦猛然打了个激灵,同时冲了进去,王襄却往走廊处跑过去。   “婉馨,阿凯会好的,你相信我!还没宣布没救……还有希望……他不能失去你!”陈渊曦大声喊。彼时陈婉馨一脸泪水地侧身坐在窗台上,不住地看着病床中,毫无动静的郑凯,摇摇欲坠。   这是十九楼。   “他走了,不是么?所有爱我的人,都走了。林文溪,对不起,我从来,就不该……顾曦,对不起……赵渊……对不起……”陈婉馨呢喃地摇着头。   “婉馨姐,凯哥一定会活过来的!凯哥还等着你和他结婚。”顾曦流着泪,不住地摇头劝着,一直望向病床,他知道,那么长的刀子捅进那个坚强的心脏,他知道这世间本属现实,奇迹不多,他不信郑凯还能活着。若然只要医生宣布他死亡,顾曦不知道自己会做出什么,他只是紧紧盯着那条线,却无力地趴跪在地上,喃喃地说着:“婉馨姐,凯哥……等着娶你为妻……”   “是么?我当然是愿意的。”陈婉馨背对着窗户,缓缓地坐了上去。那些如烟往事,如花笑靥,一点一点地从眼前走过,她仿似哪里传来宿命的召唤,化作一阵寒凉的歌声,她禁不住跟着一起轻轻地唱着:   “那片笑声让我想起,我的那些花儿。   在我生命每个角落,静静为我开着。   我曾以为我会永远守在她身旁。   今天我们已经离去在人海茫茫。   她们都老了吧   她们在哪里呀   幸运的是我曾陪她们开放   啦…… 想她   啦…… 她还在开吗   啦…… 去呀   她们已经被风吹走散落在天涯……”   陈婉馨笑了笑,身影消失在窗口。   “姐姐!”陈渊曦猛然落下泪来。   那机器上的生命线,出现了波动,几名护士一阵地欢呼。 第220章 (我就是我)让自己属于我自己   陈婉馨悠悠醒转,她摸了摸自己的脸,疑惑地望着天花板,还有两张关切的笑脸。   “你们也死了?”陈婉馨忽然问。   陈渊曦和顾曦面面相觑,泪如雨下,陈婉馨忽然想起到什么,失声惊呼:“王襄!王襄呢?”   陈婉馨记得,她朝外跌落时,发现再往下数层,是一个大阳台。   她记得有人冲过来张开双臂。   她记得她重重摔在那人的身上。   她记得,那人,叫王襄。   她记得王襄的嘴角缓缓地流出鲜血。   “你……要是不在了……阿凯,也活不了的……”那个男人只留下这一句话,便再无声息。   安安啊,墙头草要倒了……对不起,对不起,我只在这一刻,才真正让自己,属于我自己。   “他……只说了这一句……文溪,你告诉我……为什么……我这条命,死不足惜……为什么……”陈婉馨不住地问,可她的五脏六腑亦受损害,激烈的情绪之下,鼻腔里又流出一丝血迹。   “婉馨,你的命,从此是郑凯的,也是王襄的,还是我的。好好活着……”陈渊曦紧紧握着她的手。   “阿凯……”陈婉馨忍不住激动地几乎要坐起身来。   陈渊曦郑重地点了点头。   郑凯也许是听见陈婉馨的独白,竟然硬是从死亡线里折腾出来,现在依旧在重症监护室,也许不久之后就可以转到普通病房,再不久,就能出院。其实,郑凯是死是生,无非是取决于他自己的意愿而已,他一心向死,谁也帮不了他,只有陈婉馨最后时刻说的话,让他有了生的希望。   陈婉馨激动得双手合十,默默地祈祷着,从早晨,祈祷到晚上。她苍白的嘴唇不住地蠕动,没有人去打搅她。   直到深夜,她哇啦地吐出一口鲜血,才沉沉睡去。   顾曦忽然觉得陈婉馨身上少了许多东西,又像是多了许多东西。   “你好像是回到了童年,扎羊角辫的时代。”顾曦轻轻抚着陈婉馨的额头,她一脸的解脱和清纯,再也没有一丝一毫的戾气。   赵渊想不到才过了几个月,去岁冬寒,经雪未曾在小城消退,却再一次参加葬礼,他身边,跟着的是许多同学一年多不见的舒小曼。   一行同学相互寒暄,一并沉默着。   公墓中,是王襄在BC公司组织团队活动时,对郑凯突然袭击,随后往前奔跑,回头时调皮地笑着时的留影。这是王襄的父母希望郑凯挑选的。顾曦不欲影响郑凯的病情,替郑凯挑了这张照片,他记得郑凯一直留着这张照片,对顾曦说过:“王襄这小子,笑起来和你从前一样好看。”他知道王襄也和自己从前一般,喜欢粘着郑凯,继而被郑凯嫌弃个够,他知道王襄经常口是心非地揶揄他和郑凯,他也知道王襄常常缠着郑凯学习球技,却没有半分长进,他知道王襄常年念念不忘,郑凯那番救了他,他还知道那晚,王襄趴在郑凯身上入睡时,眼中还有一丝不易察觉的泪花,只是,他从未见王襄的笑容,会这般火树银花地璀璨。   墓志铭上,写着的是王襄最爱唱的那首歌中的一句话“想隐藏,却欲盖弥彰。”这是张安安挑选的。   王襄的一篇日记中,向所有人道出了他的心声。   “我知道我爱安安,我怎么都舍不得彻底放弃她。可我发现,我还爱郑凯。我到底,更爱谁一些呢?”   王襄是大学同学中第一个去世的,他走得如此仓促,仓促得只留下那么一句话。那句话,或许是答案,或许,又不是。   挺着大肚子的张安安,终是不愿以未亡人的身份作悼词。   “他做出了他的选择,我会尊重他。”张安安笑着说,惨白的脸上,是掩饰不住的倦意。   那天,王襄得知郑凯病危,发了疯一般,东西亦不收拾,转身就走。张安安彼时忽然有一种不详的预感,她急切地拉住王襄的手。   “襄,我又怀上了你的骨肉,你要记住!”   王襄彼时欣喜万分,在她身上爱怜地亲了一口又一口,信誓旦旦地让张安安等着他回来。他很想要这个孩子,一如从前。她相信他会尽到一个做父亲的责任,她看见他眼中异样的光芒。那一刻,他是完整地,属于她的。   这一等,就是一日,再一夜,却最终等到的,是陈渊曦哽咽着的电话。   她不知道王襄在做出那一刻的决定时,是否有想过这个孩子,是否,有想过自己。   张安安的生母,被墨谦所弃,远走他乡。生下张安安以后,刻意结识了在墨世工作张老板。张安安不到五岁,生母忧愤难解,溘然长逝。她却早已牢记母亲的仇恨,来自那个叫墨谦的男人。   这一生,都只想着为生母复仇,这一生,都在和张老板相互利用与被利用。   她向张老板学习读心术,催眠术,极有天分。张老板向她告知墨谦的每一个任务,墨世的一切。她终是在大学,等到了这个机会,她认识了林文溪。与其说是帮助,毋宁说,是为了复仇。只是涉及流血杀人的事件,是墨世的极端机密,张老板也不甚清楚。她曾经懊恼过,为何不能探知张东被派去杀害赵铭将,她也懊恼过,不能探知墨世对林子伟动手,但是她觉得,她尽力了。   可她在大学,却也认识墓地里的这个男人。   他似乎很花心,但是她知道他其实很专心。他似乎什么都会,却什么都不精。她知道他天生都有一颗好奇的心。   所有人都不理解,她为什么会爱上那样一个毫不引人注目的“窝囊废”,只有她知道,他从不与人为恶,她知道他一直很善良,善良到经常去喂学校里的流浪猫。而她,是最喜欢猫的。   曾经以为他只是嫌弃她长得胖,疯了一般地减肥,乃至主动去明星选秀,全部,是为了报复。这么多年,她当众侮辱过他,她甚至让他给自己擦过鞋子。她在台上唱歌,会突然冲下去,直接走到他跟前,将他轰出去。   可她喝得烂醉的时候,经纪人要欺侮她,第一个跳出来的,始终是他。   墨谦和墨世的人来找证据时,张安安虚弱得无法起床,但是她一贯会在自己的房间里装上专属的针孔摄像头。她眼睁睁地看着墨谦冷眼旁观,自己被墨世的人反复凌辱,却都未说出自己的身份,反而有种报复感。   那些照片,都是她自己主动撒布到网上的,谣言也是她自己造的。   为的,只是能将他留在身边,久一点,更久一点,宁愿不再要所谓的明星光环,也要他亲口喂自己喝一口热粥。宁愿俯身迁就着他的一切,也要听见他在完事之后唱着:“让我们荡起双桨。”他其实比赵渊更流氓,所以他才会说“在康河的柔波里,我甘愿做一条水草。”   只是她不解,为何她和他,再无相恋的缘分,为何明明跟着自己走过每一处城市,却从不再对自己说爱。为何明明一直追随着自己,又一时缩在小城,只在BC公司附近租个小房子,寻个能天南地北到处跑的市场销售。   张安安觉得累了。   这几个月的时光,是人生中仅有的,最快乐的日子。   从前,她不懂。   原来他自己都不懂,只知道两个都爱,于是两个都去爱了。 第221章 (孩子需要父亲!)劫缘欲断子双生   骆扬被捕,单凭搜捕的墨世前组织成员的指证,就足以让他伏诛,但他拒不认罪,拖延到底。他身上还有赵铭将和林子伟两个案子的重要线索,警局想尽办法,却不能撬开他的口。   陈渊曦本想长舒一口气,好好睡几个安心觉,得知这消息,连续数日都是闷闷不乐。   “你和赵渊……”张东欲言又止。   “彼此安静安静吧。”陈渊曦说。   他是需要安静了。   王襄葬礼后的次日,舒小曼单独约见过他。   只简单地给他看了一张照片,上面是一对双胞胎儿女,和赵渊十分神似,那两双双眼皮的眸子,又和舒小曼是一个模子印出来的。   “什么时候的事?”陈渊曦问。   “去年年底,在内蒙。”舒小曼说。   陈渊曦若有所思地笑了:“小曼,那天赵渊一直问我晚上有没有去找他,你对此,怎么看?”   “无所谓。”   “就算他把你当成我了,你也无所谓?”陈渊曦颇为玩味地注视着舒小曼。   那对眸子忽闪了一下。   “但是,这对双胞胎,却是他的儿子和女儿,这却是无法当成谁,也是无法替代的!”舒小曼淡淡一笑。   “这些年,你长进很多呀。”陈渊曦说。   “我如果说,我是无意的,你信不?”舒小曼说。   “你往我这里捅了一刀,再告诉我是无意的?”陈渊曦拍着胸口,大笑不止。   “我要是有意的,这六年多的时间,我有无数的机会!”   “你有的是机会,但是机会就等于成功么?假如你用了什么卑鄙的手段和赵渊结合,他还会留你在他身边?你怀上他的孩子,他却什么都不知道,恐怕是偷梁换柱,下药的是婉馨,最后阴差阳错,变成了你吧。”陈渊曦仿佛听见十分好笑的事,冷笑继而大笑。   “虽然是阴差阳错,我也不得不承认,我也是愿意的!”舒小曼说。   “这么说,你是愿意,并且无意了?”陈渊曦问:“那么,你要是无意的,我和阿渊这一年以来在查事情的时候,你可以在肚子大之前跳出来,再一起商量孩子是要,还是不要!起码,孩子的父亲也有一半的决定权!你完全剥夺了他的知情权!”   “我本来也打算说,但是我帮你去探访周楠楠的时候,跌倒了,医生说,我这胎如果保不住,以后可能再也生不了孩子。文溪,我那时候还是想和阿渊说孩子的事!但是你可知道,当周楠楠一直请求赵渊不要伤害你时,当周楠楠一个人去天涯海角隐居时,你可知道她的痛?你到最后,竟然还能绝情到利用我,利用楠楠和正娟,去获取你所谓的证据!渊曦,那一刻,我觉得你配不上阿渊!你知道他这六年多为了你……”   陈渊曦摆手打算她:“我配不配得上他,自有他去判断,可我十分肯定地说——你,舒小曼!一定配不上他!你和他在一起,下半辈子永远只有痛苦!”   “我的孩子,配得上他。我相信时间!”舒小曼说。   “小曼,我和你提出一个方案,我每年给你二十万,我在G市再帮你购一套房产,或者你愿意回你老家安居,也成!不要和赵渊在一起,我是为我们三个人考虑!”陈渊曦说。   “渊曦,面对这样的事,你还能冷静和理智到这种程度,可见赵渊已经不足以让你冲动了。你们俩在一起只会让世人瞧不起你们,你们又何必!再者,你和赵渊这么长时间没有联系过,说不定就是他喜欢的,只是林文溪,而不是你,陈渊曦!”舒小曼冷冷一笑。   “我相对你,唯一的优势,是我可以生孩子,而你,不行!”舒小曼笑着说。   陈渊曦乍一听到这话,忽觉浑身冰凉,一时寒风透骨,未到盛夏,便是冬天。他紧紧盯着桌面上的照片,他微微摇摇头,他不能相信,昔年信誓旦旦说着希望他和赵渊在一起小曼,昔年又为了他付出重重女孩子,竟尔这般伶牙俐齿,面目森然。一切,恐怕都是为了那两个新出生的小生命。   此刻和自己对话的,不再是舒小曼,而是两个孩子的母亲。   母亲这样的字眼,宛若一把利刃,直插陈渊曦的心脏。   他觉得疼,无以言说的疼!   豆大的两滴泪水,突然从陈渊曦眼中落下。那一刻,他想起当年寺庙中抽的签,他以为劫的是陈婉馨和赵渊的缘,殊不知,那原本是舒小曼的情缘吧。面对两个孩子,他纵使再有一身的理由和傲气,也跌入两汪澄明透彻的水波中,被洗涤得赤条条,一如来时,一如去时。   “对不起,孩子需要父亲……需要一个完整的家!”舒小曼说。   舒小曼自问,已不知有多少年,再没有看见陈渊曦在自己面前落泪。可她知道,只有这样的话,能将一个人,伤得彻彻底底。很久以后,舒小曼兀自回想起这一句,又想及当年对陈婉馨说的:“那你把他掰弯呀!”她所有的一切,都迷惘在一层时光的迷雾中,那不是曾经,是自己最想要的么?   回过神来,陈渊曦已经离去,桌面上的茶,凉了。   陈渊曦在回住处的路上,碰见一直在路灯下沉默着抽烟的赵渊。   “你?”赵渊似是很疑惑,扔掉烟就拦住陈渊曦。   “还在旁边等着,是么?你是不忍心见到我那么丢人的样子,还是不忍心见到你老婆舒小曼被我欺负?我陈渊曦祝你们夫妻俩百年好合,子孙绵延!”陈渊曦流着泪跑了。   赵渊手中的整盒烟都落在地上,散落一地的混乱和不甘。   一小时前,赵渊打算约舒小曼出来谈一谈,他想好条件,在G市送一套房子给她,每个月给三万的抚养费给一对儿女,再一次性给一百万现金给她。   他不想结婚。   他只希望和那个心爱的人儿,各自冷却一段时间,他不愿再听说,或者知道陈渊曦又不顾谁的死活,又在利用谁,越听说得多,他越害怕,害怕那个人儿,离自己越来越远。他亦在努力促成骆扬举证墨谦,他亦在调查墨谦的软肋,试图使得这个罪大恶极的人,承认罪行,被法律严惩。他希望等到一切尘埃落定,再和那个人儿,一起好好地坐下来,聊一聊平生,说一说那从未好好提及过的六年。   他终是,想要和他在一起的,不管他是林文溪,还是陈渊曦。   半小时后,舒小曼告知赵渊,陈渊曦永远都不会再回来,赵渊想想请陈渊曦说清楚,陈渊曦已经联系不上。   陈渊曦在小城的住处,人去楼空。   文溪,我赵渊到底做错了什么?   你是第几次,离开我……陈渊曦!赵渊失魂落魄地在陈渊曦住所的屋外,徘徊了一圈又一圈。   北京。   甫一听完陈渊曦所说,张东忍不住又问:“你不打算回去了吗?清明节又要到了。”   “那里,让我恶心。”   “顾曦很依赖你。”张东说:“要是有他陪着你,你不会寂寞吧。”   陈渊曦摇摇头,又点点头:“他是我最好的知己,我一直想等事情落定,也许就和他一起浪迹天涯去呢。说不定,可以去找到云澈哥和紫萍姐,太久没见,不知道他们的孩子多大了。”   “噢……”张东若有所思地望着八达岭蜿蜒而下的长城。他不知道为何陈渊曦宁可选择来北京,也不愿再在小城呆着。   “其实纪夫大学没读完,你是不是挺遗憾?”张东问。   “我可是有加州理工大学的学位证,有啥遗憾的。”陈渊曦违心回答。   “其实大学蛮好的,我以前的军校,也像这里有这么多白桦树。”张东说。   “是啊,白桦树。”陈渊曦有些漫不经心。   张东若有所思看着清华大学里的白桦树,忽然说:“听说白桦树象征着愈挫愈勇,不管什么艰难风险,他认定的成长方向,就不会动摇。”   “你什么时候研究起女生关注的问题了。”陈渊曦笑着说。   “是吗?我觉得白桦树如果用在爱情上,大概更像是爷们的吧。”张东说。   陈渊曦笑了:“你还有心思去研究我小时候的事。”   “大概我想去研究的,只有你了。”张东说。   “不如研究怎么去举证骆扬……”陈渊曦冷冷地说。   张东微微一怔,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   当夜,陈渊曦的梦魇症再次发作,他从噩梦中惊醒,再无法入睡。   一阵钢琴声从隔壁传来,叮叮咚咚,像是一下把两颗恒星的距离拉得无限接近,陈渊曦顿觉心中舒坦多了。   陈渊曦走进张东的房间,见他拿着一个录音器正在播放,钢琴声就来自那里……   “你晚上,都什么时候睡的?”陈渊曦问。   张东默默无言。   陈渊曦见到一直在震动着的张东的枕头,立时明白了什么。他折转身回房,拿出自己的枕头,用力按住,张东的枕头便不再震动,一旦松开,张东的枕头便立时剧烈抖动。   手中的枕头猛然跌落在地上。   这一夜,陈渊曦拥着张东,睡得很甜。 第222章 (终于,不用等你)红颜骑竹我无缘   两个月后,北京。   酷暑来临。   张东拖着一个气垫水缸,在屋里摆了一个小型游泳池。陈渊曦光着上身,浸泡在水中,想起小城那边曹警官不断反馈墨世的人接连落网,但是往往提供线索或者提供抓捕的人,却是数年前杀害三人的重大通缉逃犯,何复。   曹警官数次问及何复的身份,陈渊曦均是只字不提。   “行了,累成这样,你也下来吧。”陈渊曦说。   张东脱下背心,翻身滚了下去,两个人在水中戏耍了好一阵子,却未留意到门锁开的声音。   弘轩走进来时,陈渊曦正趴在张东身上,舀水在他头上,帮他洗头,一见到弘轩,两人顿时像做错事了的孩子。   弘轩此来,却是为了商量陈渊曦的婚事。   陈渊曦却振振有词地将赵铭将的遗言说了一通。   “斯人已去。”弘轩长叹一声,说:“文溪,我从来不认为你和赵渊之间,存在什么情,爱,他和你,也许正如我和你爸爸,就是生死兄弟。你好自为之。”   “什么是正途?”张东问:“轩叔,你走南闯北,也看不完全世界。”   “人有人法,自然有自然法,你都这么大了,还看不懂?”弘轩问。   “你对林叔叔义薄云天,那是你们。赵渊和他,有情有义,那是他们。”张东朗声回答。   “那你和他呢?!”弘轩劈手揪住张东的衣领,虎目怒睁:“我冷眼看了这么久,你和他呢?!”   “正因为我和文溪都是成熟男人了,更懂得怎么判断世界。”张东神色平静,目光湛湛而从容。   “赵渊结婚了!他怎么想得通!”弘轩厉声问。   陈渊曦的脸色遽然变得苍白。   他才知道,这两个月不闻窗外事时,赵渊已经在G城和舒小曼举行婚礼。   “别人生了一对双胞胎,事业有成,你都二十七了!张东,我没记错的话,你今年三十一!两个人成日窝在这里,做些不正经的事,我问你,骆扬伏法了吗?墨谦枪毙了吗?你们有心思吗?”弘轩不免声色俱厉。   张东见弘轩一时成了寻常催婚儿子的父亲,不禁暗暗好笑。   “我没有做不正经的事,我那件事不正经了?我累了,想休息,就这样!”陈渊曦此刻忽而涨红了脸,生气地说,脑袋上却挨了弘轩一板栗凿子。   “我没做错,你别管我!”陈渊曦生气地坐在椅子上,侧过脸去不说话。   “又成了以前那个小孩子!”弘轩许多年没见陈渊曦这般,不禁又气又好笑。   “我本来就是小孩子,我现在只有你一个爸爸了,我在你面前永远都是小孩子!”陈渊曦别过脸来说。   “没法和你谈!”弘轩竟似生气了。   “那就不谈,你要生气,房间里锁着自己憋着去,别在我面前!”陈渊曦干脆说。   弘轩虽是身体底子好,可这么些年的劳累,兼之天命之年过半,被陈渊曦气得不浅,也觉得身体颇为不适,便自往内房卧室休息去了。   “他,这次是真地结婚了吧。”待弘轩进去,陈渊曦怔怔地坐着,张东看见,他的左手食指,竟似乎被右手掐得出血了。   张东知道此刻他没有任何理由说话,只是在夜风起时,他为独立窗边整整站了两个多小时的陈渊曦,披上了一件外套。   赵渊的婚礼,盛大而极尽排场,仿似恨不得所有人都知道,他赵总,YH公司的总裁,娶了一个美娇娘。双胞胎的颜值俱高,婚礼现场夫妻恩爱,相敬如宾,宴会中觥筹交错,好不快乐。   新娘的一袭大红色晚礼服,长长的裙摆旖旎而下,若红色的晚霞,璀璨无比。   可那裙摆,竟忽然开始扭动,渐渐地,像是活了一般,成了弘轩脸上血红色的疤,成了顾曦额头未淡下去的伤痕,继而那裙摆处生出一张脸来,却是已经故去的王襄,他在笑着,又像是在哭。   陈渊曦在噩梦中猛然惊醒,张东亦在身边坐起身。   “没事了,没事了。”张东将陈渊曦拥入怀中,轻轻地拍打他的手臂,下巴放在陈渊曦的额上,轻轻地说。   门忽然被推开,弘轩一脸疑惑地摁开灯,及至看见这状况,脸色立即变得铁青,见到陈渊曦满头大汗,面色苍白,脸色渐次温和。   陈渊曦挣脱张东,冲弘轩微微一笑:“没事。”   “你从来不会做噩梦的。”弘轩说。   “大概,亏心事做多了吧。”陈渊曦笑着,兀自用枕巾擦擦汗。   弘轩关门前,补充了一句:“那枕头是不是设置了闹钟,突然一直抖着。”   张东苦笑一声:“是的,回头就给调过来。”   是夜,张东始终压着那枕头不敢再起身,陈渊曦枕着他的手臂,渐渐地安静下来。   三人一起住了几日,弘轩的心情愈发不痛快,最终在张东的建议下,三人决定一齐返回小城,见一见弘轩的女儿,弘颜。   及至快到紫云琴行,弘轩却将一个针孔摄像头交给了陈渊曦。   “弘轩叔叔,你……真地不去?”陈渊曦问。   弘轩摇了摇头。   想必弘轩做出那个决定之前,便已然想好,此生恐怕和她再无相见之日吧。弘轩曾无数次路过,甚至一度潜入紫云琴行内部,躲着看自己的女儿在屋内弹奏钢琴,却始终没有办法再次相认。弘颜见到弘轩这般样子,到底该作何想,他不能肯定,与其这样,宁不如说,让她已经渐渐接受,八年前自己的父亲其实已经去世。   陈渊曦掰指数了数,竟是有八年多没有再见到这和小时候的玩伴,尽管他在小城生活了那么久,数次路过紫云琴行。   两人打个照面,几乎不认识对方了。   多年未见,陈渊曦本想寻着一些儿时的话题,搜索枯肠,终是不得要领,便略问了问这些年她的情况。知道她自从毕业之后,陈渊曦将紫云琴行转给她,便一直在这里经营着,甚至已经在小城开了两家小分店。   未几,陈渊曦直奔主题,他迫切地想听见弘颜说,她已经有心上人了。   可弘颜,却是单身。   “我在等你回来呀。”弘颜笑着说。   “等我?”陈渊曦问。   “你不回来和我说清楚,我都不能嫁人啦!耽搁我这么多年!”弘颜笑着说。   陈渊曦才知道,弘轩出事时,就联系了两个人,一个是自己的母亲黄夕雅,一个是他的妻子,传达的,都是林子伟的遗命。   弘轩把林子伟的命令当作信仰,自然希望弘颜嫁给陈渊曦,而且弘颜从小便和陈渊曦订下娃娃亲,这是双方都知道的,他以为弘颜,是一定会嫁的。他听见女儿这样一句话,简直有些不能相信。   “我们八年三个多月没有见面,这些年,天各一方,就算是你回到小城,我们终于是在人来人往中,也没能回头看见彼此。你不了解我,我不熟悉你,尤其是你的变化,太大了!你的一切,我都只能从新闻,从报纸里读到,我们之间,又怎么可能会有那方面的感情呢?”弘颜浅浅一笑,脸上微微一红。   “我一向尊重林伯伯,我也很痛惜他的离去,这些事过了这么多年,我就不多说了。但是他的遗嘱,只对你有效,却不能约束我呀。虽然妈妈告诉我,爸爸希望我嫁给你,就算我想遵从爸爸的意思,但是我却也要尊重你的意思,不是吗?你看,这么多年,你都不早点来说明,我呢,想嫁人都嫁不了,文溪哥,你怎么补偿我呢?”弘颜继而俏皮地说,两个浅浅的小酒窝在脸上显现。   陈渊曦不禁眼睛一红,将弘颜紧紧抱在怀中:“妹妹,弘轩叔叔是我爸爸,你不是我的发小,不是我的义妹,你就是我的亲妹妹!”   “我真是有两个好亲人,一个亲爹,明明大难不死,眼下陈天骄都被枪毙了,他还不知道逃到哪里去了,八年多不回家!一个亲哥,跑去了陈家,上演一出无间道,把陈家搞得家破人亡,替林伯伯报仇,也是八年多不见吗,真是……”弘颜这么一说,眼圈倒先红了,继而轻声在陈渊曦怀中啜泣。   陈渊曦恍然觉得心中有什么被融化了,成了一池春水微波,在暖洋洋的日光中,浅唱低吟。   “颜颜,对不起,做哥哥的不好,哥哥以前做的事太危险,怕没法护着你。”陈渊曦恍惚间想起儿时在弘轩家里的一幕又一幕,想起自己被弘轩严厉训练时,总有个妹妹为自己擦拭伤口,想起生病时,总有个甜美腻歪的声音缠着自己。借口!多年以来,竟因着这一切,冷心冷性着硬是没有来关照一分一秒,唯独留给她一个看似盈利不错的紫云琴行。   “哥,云澈哥和紫萍姐寄回来的信,寄回来的照片,你曾经交代过,我可以拆封。你从第一封信开始,就知道你的用意。我每一封都看了,真地,每个故事,我都知道,我都记得,我感同身受!我和他们一起流泪,和他们一起开心,溪哥,我真心希望你和渊哥能一路走得好好地,世界很大,时间还早,以后,是我们年轻一代的世界,不是吗?”弘颜笑着说。   “他们,怎样?”陈渊曦问。   “他们有孩子了,他们现在在拉丁美洲的大草原暂居,说不久以后,就想去南极呢!他们说会拍很多很多南极的照片来,说会拍极光,说那里才有天涯海角!”弘颜紧紧抱着陈渊曦。   “妹妹,谢谢,你懂这一切。”陈渊曦直觉心情一片宁静。   陈渊曦和张东离去以后,弘颜站在紫云琴行门口,紧紧地攥着失而复得的那半块吊坠,泪水再度潸然而至。   溪哥,我终于可以,不用等你了。 第223章 勘平生无尽芳华   陈渊曦看见弘轩有些红肿的眼睛。   “你和颜颜的事,我不干涉了,不过我希望你起码要遵从子伟的第二条遗嘱‘好好活着。平安地活着'。至于你,张东,如果我知道你没把文溪往正途上引,不管你帮过什么,我死也不会放过你!”   陈渊曦听弘轩话里有话,慌忙问他要做什么。   “还有几只小贼没抓,老子心痒痒,抓完,就从哪来,回哪去了!”弘轩大笑一声,大步离去。   陈渊曦冲上前猛然抱着弘轩。   “爸——可不可以,不要走……留在哪里,好歹活着……你有本事活着的,对不对?”陈渊曦痛哭失声。   “我八年多以前就该死了,文溪。我和你爸爸,是刎颈之交,生死与共……”弘轩颤声说。   “可墨谦还没死,没死!”陈渊曦抽噎不止,一时竟有些背不过气来,连张东亦忍不住垂下泪。   “我就是去,要让他死的……”弘轩微微叹息一声。   “爸!”陈渊曦兀自搂着弘轩,连声呼唤。   “孩子,保护好自己。”弘轩笑着说,用力扣住陈渊曦的手腕,冷眼看了看张东,头也不回地走了。   张东扶起哭得瘫软下去的陈渊曦,望着弘轩远去的背影,立正,一个标准的军礼,在夕阳下像极了血色的旗帜,屹立不倒。   两人回到陈渊曦原有的住处时,张东看见陈渊曦沉默地将一个放在大门夹层中的小雕像,轻轻地收回屋里。   陈渊曦默默地将雕像上的尘土一一擦拭干净,那缺了的一角,像一张血盆大口,直直地要将他吞噬。   张东听说了那个雕像的故事。   不知何时起,张东发现,陈渊曦好像比从前哭得更多了。   他不知道陈渊曦在短信里发了些什么,只看见他将一个人的所有通讯方式,尽数删除。他又看见陈渊曦,默默地从屋子里拿出一件褪了色的红色球衣,用剪刀一一剪碎。   “结发为夫妻,恩爱不相疑。”陈渊曦默默地呢喃着。   “结发为夫妻,恩爱不相疑。”陈渊曦大声喊出来。   疯狂地笑着。   陈渊曦继而疯狂地搜寻着什么,翻箱倒柜,甚至让张东将床板都拆了,可他还是没有找到。张东默默地将什么藏在背包的最深夹缝处。   待得陈渊溪疯了,累了,瘫倒在地上,张东才敢走过去,将陈渊曦抱入卧室。   “对不起,每次你难受,我说不了什么话,也做不了什么。”张东内疚地说。   “谁说你做不了什么?”陈渊曦忽然冲张东粲然一笑,目光在他身上上下逡巡:“你从前,不是都做过么?不止一次么……”   张东只觉得自己的血液凝固了。   当夜,陈渊曦疯狂地扑向张东,将他全身的衣服几乎扯烂。   尽夜欢愉后,陈渊曦沉沉入睡,流泪时,嘴里依稀喊着的,是赵渊。   张东坐在旁边,默默地注视着那个雕像,心头里,全是淤血。   又住了一天,两人便去探望郑凯和顾曦。   顾曦干脆又重新住回郑凯家。   “这下是赶也赶不掉了。”郑凯笑着说。   “伯母都放心让我照顾你了,你还有什么不满意的?伯母一走,我自然要住进来的。”顾曦笑着说。彼时顾曦三次植皮手术,康复得还不错,不再是当初满目疮痍的模样,可相对当年白皙如雪的倾世容颜,到底是如白玉裂隙,不复从前了。可看得出,顾曦是实实在在地开心着。   看郑凯当下红光满面,精神倍健,便知道顾曦不知道在厨房内外下了多少工夫。   可陈婉馨,却不在。   陈婉馨是在郑凯出院后的一周多突然消失的。郑凯以为陈婉馨到最后还是离自己而去,不顾身体的伤痛,在家里连日喝酒消愁,顾曦成天到晚守着他,最后干脆也和他一起大醉。   再得知陈婉馨的消息,却是被请过去参与调查。   陈婉馨自请入狱,为自己罗列了诸般罪行,后经调查,确认其中在她父母被逮捕时,曾经行贿相关官员,并且曾经威胁某官员私下诬陷陈渊曦对朱慧使用强制精神治疗,间接导致朱慧死亡。两个罪名叠加,陈婉馨最终被判入狱两年。至于其余她举证案件,诸如她偷拍陈渊曦的照片并予以曝光,她配合墨谦,将赵渊骗出寝室等行为,由于没有原告起诉或者报案,以及距离时间太远或达不到刑事犯罪行为,不予并案。   时隔两个月,听说陈婉馨在监狱内取得女子组舞蹈比赛的总冠军,又是总导演,更有她甫入狱不久,便提出了更好的监狱管理模式,现在在那里已经是女子监狱某队的小队长,还身兼管理图书的职责,立下十分不错的功劳,若继续保持,据说四个月后,可以被减刑一年时间。   再过不多时,便可以再去探监了,郑凯显得很开心。   陈渊曦看过郑凯的行程安排,终是欣慰一笑。   郑凯寻了从前在BC公司的几个保安,向原BC公司的股东拉了一笔投资,兴头正起地准备成立一家少儿军事化培训的小工作室,正愁着联系工作室的选址,以及训练场地的租用和对应设施的安排。这些,陈渊曦不过几个电话联络了林子伟的旧部,并愿意作为担保人,只要资金到位,便能得到对应的解决。   郑凯每个月会去拜访王襄的父母一次,并且认之为岳父岳母,因陈婉馨在王襄去世后的几个月,除了照顾郑凯,便是在王襄父母那里安抚尽孝,王襄的父母在痛恨责备之余,反复读过他的日记,微博,终是感念陈婉馨的心思至诚,认她为义女,更是对这个英武赳赳的义女婿深感满意,倒也稍微缓解他们老来的失子之痛。在张安安生下祖籍湖南的他们的孙女儿,取名王诗湘之后,许多精力便放在一起照料孙女身上,二老的精神总算渐渐好起来。   陈婉馨所欠下的国家债务,被赵渊悉数偿还。赵渊偿还的理由,亦让郑凯无法拒绝。当年赵父二次生病住院,陈婉馨在经济上帮了大忙,且郑凯为之放弃保送学位。这一切,赵渊十分动情地附邮件解释,原本非金钱能偿还,现聊以资金先奉。   陈渊曦和张东在小城又住得几天,安排帮林子伟,赵铭将和郑子恒以及陈天骄等修葺坟墓,又一起回了天府乡一趟,除却张东该回避的人和事,张东算是走遍了陈渊曦曾经走过的路。   唯在陈天骄的墓碑前,张东问了一句:“你打算把名字改回来吗?”   陈渊曦笑了笑:“不改了吧。”   他不是个合格的官,却尽力,去做了那个合格的父亲。   到了探监陈婉馨的时间,张东自是回避。   郑凯沉默了老大一会,说:“你这又是何苦。”   “非经这些事,不接受这样的惩罚,我没法好好安生过日子,就当我找到机会为自己从前赎罪吧。”陈婉馨笑眼含泪,素颜的她此刻显得格外朴素秀气,就算是身穿囚服,也难掩她如花美眷。   “你还病着,我就不放心,你好了,又成了一只牦牛,我也该好好偿还了。”陈婉馨说着,转向陈渊曦:“弟弟……我可以这么喊你吗?”   “姐,前尘往事,如梦过了,血缘关系,是斩不断的。”陈渊曦笑着说。   “我知道赵渊结婚了,我已经把我做的那些事,全部一笔一划地写成了信,按下了红掌印寄给他。还有,小曼怀孕,确实不干赵渊的事,是我给他下了药,还在房间里放了……文溪……我真地是没脸说这些……他早晨起来的时候,一直在喊你的名字,他以为那天晚上和他在一起的,一直是你……我不知道小曼是怎么进去的……”陈婉馨哭泣着说。   “姐,这些……不重要了,他结婚,有两个小孩,我能做什么呢?孩子,是无辜的。”陈渊曦笑着说。他再次想起三生劫缘,劫的,大概本身就是他和舒小曼的缘吧,实则,自己才是那个误打误撞闯入武陵源的人,而那里,本就是不属于自己的理想之乡。   三人相互叮嘱了好一会,铃声响起,探监时间到,陈婉馨站起身,依依不舍地转身离去,眼角的余光落在郑凯的瞳孔中。   那一刹那,陈婉馨恍然想起,那年和赵渊的婚礼中,张安安说过:“你的心里,有郑凯了。”   那年郑凯为自己挡刀时,她不顾形象地骂着陆思思,那时候的眸底,早就有了一个深深的影子。   那年地震时,这个浓眉大眼,满脸胡茬的男人搂着自己跳入泳池中,那样的时光里,早就记录下自己的心跳。   那年风雨落,刚毕业的郑凯淋了一身的雨,从楼下进入BC公司面试时,她发了好一会呆,把桌子上的台灯不觉从蓝色,切成了橘黄色。   那一切,无非是自己的不甘心吧……   陈婉馨站立不动,沉默了很久,肩膀微微抖索着。   “郑凯——我爱你!”陈婉馨忽然转身泪流满面,对着话筒大喊出声,笑容若绽放的出水莲花,在斑驳的铁窗中,盛开出无尽的芳华。   再看郑凯时,一个地地道道的刚强男子汉,竟而失声痛哭,泪如长河。 第224章 (不送别一下吗?)为证罪只身赴狱   陈渊曦和张东正欲回去,张东却站在原地不动,有几名警察随之跟了过来。   陈渊曦转过身,奇怪地看着张东,在一群武警中间。陈渊曦笑着看着张东,他身材高大威武,在这群武警中竟也是鹤立鸡群地存在,他身上的军人气质丝毫不落,但是,他为什么不走过来呢?   张东微笑着说:“渊曦,我只能陪你走到这里了。”   陈渊曦难以置信地看着他,他独立在监狱巨大而庄严的正门口,黄昏降,灯初张,他的脸上一片五颜六色,掩盖了他的真实表情。   “为什么?”陈渊曦问。   张东笑着说:“我自首了,还可以从轻判,以后要论刑,你还要帮我做个证呢。”   “张东……”陈渊曦说。   张东微微低下头,旋即抬头微微一笑:“其实,我就该这样的,这段时间,我太自私,太想……陪着你。”   陈渊曦看着眼前男人从容的微笑,依然像是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一般,傻傻地站着。   “不送别一下吗?”张东走向陈渊曦,张开双臂,将他拥入怀里。   “去找他吧。”张东在陈渊曦耳畔说:“你梦里喊的人,都是他。”   是了,你不知道,他已经结婚了。   陈渊曦离开张东的怀抱,感觉一阵猛烈的冷风像是灌入了脑海一般地清醒过来,他下意识朝前奔跑几步。   “张东。”陈渊曦低声呼唤。   “张东!那件事……!”陈渊曦突然觉得,再问这样的话,似乎有点多余。那天,他是故意在北京刺激张东,去投案自首供出骆扬和墨谦,这样那两人的罪行,能更深一层。那些天,他在北京,和张东感情甚笃,多少有一半是真心,更多的,却是他自己的寂寞,甚至于讨好张东,更加促使他去投案,他不敢直接开口。那天,他和张东唯一一次正儿八经地完事,却也是在梦中,故意喊赵渊。   可张东方进得监狱,陈渊曦才恍然发觉,偌大的天下,似乎只剩下自己一个人。   张东微笑地招了招手,笑容化成了天际的彩霞,明了,灭了。   陈渊曦垂下头,看着泥土地板,豆大的雨珠滴落下来,溅起一地的尘土,尘土迷漫了天地,天地间似乎有两个背影正在向前飞奔,陈渊曦想追上去,却不知是该往左,还是往右。   两个月后,内蒙。天降大雪。   张东的生母和养父和林文溪一起围着火炉,谈及往事。   张东的父母从前被威胁回到小城,又在内蒙被监视,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后来终于被护送到国外过了好一段自在的日子,接着被请回国协助调查墨谦的事,诸多苦楚,一朝得解,对陈渊曦自是十分欢迎。   陈渊曦知道,张家的父母当年都是随部队搞建设,来到内蒙认识的。他知道为了张东的教育,在张东上初一时,让他回扬子县的爷爷奶奶家居住。   张东从小就个性很强,十分独立,却不爱学习,他渴望去当兵,在部队建功立业。   陈渊曦知道,张东曾经在街头碰见有同学被擂肥,他二话不说,抢上去帮忙,那人个头比他当时足足高了一个头,张东硬是挥着小拳头,不要命地把他打退。   陈渊曦知道,张东曾经有很长一段时间都很痛苦,最后不知怎地就跑去当兵了,以后便失去联系。张家人后来又迁回了内蒙。   陈渊曦知道,追张东的姑娘可以堆一个排。   陈渊曦看见张东的各项荣誉照片,那时候的张东,带着些生涩,纯纯而透着严肃的笑容,而不是现在,脸上透着30多岁男人的成熟和沧桑,眼角也已经有了些鱼尾纹,抬头纹似乎有了几根。   “不晓得犯了啥事那时候,被通缉了,不过我们每年都会收到很多礼物啊,年货,拜年红包,都知道是那孩子操的心。”   陈渊曦就住在张东小时候一直住的客房。   深夜依旧难以入睡,他打开音响,里面放出的声音辽阔而遥远。   “酒喝干,再斟满,今夜不醉不还……” 重复,播放。   那年的夜晚,第一次听这首歌,感觉不是那么清晰。在林子伟的案件不明晰时,陈渊曦,老家的人早就视他为背信弃义的不孝儿,弃子。之后更收到无数封来自老家的匿名信件,得到的无非是鄙夷和谩骂,有家不能回。就算能回,又怎样,陈渊曦知道,自己早已经没有家乡了。那些故土家园里的回忆片段,只为了一个人的存在而存在。 张东一人孤身在外,漂泊这么久,也没有回家看看,似乎有一次听他提及,他作为通缉犯,老家大街小巷早就不遗余力贴满了他的照片。   “天苍茫,雁何往,心中是北方家乡……”   后面又有一首歌,其中的一句词,让陈渊曦鼻子含酸,悲从中来。   “到不了的都叫做远方,回不去的都叫做家乡。” 这些离愁别绪,张东没有在自己前面提及半分。张东对自己的表情,几乎只有两种,笑和愁。笑为自己的事笑,愁为自己的事愁,似乎他自己,原本从来没有任何事情,如今,这个他围着轴心转的人,为了去举证骆扬和墨谦,走进了监狱。   陈渊曦忍不住狠狠抽了自己一耳刮子,这两年以来,所有的得到,岂不是一万万分的失去。   周楠楠隐居离去,从此音讯全无。王正娟嫁入豪门,虽感念丈夫倾情相待,产下一子,却从此开始信佛,个中忧乐,悲欢几何?朱慧却是因自己的疏忽照料不到位,猝然离世,赵渊一夕之间,再度丧失两个亲人,他又经历了如何的煎熬,赵渊没有说,可再见时,他满下巴的凌乱胡子茬,暴瘦的身躯,无不在折磨着陈渊曦。一心为自己考虑的张安安,虽说亦有自己的目的,可因着自己的无能,被人凌辱至斯,后又痛失王襄,诞下女儿后,能得慰平生?顾曦更是因着自己一心抓捕骆扬,打断充分信任自己的曹队的救人方案,从一个丽质倾城的少年,成了一个疤痕累累的病患。更因着自己的无能,未能及时抓捕骆扬,害得郑凯身受重伤,再留下的后遗症,会不会从此痛并加深?王襄为了救陈婉馨……当时,自己更是在场,只顾着往里面冲,却没有注意到,他已经冲去楼下……   弘轩一旦将墨世的人抓捕殆尽,恐怕亦会自首,他手中的数条人命,死刑,恐怕是在所难免。   张东,又会被判几年?   最恨的生父陈天骄,明知不出国,便是死路一条,硬生生是从飞机上,走了下来。   最敬的养父林子伟,将自己养育了十九年,却偏偏是当年一切的始作俑者,陷害设计,夺人妻儿……   生活,就像个笑话。   陈渊曦缓缓地走入雪地中,大雪很快掩盖了他的背影,天地一片白茫茫。 第225章 (等我出去!)曦东定出狱之约   小城某处男监。   “判了几年?”陈渊曦努力对张东挤出笑脸。   “还没撸清楚,我估计,应该是八年吧。够了,四十岁出去,人生才过去十分之一呢,何况,我肯定可以减刑的。”张东轻松地笑着。   陈渊曦被逗笑了,他骂着:“傻逼,你还想活多少岁!”一边擦拭着泪水。   “我再陪你三百六十年,然后才敢老死。”张东说。   “当年我被墨谦拍照时,那事肯定不是你做的,对不对?”陈渊曦笑着说。   “你要是真地不怀疑了,都不用问我了。”张东沉默了三秒,笑着说:“跟了你两年多,多少是会聪明一点的。”   陈渊曦沉默。   “我也是后来知道,他们为了营造逼真的效果,往你那里涂了辣椒水,估计你一醒来就恶心地赶紧去洗澡去了吧……哈哈。”张东,突然大笑。   陈渊曦的一张脸气得紫胀:“你不早说!”   “我就想看看,文溪你到底什么时候才能不怀疑我,可惜咯……我张东的人品还是不够好!早知道在北京一起住多少天,就把你办多少天!”张东又是爽朗一笑。   “你这人傻逼到家!这样的事!你怎么……”陈渊曦简直觉得自己恼怒至极。   “也许……也许我知道了,会对你好一点,不会经常吩咐你端盘子,送水倒茶,甚至,甚至让你去扫厕所,让你去清理院子,让别人看你笑话……”陈渊曦颤声说。   “那陈天骄和墨谦不是早就会怀疑你了吗?别多说了,我知足了。”张东微笑着。   “张东你这个大大傻逼!”陈渊曦骂出声。   “把他找回来吧,就用你最能搞定他的那一招。”张东说,见陈渊曦沉默,张东又说:“一个人一辈子也许可以爱很多个,在一起的,却只有那么一个。我希望你的爱情是圆满的,一辈子就只一次,不要遗憾。”张东的笑容和煦如这个季节难得的晴天。   “大概,用那一招的人,一般都是抱着希望的吧。”陈渊曦笑了笑。   “我爱你。”张东比出一个爱心,像极个活泼的小孩子。   陈渊曦说:“说这三个字,很难么?还需要隔着防弹玻璃才对我说?我是不是在你眼里很可怕?”   “我这三个字,这辈子只说过一次,也只对一个人说过。不过我张东这人呢,想得通,也不喜欢做备胎。等老子我出去了,就要去阅尽人间春色,好好补偿补偿这些年的寂寞啊。”张东意地说。   “你就对自己这么没信心?”陈渊曦又问。   “我……”张东顿时支吾着,语无伦次:“等我出去,我要看到你,好好地活着。”   “是么?那你就这么离开?”陈渊曦平静地说。   “我早一天进来,早一天……可以出去,这是早晚的事,文溪……我……”   透过玻璃,陈渊曦看见张东的一张脸,缓缓涨红了。   只见陈渊曦隔着玻璃板,双唇轻轻地贴了上来。   张东顿时脸上全无笑容,用力贴了上去,鼻子里渗出一丝血迹,倒把防弹玻璃撞得轻轻闷响了一声。   “我真心想过,和你在一起的。”陈渊曦说。   “乖乖做好备胎!好好给我减刑!出来之后,我带你游山玩水,见识外面的新世界!我托狱警给你送了个礼物!”陈渊曦大声说。   “真的假的啊,那我太庆幸赵渊结婚了!把这么一块好肉让给我……你这句话,足够我以后开飞机不用动脑子了!”张东哈哈大笑。   “你也这么流氓!”陈渊曦顿时无语。   “你得记得,我姓张,嚣张的张!”时间到了,张东大笑着,头也不回地离去。   张东的眼泪忽尔掉了下来。   不多时,他从狱警那里收到的礼物,是两枚金光闪闪的戒指。   陈渊曦就在小城住了下来,他在等待着,弘轩联系自己,此间事了,他便打算出远门旅游了。世界那么大,他还真地想去看看,他亦十分渴望见到云澈和朱紫萍。   弘轩经过反复联络,最终确认了自首的事,他已经将墨世的人收拾得干干净净,当然,是合法方式,他不想手中再沾染鲜血了。   联络员亦是自己当时的手下,但是那人发了一段视频过来。   上面,是陈渊曦和张东,隔着玻璃板亲吻的片段。   ……   陈渊曦颇觉十分意外,他从任何人那里都得不到弘轩的消息,而对于张东,小城监狱竟然告知,张东是特殊的犯人,不得再被探视。   时间愈久,陈渊曦愈发不安。   陈渊曦约好弘颜,带着顾曦去她家拜访,顾曦自从陈渊曦住在附近,除了工作,除了去给郑凯做饭,没有一刻不想黏着他。   轻推熟悉的生锈了的院门,庭院芜杂,经久未打理,然而正门口摆着的几双鞋子,证明这家人还住着。   门内几声叹息,然后是一张苍老的面庞伸出来,把陈渊曦结结实实吓了一大跳。   老妇人戴着老花镜,似是不认识他。   “啊姨,我来看望您了。”陈渊曦笑着说着,一边将贵重的礼物拿进去。   老妇人疑惑地仰头看着陈渊曦,正细细端详,似乎在回忆着什么。   “啊姨,我是陈渊曦。”陈渊曦耐心地说。   “啊……姓陈啊?”老妇人摇摇头,忽然愤怒地赶着他,嘴里嘟噜着,出去,出去之类的话。   “妈,是文溪哥。”弘颜素装,素颜,过来拦住自己的母亲,她冲陈渊曦淡淡微笑,面庞中有着说不出的忧伤:“刚才手机没电,没来得及出来接你。”   “文溪啊,是文溪这孩子啊?”老妇人的眼泪像黄河决堤一般,涕泪并流,她伸出枯干的双手,紧紧握着陈渊曦,良久,将脸埋在陈渊曦手上,啜泣着:“你弘轩叔叔,对不起林家啊,你们林家一世豪杰,你弘轩叔叔却是一个杀了十几个人的杀人犯!”   “妈!我不信爸爸是这样的人!”弘颜走上前,搀扶着她,冲陈渊曦羞赧地笑了笑。   陈渊曦心中顿生不祥之感。   “是不是,都去了!以后所有文献记录里,你都是个赤裸裸的杀人犯!你让我苦等了九年,等回来你的骨灰,等回来你自杀的新闻!你嫌丢人,你好歹自首,让我们知道你怎么死的!”老妇人忽然扑进门内,跪在一个垫子上,捶胸顿足,悲泣不止。   门被妇人撞开,缓缓开的门内,一座灵堂缓缓出现在陈渊曦身前,上面的遗像,正是弘轩。 第226章 生死一念赴长诀   弘轩有些失魂落魄地走在荒野中,他认为,这次也许真地杀错人了。   联络员传来的那视频里,张东和文溪隔着防弹玻璃的亲吻,实在让他怒不可遏!更令他气愤的是,他听说张东整天到晚,左右手各戴着一个戒指,而那戒指,是文溪送的!早就警告过他,不要妄想带坏我的儿子!我唯一的儿子!   月色清新,他眼中却带着血,他知道张东是血性汉子,不怕死,但是却没想到死之前,张东说的话却让他一瞬时失了心神。   他知道牢里的犯人有时是要出去执行任务,将功戴罪的,那一批人中,定然有张东。   他将自己指控墨谦的视频,以及还能搜索得到的一些证物,埋尸地点等一一录制成视频,邮件发送给自首的联络员,便即守候着。   草色凄迷,月色寒凉,趴在地上一动不动。   这样的县城,运囚的车辆往往装备其实不怎样,这点,他比任何人都清楚。而运送只装了几个囚犯的车子,对他来说更是不在话下。   单独劫持走张东,让他颇费了一番功夫,然而,张东还是站在自己身前,站在自己黑洞洞的枪口下。   “我死之前,最放心不下的就是文溪,最放心不下的,就是你出去之后还要害他!”弘轩阴测测地说。   “我不会害他。”张东镇定地说。   “你可以不死,但是你得答应我,出狱以后,永远不得和他见面!”弘轩说。   “我答应过他,还要陪他360年。”张东若无其事地说。   “你真地不怕死?”弘轩厉声问。   “怕。”张东回答。   “老子再给你最后一次机会,答不答应!”弘轩用枪托重重砸了一下张东的脑袋。   “不可能。”张东朗声说。   弘轩让张东朝前走,在他身后,手枪批啦一声,子弹已经上膛。   “张东!再给你最后一次机会!”   张东信步走在荒野月色之下,月光中他的神情平静而安详。   他脱下鞋子,脚丫在泥泞里,下沉,荒野中的野草亲吻着他的足尖,冰凉冰凉的,好像那个夜晚,林文溪的嘴唇,好像那个夜晚,他的眼泪。   他看见草色深浅中,有萤火虫的盏盏,像十几年前那个孩子手中拿着的电筒。   他享受着微风拂过面颊,就像几个月前,那个孩子的呢喃低语。那几个月,你其实是骗着我的吧……那两个戒指,你是安慰我,希望我早点立功出狱。文溪,你做的一切,别人或许看不出真假,可在一起的两年,我怎么会不知道?   谢谢你,给了我两年的机会。   如果当初,我没有犯下那样的事,如果当时,我一直守护着你,结局,会不会不同……   他仰头看着浮云苍狗,看着月色撩人,那一瞬间,他觉得人间已经过了一万年,而该走的人,也许已经化作了坟头枯骨,也许刻着他名字的墓碑已经腐蚀干净,这个世间,从过去,到未来,再也找不到他这样的人了呀。   他缓缓走向一片沼泽,也许,永久休息在那里,也比在荒野里被那些蛇虫欺侮要好些,要死,就死得悄无声息,不留一丝痕迹。   “你还有什么要交代的。”弘轩沉声问。   “我失约了。请别告诉他,我挂啦。”张东笑着说。   一声沉闷的枪响,响彻四野云霄,一个孤单的背影扑向了面前清澈的沼泽,随后被泥沼无情地吞没,泥沼中的月亮,碎了一地,似乎怎么再也缝合不来,一直是扭曲着的碎片,这些碎片里,一股黑血喷涌着。   弘轩失魂落魄地走着,张东说:“你和林局,那是义薄云天,我和渊曦,是你情我愿。”   张东说:“不可能。”   张东在死前的最后一个愿望,是不要让文溪知道他死了。   这样的人,怎么会对文溪造成伤害?   不,不对,他好像还说要娶文溪?   男人怎么可以娶男人?文溪呢?弘轩又想起那晚林文溪和林子伟闹翻时,林文溪哭着指着林子伟说:“你怎么能卑鄙到这地步,竟然拿调查他爸爸的事情要挟他不要接近我!我告诉你,林子伟,以后他就是你的儿胥!你老到死的那一天,还是他要帮你送终!”   文溪的话,成了预言啊,兄弟你走了,给你送行的不是文溪,是赵渊哪。   文溪的神情在弘轩眼前飞速旋转,他害怕极了,害怕这孩子的哭泣,害怕他抱着自己喊爸爸,他仿佛看见文溪满脸是血地望着他。   弘轩来到自家院门外,多少次接近这里,从来没有进去过一次。   自从自己失踪,连年累月这里四处都有陈天骄布置的便衣游荡,想必附近到处都装满了监控。而陈天骄被捕时,他已经是被通缉的何复……   自己每杀一人,就离这里更远一步。   弘轩看见女儿走出来,倒了剩余的药渣在墙角,是我老婆病了吗?大风中,庭院发出噼里啪啦的响声,在风里摇摇欲坠。弘轩将自己洗白的钱,放在一张银行卡中,开户名不是他自己,密码是妻子的生日。银行卡卡号末端,正好是弘颜的生日,相信这个伶俐的女儿一定会知道,是谁留给他们的。   弘轩走在家乡的河边,蹲坐着,一直坐到清晨,好像,心里还总是惦记着一个人。那年重伤昏迷之后,救自己的人,是谁?那样唇间温暖的吻,又是谁?他和妻子算是包办婚姻,似乎自己的妻子从未那般疯狂地,用力地,深深地吻着自己。而那段模糊而晦暗着的时刻,心中坚持着的信念,却已然不是要去复仇,而是,本能地,想看看那样的深吻,究竟是谁给的。   一切,都来不及了吧。   直到有清洁工诧异地来询问,因为他在河畔看见一个奇怪男人,他已经保持一动不动的姿势至少两个小时了。   清洁工摇动着弘轩,弘轩的身子轰然倒下。   清洁工才发现,这人的身前已经流了一地的血,血已经干涸,他的左边,是满地的烟头,右手边,是一把带血的手枪。 第227章 (他已经死了)数入牢狱求真相   两人一起走出门时,陈渊曦忽然问:“你说,我真地爱赵渊吗?”   “为什么突然这么问。”顾曦说:“你们一起经历了那么多,谁都看得出来呀。”   “那弘轩叔叔和我爸爸呢?”   顾曦摇摇头,说:“他和你爸爸,是兄弟义气,一笑掷生死,豪气冲云天。但是你和赵渊……”   “他可以为我爸爸去死,我也可以为赵渊去做任何事情,那他,难道不是爱上我爸爸了?”陈渊曦问。   “这世间有很多感情可以同生共死,并不只是爱情啊。”顾曦说。   “那我和赵渊,也许并不是爱情吧。”陈渊曦若有所思说着。   “文溪,你就是为自己找借口!你是不是心里住了其他人了!”顾曦问。   “我不知道呀,一切,就像是做梦一样。”陈渊曦淡淡一笑,泪水流了下来,他实在是,很想念弘轩。   小城男监。   “兄弟,你一个月来了四次,每周都来!我已经明确告诉过你,由于他是特殊的犯人,在他羁押期间,任何人不得再探视!”长官有些无奈而严肃地对陈渊曦说。   “他判了八年,现在才过去半年,就算是美国联邦监狱,加州克。林顿监狱最严重的重刑犯,也得有家属探亲的权利吧!”陈渊曦说。   “您算是他的家属吗?”   “那他的家属来过吗?”   “无可奉告。”   “那就是来过,而且也被你们拒绝了?他的父母你们都不让见!”陈渊曦厉声说。   长官默不作声,示意人请陈渊曦出去。   又是一个月,仿佛经历了春风夏夜,秋夕冬雪,陈渊曦满脸尘埃地,又稳稳当当地站在监狱接待室,这一次,他带来了张东的父母。   “张东近期被秘密转移,具体动向我们不知道,很抱歉,只能等他出狱。”长官看着张东父母的证件,有些心虚地说。   陈渊曦拿起桌面上的砚台,狠狠砸向那长官的头部,那长官一声不吭地倒在椅子上,头破血流。   陈渊曦被判了十五天的拘役,然而,拘役时,他依旧没听见任何张东的消息。   郑凯和顾曦一起去接陈渊曦出狱的当天,亲眼见到在接待室里,陈渊曦再次使用相同的工具,将那长官砸昏。   “文溪啊!婉馨都减刑了大半年!你不要等她一起出来啊!”郑凯十分无奈地往里面喊。   这次,陈渊曦被判了三个月。   陈渊曦在监狱里一边吃饭,一边向狱友介绍外面的世界,翻天覆地的变化,他说得绘声绘色,精彩纷呈,所有的狱友都成了他的朋友。可所有的狱友都没有听说过有一个叫张东的人。   到第二个月,他终于听说,牢里曾经有囚犯转移,不知怎地,似乎发生了劫囚车事件。那个狱友将劫持囚车的人几乎说成三头六臂,陈渊曦脑海里忽然想起蜘蛛人。那人又将劫囚车的说成尖锐的耳朵,黑色的铠甲,似乎开着一辆黑色特别拉风的兰博基尼,陈渊曦想起蝙蝠侠。那人又说那人是内裤反穿的,陈渊曦无奈地笑了笑,收回手中的烟。   那人两眼冒着精光,忙抢过烟,说:“那人,满脸的刀疤。” 陈渊曦心中猛然一凛。   陈渊曦将搜罗到的所有信息在脑海里整理了数遍,安安心心在监狱里学习,他变得格外听话,所以,他提前半个月被客客气气地送了出来。   监狱的长官警醒地看着陈渊曦,他的目光逡梭着房间的每一处角落,想看看自己是否还遗忘了什么尖锐的物事。   陈渊曦和长官促膝长谈,并且将他自己和张东的一切关系告知了长官。   这长官知道陈渊曦的来路,二次袭击办案人员,本来判刑绝不止三个月,但是上头有人特意关照,而且陈渊曦又是前任屈死的副书记的儿子,更是检举生父的立大功的公民,无论如何,长官知道他对陈渊曦是无可奈何的。   可他不敢相信陈渊曦的故事,他诧异地摇头,说:“陈先生,你不能因为想打听一个人的下落,就编这样的故事来,你是这么地优秀。”他看见陈渊曦的目光四处游移,似乎又想寻找什么工具,吓得忙和陈渊曦说了实情。   张东被劫持,失踪,最终在某个郊区荒野,找到了一把手枪,一枚子弹,不远处的沼泽边,有张东的足迹。沼泽泥地里,有大量的血迹,血迹的DNA和张东的完全吻合,推测张东已经死亡。   “你们凭什么认定张东已经死了!”陈渊曦忍不住大声咆哮。   “您……老人家先安静……这些事,本来是不能外传的,因为你身份特殊……”长官吓得拿纸巾擦汗,让人去拿一样物事。   “杀害张东的,验明身份是一个叫弘轩的,弘轩,你肯定知道是谁。”那长官说着,递过一个录音:“那弘轩算是敢作敢当,把全过程都录音了,没有留下这个疑案。”   “轩叔,你怎么能违法来救我呢?你这不是害着我没法立功了?”   “我还要娶文溪的……喂喂,你拿枪指着我做什么?这是假的吧。”   “我答应过他,要陪他360年!”   “不可能!”   砰的一声枪响,陈渊曦不禁猛地一哆嗦,录音器随着证据袋一起跌落在地。   陈渊曦痛苦地抓着脑袋,厉声问:“尸体呢?”   “弘轩自杀之后,我们找到这个录音器,很快就找到沼泽,尸体被挖出来,尸检,后脑中一枪,当场毙命。弘轩的枪法命中,你也比我更清楚。”那人说:“现场还发现一部分死者的遗物,鉴于是你送的,张东的父母没有拿走,我们呢,也没处理。”说着,他拿出一枚黄金戒指。陈渊曦一眼便认出来,那是其中之一。   “还有另一个呢?被私吞了吗?”陈渊曦的眼泪夺眶而出,肿着眼睛厉声问。   “现场只找到一个,都登记在案,你可以去核对。还有,这个。”   长官递过另一个封袋,上面只有一张照片,东川一梦,一梦经年。   你,真地很能藏,张东……   “骨灰……埋在哪了?通知亲属了吗?”陈渊曦哽咽着问。   “骨灰自然是亲属领回去的,他们和监狱签订了保密协议,接受了补偿,同意不把这件事告诉任何人!”长官说。   “那你怎敢告诉我?你怎敢告诉我!”陈渊曦的眼泪,滴滴地落在那长官的手背。   “你是林子伟的儿子,凶手弘轩,是你们林家的世交,你爸爸的终身保镖,死者张东,是你说的……嗯……未婚夫……这保密协议……肯定没法和你签,但是我认为,小兄弟,你还是有有知情权的……我……是本着好心……你别外传……”长官被陈渊曦狰狞的面孔吓得不浅,仿佛此刻被陈渊曦拿手枪指着一般。   “所以,你们就骗我,说他被禁止探访,那我问你,他几年以后到出狱时间,你怎么和我解释?”陈渊曦怒气冲冲地问。   “在监狱里,因打架斗殴死亡的事件,其实是很多的,我们管那个,叫暴毙。”长官说。   陈渊曦拂袖而去。 第228章 (为何再未梦见你)魂魄依稀入梦来   沼泽地上,已然新圈起地基,再不多时,这里便要矗立起一座座民居。   陈渊曦来到那里,静静地坐下,想象着那样的夜晚,张东是如何倒在弘轩的枪口下。   陈渊曦怎么都无法理解,弘轩为何临死前,还要对张东下这样的狠手,他想着想着,忽然就想透彻了,就因为他不该爱我,就因为他爱我,就是一个要让他付出生命的过错。   如果我是个女孩子,也许弘轩劫持他出来,就是为了成全我们吧。   可他继而陷入更深的迷惘中。   张东为何傻得宁可选择去死!何以不选择答应弘轩叔叔,事急从权,以后总该有法子!跟着自己学了两年多,耿直得不至于比郑凯还郑凯!   陈渊曦凄厉而发狂地笑着,他躺在那块地基外的砂石中笑着,他强迫着自己入睡,他希望张东能托梦给他。   他的确梦见了张东。   梦见的,是十几年前的那个深夜,梦见的,是张东严令:“立正!稍息!”是他在前面猛然滑了一跤,随后转头拍下的照片。   梦见他手执匕首:“我的命是你的。”   梦见他义正言辞地拍着胸口:“我姓张,嚣张的张!”   梦见弘轩黑洞洞的枪口下,张东的微微一笑,继而转过身去,从此一切,成了幻影。   魂魄依稀入梦来,谁是你的小轩窗,谁又正在梳妆?   若不然,为何从此一梦之后,我再也没有梦见过你?   “文溪,我觉得张教官,他是绝望了吧。”顾曦说。   “为什么会绝望,为什么?”   “文溪,你真地,爱过他吗?你想和他在一起,到底是给他努力减刑的希望,还是你真地,爱过那个人。”顾曦问。   陈渊曦摇了摇头。   “你不知道?文溪,那我问你,你爱赵渊吗?不用回答,我就知道。可对于张东,你居然会说你不知道,文溪,我和你这么多年不见,我却也,有些看不懂你了……”顾曦说着,忽然放弃地,妥协地一笑。   是绝望吗?是以为这样,就可以走得无声无息地吗?   “如果有下辈子,我相信你和他还能再见的,到时候,你是做男人,还是做女人?”顾曦只得安慰地说。   “宁可魂飞混沌里,不向苍天问来生!这辈子够苦了,要下辈做什么!”陈渊曦漠然地说。   “如果我能决定自己的命运,我他妈地一定不会让上帝把我送到这个人间!”陈渊曦痛苦地锤着脑袋。   “我还是希望,看看自己有怎样的命运,再决定自己如何死去。”顾曦湛然一笑:“希望,下辈子郑凯还是郑凯,婉馨没有爱上别人,希望我,是他的生死兄弟,就够了。”   陈渊曦拥抱着顾曦,他知道,顾曦是幸福着的,所以顾曦充满了希望,他真切地位顾曦感到开心,可自己的这一切,从童话变成了笑话。   陈渊曦坐在市区最高楼的边缘,极目望着南方,谁都不知道他是怎么爬上去的。   这一坐,就坐到了傍晚,夕阳把一切都熏染得柔和,就算那些钢筋水泥和坚硬的建筑外形,都莫名温馨起来。又一天的夜晚,又一天的过去,陈渊曦摸摸身上,两包烟不觉已经被抽完。直到自己被一人从后面莫名地抱住,吓得自己一个没坐稳,双脚悬空差点就要体验自由落体,见阎王去了。   好在那人死死抱住了他,他扭头一看,是个面目刚毅,很帅气的消防员,年纪比自己小多了。   当然,被兵哥哥抱着是很舒服的事,所以陈渊曦倒也不反抗,还把头靠在消防员肩膀,双手搂住他挺拔的腰身,结结实实占了一次便宜。他很快又被押送到救护车上,随后他才明白,原来他被当成自杀未遂者了。   上救护车前,面对不明真相群众噼里啪啦的闪光的手机,陈渊曦苦笑不已。   尽管陈渊曦反复解释过自己只是爬上楼去吹吹风,绝无轻生念头,他还是被以扰乱公共治安给罚款,并且被心理医生耐心劝解。自然,少不了的是上了小城报纸的某一个板块,上写“前书记儿子欲跳楼,消防员拼死解救。”   陈渊曦次日看着报纸,笑得几乎要哭出来,自己明明是被吓得差点摔死,要不是那消防员长得太帅,自己恐怕都要投诉这起消防处理了。   郑凯和顾曦作为亲属,被请来提人。   陈渊曦被郑凯和顾曦摇得一阵阵头晕。   “墨谦还没死,你怎麽可以想不开!”郑凯大声问。   “他死了,我就可以想不开了么?”陈渊曦问。   “呃……”郑凯噎了一下:“他死了,你就更不能想不开了。”   “你们都走吧,我知道该怎么办。”陈渊曦说,至少郑凯说对了,还有个人,没死。   当夜,小城机场。   “你是说,只是个乌龙,文溪其实没事么?”赵渊问。   “当然没事,文溪怎么可能会想不开?他这么强大的男人。你快来,老子的培训学校开张这么久,都没和你好好喝过……”郑凯在电话里笑着说。   保姆的电话紧接着响起。   “梦远和梦溪一直在哭,小曼在床上烧得很厉害,赵先生,我忙到死甘……点算啊!”   赵渊走出机场,招呼计程车,打开车门,停顿了片刻,扔下一张百元大钞给司机,重又返回去,买了当夜回G城的票。   陈渊曦和顾曦两人一起合力抢了郑凯的手机。他去探监时竟然想办法把手机带进去,还给陈婉馨录了一段视频。   一条微信忽地蹦出来。   陈渊曦微笑着将手机还给郑凯,当即告辞。郑凯看到手机上,来自赵渊的微信。   “连夜有事,先回,兄弟见谅,下次再聚!”   苦肉计,只对有希望的人才会有,你不知道么?我再也,不会用了。   陈渊曦连夜坐车,找到在王襄老家带孩子的张安安。   “只为了取你一滴血。”陈渊曦说。   “那,一切,就拜托你了。”张安安惨然一笑。   “好好保重,为了诗湘。”陈渊曦简短地说着,匆匆离去。   “记得……让他死!”张安安呢喃地说,怀中的孩子猛然张大嘴巴哭泣不停。 第229章 青山依旧在,几度夕阳红   小城监狱。   陈渊曦和墨谦被单独安排房间探视。   “想不到,弘轩叔叔和张东两人一起作证,也只能给骆扬判了死刑,你还能继续待案调查。”陈渊曦笑着说:“老朋友,好久不见。”   眼前的墨谦,曾经富贵荣华,依旧戴着他那个银框眼镜,两边已然磨损厉害,在监狱,他到底没有机会再去给它镀银。   “是来送我一程的么?”墨谦问。   “不,我只是来让你送你自己的。”陈渊曦说。   “该怎么称呼你?”墨谦问。   “陈——渊——曦。”   “都是回不去的人,有什么话,你直说吧。”   “我给你一个机会,听一听你和弘轩叔叔的故事,以后恐怕就不会再有人听了。如果你不需要这个机会,那也最好。”陈渊曦笑着说。   墨谦上下打量了他很久,若有所思地点点头。   墨谦双手支撑着脸颊,此刻恍然变成了一个十多岁的少女,安安静静望着窗外,春晖落入夏夜,秋风卷起冬雪。   “我没有太长的故事。我和弘轩是在部队认识的。他是工兵方向,我是文职方向,我们俩都特别喜欢喝酒,酒量也特别大,闲下来经常斗得你死我活的。弘轩一直觉得我这人很奇怪,不过他照样和我兄弟相称。”墨谦的脸上浮着一抹微笑。   “ 弘轩后来被选拔进特勤组,远去山区支援,一去,就得是半年。我等啊等,等得忍不住了,就给他写了一封信,大概,不小心说了一些不该说的话吧。很可笑,执行任务的弘轩,竟然连自己的信件都无权查看,那信落在了林子伟手里——我被林子伟调入外县。”墨谦的神色继而阴郁。   陈渊曦没有见过这样的墨谦,他的脸上,像是四季变化的季节。   “我费了多少心思,我自己才能知道。那剩下的一年多,就像做噩梦一样。我终于被分配到天府乡,我终于,可以再度接近弘轩。可林子伟,把我和弘轩,分在不同的村……我每一次邀弘轩喝酒,都要走三十公里的山路,我努力工作,我不顾一切,我终于离弘轩又只有十公里了。弘轩虽然忙,兄弟一场,他也时不时会来我这边。”   “我们两人一起在野外下暴雨,高吼唱红歌,我们两人一起对着夕阳喝酒,讨论人生计划。陈渊曦,你知道什么叫对酒当歌,人生几何!你又知道什么叫譬如朝露,去日苦多?我离他越来越近,我终于正式到乡里工作——你爸爸,把我再次调离……”   “林子伟和陈天骄因为一个女人内斗的事,几乎无人不知,无人不晓,邓一菲是我表姐,我自然清楚一切的始末。我知道,我的机会来了。我投诚陈天骄,正式进入乡里工作,林子伟,再也没有本事把我调离。可陈天骄……走的路子,和林子伟不一样了……我和弘轩,再也不能像从前一样坦诚相待,倾诉肺腑。陈天骄,暗地里找人劝弘轩的父母,包办了弘轩和他老婆的婚姻,他老婆那样的人,怎么能配得上弘轩?可弘轩是个孝子,他答应了!他老婆嫁给弘轩,生了弘颜,就再不帮陈天骄做事,而我……再也没有任何理由去靠近他……”   “弘轩和我最后一次喝酒,是劝我离开陈天骄,我答应了。”   “我辞职下海,陈天骄却想办法让邓一菲的弟弟,娶了我妹妹。我平生,只有这么一个妹妹,她的幸福,都在我手上了。”   “陈天骄后来从政策上扶助我,我暗地里,成立自己的组织。陈渊溪,林子伟和陈天骄,我都恨!可我先恨的,林子伟!我要把你们两家全部搞垮,我没日没夜恨不得亲手了结他们两个!我做错了什么?我墨谦一不偷鸡摸狗,二不猥琐下流,我墨谦工作勤恳敬业,我只是不小心在信上透了我喜欢弘轩,就被你爸爸一而再,再而三!我没有奢望太多啊!弘轩结婚不结婚我无所谓!我只希望能和他胆肝相照,喝一辈子酒,吹一辈子牛,唱一辈子的红歌啊!我做错了吗?!!我答应弘轩辞职下海,我想做个清白商人,我以为这样,我还能……再靠近他……可我还能么?从陈天骄让我做的第一件事开始,我就再不敢面对弘轩!我再不敢听他说他的理想,他的抱负!我再不敢听他唱歌!二十几年了……陈天骄和林子伟明争暗斗,二十几年,我满手鲜血,我看见他和林子伟帮乡里的农民插秧,我连看,都不敢再看他一眼……”   “我再知道他,他已经是背叛我的何复!那三天,几十年了,从没有过那三天的机会,我和他在一间屋子里,可他,最想杀的人,是我……”   陈渊曦无声地笑着,嗓子干哑。   “陈渊曦,如果不是弘轩把你视为亲生儿子,如果他不是疼你疼到骨头里肉里,你在我手上,已经死了无数次了!你还能活到回到陈家?你还能在海外成立自己的势力?你查到我墨谦头上,我自然要反击,你查到陈天骄头上,我反倒会帮你!不然,那个朱慧,早就该死了!你认为,依我的本事,我会留她到你查的时候?”墨谦柔目含泪,惨然一笑。   “就算这样,我爸爸就一定得死吗?我妈妈何辜?赵渊——何辜……!他的爸爸,妈妈又何辜!那些为他们死去的人,又何辜!”陈渊曦的泪水忍不住夺眶而出。   “所以,本来只是有些娇生惯养的婉馨,被你从高中起,就带得接触墨世,变得骄狂不可一世!所以,我的两个父亲,明明有机会和解,相互不让下辈子参与他们的事,你就在恰当的时机挑拨我和婉馨!所以你留我陈渊曦的命做什么呢?为什么不一并拿去?”陈渊曦大声哭喊着。   “弘轩要保的,我自然要保。”墨谦冷冷地说。   “弘轩要爱的,你爱了吗?他敬重我养父,为他出身入死,他敬重我生母,和她一起从小抚养我,一个,被你害死,一个生死不明!他爱他的事业,他爱我养父视为信念的百姓!你残害乡里,作恶多端!他所爱的妻女……”   “我没有动过他的老婆女儿一根汗毛!就算陈天骄曾经动过念头,也被我圆过去了!”墨谦怒气冲冲地说。   “是啊,让五十多岁的女人守寡,让二十多岁的女儿失去父亲,也叫不动一根汗毛?”陈渊曦冷冷笑着。   “你说什么?”墨谦闻言,瞬时如遭雷击,面色大变,圆睁着双眼直直地看着陈渊曦。   “他自裁了。”陈渊曦说。   “你别想骗我!”墨谦激动地站起身来,两名狱警冲上来将他摁下。   “你应该看过,弘轩叔叔录制的举报你的视频和血书。你是不是以为,他这么做,就意味着他没去投案,是想逍遥法外?你以为弘轩叔叔做了那么多事,他自己的良心安得下去?可笑你这个最该死的人,还苟延残喘地活着!”陈渊曦冷冷地笑着,将一份何复归案的地方报纸狠狠丢在桌上。   墨谦遽然像是老了无数岁,弓着背,摘下眼镜,慢慢抚摸着。   陈渊曦脸上的肌肉微微抽搐了一下,继而缓缓挤出一抹笑容。   “墨谦,你很爱你家人,对吗?所以当年为了妹妹,帮陈天骄做尽恶事!可你也爱你女儿吧?”陈渊曦笑着。   “你怎么知道?”   “你刚才的故事里,好像没有那个酒吧的舞娘吧?你把她玩了半年,就把她抛弃了。她后来怀孕,生了女儿,你才知道,可她带着你女儿远走高飞了。连你墨谦这么大的本事,都找不出她来,可你却不知道你女儿远在天边,近在眼前!”随着陈渊曦的一声厉喝,一纸DNA鉴定书出现在他眼前。   上面显示,性别:女,张安安。性别:男,墨谦。累积亲子关系概率(RCP)99.999%。   “张安安?我女儿?张安安?哪个张安安!”墨谦颤声问。   几张照片旋即丢了出去,是那个疯狂而无助的夜晚。随之丢过去的,是几份一年多以前的报纸,大字赫然印着基于对那个女明星的一切侮辱之词。   “滋味如何?二十多年,你没有尽到一分一秒做父亲的责任,任由唯一的亲生女儿随着母亲四处流浪,任由她被张老板领养,成为报复你的工具!最后,你亲眼看着她,让几个男人同时侮辱!墨谦,可怜安安!天要谴你!却落在她的头上!她唯一最爱的男人,也因为骆扬去害郑凯而死,她现在抱着你的外孙女,一个人住在陌生的乡下,墨谦,请问,安安无辜吗?”   墨谦忽而想起,去张老板家中时,曾经见过一个小女孩定定地瞧着自己,问她爸爸:“爸爸,这是谁?”   “这是你墨叔叔。”   那小女孩突然就哭了,跑进了房子里。   他当时觉得小女孩有些熟悉,原来,是看到了自己的一部分影子。   如果当时,深究下去,又会怎样……   再也没有如果了,这辈子,只见过两次面……   “那个酒吧女,恨了你一辈子,张安安,恨了你一辈子,张老板被你使尽手段加入墨世,也恨了你一辈子,就连弘轩,都恨了你一辈子,直到死。”陈渊曦平静地说。   墨谦忽然抱头痛哭,哭至只能长大嘴巴,再也无法发出声音。   “我墨谦,只请求你一件事,不要再让任何人知道,我是安安的爸爸。”墨谦在最后,小声地说。   弘轩,我这辈子的心意,这一世……   一个月后,监狱传,墨谦将所有的罪行全部交代,他所犯下的累累案件和详细细节,打印出几百张的纸,被永久封存。   再半个月,监狱传,墨谦在狱中自尽,死前留下遗书,将遗体捐赠,并托人将几个视频转交给陈渊曦。 第230章 (像是在做梦)再回首身归何处   陈渊曦在床上专注地看着这些碟子。   第一个碟子,里面是一个温柔的男人,轻轻俯身将衣服盖在床上的男生的被子上。男生迷迷糊糊翻了个身,双手勾住了他的脖子,脸上挂着幸福的微笑。男人一直保持着俯身的姿态,唯恐惊醒床上的人,直到男生的手自己滑落,双手却又放在被子外。男生握住男生的手,将他的手藏进被子里,在被子里紧紧握住他,低着头,轻声说这些什么。不一会,那男人钻进了男生的被子,从后面抱住男生,脸贴紧着男生的背……   当时陈渊曦闻得见房间里一股怪异的气息,连法医亦说是崔情药物,那样的时刻,张东是如何克制着保全自己的。他又是如何在墨谦的强力威压下,能保证他,和保全自己全身而退的。   陈渊曦仿佛感觉张东那个冰凉的吻,就吻在自己的额头上,他抬头,就像张东正在温柔地看着他,无论何时,无论何地。   高明的剪辑!自己却从未去怀疑过!   所以,才一直让他风风雨雨地做着那些被人耻笑的杂事。   所以,才经常让他数夜无法入睡地熬着,只单纯心情不好,为了折磨他。   所以,才在关键时候,不顾他的死活,让他去抓捕骆扬。   所以,才刺激着他,尽早去自首。   那一双对戒,自己又拿出了几分真心?   唉……   陈渊曦沉沉地叹息一声。   第二段也许是拿手机录制的,拍摄得有些不清楚,画面中还有人嘀咕着:“把他弄残,看他嚣张。” 镜头慢慢移动,几个人围着张东,那几个人,一个应该是墨谦,还有谭骆扬,都穿得很厚实,是某一年的冬天。张东的双手被绑在十字架上,双脚浸泡在水中,水里似乎有些浮冰。他被剥去上衣,胳膊到胸口,处处都是醒目的鞭痕,有些鞭痕已经拖着殷红的血迹。张东咬着牙齿,一声不吭。   那天看到张东,便是他被逼想下手的时候吧……他看到我,才跑的吧……   他勉强看到了第三段。   这应该是一段监控视频,医院,赵铭将,我的老天!陈渊曦的双手忍不住急遽颤抖起来,那时候,赵铭将还活着,还很安静地躺在医院的病床中。   赵铭将,赵渊的父亲,为什么墨谦会有这段监控?陈渊曦不由想起那时候省城警方怎么都无法找到病床里的监控记录,那是作为保外就医的重犯的隐形待遇,绝少人知道此事。也意味着,赵渊照顾他父亲的种种,郑子恒照顾赵铭将的种种,墨谦应该都会有!   陈渊曦轻轻叹口气,仔细看着监控视频,赵铭将安静地躺着,什么都不知道,不知情地躺着,他也许还在想着什么时候病情彻底得到控制,还能和赵渊共享父子天伦之乐,也许他还心念着将自己失踪的妻子找回。   可一切都来不及了,一个蒙面黑影闯进来,陈渊曦知道,这个视频,就是赵铭将逝世前最后一个晚上发生的一切。   郑子恒不知为何,睡着了。   门缝打开。   一双手,忽然从门缝里伸出来,紧接着,一个弹弓准确地将那根已经被提前拧松弛了的红色管子打落。   那双手伸了出去,门,轻轻掩盖。   可那双手,分明不是张东!张东体型魁伟高大,一双手掌也是宽阔得很。可那罪恶的一双手,分明瘦骨嶙峋……   过了很久,陈渊曦看见病房再次被推开,他看出来,这个戴帽子的,才是张东,张东在病床里徘徊犹豫了许久,去试探赵铭将的鼻息,手把他的脉搏,忽然原地跪下,朝赵铭将结结实实地磕了三个响头。张东又检查报警器,原地愣了一会,将报警器的电线接好,再次向赵铭将鞠躬,匆匆离去。   不一会,报警器轰然作响,值班护士匆忙进去……   两行眼泪从陈渊曦眼中滑落,对于这个男人,他已经无话可说,一切言语在此刻都过于苍白。陈渊曦哽咽着,靠着墙,浑身发冷。他在泪眼中似乎看到那个被张东带入天堂的金戒指,戒指在灯光中发出耀眼的光芒,刺得他心中隐隐作痛,痛到麻木,接着痛。   张东竟然,未曾给自己留下任何承载记忆的礼物。他从不会记得谁的生日,他从不记得特殊的节日,他更像是充满人情世故的人间以外的人,偶然出现在这世间,旋即离去……   “他这一辈子,若是为了初中时的那个夜晚赎罪,早就已经赎清,这辈子不是他欠我的,是我欠了他。”陈渊曦后来对顾曦哭诉着,不能自己。   “张东……”陈渊曦不知呢喃了他的名字多少次,似乎觉得睡着了,似乎又觉得未曾入睡。   赵渊,必须得知道这一切。墨谦临死时将这个发给自己,恐怕是不清楚张东已经去世了吧,他想临死前,再帮张东洗刷罪名。   一切,到底是太迟了。   陈渊曦并不知赵渊在G城的住所,不过问个地址,寄个快件,并非什么难事。   只是对于接听电话的舒小曼来说,似是十分痛苦。   “你……想做什么。”舒小曼问,继而剧烈地咳嗽着。   “哦,问个地址,寄点东西给赵渊。”陈渊曦说。   “地址……你要过来做什么?”舒小曼紧张地问,随后将电话挂断。   那就不寄吧,自己留着也好。   不出半小时,舒小曼却自己打电话过来了,说不上几句话,便只是一个劲地哭。陈渊曦待她哭完了,问:“还有什么话说?”   那边是长久的沉默。   陈渊曦再无耐心,他回住处,预备收拾自己的东西。陈渊曦将一切打点好,看看又过去了好长时间,于盛夏之末,提着厚厚的旅行箱出门。   他招了辆专车,直抵达小城机场。   他走进了机场,过安检时,竟发现自己没有预定任何机票。   活着,像是在做梦。   墨谦之事一了,一切的一切,都已经结束了。他觉得,是该去找到母亲,将她接回故里,好生颐养天年,算来,母亲也已经将近六十。至于该如何去找,他目下半点概念都没有,他又想去找云澈和朱紫萍,那个昔年夜晚,曾经让自己无比平静的小俩口,他亦是无法联系,最后一次弘颜收到他们的信,是来自拉丁美洲。   陈渊曦想了好久,惨然一笑,天地如此之大,他竟尔,毫无去处了。   舒小曼的电话再度来了。   “我求你,文溪,你来看看我……好不好……文溪!”舒小曼大声喊着。   陈渊曦不禁微微动容。   “有什么事,你先说。”   “文溪,我只求你这么一次,你来看看我,我不知道该对谁说,我不知道啊!”舒小曼似是十分绝望。陈渊曦隐隐有些担心:“赵渊呢?”   “他?我和他已经很久没说过话了文溪,文溪,这里好黑,我好害怕!”舒小曼只是一个劲地哭喊。   去吧,反正都已经到机场了。   “我只有一个要求,不要让赵渊知道我去过。” 第231章 人生若只如初见   舒小曼家。   赵渊出差去了。   陈渊曦抵达时,舒小曼已经平静下来,可她几乎深陷得恐怖的眼窝,黯淡粗糙的皮肤,松松垮垮地,像一层皱褶的树皮贴在脸上,两鬓的白发,丝丝可见,这让陈渊曦暗暗心惊。   “小曼,你生病了?”陈渊曦问。   “大概,快好了吧。”舒小曼哑着嗓子说。   “你找我有什么事?”陈渊曦问。   “没事……就是想看看你……”舒小曼说。   陈渊曦摇摇头:“然后呢?”   舒小曼皱着眉头,她似乎没想好要让陈渊曦过来做什么,大概,她觉得就是想见面而已。陈渊曦一时无语,一年多前,舒小曼那般趾高气扬的模样,掷地有声的话,让他深深铭记。自张东离去,墨谦伏诛,原本他已经打点好一切,甚至连郑凯,他亦不打算见面,预备从无处出发,寻无处栖息,根本不打算再过来,许是这一趟见面,又是另一番于对双方的打搅而已。   “林爸爸!”有个孩子的稚嫩童音像一记重锤,将陈渊曦的一番心思敲碎零落。一个约莫两岁的小男孩跑出来,手中兴奋地拿着一张照片。   “不是……”另一个小女孩摇摇晃晃地一起跑出来。   一个中老年妇女急急忙忙跑出来,一手一个,显得十分焦急。   陈渊曦忍不住,拉过这对双胞胎细细地瞧着。   小男孩和小女孩的一对妙目,和舒小曼长得极像,虽然眉毛并未全然长全,从纹路上看,是赵渊的剑眉无疑。两对清澈的眸子,半月一般的眼睛,齐刷刷地盯着他,好奇地看着。   赵渊的孩子,赵渊和小曼的孩子。   陈渊曦心中蓦地升腾起无尽的柔情,一双原本凌厉的眸子,渐次自寒川冰雪中融化,低语在深深几许的无声溪水暗流中。   小女孩此刻一边拿着照片,一边比对,咿呀地说:“吔……是了……”   陈渊曦忽然有种想哭的冲动,这么小的小孩儿,也知道,谁,是谁了。   那小女孩想必认为男孩子猜对了,便伸手来摸男孩子的脸,男孩子忽然一脸不开心地将她的手打开,女孩子哇啦一声哭了出来。   “梦远,不许欺负妹妹!”舒小曼柔声呵斥。   “爸爸和你……”赵梦远忽然说,继而两只小手指相互对捏着,似是不知该如何表达。   “那是和妈妈玩游戏,你没看妈妈一直很开心吗?”舒小曼忽然红了眼圈,说。   “那……玩游戏。”赵梦远笑着指着小女孩。   陈渊曦心下微微一紧,拉住赵梦远的小手指:“梦远还是小宝贝,这样是欺负小妹妹哦。”   “什么是欺负?”赵梦远问。   “你把小妹妹弄哭了,就叫欺负。”陈渊曦说。   赵梦远似懂非懂地噘着嘴巴,嘟囔着说:“爸爸,清负(欺负)妈妈……”   “小宝宝,你叫什么名字呀?”陈渊曦故作未闻,一脸温柔地笑着看着小女孩,那一瞬,舒小曼看见窗外的余光照在陈渊曦的脸上,那般的温暖,亲和,那般熟悉的感觉,让她心中一时温暖,一半苦寒。   “赵梦溪,臭屁梦远,是弟弟。”赵梦溪甜甜笑着。   “我是哥哥,大你三分军(钟)!”赵梦远不服气地分辨。   “我比你高!”赵梦溪说着轻轻捏了一下赵梦远的脸蛋,兄妹俩就滚到地下打成一团了。那保姆慌忙收拾着两兄妹对战的画笔颜料,一迭声将他们抱进里面去。   “你怎么让她取这个名……”陈渊曦有些不解。   “我带你看看,你就知道了。”舒小曼说着,有些迟缓地起身。   陈渊曦见到赵渊卧室,不知是该哭,还是该笑。   和客厅的极致奢华的情调完全不同的是,赵渊的卧室简朴素净,床铺的颜色,床单的花案竟然和自己当年的小房间一模一样,那小房间,是赵渊曾经在自己家住着照料自己的母亲时,才住过一阵子吧……   窗口养着的一盆仙人球,经年晶莹剔透,翡翠的绿色,让这个寒冷的冬天有着莫名的生机盎然。那是赵渊的父亲去世后,陈渊曦默默放在窗口的,赵渊彼时一下子就知道是谁所送,是送给谁的。床头那个可爱的哈士奇闹钟,亦是自己在大学时送给他的,一人一只。轻轻按下去,连铃声竟是完全一样。   “林爸爸没有爸爸帅。”赵梦远不知何时又从小房间里跑出来,脸上已经被赵梦溪末了两个小爪印。   “不是,爸爸说林爸爸最帅了。”赵梦溪又将陈渊曦在军训时的一张单人照拿出来,上面已经被她画上了两个红圆圈。   “刘妈!你怎么看孩子的呢!那照片……”舒小曼不禁面色一变。那刘妈马上慌了:“哎哟曼妞儿!对唔住嘛!”   “什么是帅呀?”陈渊曦颇觉得好笑。   “长得好看,就像我一样。”赵梦远的一双手胡乱地比划着,一张小嘴里,又沾上一抹红色。   “妈妈也好看呀。”陈渊曦对赵梦远说。   赵梦远顿时站着不知所措,良久说:“妈妈会哭。”   陈渊曦几乎什么都明白了,走到两个小孩的活动房,里面,不是绘画的颜料,便是一地的模拟电子琴的琴键,正上方挂着的,赫然是陈渊曦当年下乡支教时,画的赵渊在炉火边上的侧脸。   他什么都没有忘。   可一切,到了该忘却的时候了。   返回客厅时,陈渊曦将两张照片一并拿在手上:“小曼,现在也不必瞒着阿渊了,等他回来,就告诉他,我把照片取走了。”   “不,不要……”舒小曼顿时着了慌。   那保姆察言观色,忙进屋去将房门锁紧,继而返身说:“要唔得哇!老世会痴线嘛。”   陈渊曦一时有些听不甚懂,保姆一脸紧张地从他手中拿过照片,指着自己的脑袋说:“老世会傻咗,颠咗。”继而缓缓转回屋里去。   “小曼,我和婉馨一样,不信神,不信佛,可我,信缘分。我从前怪你,也恨你,不过我看见梦远和梦溪,如果我是你,会做同样的选择。为了这两个孩子,我希望……你能好好地”陈渊曦笑着说。   舒小曼重重地跌坐在座位上。   她以为陈渊曦会过来狠狠扇她数个耳光,她甚至设想过,他还可能掳走一个孩子,她想过陈渊曦会在这里一直等着赵渊回来,当场给她难堪。她却不料,他说出的话,足以让自己愧悔欲死。   “文溪,你说过我会后悔的,你……说过我不会幸福……如果时光可以倒流……”舒小曼的眼泪直直地溢满了眼眶,陈渊曦微微侧过脸去。   “文溪,赵渊这么多年,是怎么过来的,你知道吗?他一直收藏着那个小老鼠,不小心被弄丢后,我竟然见到这个男人哭了!我从来没见过渊哥哭,就为了那个人偶,他真地哭了,哭得像个孩子!他去公司刨垃圾桶,他追垃圾车到垃圾站,终于找回一个雕像……他为了你永远留着那个诺基亚手机,留着老家的号码,只希望你什么时候能再和他联系……他……六年多……再也没打过篮球……他没有观众了……”大滴大滴的泪水顺着舒小曼的脸颊落下。   “我陪了他六年多,我从来没想过有男人能这样对另一个人,我从来,没有这样靠近一个,这么优秀的男人,文溪,我一时糊涂啊!”舒小曼拉着陈渊曦的手,抽泣地说个不停。   “那天,他本来是约我去谈事的,我清楚他要做什么,他想给我补偿,他不想结婚……我知道他在外面走来走去,一直在那里抽烟……我不知道你们发生了什么,我只想把那时候我的想法全部和你说,我怕两个孩子,没有爸爸,文溪……”   “小曼,希望你看在两个孩子的份上,好好珍重身体,他们还这么小,他们长得那么像赵渊,长得那么像你,一切,都会过去的。”陈渊曦转身,忍着泪,轻轻拍拍舒小曼的肩膀,见她憔悴得如秋雨中干枯萧索的荷叶,轻轻地弹着她的额头。   这弹额头的动作一如从前,两人大学时嬉戏的时候,舒小曼恍然觉得从前那个临风玉立的单纯少年,跨越层层时空回到自己面前,还是那个自己一如既往地爱着的人,那个从来不变的身影,自己甘愿为之付出一切的人。   “文溪……可以再弹一下吗?”舒小曼含泪问道。   陈渊曦浅浅笑着,轻轻抬起手,在舒小曼的额头上那么点了一下,然后又用力点一下,就像他从前玩纸牌赢了舒小曼,总是会耍赖皮多弹那么一下。   人生若只如初见!   两人相视大笑起来,接着哭着深深拥抱在一起,舒小曼身上,多了一个雕像。   愿多年以后,我们有缘相见,不是相互怨怼着对方,也不是经年之后的沉默无言,而是可以好好地和你说一声,好久不见,赵渊。   舒小曼默默打开音乐播放器。   “那一个人,是不是只存在梦境里,为什么我用尽全身力气却换来半生回忆……”   舒小曼已然明白,这定是两人的最后一次见面。 第232章 (无结局)一襟陌上雨,永劫的光阴   舒小曼没有告诉陈渊曦,抑郁症已经折磨得她生不如死。   自几个月前,从她上次探监,和陈婉馨,郑凯,顾曦那了解到陈渊曦这十多年的一切之后,便终日魂不守舍。   墨谦自杀,骆扬被执行枪决,一众墨世人等以及陈天骄的家族作鸟兽散,王万坤和饶羽夫妇亦自首入狱,陈渊曦果真信守承诺,为夫妻俩作证他们在获取证据过程中的配合,一齐只入狱两年,王正娟便征求了丈夫的同意和支持,暂且放下两岁多的孩子,独自去寻周楠楠。王氏夫妻感激之下,向王正娟坦诚,昔年逼着她结婚的,始作俑者,是他们。这一切,王正娟一字不落地发送微信给赵渊。赵渊有两个手机,平时上班只拿工作号,工作号里,除却工作范围的人,独独只有舒小曼,保姆,顾曦,郑凯这几人的微信,其余的联系人,均在另一个手机中,那手机一般放在家里。舒小曼见到微信,迟疑片刻,将之删除。   陈婉馨在入狱前,把行贿官员诬赖陈的事,写了封信,寄给赵渊的住处。舒小曼作为妻子,收到信件。这封信,没有到赵渊的手中。   她在探监时,更是获悉,陈渊曦的第二父亲,弘轩自裁,并且在自裁之前,将陪伴了陈渊曦两年多的张东,亲手枪毙。   陈婉馨入狱,郑凯为生活奔波,顾曦术后虽恢复较好,早不是当时的玉人公子,张安安寻了一份音乐老师的工作,将王襄的父母接在身边,带着王诗湘,过着平凡而简单的生活。   所有的人,似乎都有着自己的位置,活着是自己,过着是自己。   她站在王襄的公墓前,往事一幕幕,一重重,直入天上的星辰,同样的天空,年年岁岁相似,岁岁年年却不同。即将而立的她,竟尔生出一股寂寥不胜寒的错觉。   唯有她,嫁给了好像是想嫁的人,过着丰衣足食,受人尊重的赵太太的生活。先生的仪表堂堂,风度翩翩,财富和声望的水涨船高,她看似,就在人生的最巅峰中,享受世人的无比艳羡和恭维,却不知,高处不胜寒。   赵渊以她产后身体不佳为由,拒绝带她出入任何本需夫妻同台出场的宴席,以工作繁忙为由,除却陪同孩子,从不带自己出门,只有当自己的父母,赵渊的岳父岳母来时,她才能得赵渊的几天照拂和温柔。   她像是,被世界隔绝了。   舒小曼一直和赵渊分床而睡,哄完孩子,各自回房。孩子想跟着谁一起睡,便由保姆领到谁的卧室。因怕耽搁赵渊的工作,自小吵闹的梦溪,便一直由她自己带着,那个本来就沉默的梦远,却偏爱父亲书房里的安静,简单,变得愈发少言寡语。闲暇时分,她小心翼翼地打理着房间,生怕孩子们扯坏了一切关于林文溪相关的物品,若不然,赵渊会独自在房间里大发雷霆,或是数夜不归。   他在忍,她亦在忍,一年多的夫妻生活,从未经历什么蜜月,便堕入永寂的深潭。   其实就算从前同床,又岂仅是异梦,赵渊在任何时候,都不可能对自己纵情相向。赵渊更是无法体会这样的痛楚,他给足了舒小曼自由,也给足了舒小曼堕落。   她想起军训时的张教官,浓眉大眼,严肃地训着赵渊和林文溪。   她想起赵渊对林文溪喊着:“一,一,二,二,二,一。”   她想起两个人画的血色的眼睛,想起东川的琴声,还有云澈和朱紫萍的婚礼,想起朱紫萍说:“如果两个男孩或者两个女孩子相爱了,请千万不要拆散他们,因为他们的爱情,需要更多更多的勇气。”   她最后想起,张安安曾经在舒小曼结婚之后,和她说过。   “小曼,之前那个故事,我没和你讲完。”   “溪哥,有个爱他的女生,足足等够了他八年,直到他亲口和她说,他爱上的,是曾经那个为了他,远走他乡的男孩子,她才放手去追寻自己的幸福。她,到底放手了。她以后嫁了个好男人,过得 很幸福……”   文溪一直是一个人……而自己,将他的男人用孩子绑在自己的身边。   襄啊,你最后,总归是懂了吧。可我,还不懂。   舒小曼的泪水缓缓渗入冰凉的水泥公墓中,墓碑处不知怎地,渗出两滴水,像极了天堂中落下来的泪。   舒小曼经常看到,一大片的雪地里,一个孤单的身影默默地踽踽独行,风雪漫天,他渐行渐远,渐行渐远,她却知道,他一直就在那里……   舒小曼走得很突然,服用了过量的安眠药之后,投湖自尽。   赵渊在她抽屉的病历里,才发现她早已经患上了重度的抑郁症,而这间房,从前他除了去看孩子,再没有踏足过。   一纸遗书在一周之后寄回了家。   末句:“王襄之死,总算是分明了,而我不知面临死亡即将来临的那一刻,我到底该不该清楚呢?但是,阿渊,至少,你是清楚着的。   此情可待成追忆,只是当时已惘然。   ——小曼绝笔。”   赵渊看完信,紧紧抱着头,蒙在被子里,被子里,传来沉闷而窒息的哭泣声。   只是微信,电话,悉数被陈渊曦拉黑。从前,从前的从前,自己或许一个电话,几条微信,便能让相见变成瞬间,岂不知,此时此刻,伊人又在多远的天涯。   赵渊回过天府乡,他要求刘兰花当钉子户,不拆迁。他被刘兰花的一句话说得落下泪来。   “就算咱们家的房子不拆,别家的房子都拆了重建了,这里也不是原来的地方了呀。”   赵渊心里,一瞬时划过了很多人的影子。   他经过原乡政府大院,那里变成了小区,他看见很多小孩子在那里玩耍,各自拿着手机,点点划划,而那棵白杨树,终因挡住小区内,车辆的出入,被砍伐,连根拔起。   他到过那片荷塘,荷塘已经被填满,上面亦盖上了平房,再院落的溶溶月,柳絮池塘的淡淡风。   他到过那个山顶上的小学校,那里已经被拆建了一座高大的通讯铁塔。   他到过扬子县,他曾经住过的家,那里已经被无偿捐献给一家福利院,作为养老的一处分院。   他到过小城,他曾经的住处,那里的过户手续齐全,已经换了新的人家。   郑凯家。   “阿凯,两个孩子,就交给你了。”赵渊十分痛苦地说着,随后对一直擦眼睛的梦远梦溪轻声说道:“宝贝们,爸爸去找你们的林爸爸,可能有一小阵子不能回来,你凯叔叔也会好好疼你们的。”   “爸爸, 你要早点回来,妈妈……妈妈都不要我们了。”梦溪的眼睛已经哭得红肿,梦远却自顾垂泪不说话。   “梦溪乖,这是你婉馨姑妈,这是你姑爷。他们也会疼你们的!”赵渊忍痛放开手。   “爸爸骗我!”赵梦溪大哭出声:“爸爸的姐姐才叫姑妈,爸爸没有姐姐,姐姐和爸爸长得一点都不像……”   “梦溪乖,我是你林爸爸的姐姐。”陈婉馨含泪拿出一颗樱桃味的糖果,给梦远和梦溪一人一颗。   “阿渊,你真地决定了?” 郑凯送了很远。   “孩子们,拜托你了,我想他们了,就会回来看看……你和婉馨一定要幸福。”赵渊猛然回头,看见一对孩子还靠在门口一直望着自己,无知无觉,禁不住眼泪滑落。   “记得,把顾曦一起带回来,我和婉馨很想他!”郑凯的眼眶不觉红了。   一年前。   小城监狱。   “哥,为啥不和他说,那张守溪的事。”   “混蛋!水塘里好几天找不到尸体,你们的人听说那里火化了个没人认领的流浪汉,就跑去把骨灰拿来说是张东的!钱都赔了!人爹娘都把骨灰领走了,你怎么去破这个乌龙?”   “可张守溪去哪了?”   “去哪了,鬼知道!说是伤了脑子,失忆了,只记得自己叫张守溪,难道还把他抓回来么?   人家有两个身份证,一个是张东,一个是张守溪,你记住,张东,死了!世界上没这个人了!”   ……   半年前。   “顾曦,婉馨姐马上就要出狱了,你就和我走,让她怎么想?”陈渊曦问。   “我知道她和凯哥会对我好,好得不得了的那种……可凯哥,太累了。婉馨姐和凯哥已经认了王襄的爸妈了,还得经常去照顾安安,你让凯哥和她,这辈子都这么过下去么?”   “你是不是还念着凯哥。”陈渊曦笑着问。   “怎么会不念着呢,他掉了一个东西在我心里。不过,我已经很好地保存下来啦!我只希望,他和婉馨姐,现世安好,一直,一直安好!”顾曦笑着,红了眼圈。   两人的背影,一起消失在夕阳最深处。   半年后。   一辆火车驶向最东边的城市。   赵渊听说那里的一个寺院举办过活动,曾经出现过黄夕雅的消息。   他揣着两个重逢的小雕像,满怀着希望,靠在车窗边上,窗外,春夏秋冬呓语着,交替变幻。   另一辆火车,驶向最西边的城市。   车上,有两个女孩子正在欣喜地议论着。   一个女孩子说:“干嘛这么兴奋?”   另一女孩说:“半年前G城那个出柜的上市公司的总裁,叫赵渊的,微博里贴出,说是往东边去找他爱人的妈妈啦!他爱人的妈妈应该是找到啦!”   另一个女孩说:“他长得好帅!”   女孩子又说:“我总觉得我们对面那个……好像那个赵渊说的人……”   两女孩忙悄悄拍照,微博留言。对面的那两个男孩并肩靠着,沉沉入睡了,其中一个男孩的眼中,缓缓溢出泪水。   他松下来的耳麦中,隐隐传来这样的歌声:   “世界像上帝的游戏,   造出他和她,   也造出我和你。   阳光放在左,   月光放在右,   他把我们遗忘在,日月的缝隙。   黑色的光明,炽热的冷清。   你是太阳我是雨,   你是光明我是影。   一般的乌发,   一般的眼睛。   天空总是流着泪,   悲欢离合更无情。   有谁知道陌上雨,   永无法抵达的光阴。   城市的灯火,   是流浪的繁星。   我在三生石,   天堂望无尽……” 第233章 番外一 浮生千变 心中唯你花开   我从狱中出来,是一个难得的晴好天气。   不料两年的刑惩,一年零二个月,我就出来了。   固然有我自己的努力,勤奋,更有我弟弟文溪,就算不知他身在何方,亦时常帮忙关心我在狱中的安全,减刑事宜,终使得我平安温和地度过这一载多的日子,恍若重生。   人间至亲,终是是剩他一人,不,还有眼前来接我出狱的男子,他在哪儿,哪儿就有我的家。   他紧紧抓住我的手,那一刻,一颗心,渐渐在他手中稳定,安静下来,身有所依,心有安放,人世间的冷暖,千滋百味,终抵不过他低眉笑颜的一句:“走,我带你回家。”   我第一处要去的,不是我和郑凯以后的家,不是去祭拜我的生身父母,而是王襄。   如果没有他,我这条命,那天一定是交代了,凯哥醒来如果没有见到我,我不知道他会怎样。一切感谢的话,痛惜的话,我此刻无法说出口,我只能请王襄知道,此生,下半生,至少我,我的子孙后辈,我所有的朋友,若是再遇见同你一样的人,都会对你伸出我们的怀抱,请你大胆地去追求,大胆地去说出口,而不是最后,用这样的血色,去对所有人,更是对你自己,说出那番你从未对郑凯说出的誓言。   其实从爸爸(郑叔叔)离去时,我早有多番感慨,彼时一叶障目,不见天涯,一而再,再而三地错,终导致我的弟弟文溪,和赵渊的裂痕越来越深,不知是否还有机会弥补一二。   直到那天,我亲眼看见赵叔叔的信,方才知道,世间的情爱,并非男女所专属,只是看上了,所以爱上了。   我希望我的醒悟,对于你的故去,能起到万中不可弥补中的微末。   可离王襄的墓地不远,我看见小曼的安息之处。   我知道再多的泪水,也挽不回曾经如花的生命,再多的歉疚,无法使得时间倒流。   怎样的无助和迷茫,使得她的产后抑郁症,最终转化成重度抑郁症,最终连两个可爱的孩子,都无法成为她在人世间最后的眷恋。   就连小曼,也终是我亲手所害吧,如果不是我,她和赵渊在那里,绝无可能发生任何事情。一切的导火,始是源于我。   而为何,最好的结局,却是我?   似乎,所有人都在祝福着我们。我才出狱不久,安安的电话,正娟的电话,消失了很久的楠楠,尚有些联系的亲友,原纪夫大学的一些男生,我爸爸曾经温柔相待过的下属,阿凯的很多亲友们,她们和他们都通过自己的方式来祝福我,安慰我,鼓励我。   阿凯也对我说,过去的一切,始终是无法再挽回,他希望我珍惜生活,珍惜当下,能用尽可能的方式,弥补得一二,那些曾经对我们好的人儿,最希望的是我过得好,就算是背着包袱,也要好好地,而不是被压得垮下去。   可是我再听不到小曼的声音了,那个曾经和我一样执着,却又迷惘的姑娘,没有使用什么下作的手段,唯一一次为着两个孩子的自私,也因着我的自私,偿还了自己的生命。爱这一个字,果真是让生者可以死么?可如何做到死者可以生呢?我跪倒在小曼的墓志铭前,泣不成声,我恍然知道,自己所活着的世界,并不是童话,而是血淋淋的现实。   “此情可待成追忆,只是当时已惘然。”   小曼的情,到底是对文溪的,还是对朝夕相处了八年多的赵渊的。   我深信,她从前是爱着文溪的,她却经常纠缠于希望文溪和赵渊在一起,又希望文溪看见她自己,她是爱文溪的一身才气,一脸寒凉,一生的执着。我也深信,她还是爱赵渊的,否则文溪不在赵渊身边的那六年多,他的衣食住行,他的一切,何以会有人照料得那么妥当。从前自己总以为小曼只是因为爱着文溪,所以爱屋及乌,对赵渊极好,却不知道,六年朝夕相处,许多事情本身就会变质吧。她爱的是赵渊的坚强聪颖,守候着的坚强,企业家的睿智沉着?   我不懂,我希望,她在最后的时刻,终是能懂了。   而我苦苦纠缠那么久,却直到后来,才明白,我对赵渊的感情,早已经悄然转移,变成了折磨的恨,变成了痴妄和固执,而痴妄这两个字,蒙尘了我的心,我的眼,使我再无法看见身边的人。我记得安安曾经说过:“你的心里有了郑凯”,我更记得更早之前,她说过‘满目山河空念远,不如怜取眼前人’。是啊,山河万里,浮生千变,阿凯却对我,自始至终。   他讨厌权谋,厌烦心机,他磊落光明,性格耿直,却不是愚笨,而是善良,一个善良的,大个子。他总是想凭借一己之力,去保护所有他想保护的人,他用自己的方式,去爱着所有他想爱的人,所以就算郑叔叔从前怎样向他灌输同性之间的爱情的可耻,他终于在最后,给了顾曦一个最浪漫的吻别,他终于就算觉得别扭,还是支持文溪和赵渊的私奔,终于去上海帮助南南和正娟,做一切力所能及的事,还是及时地,将赵叔叔的遗嘱公布。   还好,还不迟。   我拥抱着眼前的男人,深深地吻在他的唇齿中。   我随后问阿凯,我那可怜的弟弟在哪里,门外响起敲门声。   在阿凯和赵渊约定的时间里,赵渊出现了。身边带着的,是两个已经哭过的孩子。   赵渊离开的时候,我背过身去,垂泪不止。   从知道赵渊和文溪的那层关系开始,他们始终处于聚少离多状态。文溪去支教,一走三个月,文溪被迫回家,又是一个月的别离,文溪和他私奔,却不得不返回家中,这一别,整整六年,就算两人久别重逢,一起配合扳倒自己的家族,也是经常一个在内蒙,或者G市,一个在小城,真正在一起的时间,本就不多。而后,他们终于得偿所愿,却因着一对双胞胎和个中的所有误会,再次天涯两端。   他们是有缘分的吧?不然何以垂髫时相识相知,相护相惜,竟能在纪夫大学重逢?不然何以文溪支教,刚好是赵渊的家乡?不然何以许多事情,两人总是有着心照不宣的默契,不然何以就连找份兼职,都能撞在一起?   他们,又何其无缘?   顾曦在信中说,他的离开,不是因为不想站在我和阿凯之间,请我们务必不要作它想,他只是想去陪伴我弟弟。没有说他们要去哪,没有说任何计划。   他说:“小舟从此逝,江海寄余生。”   我庆幸那小舟中,有顾曦的陪伴,顾曦有文溪的照拂,这样单纯醇厚的友谊,是我这个狠心的人,再无法拥有的。我却更希望,阿渊能够找到他,能够从此没有隔阂地走到一起……   剩下的日子里,我找了一份soho兼职工作,每天不用太长时间,其余的时候,我的精力便都放在照顾梦远和梦溪身上,赵渊说过,我是他们的姑妈,我的的确确,应是他们的姑妈,这个世界,另一重意义上的至亲。   梦远和梦溪一开始对我不算怎么亲近,他们始终觉得,我这个姑妈是假的。我呢,时不时给他们看一看,大学时赵渊和文溪的合影,自然,除了少儿不宜部分。渐渐地,他们从我的眉目中,依稀能看见他们的文溪爸爸的影子。他们的文溪爸爸对他们来说是十分神秘着的,从他们口中,我知道,文溪爸爸是最有才气的人,他能写出好多好多好听的诗,他能弹奏出最好听的钢琴曲,他笑起来是全世界最好看的天使,他们只见过文溪爸爸一次,觉得他长得很好看。   “文溪爸爸是不是像姑父一样,天天都很忙呢?”梦远会说。   阿凯实在是很忙的。   早晨六点多,他就爬起来锻炼身体,让我讨厌的是,他也要求我起身来恢复形体锻炼。因我这些年做惯了总裁,又在狱中做文员,体态倒是有些臃肿。他总是说,运动的人,身体才会更健康,心理会更愉悦。   我倒没发现身心愉悦到什么程度,但是像树懒一样趴在在身上,和他一起在家中的小健身房里练习打拳,鞭腿,做负重训练,是一件颇为童趣的事。阿凯总是说,他觉得他一个人养了三个孩子。因为这三个孩子总是喜欢在他锻炼时,各种为他制造麻烦。   我会提前带着两个孩子去做早饭,把阿凯一个人扔在小房间,或者他会直接带着一条毛巾跑步去。   八点左右,早饭做好了。两个小家伙已经会自己倒牛奶,自己切糕点,还会向他姑父的水果沙拉,西蓝花和脱脂燕麦伸出小小的魔爪。   甫吃完早饭,阿凯便兴冲冲地赶往他和人联合创始的少年军事化管理培训学校。 中午阿凯很少能回来,他又是校长又是教官,责任不可谓不重大。本来我也希望能去他那里帮衬一二,不过我俩心意一致,定是要将阿渊的这两个孩子好好培养,我只得收拢他所有的学校在线资料,一一尽可能地帮他做财务上的顾问,管理上的研究,不时会帮他做一做家访。   晚上阿凯几乎都要到十点以后才回,夜里有时转钟了才会休息。这样的日子,一直不断重复,循环着。   我自学了钢琴,天天现学现卖地表演给两个孩子看,我也会不时在身上缠着别扭的彩带,带着两个孩子跳舞,我也捧起了诗书,为两个孩子念“白日依山尽,黄河入海流。”我还学会了一些初级的篮球,足球和排球的技巧,不时在两个孩子的小房间里和他们戏耍。   我成了一个他们口中全能的姑妈,听他们在赵渊的电话中一口一口地喊着,听着他们的词汇量越来越多,知道了什么是思念父亲,什么是责任和爱护。   逢周末,阿凯终是能休息下来,不过单周我们休息,陪伴孩子,双周,要么便是去义父义母那里去探望诗湘,诗湘和梦远,梦溪玩的可好了。安安总是说她自己的亲生女儿都不如我带的一对侄女儿好。安安便时常向我请教育儿方法,也经常来小城我们家暂住,看着三个小孩儿打闹在一起,彼时,只要一贯不苟言笑的安安能露出笑容,那一天便是最好的晴天。   终是在王襄离开三年的日子里,为了孩子的更好的教育,安安接了王襄的父母,举家迁回了小城,就在我的住处附近。   我们还会去探望顾曦的父母,小曼的父母,带上一对儿女去探望赵渊的姨妈刘兰花,也会去一些孤儿院探望我们救助的孩子们。及至寻觅不到南南的正娟回来,亦会在我们这里落脚休息,难得的闲暇时光里,倒能凑得齐一桌麻将。   阿凯挣的钱呢,一部分拿来还房贷,一部分拿来供车,以及我们生活的必需,每个月会定期寄送几千给我义父义母,结余一部分让我自己去做小投资,剩下的,会捐助给福利院。我也在用自己的方式,帮赵渊寻找文溪,我经营了自己的公众号,经常深入到和顾曦,文溪一样的群体中去,写不同的故事,希望被更多的人看到。   我还和弘颜联系在一起,获知了云澈和紫萍姐经常变换的联系方式,让他们每隔一个月,就为我们寄送一个故事。   只是文溪,之前说过要去找云澈夫妇的,倒从未在云澈那边听得文溪的任何讯息。   一晃,三个孩子即将上幼儿园,我给他们报了小城最好的学校,居然还要考试的!三个娃娃都很聪明,人见人爱地,尤其变得活泼以后的梦远,简直是个捣蛋精,聪明机灵得不行。人家问他,为什么要上幼儿园呀,他居然说:“保护两个妹妹不受欺负。”问两个小女孩为啥来上幼儿园,她们又说:“因为哥哥在这里保护我们。”惹得人抚掌大笑。   到底,还是没有文溪的消息。   可我终于知道,他一定是有着赵渊的讯息的,因为他除了寄了很多礼物给梦远和梦溪之外,还从雪域高原硬生生给寄回来一盒据说冰封了千年的冰,里面冻着一朵千年不败的莲花。   我看见花时,望着郑凯,泪水流下。   此生愿做唯一那朵,为他开不败的花。   我轻轻抚摸着隆起的肚子,从后面紧紧抱着他的腰腹,深深地,沉沦下去。 第234章 番外二 孽爱成空 天佑孤女平平安安   我认识那个男人,是七年前的夏天,我怀上他的孩子,是六年前的冬天。   那天他喝醉了酒,一个人摇摇晃晃地走在乡下田埂中,我经过他身边时,他突然朝我扑过来,我和他一起滚入了旁边的烂泥塘中。   我挣扎着才起身,他一直呼喊着,不要走,不要走。   那一瞬,我突然有了一种宿命感。   我在小城的酒吧工作,准确地说,就是在酒吧上跳舞,唱歌的台女,卖艺不卖身只不过是一句门面话,只要价格够高,那刀山火海,我也是闯得的。   可我从未听人对我喊过,不要走,尽管那不是喊我。   我将他扶回家,将他剥了个干净。   细细地看着他,一副书生面孔,却生得飞眉入鬓,虎虎生威。一双朦胧醉眼,偏生成桃花样,似睡非睡,憨态十足。笔挺的鹰勾鼻子,温润的双唇,硬朗的下巴。   他问我,你是谁?   我说:“愿为你老婆。”   他哈哈大笑:“我墨谦,此生不娶!”   “为谁伤心到这样的地步?”我问。   “你们都不会懂,我只想,和他一辈子当兄弟!喝一辈子酒,唱一辈子歌,我离他,越来越远!”他双眼圆睁地望着窗外的黑夜,那副不甘心的样子,实在是太过迷人。   “你是让一个女孩子当你兄弟,还是为一个男人伤心至此?”我颇觉好笑,一边撩拨着他凌乱的头发,他的头发,又粗又硬,摸起来有些扎手。我轻轻地吻着他的唇,我深信,任何男人对我这样的女人,都无法抵抗。   他狠狠地推开了我:“别碰我!”   我不碰你,你还不醉倒在泥田里憋死!何况,还是你先把我扑倒的,你这么快,就不记得了?   当夜,我在被窝里和他缱绻着,他对我再无抵抗力。然而我始终没办法让他走向最后一步。   他却,在我那里小住了一段时间,某一天,一声招呼都不打,居然就这么跑了。   我再次见到他,是他陪着一个年长些的军官模样的人走进来,那军官生黑脸精瘦,却也仪表堂堂,我在台上高歌一曲,满堂喝彩,连那个军官,亦对我趋之若鹜,可他这人,竟然对我不理不睬。   我第一次破例,没有要一分钱,想陪他一晚上,他竟然不答应!   我跟着他,见他将那军官扶向一个公园,我听见他们在公园里边醉着酒,边唱着歌。   歌老土了,都是红歌。   “东方红,太阳升,中国出了个毛择东……”   “日落西山红霞飞,战士打靶把营归,胸前的红花迎彩霞,愉快的歌声满天飞……”   我从未听过这般爽朗豪迈的歌声,我从未听过这等壮气胸怀。我默默地走了进去,他们唱什么,我就唱什么。墨谦想让我走开,那个军官却摆摆手,要我留下来,他说我唱歌唱得很好听。   那一晚,我陪着他们唱了一整晚,月亮从西边走向东边,天边最亮的一颗星升起了,天色亮了,那军官的酒,却也醒了。   “墨谦,跟着陈排没有太大的出息,倒不如跟林排走!”那军官大声说。   “陈排对我有恩。”墨谦说。   “我怎么不晓得?”那军官问。   “你那时候,被派出去执行任务了。再说,林排他不肯要我,我被他调了很多次……”   “那是为了锻炼你,我也被调了很多次。”军官说。   “那你去和林排说,把我调回来,只要他能同意,我绝对不会再去找陈排。”墨谦说。   两人就这么商量好,挽着肩膀,带着宿醉往回走。墨谦这没良心的,完全不顾及我这一姑娘家陪着守了一夜,还是那个军官好,说先送我回去。   我却很放心让他们送我去我的住处,后来我有个姐妹很没节操地说:“你就是希望那个墨谦把你办了对不对?我看另一个军官生的很威武,也不错啊!”   后来我知道,他那兄弟,叫弘轩。   我虽然书读得不多,不过好歹也听过几个古人的名字,比如:弘历,不过,就算我拜金,我也不会看上他,我喜欢那个晚上对着我喊,我不要走的男子。   后来,我听说,弘轩没有劝动什么林排的,把墨谦调在一起工作。   墨谦居然没有半点反应的。   他就像个唐僧,面对美女,坐怀不乱,面对最想要的职位丢失,好像也若无其事。这男人到底有没有喜怒哀乐啊。   不过不管怎样,墨谦养成了一个习惯,心情一旦不好,就会来我这里听歌,喝酒,虽然他的消费很少,我也是很乐意地。他喝,我陪他,他没钱,我买单,他醉,我推掉一切应酬,将他扶到我的房间。   一天深夜,墨谦又醉倒了,眼看走路都有些东倒西歪的,我扶着他才走出门,被一常客给拦住。他是街头恶霸来着,我不断给他赔礼道歉,希望得到他的谅解,他不为所动,非要我今晚陪着他。墨谦摇摇晃晃地,突然大怒,揪住那人就打。墨谦和一个寻常人动手是不在话下的,毕竟行伍出身,碰见常年打架斗殴的恶霸,就不是对手了,被对方揍了个头破血流,如果不是我报警,还不知道会闹成什么样。   墨谦受伤之后,不敢回乡下,便让我打电话给他的什么陈排请假。那陈排好像脾气还蛮好地,让我好生照顾墨谦,就不提了。墨谦在我那里小住,养伤,可他这人似乎生性十分好斗,对那个恶霸念念不忘,愤怒得几乎要是去理智。   他呢,失去理智倒不是去打架了,而是,有了我们的第一次。   有第一次,便有第二次。   墨谦正式成了我的男朋友,为了他,我也把酒吧的工作给辞了,那是一份收入颇丰的工作,我要养病重的父亲,才不得不去那里。我换了另一家酒吧,却是真正地卖艺不卖身,我要是卖身,只卖给墨谦,免费。   墨谦好像越来越有钱了,也越来越神气了。没太久,他找了一帮子人,将街头的恶霸狠狠地教训了一顿,听说揍得他再不敢出来,一时我们这条街人人称道,后来我听说,那恶霸被人卸了一条胳膊,才感觉毛骨悚然。可我看墨谦那么平和的模样,白白净净地,根本不像是坏人,他并不近视,却有些散光,便经常戴着一副眼镜,镶着银框的,戴着更斯文,墨谦没事喜欢看书,像《厚黑学》,《菜根谭》,《小人得志》等等书籍。他不像是小人,他笑起来很爽朗,他虽然当过兵,压根就不像个兵蛮子,温文尔雅的样子,我真地,很喜欢,很不相信,他却做出那样歹毒的事。   可好歹,他是为了我。   我释然了。   墨谦帮我买了房子,帮我送走了我爸爸,可他也越来越凶,喝酒越来越多,脾气越来越暴躁。   我第一次怀孕,就是被他一脚踹在肚子上,流产的。那是个三个月的孩子!我和墨谦的孩子!仅仅是因为我不小心把他那副眼镜的银边划破了,他生气,他暴躁,我埋怨了几句。   墨谦很难过,我看得出来。那时候我也想,他到底是为我难过,还是为了我们的孩子呢?可我后来,太遥远太遥远的后来,我才知道,他难过的,只因为他认为他背叛了某个人。   以后我过得小心翼翼,我只知道,只要我不提弘轩这个人,只要我不碰那副眼镜,只要我不在他不喜欢的时候想要他,我就能安安心心地呆在他身边。我虽然战战兢兢,但是我觉得很幸福。   我第二次怀孕,我很小心地留意着自己的身体变化,居然两个月就检测出来了。   那时候未婚先孕,实在是一件很丢人的事,我想乘着这时候,把婚结了吧。   我和墨谦提出结婚。   原本应该是他提的,他应该提着聘礼上我家,将我风风光光地娶出来。可就算我怀了这个孩子,他依然不愿意和我结婚。相反,他居然不想要这个孩子!   他说他现在还年轻,带着孩子实在是有些累赘。   他说我也还年轻,他说我不值得这么为他。   他提出分手,只说他不爱我了。   我的确知道,他不爱我了,可是他为何要将我留在他身边,这么一年多。他温存的时候,脾性好的时候,对我又那么好,对我家人那么好,这又是为什么?   我不甘心!就算他不爱我了,可我还是想要这个孩子。听说孩子能留下父亲匆匆离去的步伐,我希望我这个孩子也是,能帮我留住他的爸爸。   那天,他突然变得缠绵温存,却在递给我的水里,加了堕胎药。   万幸,他并不熟悉药理,堕胎药也比较劣质,我在医院腹痛了三天,到底还是保住了孩子。   我开始思考,他对我是不是还留着那么一丝,一点的情意。   答案很快就知道了。   他没有来医院探望我一分一秒,他去乡下,参加他兄弟,弘轩的婚礼!我听说他在婚礼以后,哭得,醉得一塌糊涂!我更听我一个姐妹的朋友说,墨谦的那副眼镜,是弘轩送给他的!   因为眼镜被划伤,我失去一个孩子,因为弘轩的婚礼,我险些再丢失一个孩子!弘轩和墨谦的一切,历历在目地出现在我眼前,而我,更是在墨谦不小心留下的几张废纸中,看出了他的心思——弘轩,兄弟,你可知,曾经沧海难为水,除却巫山不是云!   这样诗情画意的句子,他从未对我说过!甚至于,我爱你,三个字,他也没有对我说过!我恍然觉醒,这一年多以来,一切,都只是个谎言!   惊天的玩笑!我不敢相信,我这样深爱着的男人,他心中仰慕着的,却是另一个男子!我想把信寄出去给弘轩,让他见识见识他的兄弟,他的朋友,对他是一种怎样猥琐不堪的心思!而我,却从来只是他有欲望时,发泄的工具而已!可我害怕,我害怕被墨谦抓住……   我选择了逃走,在墨谦听说我没能堕胎成功,赶到医院之前,我在同村的张成立的帮助下,   逃得远远的,去了天府乡最偏远的山村。   我不料墨谦的网,那时候已经能撒得很远,可至少每一个乡下,他都有自己的耳目。后来张成立告诉我,他其实也是墨谦的手下,为了能送他的弟弟上学,他和墨谦签订了一个契约,做了一些昧着良心的事。   为了让我安全产子,张成立将我安排在他家。在我老家,墨谦的耳目就只有张成立一个,所以墨谦找遍了天府乡附近的乡镇和乡村,都没有发现我的藏身之处。   只是我产下女儿时,到底还是被他抓住了,他在医院出现,就要强行抢亲,若非张成立偷偷报警,想必就算刚出生的孩子,也会被他抢走,生死难料。我在张成立的帮助下,带着刚出生几天的婴儿,我的孩子,跑得远远地。直到过了一年多,才回到另一个乡镇,那里,张成立已经有本事将我安排好。   我在墨谦的眼皮子底下,战战兢兢地活了五年。   成立对我很不错,衣食住行,照料得很好,他却不敢和我远走高飞,因为他加入了墨谦的一个小组织,做了不少坏事,有案底在,而且他的弟弟,家人,都在墨谦的掌控之下。我那时候才发现,墨谦这个人,可怕极了!   我恨他!我被他玩弄那么久,我因着吃了他的堕胎药,生下女儿以后,身体十分虚弱,成立再怎样对我殷勤照顾,我也是再难调养,回天乏术。   眼看着身体一天天差下去, 眼看着,妈妈就要离开人世,我唯一的女儿,安安,妈妈希望成立以后能对你好好地,能将你抚养长大。你继承了妈妈的歌喉,以后说不定还能成为一个小明星呢。   惟愿爱女,平平安安,从此你姓张,名安安,你要永远记得。   等你十八岁成人时,成立会把我的这封绝笔信交给你。   妈妈很舍不得你,不要恨妈妈,妈妈爱你…… 第235章 番外三 你的幸福,我已淘汰   外面的雨声淅淅沥沥,入冬以来,这里很少会有雨。   我记得也是三年前的这个时候,正娟告诉我,她的父母有危险,她必须回去结婚,投靠在华市的夫家。   我曾经听她说起过那个男子。   自初中相识,可谓是发小,直到读高一的时候,他向正娟表白了。可是正娟已经碰见了我。   我记得和正娟认识很意外,当时她留着短发,穿着个背心,在篮球场和一帮小爷们拼球技,我还当是个男生,当时看到她大杀全场,忍不住跳得老高。结果她那么一回头,我就觉得不对,好像胸前鼓鼓地,我疑惑地看着她,她向我走过来,我一个不小心,伸手朝她那两个鼓鼓的小气球摸了过去,觉得不像是真的,我又捏了捏。   她摊开手,笑着说:“闺女,要不要我脱给你看看?”   我当时傻里傻气地点了点头,随后她和我一起上女厕,我见到她一身光洁的肌肤,紧凑的身板,还有那两个,比我还要耸起的球球,居然忍不住张嘴咬了一口,还是想试一试真假,然后我被她一路提小鸡一样提回了寝室。   “说,是不是真的?”正娟单手叉腰,一脚蹬在我的床板上,揪着我的衣领,扬眉大声问。我见她脸上有了怒意,凶巴巴地,忍不住吓得就哭了出来。   她这次松了神色,把我抱着,不住地道歉。   以后,我才发现,原来女生可以比男生更有安全感的。起码,她懂得我每次例假的痛苦,她和我一样清楚我们身体的构造,我们的想法,我们的一切……   那男子对她表白的第一天,她就要求真功夫见真章,那男子显然是不会什么武术,却也咬了牙和正娟打在一起,被正娟摁在地上狠狠揍了一顿。正娟接着拉过我,说:“这才是我爱的人。”我见那男子郁闷得几乎要哭出来。   让我意外的是,他回去以后,勤学苦练,也开始练跆拳道和散打,半年后再过来,在正娟手底下过了几招。   此后每半年,他就会被正娟痛殴在地,却说什么都不肯放弃。   直到在纪夫大学上大二时,苦练了五年的他,终于凭借男子身体特有的优势,将正娟击倒在地,却抱着她连声道歉。   我知道他是爱着正娟的,就像我也爱着她。我不排斥世间多一个爱她的人,所以我和他也相处得很要好。   他终于是明白了正娟的心意,决定给我们自由。可那时候,正娟的爸爸妈妈还有姥姥,逼着她和我分开,逼得很厉害,我才找了他,要让他和正娟在一起,我决定退出。和正娟相识相知相爱的五年里,每每都是她护着我,护着我的一切,我却没有任何所长,能去回馈于她,还害得她这般被连累。   其实我的家庭,又何尝不是?   大学开学不久,我妈妈就被我气得心肌梗塞,可就算是这样,我依旧选择了和正娟在一起。我每每只能偷偷回去瞧一瞧我妈妈,被她骂一顿,哭一场,再回来。   我和正娟说,我拿了她们家的钱,几十万,心满意足,准备离开,我骗她说我老家有个发小,我和他感情很深。   正娟一个支持不住,吸了粉,上了路,出了车祸。   男子想尽办法,关系却越不到小城来,婉馨那边也收手不帮,若非文溪用计,正娟恐怕难逃牢狱之灾。   我和正娟在上海五年之久,本以为日子也会这样过下去。   我知道男子到现在尚未婚娶。   我知道他不相信两个姑娘能走完这一生。   我知道他还在等。   他确实,等到了,他也确实应该不相信。   从前以为是文溪和正娟的父母达成什么协议,也许是为了获取什么证据吧,逼得正娟不得不回去结婚。我虽然很伤心,却一直催促并且监督正娟去成婚,父母为大,何况是性命在他人手中。后来却知道,正娟和她父母都是被文溪设计了,他的目的只是为了拿到证据,而为了进一步逼着正娟的父母拿出陈天骄的证据,文溪更是不择手段利用小曼……   我当时已经学不会恨了,我只知道正娟只要结婚,男子这边的家族可以给她提供很多庇护,譬如,就再不会有人恶意来骚扰我们,再不会有人胆敢拿她父母的性命轻易做要挟。我当了正娟的新娘,亲自送她进洞房。   一年后,我从正娟的动态中发现,她怀了孩子。我知道她一定是被迫的,我无法想象她经历了什么,我推测,有孩子,她在家族的地位更能得保,能为她父母给到的支持越多。到底是谁给她灌输了这样的想法,还是时也命也,她的确需这么做,于我而言,已经无关紧要,我只能安安静静地呆在这里,想象着她还在时,会怎样修理水管,她还在时,会怎样打扫庭院,栽种她喜欢的白桦树,为菜园子洒肥料,一切一切生活的杂事,我渐渐地,都学会了。   直到含冤的人昭雪,直到作恶的人受到严惩,我才知道,原来文溪的一切,都出于无奈。我收拾好自己的一切怨怼,联系上他。   只是他仍在小城徘徊着,他说,他也许爱上了另一个人,就是原来的教官,张东。我听他哭得很厉害,他没有把个中细节告诉任何人,唯独伤情之下,告诉了我。   原来,他和我,和正娟,小曼,王襄还有婉馨一样,到底,曾经的坚持和相信,都成了一片迷惘。   又是一个春夏秋冬,我看见赵渊对着所有人出柜,他要去寻找文溪,我才知道文溪和我选择了同样的路。我亦看见正娟在四处询问,我的所在。   我唯独,把自己藏得更深,更深。我曾经问过安安,安安说:“其实我很想站在你的立场去说,我很想说,娟娟唯一爱的人是你,你爱的人也是她,你们就应该天经地义不顾一切地在一起。但是,能让正娟为一个男人生孩子的,最重要的原因,一定不是所谓时势,一定不是什么外在压迫,一定是,这个男子爱她甚于一切,没有哪一份真挚的感情不能动人的,就算再不认同的郑凯,也因为顾曦,当众献吻道别。他爱她,也一定爱他们的孩子入骨,娟娟就算内心的某处一直空洞而失落着,但是起码,除了真正的爱情,她应该是幸福的。”   其实,我早就懂我自己的心思,只是希望这个除了对王襄,万事都拎得清,都理性的安安,帮我确认一下吧。   正娟出来找我了,暂时丢下了可爱的儿子。   我在她的微博下面,看见男子的留言:“找到她,知道她平安,告诉她,我也很想念她,告诉她,我们的世界因为有了你,才更重要。”   他是真心这么说的,他是一个不可多得的男子,也许他身无太多长处,可我知道,他为了正娟,一直可以像学习跆拳道一样地坚持,他为了正娟,在努力进修MBA管理,争取早日接手家族的生意。什么时候,因为一个人在身边,另一个人,就可以变得更加优秀。   我承认我离不开正娟,只是我也知道,这世界上,还有另一个男人,离不开他的妻子,还有另一个男孩,离不开他的母亲。   就算一比二,我也是,输了。   只是,我不知道我出现的意义在哪里。   自问,我没有办法再生活在正娟的身边,我也没有办法,以非女友非恋人的身份和她接触,我怕打扰她的亲情,她那份被爱着的爱情。   不料,就在这雨声淅淅沥沥时,两个男子闯入了我的视线。   一个是文溪,一个是顾曦。   也许同是天涯沦落人,也许同是一般地逃避或者伤心,他通过昔年的一通电话,推测到我的所在。   当晚雨停了。   冷月如霜,覆照竹林,我将钢琴推出林子外,在寒风萧瑟中,听着文溪为我弹奏一首当年火把吹笛的夜晚,那样的深情。   “当年月色凉如水,今夕冷月寂无声。同样的曲子,每弹一次,好像都有不同的心情。”文溪笑着说。   接着,他要求我回去。   “要么斩断,要么开始。”文溪很坚决地说。   我才知道,他和我不一样,他一旦选择了离开,就将赵渊的所有讯息全部中断,不止赵渊,还有郑凯这样情同手足的兄弟,婉馨这样的血脉亲人,都无法再联络上他。   我告诉他,小曼死了,也许是为了用死亡,去成全他和赵渊。   我问他,你还会选择走得更远吗?   睿智如文溪,沉默地低下头,他重又打开一载不曾访问的赵渊的微博,才从中知道,小曼的故去,赵渊的离开。   “可怜那对孩子。”文溪只是这么说,一壁紧紧牵着顾曦的手。   “也许,等我找到答案以后吧,我想知道,我到底有无爱过某一个人。他死之前,想必是很清楚,我没有爱过他,所以他选择了守护誓言,死在弘轩叔叔的枪口下,可如今,我自己却迷茫了。如果没有看清楚这个答案,我没有面目回到故地,我没有面目,面对亡者,他把一切,乃至生命都给了我……”   我捧着文溪的脸,轻轻吻着他脸上和我一样的泪水,听着他说起田间陌上的往事。   一幕又一幕……   文溪住了一天,便匆匆告辞离去。   朝霞出来时,文溪走了,晚霞落下时,赵渊,来了。我莫名地想起,参商参商,原本便是永世不得相见的劫。   我只能坦白地告诉赵渊,文溪的下一步,大概是想去拉美大草原,或许,是墨西哥高原吧。拉美那么多个国家,我实在不能肯定,他会去哪里。   赵渊既来,我的藏身之处,恐怕是暴露了,大概,我也该迁徙到下一个地点。   看着赵渊失魂落魄的背影,心底深深地痛着,就一天,文溪和赵渊,就一天!   我突然明白,一襟陌上雨,原是苍茫得让所有人,都看不清楚一切吧…… 第236章 番外四 天道轮回 苍天饶过谁?   漫天的泥石流倾泻而下,我就已经和人一起往山崖下跑去。   山崖那条洪水冲刷的小溪中,有一个我提前设好的大钢筋网,只要在那里,就可以把那辆车拦下来,有足够的时间,可以将林子伟和弘轩拉出来。有足够的时间,可以将林子伟塞入车里,再让车子滚下去。   我要的,是林子伟的命,不是弘轩的。   可老天算是帮了我一把,省了我多少麻烦。   弘轩从翻滚的车子中跳了下来,却摔成了重伤,林子伟随车一起,卡在那个钢筋网处,我让兄弟们将网撤走,那车子随着洪水,一路往下,这个始作俑者,终于干掉了!   我将弘轩送去熟人的高级诊所治疗,受伤不轻,但是人还有救。他的生命力很旺盛!我相信,他在跳出车窗之后的所有念想,都是为林子伟复仇,我相信他指向的目标,是陈天骄。只要陈天骄再死,我墨谦的目的,尽可达到。而那时候,我凭借着墨世,在墨世倒下之前,还有足够的能力将弘轩远渡到国外,甚至他不用出国,我可以好好地筹谋,好好地准备,他也许,只会被判个几年,而我,可以不受牵连地,也呆上几年。再出狱时,已过天命,甚至花甲之年的我们,又可以像从前一样,潇潇洒洒在人间活着。   人生七十古来稀,我不求天长地久,只愿剩下的人生里,唯一陪伴在他身边的人,就是我。   我所有的人,都被我远远地安排走,出国的出国,发不出声音的也有。   弘轩很快被安排到我准备好的地方,那处乡下,所有护理医疗器械足够,他现在睡得很香,据说意识即将清醒。   还是那样黑黢黢的皮肤,也不算是很黑吧,算是比小麦色深那么一点,却很有光泽。阔鼻大耳,天生一副粗鲁的样子。我在部队当文员,听说弘轩反倒是从绿野军校选拔出来,再在行伍里经受正规训练的,也不晓得他受了怎样残酷的磨炼,身手这么了得,四十好几的人了,单挑七八个莽汉都没问题。   记得当年一起喝酒的时候,碰见的街头恶霸么?那个安安的娘所在的街道,我就找了你一个人去帮我打架,收拾完你就连夜赶回去了,她这没见过世面的女孩,见到地上横七竖八躺着一堆,竟然以为是我找了一帮人过来,哪个晓得就只你这么一个,英雄神武的人哪。   你从来都是个凶悍性子,怎么会跟着林子伟这么小心翼翼地过日子。老婆被人欺负了,闺女被人欺负了,还得慢慢地走司法程序,要不是我直接出手把那个混混给卸了腿,他能这么善罢甘休吗?   有时候,我反倒羡慕林文溪。   我起初还不清楚你对这个孩子这么关照,等张东那小子义正言辞地跟我讲了,我才派人留心。   你不惜背叛林子伟的命令,听命于这小子,你经常自己深夜从天府乡跑回纪夫大学,四处转悠,生怕有人伤害他,你一有空就跑到纪夫大学来了解他和赵渊的一切,还经常跑去他喜欢叫外卖的地方,检查人家的食品卫生……你这是把他当亲生儿子去养还是当成女儿了?   我要是是林文溪就好了,我要是林文溪,小时候能撒娇的时候,就往你怀里撒娇个够。别人眼里,我墨谦是个气势凌厉,心狠手辣的墨世掌舵人,我霸气,我专横,可我,这一世最大的心愿却是躺在你怀中,从下往上,透过你的眸子,看天上的繁星。   我说我想一辈子陪你喝酒抽烟唱红歌,那不过只是个谎言!只是个,我只能安慰自己的谎言,我他妈最想的,是和你在一起,永生永世地,和你在一起!   你重伤的时候,是你这辈子最可爱的时候!   我握紧你的手,我深吻你的眸子,你都好乖好乖,不像以前一样,我装着要跌跤,拉住你的手,你严肃地和我讲,身为一个军人,应该咋样咋样balabalabala……   终于是鼓足了勇气,深深地吻着你的唇,终于是轻轻地俯在你起伏的胸口,这辈子最接近你的时候,却是你什么都不知道的时候。   我真地很恨我自己,为什么从前不敢直接和你说,不敢直接和你讲,可我怕影响到你的前程。部队里从前出过一档子事,忍不住的那个,直接被遣送回原籍,被告白的那个,都没有再得到提拔,退伍直接专业,听说遣送回原籍的那个,没法忍受事后的羞辱,直接饮弹自尽,阿轩,我只有忍着,憋着,耐着,有时候抵不住,才会在信中慢慢地写,可我此生只给你寄出去过一封信!那封信,都被林子伟截掉了!我直说我想你了,我只说我思念你,想和你做一辈子的兄弟,阿轩,你可知道我压抑了这辈子的多少情不自禁?   第一天,第二天,第三天……   你即将醒来,可我却那么害怕,害怕你醒来。   如果你醒来,眼前的人是我,你会不会直接对我举起枪?我有时候,真地宁愿死在你面前,结束这长夜漫漫的痛楚!   你睁开眼睛的那一刻,我在窗外看着你,看着你结实的胸膛,那是我此生再无法靠近的温床,我看着你迷惑又警醒的眸子,那是我此生流连之所在,你强健的臂弯,是我在无法停泊的港湾。   轩,我有时候在想,你就这么活下去吧,不要找陈天骄复仇了,也不要来找我。我会帮你料理好这一切。   等到我回去复命,却发现林文溪成了陈天骄的儿子。轩,你知道吗?就算林子伟待你如兄弟,他到底也不敢把他从前做过的破事和你坦白吧?你疼了一辈子的孩子,是陈天骄的亲生儿子!那,我墨谦就慢慢看着,看这林文溪,是姓陈,还是姓林。我要让陈天骄,死在自己亲生儿子手上,这样的报复,岂不痛快淋漓!   张成立把你催眠之后,我才发现,那个我使唤了六年,替我杀人越货,拼命的人,居然是你!你居然能为了林子伟,林文溪,把自己折磨成人不人鬼不鬼!你那一脸的刀疤,你欠下一屁股的大案,我知道……你再也活不下去……   我想把你留在身边,可我知道,你每一分每一秒都恨不得吃我的肉,喝我的血!如果人可以吃人,如果你吃得进去我,我可以把自己煮熟了,亲眼看着你一口一口地把我吃掉。弘轩,我的命,是我的,也是你的呀。   我的身边留不住你,我只能放你离去。我让张老板把你监视好,就算,让你一辈子催眠也好,等我把你弄到的证据毁了,我安安生生自首,我有本事把一切撇干净,等我出来,再找到你。我会监禁你一辈子……一辈子把你留在我身边,一辈子……   天道轮回,苍天又饶过谁?   所以,我去销毁证据的时候,亲眼见到那个被摧残被侮辱的女孩子,安安,是我的亲生女儿,所幸我墨谦这一把年纪无法对女孩子动情,否则,纵使百死千死,也不足以弥补我欠下的罪孽!   所以,张老板养女儿只为了防我,他把你领出来,又将你放了,只为了假借你的手,对付摇摇欲坠的墨世。我生平除了骆扬,最信任的人莫过于他,他是在墨世,我唯一一个没让他双手染血的人。   安安是我女儿,生来为了报复我,水莲等于是我未过门的妻子,为我怀了两胎,险些都没保住,恨了我一辈子。   一切本来该是我爱着的人,统统都恨着我,包括,你也是。   你就这么走了,没有只言片语留下。   轩啊,你在走之前,可曾想起过这个作恶多端的我?   你可曾想过有什么话对我说?   你有的,你把在墨世做的一切,全部亲口说出。你把作案时间,地点,抛尸方式说得准确无误。这么长时间以来,我在反反复复地确认着你犯下的案子,反反复复回忆着,我有些记不清的案子。这六年……如果我早知道是你……   轩,我如果早知道是你变成这样,我早知道你会这么狠下心对你自己,我直接就会去自首,把陈家人,把我自己都送进无底深渊,让你,好好地,活着!一念之差!我以为你消失了,只是去组织林子伟的旧部,我以为我一直拖着,林文溪寻不出明显的证据,我还可以和你能有出狱之后十几年,二十几年短暂的光阴,我却不知道,昔年你便是那头虎豹豺狼,只不过暂时被林子伟驯化了而已,一旦林子伟亡故,你就还是原来的你,那个谁都不怕的煞神……   轩,眼镜已经坏了,到底,是没法修了。那年我眼镜散光,从来不知道怎么温柔的你,居然会在去小城出差的时候,帮我配了一副散光眼镜。   这辈子,你给我唯一的温柔。   也让我,最后满足你的愿望。   墨谦会死,所有证据都会得到补充,你会得到清白又不清白的一切……   我只希望,我的女儿安安能好好活下去,你的儿子林文溪,能好好地和他所爱的人走到一起,你的女儿弘颜,以后能有个好婆家。   那些我害过的人,下辈子吧,如果,还有……   轩,我真地,很想你,非常,非常地,想你,念你。 第237章 番外五 枯木新芽 沉舟侧伴千帆过   我听说赵渊从拉丁美洲回来了。此番,他的微博里有人反馈在东边的S市的某个佛寺里见过文溪的母亲,他就急匆匆地赶回。   那时候我带着孩子和郑凯,婉馨毗邻而居,便带着孩子登门拜访。   一见到赵渊,我便和婉馨还有梦远,梦溪哭在一起了。诗湘从来没见过我哭,小小的人儿也感受得到我心中的悲伤,竟然也放声大哭起来。   赵渊和郑凯两个大老爷们一时手足无措地看着满房子哭成泪人的女人和小孩,拿不出什么主意来。   直到赵渊笑着把三个小孩的礼物都拿出来哄着,又将在大草原拍摄到的风土人情,一一笑着给我们看,我们见他精神健旺,身体也还健康,总算渐渐止住了泪水。   不是我一定要哭泣,而是赵渊实在是瘦得不成样子,大而有神的星眸,竟尔有了微微塌陷下去的眼窝,一双嘴唇皮子本来就薄,现在更是满嘴都是碎皮儿,想必是想念两个孩子心切,没有在外面打理好自己,就带着十足草原的气息,回到故里。   “我也真是傻,好不容易从弘颜那里拿到云澈哥和紫萍姐的联系方式,就一个劲逼着他们帮我联系文溪,结果文溪联系上他们了,他们着急着帮我问,文溪那么聪明的一个家伙,怎么听不出他们话里话外的意思,什么消息也没透,原本的电话又打不通了。”赵渊傻呵呵地笑着,   往常那精明霸气的总裁气魄被磨得一丝都没有了。   “唉,认识你这么多年,你大部分时间都在找那个臭小子,哪如当初就一门心思不惹他生气,他一生气就跑,一跑就是老远,每次都能跑得你找不到。”郑凯有些郁闷。   我忽然像是想明白了什么。   “文溪已经从南南那里知道你在找他,也应该知道了小曼的事,你们的误会,总该澄清了,按理说,他实在没有必要再拖着顾曦满世界跑了。”我说。   婉馨默默地点头:“现如今我都想埋怨他了,什么事不能回来一起商量着解决解决,总在外面跑那么远,算是什么事呢。现在又担心他的身体,又担心顾曦的状况,也不写封信或者录给视频回来,还扯着你这么满世界地找……都怪我……”她说着,不免自怨自艾地开始垂泪。   赵渊不免安慰了婉馨几句。   婉馨的话,倒让我有些醍醐灌顶。   “说到这里,我觉得他也是在逃避。既然没有理由不回来,那么也许根本不是因为阿渊的缘故,也许是因为其他的事呢?如果还有其他什么事情让他逃避或者放不下,那或许是弘轩叔唯一的孩子,弘颜,还是……那个为了他死去的张东?”我试探着说。   大家伙一时心中突然透亮了一下。   婉馨推了推我,破涕为笑地问:“那你呢,搬家搬到这里来,又是为了逃避谁呢?”   我耸然一惊。   “你,其实也没有理由,为谁去守着的,毕竟,诗湘都喊他叫爸爸了。”婉馨说。   婉馨说的那人,是襄的堂哥。说也奇怪,襄这一家子,堂兄弟姐妹都只两个字。王襄排行最小,三哥王川,大哥王诺,她说的那个堂哥,就是二哥王晖。   王晖是我暂住在婆家时认识的。   我从未和王襄行过合卺之礼,连未过门的媳妇都不算,只是体恤他父母老来丧子,悲伤不胜,便将诗湘带过去一起,让二老有个念想。   但是我的身份毕竟尴尬,不能正式入住他们老家的宅子里,妯娌之间,更谈不上相熟,她们大抵认为襄是为我的朋友而死的,自然和我有关,虽然平素我从未听襄说过他和哪位嫂子,弟媳妇或者表姐婶子很相好,大抵人大去了,大家伙便同仇敌忾我这个不详的女人吧。况且从前做了明星,又闹出那么多谁听说都会瞧不起的事,自然是落架的凤凰不如鸡,在那里实在没谁肯给我太多好脸色看。   我也要找工作养家糊口。我作为公民,在弘轩叔叔最终遗留的视频保荐下,反倒拿了些许赔偿款,兼具我以前做明星的日子存下的积蓄,泰半花在我养父张成立的赔偿事宜上。他虽没做过见血的事,好歹也参与过不少事情的谋划,更是催眠了弘轩叔叔,使得他暴露了我的消息,也被判了十几年。现下积蓄并不是很多,我还想需存着一些有备无患,日子算是过得有些紧巴。   若是工作,诗湘只交给公婆显然不太行,这时候在外留学回来的二哥王晖,刚好已经定好小城的工作事宜,预备在家里先团聚个几个月,便去小城赴任。   甫一进门,他见到我就起劲地喊弟妹。   我一下子就愣住了。   平心而论,这几个堂兄弟,唯独王晖和襄长得实在是非常相像,但是比襄多了三分男儿特有的硬气。   几天的相处下来,我发现他的性子也颇有些像王襄,一个大男人,常常插手处理妯娌之间的事,不过他一般是谈笑间,大事化小,小事化了。他也喜欢猫,他在外面捡了一只狸花猫,取名叫小寒,特别活泼好动,小寒说也奇怪,特别喜欢黏我。   我和他的缘分,算是从小寒开始的。   小寒虽是他养的,竟三天两头往我这里跑,王晖借着看猫的缘故,便时常登门来。起初他总是约了几个弟妹一起,再后来,他总是一个人来,一个人来看诗湘。我便经常将凳子搬在外面,他若要来便来,我们的一言一行,外人都看在眼里,省得便有诸多闲话。   于是我房间里生锈的水龙头总是能得到替换,电灯泡的亮度也提升了不少,连沙发,都换了一款西洋款式,诗湘的小房间,还被他打理得有声有色。房间里还多了几盆水仙花,末了墙壁上多了一副挂画,画的也是水仙,两侧的对联诗是:“好是满江涵返照,水仙齐着淡红衫。”   我有些微怒地问他,是不是襄和他说过什么。   他拿出了儿时他和襄一起画的画,原来他和襄一样,也喜欢水仙花。可他哪里却又知道,当年我在纪夫大学和婉馨她们一起在新生赛中跳舞拿了第二名,襄便送了我几盆水仙,还对着我那粉色的小裙子吟哦一句:“好似满江涵返照,水仙齐著淡红衫。”睹物思人,思人睹物,总是平添那么几分愁绪。   我常常不懂,一个大男人,如何会料理这么多家里的事,后来有一天诗湘往他房间里跑,我追过去,在他房间里看到了几本书,居然全是育儿经验,家用电器保修大全等等,原来他是回国之后,自己临时抱佛脚的,抱得还真煞有介事。   本以为,我和他的关系,不发乎情,更止乎礼,不料湘儿这个鬼精灵,莫名地对王晖特别有好感,小小的人儿,听见王晖的声音,便经常屁颠屁颠地跑过去,不是抱着她的玩具,便是她的水果,走过去就递给王晖,还给他一个大大的吻。   后来大哥王诺有一次开玩笑,说让湘儿喊王晖叫爸爸,以后就不得了了,湘儿逮哪都喊王晖叫爸爸,有一次就喊到了公婆面前。   他们拉着我的手,垂着泪,说希望我哪一天真地成为他们的家人。   我当场没有作声,闲言闲语倒是传得有些多。   他推迟了两个月赴任,一直陪着我们足足四个月有余,我终是在阿凯的帮助下,在他的同一幢楼买了套二手的房子。   此后王晖的邀约,我便再也没有去过。   我也不知道,婉馨说我不必太为襄守着,有她守着,有她铭记就好。可我好像没有替他守着,从十九楼跑到十五楼那一段过程中,他有足够的时间去考虑他如果做这件事,我们娘俩会怎样,他并非一时冲动,而是抛弃了一切,接住了从天而降的婉馨。他选择了爱护阿凯深爱的人,最后到底还是抛弃了我。我只是,好像不想再在生活中接纳谁的陪伴。   赵渊形色匆匆地归来,陪一双儿女小住了几天,便即往S市而去。   这时候,所有我们相识的,不相识的,都在关注着他的微博,同时也看到一则留言和一张照片,那是——文溪和顾曦两人并肩睡在火车上的照片!   我们所有纪夫大学的同学都沸腾了,一个个张牙舞爪地想跑去那趟火车的终点X   而去。   可那个粉丝又留言,林文溪和顾曦在N市下车了。那粉丝说他追着文溪下车跑,却完败给文溪,转瞬就让两人跑了个没影儿。   除了那次在天涯海角,赵渊和文溪的阴差阳错,这次便是赵渊最接近文溪的时候。   就算他这样的大男人,也忍不住崩溃痛哭失声。   方此时,婉馨含泪拉着我的手,笑着说:“你看谁来了?”   一转眼,几个月不见的王晖,双手捧着那只长胖了一些的小寒,出现在我面前。   “文溪和阿渊错过了许多,许多,安安,我真心希望你不要错过。”婉馨流着泪说:“听说猫都是有灵性的,焉知道那猫,不是王襄从天堂带给你的缘分和祝福?”   那只狸花猫像是听懂了婉馨的话,从王晖怀中挣脱过来,欢快地朝我奔过来,而同时,诗湘大声地喊着爸爸,一路朝王晖跑过去。   …… 第238章 番外六 竹马发小 人间同爱   一大清早,妈妈给我看过父亲丢进院子里的银行卡,还有一行简短的留言,说钱是干净的。   他说让我们不要思念他,他早就该死了。   他说再不勉强我和文溪哥结婚,希望我一切安好。   他最后说,希望我们找到他的救命恩人,让我们代他感谢,他随后给了一个地址。   数年不见,得到的,是一个十分令人恐慌的消息,他又去哪儿了?要去做什么?   当天,河堤那边有传闻,发现一具尸体,说是被人用枪打死的,又说是自己自杀的。妈妈再去打听,只说那人满身的疤,体无完肤……我们娘儿俩才稍微放下心来。   一时又联系不上文溪哥,他总是神龙见首不见尾地,电话又不时更换。   再得到的,是爸爸过身的消息,接着,在小城法医所的停尸间里,见到他。   此间,他有了多重的身份。   因和林伯伯一起公差巡查,失踪的弘轩。   因举报犯罪团伙墨谦,协助警方缉拿墨世残余分子,提供直接证据的公民弘轩。   参与多起凶杀,纵火等事件的通缉犯,何复。   任凭他从前如何一心为民,一心为了林局,任凭他如何在后来举证,都无法掩盖他犯下累累重案的事实。   我似乎,从未懂过这个父亲。   骨灰安葬,文溪哥登门,都是这么几天的事。   他比我,哭得更伤心,瘫倒在地上,几乎不能起身,也不能说话。他身边那个脸上有疤痕的男孩子,顾曦,也跪坐着垂泪。   文溪哥休息了好一阵子,才慢慢和我说了父亲的一些事,我才知道,那天文溪哥来找我时,父亲就在不远处用看着针孔摄像头里的我。   我终于不再为父亲流泪,反倒心下忽尔轻松——他终于不用活得这么累了,一方面违背自己的良心,做着极度残忍的事,一方面搜罗证据,顶着被发现的压力铤而走险,一方面思念我们母女,配合着文溪哥。他这么长时间以来,最幸福的那么几天,恐怕就是被文溪哥气得呆在北京的那一周吧,那时候他就像一个父亲一样天天对着文溪哥逼婚,然而被文溪哥孩子气般的找各种借口理由,甚至不惜以年近而立的年纪,对着他撒娇。他终于有自己的安宁了,我只希望那些被他害过的人,都不算特别无辜,希望林伯伯九泉有知,不至会太怪他。   我将云澈哥和紫萍姐的书信都送给了文溪哥,那上面的故事,合成一个剪辑,叫《蓝雨》,我都一字一画地抄了下来。我本身的专业便是影视相关的,该好好动一动手,为那么多的故事,拍一拍动画,甚至电影电视剧,从此成了我的梦想,我想,总能做些什么,总能改变些什么,这样,能减少文溪哥这样的深深抱憾——他死去的父亲,最后一刻恐怕都没能理解得了他,否则又怎么留遗言一定要他娶我?   再得到云澈哥和紫萍姐的消息,便是他们告知,再一次失去文溪哥的联系方式。一晃这么一年多了,他和顾曦两人,要说是无根浮萍,打算浪迹天涯,却分明不是啊,渊哥还在等着他,他还有那么有好友,还有我在盼着他归来,他又怎可舍弃,怎可舍弃?   我依托着《蓝雨》里的故事,终于做出自己的一个小动漫。我的小动漫发出去之后,总是没有什么声,这点让我十分着急。   倒是有一条评论区,问我写的是哪里的故事。   “虚构的。”   “虚构得这么真诚,不信。”   “那就算是真实的吧。”   “那我要版权费。”   “神马?!”   继而,我加了那人好友,他叫余欢。   余欢告诉我,故事的主人公,是他的亲生弟弟,故事的讲述者,是他本人。他是偶然去九寨沟旅行时,看见附近的软件上,有个女孩子的头像。   照片上的那个女孩子,很迷人,一袭白衣胜雪,弹指抚琴于高山流水间,她长眉入鬓,意态闲闲,任这世俗中的普通女子,怎样去装扮,也无法抵达她那一身的出尘气质之万一。她的唯一个人简介中写着:“以吾琴声为誓,为吾挚爱的文溪弟弟搜集人世间最美的爱情故事,不论性别,不论身份。若您有所求索,吾当尽全力为汝完成。”   余欢有个弟弟,叫余乐,和男友苦恋十年之久,终于获得双方家人的谅解,在国外成婚,得到所有人的祝福。   余欢没有说详细的事,只是单凭十年,苦恋,个中悲欢喜乐,又岂是我能揣度一二?我便想起文溪哥和渊哥的一切,他们,算如今,弹指一挥间,十二年有余了。曾经那个背着书包,不满十八岁,撇着嘴说要在校外居住的小男孩,曾经那个笑容痞痞的阳光大男孩,如今红尘陌路,一个在世间徘徊,一个在尘世追逐,到底何时才是休?   我怀着无比的敬畏之心,和余欢见面。   很儒雅的一个书生模样的男子。面目清秀,五官端正,笑容优雅含蓄,气质上倒有些像文溪哥,不过眉目温和,少了后来文溪哥眼中的诸多锋利。   我和他,始于交换故事开始。   他知道我眼中的文溪哥,他早在纪夫大学时,便是文溪哥的学长,听说过那个新生赛夺得诗文第一的,一尘不染的男子,也听说过他的募捐事件,他的东川拥吻事件。   “他就是一个传奇。”余欢安静地说。   我很意外,谈及文溪哥的事,他没有如同我和其他人沟通时,那般的猎奇心态,反倒相当冷静而沉着,兴许,真地是他对他弟弟的际遇感同身受。   余欢教我剪辑,教我如何将漫画画得更具有情节性,节奏感。   我显然十分不赞同将别人的故事进行商业化渲染,我觉得那是对故事主人公本身的不尊重。   余欢却认为,商业性和故事性共同存在,故事才会有更多的机会获得网站的推荐。   “天下熙熙,终为利来。天下攘攘,皆为利往。网站不是慈善机构,你没有良好的作品为他吸引读者,吸引利益,你怎么会让他们给到更好的展示给你,你的故事,又如何给更多的人看见呢?”余欢如是说。   我将信将疑地看着他将我的作品加工,投稿,再和读者互动,一点一点地,我的作品渐渐到网站的首页处了。   我终是明白,余欢的鬼斧剪辑下,我的作品才能锋芒展露,一战成名!   “是你的创作底子好。紫云琴行经营这么多年,你愿意听每个人的故事,你愿意听每个人的琴声,你特有的想象力和浪漫还有你的善良,无不一点一滴地渗透进了稿子里面,弘颜,你值得所有人为你……”   我听了这话,脸上不禁微微一红。   紧接着,是第二部 ……   邀稿和邀约接踵而至,我却依旧坚持着,写着《蓝雨》里面的一切。我希望,我写的,画的,想的一切,能对于另一个世界,另一个圈子里的人,能起到更有正面意义的作用。   而我和余欢,已经渐渐地,在红尘中有了自己的相思和相守。   近我的婚期了,婉馨姐忽然登门拜访。   刚生完孩子,月子才坐完的她,神采奕奕,乌鬓如云,很难想象这是一个带着三个乃至四个孩子,并且拥有自己的稳定兼职工作的母亲,不得不说,她背后的男人郑凯,实在是给了她十足的幸福。   “我和阿凯虽然早就领了证,却一直不举办婚礼,我们只想着婚礼中,还差了那么一个人,或者,差了那么一对人。”她笑着说。   接着,道明了来意。   渊哥在S市已经找到了夕雅伯母,她已然在一座寺庙落发出家,她知道她当年的那个决定,带给她儿子的一切,她愿意尽一切的努力,换得儿子的归来。   婉馨姐的安排,确实很妙,颇有破釜沉舟的意义,但是我十分担心,如果当是时,文溪还不回来,那么他所担心的一切,放不下的一切,等于全部都放下了,那他就更没有理由回来了。   “你说得对,安安也是这么想的。所以,我想拜托你,帮忙查一查你父亲生前的一些事。只有你,能联络得到弘轩叔叔在小城这里的旧部,他此前所经历的一切,或许从中,我们能找寻得到什么蛛丝马迹,尤其,是和一个叫张东张教官的人有关的一切,他到底是如何死的,死前发生了什么,我相信,这个陪伴了文溪很多年的男人,也许正是文溪不肯归来的死结。”婉馨姐笑着说。   婉馨姐聪颖非常,她说的,我自是十分相信。   我想起爸爸故去以后,很多来我家送上抚慰礼,安排母亲的养老,我们家的房子的问题的官员。我开始根据爸爸从前在家里留下的一本很旧的号码薄,从那个一直关照着我们的曹队长开始入手,一个一个地,电话联系,一个一个地登门拜访。   父亲故去之前的疑云,渐渐地,拨开了…… 第239章 番外七 爱人与知己 满月可苍凉?   我和澈自从一心出门云游,除了因一次攀登珠峰未能好好做准备,连累父母着急,不得不返回小城之外,便再没有回去过。   我们后来在国外生了一对儿子——都想生女儿,两胎都是儿子,我也半点办法都没有。云澈的父母倒是开心得很,从生第一胎开始就要求我们回国定居,让云澈接手产业,生第二胎时,两位老人家万里迢迢地也跑到墨西哥来,硬是把我年迈的父母一起接到墨西哥来定居了三年之久。我在公婆的眼皮子底下战战兢兢活着,好在他们老一辈地有两个孙子,万事倒是不计较了。   随后,云澈和我继而带着云帆,云海再一次出行。   我们一路看风景,听故事,用心记载,尽可能影响和帮助能帮助得到的人。有许多和文溪一般的孩子,他们的父母受到我们的故事的影响,多多少少都会改善一些看法或者态度。但是我发现,我最想帮的文溪弟弟,我却对他一筹莫展。   为了让他能够安心,我们特地选了下一个地点,荷兰,风车之国。   三月份,我们抵达库肯霍夫公园,连天的郁金香啊,红的粉的,黄的,白的,黑的,我们全家奔跑在郁金香的花园中,望着他们的身影,我几世修来的这样的福缘?   “怎么?又想起文溪了?”云澈问。   诚然,我一想起这缘分的使者,我的弟弟文溪,顿时开始悒悒不乐。他有一天没有得到幸福,我感觉活着的每一天都在愧疚。澈哥劝解过我,不过他男人的心思,有时候到底还是不如女孩子细腻,他便不明白我为何会把自己的痛苦建立在别人的不幸福上。   按照原来的计划,我们又在当地采风了一个故事,我便在入睡前的案桌上开始写字。那些字还是会寄送给紫云琴行。文溪每一天的七夕,他生日之际,都会希望拿到我这些信件。去年他让弘颜寄给一家酒店,还狡猾地让弘颜当天就要拍出快递单号给他。弘颜特地通知了赵渊,才将信寄出去。结果呢,赵渊从珠峰大本营直奔下来,飞机往法国的这家酒店而去,文溪这狡猾的孩子!压根没有这个酒店,压根没有这个地址!赵渊的反应很快了,他知道信件如果没有送达,便回送回到当地的邮政局,可文溪早已经捷足先登,前一天在邮政局取了信,不知所踪。   我这弟弟,真地是让人懊恼得紧!   今年弘颜打算让余欢接电话,告知文溪,她生病了,同时,赵渊会将电话的监控,同曹警官一起严密布置好,国内顶级的黑客也准备好了,一旦文溪的电话打来,就算他换IP也好,做什么也好,很快就能破解他的地址,一旦余欢拖延时间成功,赵渊就会提前抵达文溪的所在地。   只要,这家伙这次不是从南极或者北极打电话来。云澈甚至开玩笑,说不准文溪成了美国航天局第一批送往太空登月的游客呢?他的思维那么跳脱,试问谁又跟得上他的脚步?   日子越来越近了,红颜告知了婉馨那姑娘的计划,我颇觉得不错,便和云澈一起取消了去桑斯安斯风车村的计划,准备回国。   只是临到回去时,云澈忽然犹豫了。   “文溪固然值得我们一直感激,但是你应允他采风,帮他打听一辈子的故事,已经在不断地践行诺言,你不能一辈子为他而活,我们还有孩子,你还有我!”云澈说。   那天,是我们重逢以后的第一次争吵。   他非要我答应,如果这次还没能唤回文溪,就此作罢,以后除了每年照样将信件寄送回去,便不要再为他劳心费神。   “这是我答应你了,就能做到的吗?”我反问。   他不断地抱紧着我:“文溪走六年,你就担心六年,文溪回去两年多,你直到回去和他见了面,才开心地生活两年,文溪又走了两年多,你这两年多,就没有哪一天不提起到他。我们的生活,真地只能是这样的吗?论相处时间,文溪和你,恐怕只相处了纪夫大学那两年中,为数不多的几周而已!就算你和他以琴会友,心意相通,就算你和他天涯神交至此,也不必为了他到这样的地步啊!我和孩子,才是要陪伴你走一辈子的人!”   “你不会是吃他的闲醋吧?”我问。   “我怎可能这样,我只是觉得……”   “澈,你怎么会是一个以时间论感情的人呢?我和文溪之间的一切,从我记他的恩情和善良开始,深于他每一次来琴行时和我说的话,在于他每一次弹的音乐,我弹的什么,他都知我所想,他弹的什么,我都知他所念!我有时候弹的,恐怕你都不知道是什么吧!”我顿时很生气。   我想起那晚在琴行,我明明弹奏的是一曲《祝你平安》,我本以为文溪会想到云澈身上去,不料文溪笑着说:“紫萍姐,你是思乡了。”   我大为疑惑不解。   “这首曲子的词里,有:‘让那快乐,围绕在你身边’。试问,澈哥的快乐,难道不是因为你快乐,他才快乐?难道不是你在身边,他才展颜?澈哥外去采购钢琴了,那么这曲子,应是给你家里人的吧。”   又一日,我弹奏的是《故乡的云》,文溪淡淡一笑,抚琴弹奏一曲毛阿敏的《相思》。我疑惑便问,文溪笑而不语,再弹奏一曲李斯特的《爱之梦》。原是我在弹奏那首歌时,先是把一段旋律的节奏弹得有些类似《相思》,继而在后来,节奏炽烈得又像是《爱之梦》,曲调未变,节奏却早不是原来的歌。我不料文溪的一颗心,真是水晶钻石般地透明。   这样的事,不止一次两次地发生,就在我的紫云琴行,独独有文溪在。我无数次听说他要来,都在门口倚门而望。   和云澈的爱情,是那一年的浪漫樱花雨,樱花花谢花开,自我和云澈重逢开始,樱花花瓣再未凋零,那一树的繁华和璀璨,是我们此生到现在的写照。   可知音的共鸣和情感,古人给了我们最好的演绎,高山,流水。   樱花美丽,就算开到天尽头,那也只是私人的一隅天地,唯有高山流水,就算我们的生命逝去,就算沧海桑田,世事化云烟,它们依然存在着,就在世界的某处角落,也许也可以只在我深深的心中,永不会消弭。   我会守护我这一片樱花归宿,到死到老,乃至下一世我都愿意,但是我也希望我的樱花林旁,能有高山流水的清音常在,依稀时常,歌里梦里来。   我知道,澈生气了,因为我把他和文溪做了对比,把这两个孩子的父亲和文溪做了对比,并且将他比了下去。可若时间倒流三分钟,我还是同样的说法,同样的选择,我的生命里肯定不止文溪,但是也不止我的爱人和我的孩子们。   澈不同意带着孩子回去,我赌气独自一人抱着小儿子云海便走了,这事倒让已经十足小大人的大儿子云帆给碎碎念了很长时间,认为我偏心弟弟。   方回到小城,倒让前来接我的弘颜夫妇愣了一会,他们以为我和澈走到哪,都是绑在一起的。   重又住回紫云琴行的小房子里,原来的老式钢琴,都做了更新,只是摆放的位置依旧如初,而装了防潮蔷木的墙角,那一架蓓森朵芙依旧静静地躺在那里。   我忍不住扑在琴键中哭泣出声。   终于得知婉馨和安安一起商议的计划,我表示了极大的赞同。只是于我这一块,配合上倒成了问题,毕竟云澈不在,我和他结婚十年的纪念日,看来是颇有些牵强。   婉馨和郑凯已经在散发请柬,弘颜也是,和她的余欢一起,早将请柬四散他方,定的日子,和婉馨她们在同一天,同一个酒店。而我,于这十周年的纪念日,却生生只有了自己的回忆。   澈是在他们和她们的大喜日子的前一周,带着云帆出现在紫云琴行的。   他说,他又去了一趟云中村,还回到我们从前的大学拜访了从前的旧友。   “你和那么多人都失去了联系,唯独一直陪在我身边,唯独还惦记着文溪,我拥有了你全部的爱,我还自私地去攀比什么呢?你的一生一世,有个爱人,有个知音,有一堆孩子,对你来说是莫大的圆满,我为何,要让满月无端地生出缺陷?对不起……”   澈抱紧着我。   我不知道他这些天经历了什么,是怎样读懂这一切的。   也许我本身就是个自私的女人,我有了自己的挚爱,有自己终其一生的音乐和采风事业,也有一对乖巧的孩子,我却仍然希望着,我一直拥有着我那个知音。   赵渊将所有人的婚讯和我们的十周年结婚纪念在微博里发了个遍,祝福之词,铺天盖地,有条件的网友甚至自发地从天南地北赶来,由衷地为我们奉献一片赤诚,婚礼地点的周边酒店业已订满,除了忙着喜事,许多时间都用来安排来自各地的友人。   文溪,梧桐树栽好,凤凰归不归? 第240章 番外八 我儿文溪 天涯何苍茫 回家吧   文溪根本就不该回来!他爱和那个赵渊跑多远就跑多远,我只希望他永远永远都不要回来!   他到底还是回了,到底还是输给了父子亲情。如果从前,我会觉得欣慰,此刻,却失去了全身的勇气。   我不知道自己当时是生出了什么丧心病狂的想法,要将文溪那般毒打,再将他送回陈天骄那里。   子伟这一走,留下那么两句话,我根本不知道该怎么办。他们敢对子伟下毒手,焉知道会放过我这个儿子?我已经失去了丈夫,不能再失去这个儿子!倘若陈天骄知道儿子是他亲生的,至少,虎毒不食子……也许……我和他尚还有一些情分在。   弘轩让我赶紧逃,安排了我出省的计划,我想我一定是被人盯上了,我不想再连累弘轩,我选择了独自离开。我唯一后悔的,是对文溪说,我不要他好好活着。这句话,或许断送了我和他的十九年母子情分。连子伟,都只想让文溪好好地活下去……可我不甘心,如果将他交给陈天骄,他真地认贼作父,我不甘心我和子伟辛苦养了十九年的儿子,就这么一头载入那个深潭里。我只简短地告诉了文溪一切,告诉他,子伟一定是谁害死的!   这些年,我没日没夜都在想念着我的丈夫,我的孩子。我那丈夫就算知道文溪不是我亲生的,却一直待他如己出,我那丈夫一生勤政为民,却落得如此下场。   我看不穿,想不通,我恨这荒芜的人世,我恨我自己没有还天之术,使得江海倒灌,风云逆旋,惟有,我恨我无能为力,不能讲丈夫的冤屈直抵天国,我恨我不能护得文溪的周全,使得他一夕之间,失去两个父亲,一个亲娘,他这样的身份进入陈家,可不是步履维艰,可想而知。   唯独,在此青灯古佛,默默为文溪祈福,日夜祷告,祈祷他安安生生……   赵渊找到了我。   多年不见,他不再是那个跪在我面前,请求我帮忙救他父亲的落魄青年,他长大了,彻底地长大了,从男孩长成了恐怕这时间大部分女子都能为他倾心的英俊男子。饶是旅途劳累,风尘仆仆的气息遮不住他一身的非凡气度,眸子里的坚韧和自信,使人能看得到他曾经过的滔天风浪,能看得到他指挥若定的神态。   我儿,又会长成什么模样呢?我只偶或地上网,才在小城的本地新闻中,见过那个烟尘中,暮霭里,独自站立的孩子,那个,亲手拆毁了纪夫大学的孩子。我知道他一定是出于无奈,我知道他一定十分心痛。   自陈天骄夫妇伏法,自墨谦认罪自戕,我再没有关注过小城的消息,可于我而言,我只要我的文溪平平安安就好,不管他在世界的哪一处,都好。我一直没有回小城,我只知道他安好,一切足矣。   赵渊找到我,必定是相信我能够走出佛堂,帮忙寻回文溪。文溪若想回去,再远的距离,也是近在咫尺,文溪若不想回去,再近的距离,也是一水天涯,我这个不负责任的娘,又能起到什么作用呢?   他有这样的自信,我一定会下山。   关于赵渊和文溪的感情,我从前绝不认可,现在想想,倒也无所谓了。一个身经百战的商界总裁,一个是六年美国高度发达社会的海归,他们这般的眼界和身份,如果还能坚持这一份感情,那一定是这样的感情有它存在的合理性。入得佛门,我方知世界之大,万象之无,远超我的想象,我的未知实在太多,对这未知的一切,我选择理解。   我不多辩解什么,我还需让赵渊和佛家作一作问答,看看他的心性到底如何。   赵渊慨然应允。   心诚大师是我所在寺庙里的得道高僧,平素闭目禅修,不见外客,得知我即将出门,或许即将返回红尘的心意,破例见了我和赵渊。   “何为缘?”赵渊问。   “万物皆有缘法,万物皆佛之千面,是以万物有佛性,万物皆有佛缘。”心诚大师说。   “大师,我只想问万缘之源的情缘。”赵渊回答。我当下有些吃惊,于佛理,只幼时的文溪读过些书,略加学习过,从不知道赵渊也有这样的觉悟。   “情缘之中,我再只问一个劫缘。”赵渊又说。   “参商之星,彼岸花叶,非己所有,爱莫能助。”心诚大师回答。   “参商天命不可违,亘古如此。说参商,便如古代之某人和现在之某人,就算神交横跨千年,终究不可有缘分相见,这是自然法则中的时间。万物不可逆,时间不可回,参商自有命之始,便决定一在南边,一在北天。而劫缘不必如此,若拿彼岸花去说,或许有几分道理。”赵渊朗声回答。   我默然。万物创生之始,就注定的命格,确实不当和劫缘这般红尘中的小缘分所比较,用彼岸花这介子万物之一比对一份情缘,差可比拟。   “彼岸花叶,花开不见叶,叶出花已凋,这等缘分,乃自然法则也。”大师说。   赵渊微微沉吟:“师傅,如果这缘分,是叶子和叶子呢?”   大师双手合十,微微一笑:“所求既然如此,乃法则之外,纵使劫缘,人力定可为也。好比彼岸之叶与叶,好比溪水之于深渊,水终将溶于水也。”   水将溶于水。   灵台顿时一片清明。万水归一,万情归一,男女好比山水,水绕青山,世间所同,水溶于水,不管怎个溶法,亦不是人力所能阻止。   我从前对文溪,对赵渊说的话,错谬了。   赵渊听了,哈哈大笑,豪掷千金于功德箱中:“大师真是方外之人,不图名利,只就事论事,证因果,诚像大师所说,来日一定为这里重修金佛,诚心还愿!”   赵渊说完,返身牵着我的手:“妈,您看我够资格当您的儿胥吗?”   我听见他这一声叫唤,将信将疑地看着他,我想起已经有十来年没有听见这一声代表着天下女人的最重要责任和身份的词,竟尔生疏至此,竟尔不敢相信。我忘了,自己的身份,还是文溪之母,还是,赵渊之干妈。   “妈,我认了您当干妈,喊你叫妈肯定没问题。等我和文溪成婚,喊你叫妈,天经地义,我只是将这个时间提前了。”赵渊笑着说。   我扶住他的手,也不收拾体己衣物,就此下山去,我相信这孩子,什么都会安排得好。   “妈,我背您。”赵渊说着,将我背起来,一步一步往山下挪过去。   我的泪水忽而落下:“合适不合适,本来就不应该是我来决定的。缘分天定,自在人为,既然师傅也说了,水溶于水,那我就帮你人为。”   “文溪长高了,又长帅了。”赵渊兴奋地擦着汗水,说。   “荒唐了,文溪,怎么还会长高呢?”我不禁薄责他,方才还那么老成,现在又露出孩子相。   “您离开的时候,他才十九岁,男孩要长到二十二才不长了,文溪现在只矮了我三厘米。”赵渊说。   我趴在赵渊厚实的背部,心下顿时充满了想见儿子的冲动,这十来年,所谓的思念,从未消弭,无非只是被强行压制罢了。比赵渊矮三厘米,那不就是一米八出头的个子了?我记得,他当时才一米七八吧。   我忍住泪,含着笑,轻轻抚摸着赵渊头上硬茬的乌发,这等人才,若我文溪是个女儿身,该有多好?可现在,想这些又有什么甩呢?文溪一旦回来,只要他给个分明,在哪个地方举行婚礼,我这做娘的,也一定会给他最大力的支持。   子伟,你临终的遗言,不能让文溪不遵守,落得个不孝之名,就让我,帮他厘清我们这老一辈的误解吧。   赵渊一路上,和我说了文溪回国之后的诸般故事,不可谓不是波澜起伏,不可谓不是至凶至险。   我很欣慰,陈天骄终是能善待我儿子,为了儿子不惜自首,我很伤心,弘轩舍弃自己,舍弃家人,舍弃一切,用人间的最恶,去捍卫他曾经和子伟一起捍卫的正义。可我能对他有什么言辞呢?唯心念莲花,希望弘轩能早日超生,来世在一个普通人间,幸福安康了。   赵渊又说,从顾曦那里听到,陈天骄临终前,对文溪的只言片语。   彼时我正坐在天府乡的老家,这里,赵渊已经着人将一切打理干净,恍然,还是十多年前的模样,只是走了的人,终究是再也不会回来了。   赵渊不欲我痛心,只浅浅说了几句,我却已然明白,若用红颜祸水,说我的曾经,再不为过。倘或那时能对陈天骄多一份信任,倘或就算嫁给子伟了,我给天骄哪怕只有一次机会,事情必不会如此……   “妈,我只希望您能和文溪说,让他也给我一次机会!就这一次!”赵渊忍不住跪下来,拉着我的手,流着泪。   我紧紧握住赵渊的一双大手:“阿渊,孩子,你爸爸都认可了,何况是我呢?”   情缘,不能再断了。   错了一次,不可再错过一次。   我儿文溪,天涯何苍茫,回家吧! 第241章 番外九 前事前世今生烬 自有他守溪   旷野里的一声枪响,格外刺耳和狰狞。   我强自振作精神,开始在我的移动诊所准备外伤治疗所需要的药品,贫民窟附近的一群大胆的民众已经吆五喝六地往枪响处跑过去看究竟去了。   我叫魏璋超,是一名医生,性别,男。毕业以后在省城工作了七年。七年的光阴,像是做了一场噩梦。   从实习作为一名配药师开始,我重温着大学入学时的宣誓:“我志愿献身医学……我决心竭尽全力除人类之病痛,助健康之完美,维护医术的圣洁和荣誉,救死扶伤,不辞艰辛,执着追求,为祖国医药卫生事业的发展和人类身心健康奋斗终生”。我的理想,是成为一名普度众生,兼济天下的医生,理想或许太大,我从未停下为之追逐的脚步。   两年后,因为一场疑难病症,我成为一名名副其实的外科主治医生,再几年,便成为副主任医生,这过程中,我欣慰着每个病患在我手下的康复,欣慰他们给我送来的锦旗,对我竖起的大拇指,也痛苦和悲伤着一些我无力回天的病人的离去。   期间,让我疲惫的,却是各种追名逐利的资格认证考试,论文,医学会议等。   而这些,不是全部。   医生的收入,和开给病患的药物价格,检查价格息息相关,而我,却成了医院中的另类,名气很大,却收入最低的医生。   我终究是无力着病患无力缴纳高昂的费用,无力着挂号的繁琐流程,我走着走着,发现自己走得很远,很远……   我早已经违背了当时的誓言和承诺。   众人侧目,家人反对之下,我接受了某基金会的捐助,开始自己开设独立诊所,用最低廉的价格,给所有百姓我尽可能最好的医疗。我走过很多城市,走在最边缘处的影子中,给最贫困的人们治疗,最近我才回到小城没有太久,便在这一处的贫民窟中落脚,开了个移动诊所。   伤者很快被他们抬了回来,说是从西边的沼泽地里拉出来的,是一个浑身散发着腐泥臭味的男子。他身上爬满污泥烂草,还有几只蚂蟥安分地呆在他的脸上,吸得鼓胀。   我皱了皱眉,擅自移动伤者,还不知道是否造成了二次伤害。   浑身检查,子弹贯穿伤,从右侧脑颅骨进入,从右侧近太阳穴处打出。这男子的运气实在是十分地好,我听说子弹如果留在颅内,在停止之前,会不断旋转,看似一个小孔,内部会形成一个极大的塌陷空间,那时,他应是当场死亡了。   所幸,小诊所还是有一定的条件。我将众好奇的群众屏退,对于这样的弹伤,着实需要极度的专注和耐心。皮下积血,颅内骨头碎片,颅骨固定,这一切,都需要大型的手术室和检测。不得已,我只得暂时将他的伤口附近全部消毒清理,止血,上氧气罩。附近的医院并不甚理想,我当下喊人一起直接将他连夜送往较远的小城中心医院。   还来得及。   脑部CT等一些列工作进行,大型开颅取碎骨的手术,在急救室开始了。一整夜的手术,病人的生命体征渐趋稳定。   医生让我联系病患家属,又由于弹伤委实可疑,他们报警了。   这个男子的身份似乎十分神秘,他身上独独只有一张身份证,张守溪。没有任何可以提供的亲属联系方式。   病人的生命力十分顽强,是以中弹昏迷,仍可以支撑到进行手术,手术顺利进行,他能很快稳定。可病人的求生欲望,却似乎并不理想,过了一周多,他依旧没能醒来。   接连来了几拨警察,拍照,取证,最后却垫付了医疗费,要求将张守溪送往外省的医院。很快便有人派车来接收他。   我不同意将他运走,明明在这里可以得到有效的治疗,为何要将他遣送得很远。   我不是家属,我对他完全不熟悉,我甚至,连跟车过去的资格都没有。   直到最后,我着急着和来人说,我是张守溪的朋友,并随口编造了几句话,那些人竟然煞有介事地让我去做了一顿笔录,并由着我跟车去了。我此刻才明白,他一定是不能存在于小城这里的人,他们需要的,只是我基于张守溪的一份笔录,至于为什么,我不明白。   这事于我,本来应该就此结束了。   我在见到张守溪被运走之前,他脖子上的,身上的处处触目惊心的伤疤,让我仿若见到许多战场的硝烟,那个出生入死的不顾一切的英勇的男子。   伤可以好,伤疤,却好不了。   我忽然有那么一瞬的欲望,想将他浑身的伤疤抚平。我坐上了前往外省的车辆。   那天我正趴在张东的病床前休息,忽地感觉到耳畔痒痒地,我醒来时,看见张守溪的一张大手,在我耳畔反复轻抚着,他手中的老茧触碰我的皮肤,温凉着,微疼着。   “你醒了?”我问。   张守溪点点头,问:“你是?”   “魏璋超。”   “很好听。”他说着,眼神有些茫然地划过这间白色的病房。   我顿时有些警醒。   “你是谁?”我问。   “张守溪。”他说。   我有些松口气,笑着又问:“发生了什么?”   如果我没有听错的话,张守溪和我说出了同样的话。   张守溪,失忆了。   他的所有身体机能都在,他还能认识文字,还能很流畅地说话和思考,但是他始终只记得一个名字——张守溪。   我将如何发现他,他如何被转移到这里的事情,一一道明,他和我诚挚地致谢。按身份证里的年纪,他今年当是三十一了,我接触过这等年纪的人,就算是万分热情的表达感谢,也是有所保留着的,张守溪的满腔赤诚,显得十足憨厚而质朴,我相信,他在失忆前,是一个很憨厚而淳朴的男人。   按张守溪的身份证,登记的地址是江西省的某个市,某个县。我预备等他完全康复出院,带他回到那里去寻找他的亲人。   可他大部分时候会说普通话,有时候会叽里咕噜地冒出几句我听不懂的语言,后来医院里有护士说,他说的蒙语。他还会冒出一些土话,只是谁都听不懂,我以为是他身份证所在老家的方言。   他终是出院了,阳光很好,晴空万里。   出院的第一件事就不让我省心,却也让我大开眼界。他看到开摩托车抢路上一女子的背包,竟是三步并作两步,狂奔一会,追上还未完全加速的摩托车,一拳头一个,将那两名歹徒撂倒在地,两名歹徒拿出匕首,我正担心得紧,张守溪三两下,卸了他们的凶器,用摩托车后捆货的绳索,将两人结结实实地捆在一起,接着一脚将他们踹得合在一起鬼哭狼嚎地打了几个滚。   这一系列的动作干脆利落,身法了得,路人围观一阵阵地鼓掌,张守溪笑着拉着我的手,又有些茫然地走着。   “你从哪学到的。”我问。   他摇摇头,看着自己的双手,亦似乎有些不相信。他忽然很开心地笑着说:“这样,以后我就是你的保镖了,我可以一辈子保护你。”他说完,自己忽地冥思苦想着什么,总归是想不起来,皱了皱眉。   我却已经当场愣住了。   身为一个男人,我很清楚自己因何至今没有婚娶,至今没有任何对象。   这辈子,更是从来只有他,这么一个人和我说过这样的话。   他问我为什么哭了。   我说我不知道。   他说总觉得我像一个人。   我摇摇头:“记不得,就算了吧。”   就算是失忆,似乎惩恶扬善,是他的本能一样。我相信,他失忆前,一定是一名十分神勇的一名军人或者受过十分专业训练的保镖。至于他的一身伤痕,想必是执行任务时落下的。   现在我忽而能推测,小城的那些人,为何要让张守溪离开,是为了保护他,还是任务失败?这些都无关紧要了,我想,带他回家。   知道自己要回老家,他显得很兴奋,似乎老家还有某些未完成的事宜。   可他对于这座县城的一切,完全没有记忆,那个村子的人,对他也没有任何印象,我请村子的人说方言,那方言,却完全和他说的,南辕北辙。   他知道这里不是他的故乡。   他会唱一首歌:“鸿雁,天空上,对对排成行……”   是了,他该是内蒙那边的吧。   只是内蒙那么大。   我还是想,悄悄地再带他回小城去看看。   一路上,他会说:“我姓张,嚣张的张。”   他的手上有个白金钻戒,他会十分珍惜,舍不得任何人去碰。   他有时候会和我说对不起,我听得出,他不是对我说的。也许,是哪个长得有些像我的女孩吧。我想,那个女孩儿,应该是幸福着的。   我们回到小城,就住在当时我发现他的附近,继而四处悄悄打听,后来我打听到他出事的地方,发生过一起枪杀案,只是这个案件似乎被封锁得特别紧,从哪都打听不到任何讯息。   我照样开着诊所,但是不止是为了贫困民众服务了,我还凭借着硬实力,接收一些有身份的人的救助。我想知道,想知道守溪的一切!   比想象中的,难太多了。   ……   两年时间转瞬便过去。   守溪似乎已经被小城的人遗忘。没有人认识他,没有人对他好奇。他成了我身边最得力的助手,渐渐也被人称呼成,张医生。   可我不甘心他是张医生!医生是我,他是我的病患,他有一身的伤痕,他身上的伤已经好了,可我想治愈,他的疤痕。   他好像已经习惯在我身边,帮我做任何力所能及的事,他向我学习医术,学得很好。他教我擒拿动作,和我一起锻炼身体。   晚上,他会抱着我入睡,只是偶尔半夜我醒来时,看见窗外的天光洒在他的眸子里,他那般专注地盯着我,那样的眼神,足足可以让我脸红心跳。   他,到底在想着什么呢?   有一天,我们在街边的一个电视屏幕上见到一场婚礼。   这场婚礼,于我而言,恐怕是梦中的吧。婚礼现场盛大且豪华,来宾满座,记者满席,期间闪光灯噼里啪啦连续不断地发出刺眼的光芒,这般事件,怎能不引发轰动?   主角是两个成熟的男人,看年纪,也有三十出头了。一个长身玉立,眉宇的成熟间,透着一股子英气和凛然不可侵犯的高贵气息,另一个,我算是平生未见过这般俊朗帅气的男子,直可以低过我曾经心动甚至为之自我慰藉过的任何一个男明星。   我记得,张守溪站在大屏幕下看了好久,他不知道自己流泪了,我也不知道自己流泪了。   张守溪转身,擦干我的泪水,说:“我真希望哪一天,你随时可以哭,随时可以笑……”   张守溪接着便要离开这座小城。   我还未弄清楚他的身份,他的回忆,我不甘心。   可他要走,我到底是要跟着他去的。   只是,我分明已经在小城的一个网站,找到了当时的一张通缉令截图——张东!那照片,正是他十余年前的模样,那般地年轻,那般地刚毅,怎么都不可能和通缉犯联系在一起!可是,那张通缉令已经被取消了,附带上说明,证实凶手不是他。   张东,他原来叫张东!   他为何会在那个屏幕下面流泪?   他是为了谁?   张东似乎明白我心中所想。   “有些伤疤,是心甘情愿留下,其实不需要治疗,是么?”张东笑着说。   “张东!我知道你叫张东!你记得什么了,对吗?”我顿时泪流满面。   他缓缓地摇了摇头:“我记得你救过我,我记得你很善良。我叫张守溪。”   “守溪,守护的是谁?是哪一处清澈的溪流?”我呢喃着问。   “也许,是故乡的吧。和我一起去找吧,这样,不是挺好的?”张东笑着,点燃一根烟。我记得,他并不抽烟。   我跟着他,或者说,他跟着我,一路往北。   我打算从内蒙的最东边开始寻找,穷其一生,总能找得到他的家。   所谓的谜底,有时候的放弃,也只在一瞬间,就在他说,这样,不是挺好的?   诚然,是挺好的。   山山水水,有个伴,飘渺人间,有这么一个人…… 第242章 番外十 风景看透 浅唱低斟水长流   我和文溪自出发那一天,便已经决定好,这辈子再也不会回到那个地方。   “人生无根蒂,飘入陌上尘,分散逐风转,此已非常身。”文溪和我大笑着。浪迹天涯,放牧白云,本是武侠小说中的情节,不料我们俩即将去过这样的生活。   我们去过修葺后的霸王坟,亦去过霸王故里,隔绝千年时空,默默祷祝力拔山兮气盖世的英雄,听当地人讲述巨鹿那旷古烁今之战的民间传说,聆听哼唱也许还带有当时楚风韵味的楚歌,我让文溪为之一琴,文溪取笑说,得郑凯那粗鲁的声音,才唱得出楚歌的味道。我想及当年在校庆时的疯狂举动,不免淡淡一笑,想来,虞姬的诗,我是自己唱的,可郑凯,始终便是配音。   又去了拍摄《霸王别姬》时的取景处,颐和园,梅兰芳故居,孔庙,人民剧场,还去过当时哥哥芳魂永谢之地,那个依旧繁华热闹的酒店,只是不知几人还记得,当年这里的血溅三尺。   我和文溪,尤其是他,一身的文艺细胞,待满足了我的访古探幽之趣味,他便携我一起去红楼梦的拍摄地,访曹寅故居,甚至兴致勃勃地对我说起古代的一些诗词。   譬如:“桃花潭水深千尺,不及汪伦送我情”,于是我们便去了安徽省泾县桃花潭,水则悠悠,千古情深,吟唱嘴边,却总是有了别样的韵味,我俩相视一笑。   再譬如:“浮云游子意,落日故人情”,于是文溪硬生生将这首诗安置成李白和某友人的故事,还带着我跑去古长安,游了一趟那里的钟鼓楼。   还有:“正是江南好风景,落花时节又逢君”,于是文溪把唐玄宗和李龟年的故事含蓄地说了一通,继而又编排杜甫和李龟年的三人行,我们就去了湖南潭州,两人还cosplay,他扮演垂垂老矣的杜甫,我扮演郁郁不得玄宗南幸的李龟年,两人演完大笑复大哭。   又譬如:“生死契阔,与子成说,执子之手,与子偕老”,于是我们就站在古邶县,今河南汤阴县的热土大地中。他倒是兴致勃勃地为《诗经·击鼓》里的名篇一时兴起,作了曲子,和我一起哼唱。我唱了几句便不唱了,实在是声音阴柔,不得入耳,而文溪的声音,虽不似郑凯近乎粗鲁的大嗓门,赵渊那般的浑厚苍劲,却深沉有力,苍凉而嘹亮。   我牵着他的手,笑问,我们这样,是不是算执子之手,与子偕老了?   文溪浅浅一笑,说,等我们一起老去的那一天,我们一起牵着手,一起走到老。   是啊,他还是那样,对于一辈子的事,死死地认定,除非两人同时死去,否则都不算一辈子。云澈哥和紫萍姐的书信,他总是让弘颜寄到不同的地方,自有妙法去取,他读时,时而泫然欲涕,时而欣然大笑,然则,他始终是哀伤着的,他并不相信那一生一世。   我知道,他从前对两人有过这般的想法,一则是赵渊,他却娶了舒小曼为妻,一则是张东,他认为自己很自私地似乎从未爱过张东,却给了他无尽的希望,这无尽的希望,在张东看来,也许是赤裸裸的讽刺和永远的绝望吧。他允诺了张东一生一世,三百六十年,到底,没有一分一秒,能在许下承诺之后兑现。   那段录音,文溪一直保存在身边,时常提醒着自己,张东是如何死在他弘轩叔叔的手中的,他又时常想着,弘轩叔叔在杀害张东的当天凌晨,亦饮弹惨烈自尽,这两个他也许视为至亲的人,一夕之间,决然而去,对他的打击不可谓不惨痛。而那时,赵渊和舒小曼在G市,结婚了。   国内游荡一圈,我们又奔赴国外。   柬埔寨的吴哥窟,千年光阴流水,城市的森林,留下他的琴声和我的足迹。泰国曼谷的四面佛,留下我们的诚心或者荒唐的祷告,惟愿世间再无人记得我们。我们留下了香草花环,那蜡烛的烟灰,如文溪的心。   荷兰的风车村,我们看着水光潋滟,风车欸乃,薰衣草的花园,连天无际,奔跑在其中,如梦风尘。村子里隐居着的人们,我们听着他们的故事,月光下的奏曲,甚至几人手拉这手即兴歌舞,处处都是我们的同样的人的痕迹。   墨西哥高原,青青芳草到天边,我们看见也有我们同样的野生动物,在野外追逐嬉戏,凤凰于飞。   阿拉斯加,德纳里峰,北极光,幻灭重生的交织,恍然间,尘世如梦。   最终回到国内,来到西部一处不知名的小寺庙,每天看着转轮经幡,读着仓央嘉措的无奈和伤感,追逐一场似乎永不能抵达的“不负如来不负卿。”   一曲歌,一断魂,阳春初发,盛夏光年,秋雨落落,寒春凛凛。两年的岁月,两年说不尽的离,却也是我们两人说不完的念。   在文溪无意打开小城的消息,无意关注赵渊的微博时,我听他哭得很伤心。   我不知道他是哭着小曼的离去,还是哭着两个孩子的自幼丧母,还是自伤身世,深感命运的迷离。   总之,我知道,这般惬意而悲伤,孤独而温暖着的时光,终将一去不复返了。   文溪开始往小城寄东西给那三个孩子。   文溪松懈了很多,有一次打电话给弘颜,差点忘记启动IP修改。   不知是婉馨还是安安的主意,或者是赵渊的孤注一掷。   所有当年的人,都记得文溪,所有当年的人,都聚在一起。   所有人,都宣告,这一年的七夕。   郑凯和陈婉馨的结婚典礼,云澈和朱紫萍的十周年结婚纪念日,张安安和王晖的结婚典礼。更有,文溪的母亲,黄夕雅和他父亲林子伟的结婚三十周年纪念日。   尤其是看到他母亲的照片时,文溪几乎哭得要昏死过去,那可是,十一年之久未见的生母啊!她脸上的温和,慈祥,她的亲切,她的怀抱,无一不让文溪曾昔流连,成了此刻拳拳不尽的反哺之心。   所有的凑巧,都在此刻拧成一股巨大无形的力量,召唤着文溪的归去。   任而心如钢铁,此间亦成了一水牵愁万里长的绕指愁肠。   我知道他想回去,我亦知道,他看着我的眸子里,是说不尽的担心。   我自然不欲横亘在郑凯和婉馨中间,他们一定会对我极好,好到我无法回报,可我的存在,只会让他们一再回忆起心中曾经的千疮百孔,我不希望,那是我存在的意义。   我自然,也不会愿意回到故里老家,在家人的一再不解和催促下,坚持着不肯成婚。   我顾曦,好像原本不该存在在这世间。   一场夏雨,不期而至。我骗文溪,说我去镇上买点东西,文溪坐在电脑前,一直所有所思地看着一张张的图片,那是原本属于他的生活,和他的回忆。   想起文溪小时候的那场雨,雨落时,就算是他被赵渊背着,世界亦是一片朦胧着的吧。   这场雨,下得很大,满世界都是,我站在十字路口的路灯下,渴望着白昼的路灯,能够亮起。   也许是天不够黑,路灯不肯为我照明。   仰起头,看着灯帽,它安静得像躲在角落偷偷嘲笑着我,嘲笑着我男儿身,女儿心,嘲笑我男儿身,女儿貌,而如今,我连貌,也没了。   可笑,一个死物,我能对它发出诸多感慨。   蹲在路灯下,我向上仰望,不知乌云那处的透亮,可是天外的祥光?   很冷,是夏天吧,好像要成了卖火柴的小女孩了。   这个男子,文溪站在我身边,伞下,是温暖着的晴空。那一瞬的晴空,却将我的心底击得粉碎。   我早就知道,文溪除了能自己抱着自己取暖,也能一直给着我温暖。   “其实,就算不回去,也挺好的。”文溪缓缓地说。   我忙重新拾起自己碎掉的心脏,一点一点地将它缝合。   “文溪,我不会逃走的。这世间的情爱,除了一个爱字,还有很多,对吗?”我站起来笑着拉住他:“文溪,就算我现在孤身一人在某个地方,我也学会了自己给自己取暖。抱着自己,也很温暖的,不是吗?何况,以后这世界,还有你们!”   文溪紧紧地拥抱着我。   若我一个人就此漂泊于江湖,我想我愿意,但是文溪一定会再次出发,一直寻觅着我。   我决定回去,将所有一切,埋葬心中。大家为我付出了太多,我这一辈子,不可能为我自己而活着。为了那些笑颜,为了那些关心着我的人。   “对不起。”文溪的声音在耳边,又似遥远的天际传来。   不是因为即将逝去的一切,而是我将得到,并为之改变所应该的付出。   我在这一刻,听懂了他。这是男人对男人的爱,不是女人对男人的爱。   一个男人的割舍,是另一个男人的成长。   我原本,早不是那个心理年龄只有九岁的孩子。   文溪为我画了一幅画,以后一直挂在我开在小城的私厨饭馆中。   画上的人儿,脸上的伤疤,从原本扭曲的蠕虫,组成了一只美丽的蝴蝶。   …… 第243章 番外十一 蓦然回首 灯火阑珊处   我在七夕前几天,和顾曦一起回到小城。   湖光大道和落羽大道南北交叉,临江岸边,四列我就入住在这家被整座包下来,要进行数个婚礼的酒店。   正门口的几个巨幅金粉底红锦告示牌中,鎏金大字,在阳光底下熠熠生辉,上面龙飞凤舞地写着一对又一对。   “新郎:王晖,新娘:张安安。”   她终于是走出来了,比我想象中的,还要慢了一阵子。安安选中的人,一定在某些方面是万里挑一,又是最平凡着的。   顾曦意犹未尽地看着,停在那里,说:“真像。”他说的是安安的丈夫,王晖。   “其实当年,王襄也算是救了我。”顾曦的眼眶遽然红了。   一别经年,那两年多我们甚少去感慨往事,却不意见到这王襄重生般的人物,各自心下潮湿。离开的人,都离开了,张东是,王襄是,小曼也是,三个父亲是,赵伯伯和郑伯伯也是。   各有所求,各有所得,却各自求而不得。   心下好似再也没有从前的恨着的痛感,为安安而痛过,为自己为赵渊甚至为那两个孩子痛过,此刻唯有依稀的笑颜,那些快乐过的时光。   “新婚大喜。新郎:余欢,新娘:弘颜。”妹妹弘颜,心有所眷,弘轩叔叔九泉之下,不知是否能心安一二?   “这个,感觉和你的气质不相上下了。不过比你黑很多,弘颜的眼光真好,她发的作品集我在路上看了,好开心!”顾曦抹了把眼泪,紧紧拉住我的手。   “正好,弘颜以前说过要把你贴在作品册里,帮你选妃,回头就商量这个。”我笑着揶揄。   “锡婚纪念大喜。新郎:云澈,新娘:朱紫萍。”多年未见的老友,紫萍姐是否还会经常苦恼着,最深爱的人,却听不懂自己的琴音流水?是否还会在来信中无声地叹息——也许我总是不够知足。   “珍珠婚纪念大喜。新郎:林子伟,新娘:黄夕雅。”   那一瞬,我以为父亲还活着,身体内的血液像是要逆流一般。理智告诉我,也许母亲将捧着的,是爸爸的遗像吧。   十一年了,母亲。   我和顾曦看着这些熟悉的名字,就仿若那样的面庞,一一在星河密布中呈现,在我们的生命中是那般地璀璨,辉煌着。就像他们现在就在眼前。   我轻轻地握住顾曦的手指:“我想自私地说,陪着我,一起。”   顾曦握紧我的手:“大概,我们心中都铸了一座城堡,这座城堡一直以来都坚不可摧,可它只要出现一丝裂缝,就会彻底崩塌……文溪,所幸,城堡塌了以后,也许外面的世界更美好。”   “那六年,你说你过得很平静,其实,很苦吧。”我听得分明。   “你在高档餐厅做事,把自己隔绝在厨房外面,每天设计出最新鲜美味的菜,却没有哪一道,能让你幸福……顾曦!”我紧紧拉住他。   “文溪啊,这三年,其实何尝不是我的那道裂缝。我不能活在我的故事里了,不是吗?从来没有三个人的电影,我从来,也不曾加入其中,是吗?”顾曦缓缓地说,伸出手轻轻触碰着郑凯和陈婉馨的结婚照,指尖在郑凯若漆刷的浓眉中流连许久,在清凉如水的夏夜里轻声喟叹:“真好。”   “你该是你自己的主角。”我拥住顾曦。   “新婚大喜。新郎:郑凯,新娘:陈婉馨。”还记得郑凯曾在微博留下视频,他和婉馨一直不肯举办婚礼,是不希望最重要的人的缺席。   这样的日子,我又怎舍得错过?   “还不联系你的主角赵渊?你当这个酒店今晚还能有房间吗?”顾曦笑着说。   我一时失语。   该如何联系?   这些年习惯了和顾曦一起,两个安静的人,于安静处,总像是在独处一般,有时候说话亦像是自言自语。和一群同样的人在一起时,便是彼此谁都不认识谁,倒无需介怀彼从哪来,欲往何处去。   一路担风袖月,倒似乎,这般熟悉的人情,重得让我透不过气来。   我拿起手机,拨打起十三年前,刚上大学时那个熟悉的号码,那个小曼曾说过,唯一为我而留的。   电话拨通的瞬间,熟悉的声音却像是在耳畔响起,我有些失神,险些没握住手机。   渊,是你。   倦鸟归林,孤舟泊港,夕阳重新浮出海面,月色从彩云中重绽笑颜,桃林儿落下的花,重又回归一树芳华,天空晴了,那陌上的微雨,只让空气更加变得清澈透明。就像是一个电话倏忽穿越十三年的光阴,此时的我,三十岁,彼处的赵渊,还是入学时的十九岁少年,手握一个旧式的诺基亚。   如果是这样,我能说些什么呢?   也许,我会说,阿渊,带着你的父亲,远离此地,远离……   也许会说,每一分每一秒,都守好那个文溪,不许他淡出你的视野,不许他再跑开,甚至,那时候就娶了文溪……   我被一片莫名的情愫笼罩,一瞬间不知自己是在今夕,亦或是何年?   “还有最后一个,都不抬头看看吗?”成熟而醇厚,熟悉的,久违的声音,将我包围了。   他所指处,头顶上的LED大屏幕豁然发出耀眼的光芒,LED灯光直冲天际。盛大而庄严的婚礼进行曲,响彻整条街道,车水马龙的街,突然变得无比拥挤。屏幕中巨大的文字向所有人昭告着:“结婚大喜:新郎:林文溪,新郎:赵渊。”   原来,这最后一幕,是为了我和他。   与此同时,附近的火树银花的焰火,构城两颗连着的心,包围着我和他,在一片流光溢彩中,目光渐次迷离,他已经融入我的眼中,晕眩了的天地,缭乱了的光阴,却知道,只有一个他,只有一个你。   “我怕你再走,我只有等你来了,才敢打开这屏幕。”赵渊平静地注视着我。   每天晚上,他都在守着吧,从未离去。   他是很平静着的,可焰火在他清亮的眸子中绽放着兴奋的轨迹,喉头的吞咽缓慢而无力,像是长跑数万米,一朝抵达终点的欣慰着的疲惫无力。   他的手在微微颤抖,他的肩膀在微微颤抖,他的胸口在微微颤抖。   我感觉到世界的脉搏和心跳,这般如山似海的沉重,压迫得那一瞬难以呼吸。   “再不走了,好不好。”赵渊紧紧拥着我,很小声地说着。   我死死地抓住他宽阔的背脊,脑袋狠狠地往他脸上蹭着,我未料到才见到面,便已然沉沦,沉沦得像是想和他压成一个人,想钻进他的肚子里,想被他吞进嘴里,恨不得血液的每一处,都是他,全是他!   我用尽全力点着头。   既见君子,云胡不喜。   赵渊顿时放声大哭。   我不知所措地拥着他,我很想哭,可却一时哭不出来。   我忽而明白,大抵我认为就算我跑得再远,赵渊还是会去寻找着我,或者是等待着我,所以我从不担心我回来以后见不到他。而他,每次都以为我那般走了,便再也不会回来了,每次他都是永久地失去,再复得之。   往来办事的店员,顿时一齐愣在那里,想必是不理解包下这般豪华酒店的男子,为何会这般失态而难以自禁。路人三三两两,继而渐渐自动地以我俩为中心,四五米远为半径,准确地将我俩围起。   久违的吻,绽放起雪山上的昙花。   我知道,除非失去生命,否则我再也不会离去。   不,我会好好地爱惜我的生命,不要在他前面离去。   一瞬间,竟尔想到生与死,一瞬间,仿若生死离别就在眼前,我忽然很害怕,很害怕而立之年的我即将很快老去,不够时间好好陪着他,不够时间好好爱着他。   泪水顿时决堤而下,再也不能停止,亦不想停止。   渊,你可知,你的眼泪是失而复得的欣喜,我的泪水,却是在害怕着未来的失去。我不想再失去了,我一朝夕之间失去一个敬我爱我,深情如许的张东,一朝夕之间失去一个疼我爱我视若己出的弘轩。   我害怕,你再离去。   良久,赵渊捧住我的脸,要把我的脸蛋给扭过来看着他:“傻瓜,那你又笑什么?”   我朝不远处指去,赵渊亦忍不住开怀大笑:“阿凯呀阿凯,你也有今天!”   那里,郑凯将顾曦紧紧拥入怀里,用他挺括的下巴不住地蹭着顾曦的脑袋,怜爱得就像他有一个亲生妹妹。   两人什么话也没有说,只是四行泪水,一并而下。   我恍然想起王襄那次说,郑凯以后会是一个好父亲,心下忽然宽畅。   在我印象中,自郑伯伯离去之后,郑凯只为婉馨和顾曦掉过眼泪。他心底的一隅,终究是永久为顾曦而温柔着。   我见顾曦像小猫一样蹭着郑凯,昔年十分嫌弃顾曦趴在自己身上的郑凯,昔年说顾曦恶心的郑凯,却再也没有任何芥蒂和隔阂。   那个信誓旦旦说不会再回来影响郑凯夫妻的顾曦,一旦见面,所有的一切都,都只有了彼此眼中的想念和珍惜。   婉馨不住地抚摸着顾曦的额头,眼中的怜爱和温柔,和她的丈夫郑凯别无二致,她投向我的目光,是感谢,还是想念?   我突然放下心来,如此郑凯,如此婉馨,又怎会让顾曦尴尬在两人中间?   泪连着泪,笑连着笑,所有的人一一从人群深处走出,一一给着我拥抱。人群中,周楠楠和王正娟亦出现了。   我拥着周楠楠,深深地向她说着对不起,和正娟对了几次拳头。   悲欢离合,缘落缘起,一切终究是过去。她俩终究天涯殊途,只是她和她两家,父母相互结金兰,约定两家永生永世为血脉亲缘。她俩相互约定,每天都要有一通电话,知道你在彼,我在这一隅。她们约定好,当天要细化到bra的颜色都告知对方才行。   这样的相聚,将所有曾经的磕绊尽数抹去。   欢声笑语里,我方知道,赵渊猜出我不会走机场,不会走火车站,也不会坐长途客车,便让大家伙今晚守在这附近等着。   诚然,我是在隔壁市下的火车,再特意换了计程车回来。   接着,我在酒店的顶层,我见到了阔别十一年之久的母亲。   一袭素衣,双手合十。   母亲见到我,才将素衣褪去,里面穿着的,是父亲林子伟曾经为母亲买的一件大红色长袖褶摆衬衣。   直到见到我,她才重归红尘。   母亲没有和我长聊契阔,我的诸多一切,她想必早就从赵渊口中得知。   母亲去过小曼父母那里寻到小曼幼年时穿的衣服,将它们在她曾经出家的寺院,请人焚了一坛佛香,烧了她写给小曼的书信。   我也知道,亦是她和赵渊还有所有人一起,促成了南南的回来,促成了两家长辈的最终和解。   “是我要求他把这些年,你的每一件事都和我说,每一句话,我都希望他不要落下,孩子,这些年……”   母亲哽咽无法出声,我亦无法再说什么。   我知道她所做的这些,是想减却我心中的愧,我想减少我心中的孽。   母亲更急切地亲口告诉我,张守溪还活着。   她亲口告诉我,她去过内蒙,见到过张东的父母,给我看了那个诊所的照片。   她不料我当场跌坐在地,失态得竟尔放声大哭。我也不知道是为何,总觉得胸口淤塞了无尽的酸楚,无尽的委屈。赵渊将我抱着,心痛得直给我捶背。   我无法自己,张口失语一般地想要照片,我想给自己这两年多一个交代,我想为那些流着的泪寻个安放的匣盒,我还想和张东亲口说一声对不起。   母亲说,没有必要,他只记得,自己是张守溪。   ……   她才回来短短两个月,为我做了人母能做的一切,为的,也更是我某一刻的心安。   我望着赵渊,抚摸着他清癯的面庞,太过剧烈的欢欣和忧伤,我几乎是整个身子挂在他脖子上,软绵绵地,轻轻地吻了上去,不小心出了个鼻涕水泡,赵渊竟然一口给我吃了,可把我给难堪着。   母亲抚摸着我们的脑袋,笑容四溢。   母亲继而将我和姐姐婉馨,姐夫郑凯一起唤在眼前,拉着我们的手,将她和生父养父的一切,缓缓告知,并征求我们一些意见。   我们知道那些年她和生父的恩爱,那些年她的绝望,她陪伴养父以来的纵情相向,个中曲折,我们四人齐齐落泪。   郑凯动情地说:“婉馨从来不敢在别人面前提及她的父母……他怕我和赵渊会伤心,您去我们家作客的时候,她又激动,又害怕……把所有关于她父亲的东西都收好……您这么一说,婉馨知道还有人想着他,念着他,婉馨也可以好好地,为人子女,在清明节去祭奠。”   婉馨默默地垂着泪:“弟弟,我才是那个比你更悔,比你更愧的人。我希望余生,我们一起和解,和生活,和一切……”   我默默想着婉馨的话,心念忽转。   这一走三年,其实,我更是怕。   三年的四季变迁,三年的风尘流转,是啊,我何曾想到过,我该早些回来,同自己,同命运和解……   点点头,四双手紧紧地握在一起。   我们母子俩絮絮地说到凌晨,她忽而慈爱地笑着,轻轻抚着我的脸颊:“阿渊的房间就在隔壁,你过去吧,明天是你们的好日子。”   “妈,您……”我忍不住哽咽。   “就算法律不认可,妈妈认可,你的朋友认可。何况,文溪,说到底,只要你和他两个人互相认可呀。”妈妈笑着说。   是夜,我和赵渊出乎意料地没有“连朝语不息”,只是十指相扣,他将我拥入怀里。   心像是有地安放了,一夜无梦。   这一场最特殊的婚礼,千桌宴席。流水宴从酒店顶楼一直延续到底楼。四对新人,两对结婚纪念日,所有的亲戚朋友,皆尽相聚。   除了我和赵渊新郎对新郎的结婚,便是母亲庆祝珍珠婚时,搬出了两幅遗像,一副是我的生父陈天骄,一副是我的父亲林子伟。   而郑凯和婉馨在行对长辈敬礼时,除却向男方母亲郭慈云下跪敬酒,便是向女方长辈,我的母亲敬酒。婉馨和郑凯同声喊出一声“妈”时,母亲郑重地将婉馨的手捧起,递交给郑凯。随后,我和赵渊一起向弘颜的母亲,弘轩叔叔的遗孀一起敬酒。   婚礼落幕,除了满面红光,还在向我拍着胸脯说自己安排的酒店安保,接待等工作的郑凯之外,一个个都醉得东倒西歪。母亲不胜酒力,亦或是不胜悲喜,顾曦笑着先扶着她去休息,说是要把我这几年的事,好好和他干娘说一说。   我那可爱的新郎官,嘴里含着我给他夹的烤鱼。这一桌的烤鱼,是他带着我一起学着做的,人说治大国如烹小鲜,这样的前半生,何尝不是在一点一点地,润色,浇油,上汤,清蒸……   仿佛依稀又是当时的味道。   新郎官帮我挡了太多的酒,此刻趴在我怀中,均匀地呼吸,脸上的笑容,像极了吃到糖果的孩子,我听得他微微呢喃着:“不是做梦了……”   而梦远和梦溪,一个在我左边膝盖趴着午休,一个在他父亲的怀中露出满意的笑容。   窗外又飘起细雨纷纷,红尘如镜,花样的美眷,世事如霜,似水的流年,依稀当时,田间陌上,什么都看不甚清楚,但是你说以后要娶我。   我信的。 小说书本网http://www.bookben.cn - 手机访问 m.bookben.cn 本作品来自互联网,本人不做任何负责内容版权归作者所有。